《忘川归处》 第一卷 柔然城 (一)贪安 接到邦妮电话的时候,盛爻刚下完斗回来。 摆脱了一身的土腥味,她随便找了一张硕大的毛巾,把自己抱起来,埋进了被子里。 坦白讲,这之前,邦妮并没给盛爻留下太多声音印象。 她小时寡言,又近三年不曾开口,然后二人就各奔东西了,偶有联系也多是只言片语的短信,还因为各种原因常常隔了几天才收到。 但以邦妮的性格,什么时候都要保持着她优雅的神婆的定位,所以她无论说什么,都必然是条理清晰而切中要害的,决计不会这样无助的颤抖着。 她说了两件事,盛爻暂时弄不清楚哪一个更严重一些。 但是,无论哪一件,盛爻都不得不飞奔着离开她的床,然后搞一张去南城的机票。 出门之前,习惯性的,她拉开了门口的一个抽屉。 ——就是以前邦妮默默变出零钱,让她买菜那个,里面果然还放着这次出行的经费。 打消了再卖一个罐子的念头,她拿上钱出了门。 这个邦妮,她想。 多年颠沛流离,好不容易找到了组织却让她更加颠沛。 邦妮的举动,让她想起了平淡的那几年。 ——她从生下来开始能唯一算上是真的安稳的日子。 上学放学,买菜做饭。 这样的生活于她已是奢望了。 在所有不能安定下来的辗转之间,她会窝在东省,她们一同生活过的小屋里。 小时候的颠沛给了她太多不可磨灭的印象,也不知道老头子是把她从哪捡回来的,他本身也并不避讳什么。反正从盛爻有记忆开始,老头子就给她传递了这样一个观念—— 你爹娘不要你了,我捡了你就得咱俩过活,但是老爹没有别的活计,这么多年一直靠着先人恩惠活着,你要不想这么活着,就得死。 其实她早应该习惯了那些所谓“斗”的。 毕竟除了阴暗逼仄,憋闷的让人喘不过气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再加上,她自小见过的死人远比活人多,而活人又多半会以一种面目可憎的形象出现,死人反而会给她一种安全感。 但是就是怕,直到现在盛爻都不喜欢下斗,她对冥器有一种本能的的畏惧,而且命格太轻,身子又弱,若不是邦妮,可能早就拿多少还多少见祖宗去了。 与之相对的,她对老头子强灌给她的各种历史知识记忆极好,而且对周易风水之术有着天生的擅长,近乎祖师爷赏饭碗一般,定穴极准。 老头子自称好歹有个师门在,规矩不能破,而且这种损阴德的活也不能多干。 每次入斗,老头子拿两件大的,盛爻拿一件小的。 ——每人三件,但盛爻太小,因果老头子自己都承了。 大斗里机关太多,而且真弄出点什么也不好出手,两个人捡的都是些小斗,小来小去,基本谋生都费事。 盛爻功夫不错,大一点的时候,老头子就在外面守着,让她自己下去,她也有分寸,从不敢多拿藏私,反正就两个人吃饭,又没个睡的地方落脚,藏了私大概也是没地方用的。 而且老头子对她还成,俩人也就这么糊里糊涂的过日子。 直到,有一次俩人仨月没开糊,饥肠辘辘的,只能在路边喝西北风填肚子。 车水马龙的街上,充斥着各种卖小吃的摊贩,还有无数和盛爻同龄的,在大人怀里撒娇的女孩。 旁边有个男人,牵了个洋娃娃一样的女孩往前走,小女孩胖嘟嘟的,还有些婴儿肥,裙子和唐朝的公主制式相似,却略有不同,红艳艳的,特别好看。 她倒是不羡慕裙子,她羡慕的是那个小女孩有一个男人把她抱的紧紧地,能帮她遮风挡雨。更让她受不了的是,街上的零食,女孩只要好奇一点,男人立刻就会帮她买下来。 别的倒还好,只是小笼包不能忍。 小小的一个包子啊,皮薄馅大十八个褶啊,一口下去全是汤啊。 ——她看着看着眼睛都直了,口水却在留下来之前被她硬生生咽了回去。 没钱。 其实穷孩子们都一样吧,对很多东西渴望到了骨头里,还要装作一只狡猾的狐狸,告诉自己,我嫌弃它不好,才不是因为买不起呢。 穷人家的孩子们都很懂事,真的,别人看标价看到的是钱,他们看到的是血汗。 但是小盛爻就是太懂事了,不靠谱的老头子都后知后觉的生出些愧疚来,她那两道宛若实质的目光被自己狠狠压下的时候,老头子觉得自己的心被狠狠扎了一下。 他没怎么管过盛爻,生病都是熬一熬扛过来的,别的小孩子都有睡前故事,他却逼着她下斗。 有时候在山里找斗,走散了,他就自己下山寻个地方等着。 反正盛爻有某种犬科动物的本事,总能找回来,也丢不了。 但他毕竟自诩是别人的爹,这会子就有那么一种后知后觉的愧疚蔓延开来,怎么都下不去了。 走到天桥落了脚,老头子像往常一样若无其事的走了。 回来的时候,给盛爻带了几个包子。 包子有些变形了,还凉了,有些汤洒出来,在包子表面凝成一层白块。 盛爻小心翼翼的咬了一口,突然斜眼看见老头子,想了一下,按着二一分的原则给了老头子一些。 在递过去的时候,透过昏黄的光线,她看见老头子身上全是伤,胸口还有几个烫出来的燎泡。 “老头,你身上的伤怎么弄的?” “你看错了,快吃吧,不用给我留了,我吃过了。” 盛爻突然觉得自己很贪心。 她狠狠心,把包子扔在一边,“什么破玩意,盛爻不爱吃包子。” 老头子心疼的把包子捡了起来,居然没沾上多少灰,“多好的包子啊,小妖儿吃一个吧。” 盛爻闭着眼睛不理老头子了,等了一会没反应,老头子只好把包子吃了。 盛爻小小的身子一直抖,她必须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才能不让眼泪掉下来。 等了好一会,她发现身边的人不见了。 是盛爻不听话吗?怎么不说一声就走了? 她按着以前的方法找了一圈,什么痕迹都找不到,老头子就像真的嫌她不知好歹一样,丢下她走了。 老头子身上有一块据说是师门留下来的玉石,有一股暗香,盛爻一直是靠着这个,再加上脚印什么的“追踪”他的,但东省最近有极盛大的法事,满城檀香味,根本找不到人。 盛爻突然嚎叫起来,她面对粽子的时候面对机关的时候从来没哭过,却在这个时候咆哮起来,天桥平日人就少,荒郊野岭的,倒是给日后留下了一段闹鬼的传说。 哭累了,她跪坐在地上,慢慢抽搐着。一回头,看见几个包子还放在那,又是一声极长极凄婉的哭泣,她哆嗦着把那几个包子狼吞虎咽的塞进了嘴巴,然后就着泪水细细地咀嚼着,噎的她喘不过气来。 她紧紧抱着自己,蜷缩在角落里,慢慢平静下来,风一吹,竟有些透骨的凉意。 但是那凉风中,突然有一股让人安心的暗香传来。 小盛爻像箭一样冲了出去,死死地抱着还没抹干眼泪的老头子。 老头子抱着她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盛爻倒是先开了口,“盛爻不喜欢吃包子,盛爻再也不吃包子了。” 老头子有些怔怔的。 “老……爹……,老爹,疼吗?” 老头子有些发愣,盛爻从没把爹这个字眼挂在过嘴边。 风真大啊,眼睛怎么这么酸呢。 此后,盛爻倒是真的再也没吃过包子,这曾经让邦妮非常不满,因为邦妮对包子有一种疯狂的执念,几乎见到就要吃,再撑都不管。 在她们为数不多能平静地对面聊天的一小段时光里,邦妮曾经轻描淡写的告诉她。小时候,“何先生”带何欢逛街,给何欢买了一笼包子,只是再也找不到当时的味道了。 也就是那笼包子,让老头子萌生了干一票大的,然后收山回乡的想法。 当时,老头子不知道盛爻是真的下定决心了,为了以后当一个称职的爹,给女儿吃上包子,第二天他们就打点了行囊,但其实啥也没有,就匆匆上路了。 临走之前,老头子远远的指着东省的一座山告诉盛爻,那就是他的师门,但是,他这个不肖徒弟,学的尽是门派内的左道,已然被逐出师门了。 他真是不愧为不肖之徒,就这么随手一指,山上就有几道惊雷劈下来,而且大有愈演愈烈的架势。 等一大一小赶到山下的时候,就只剩下满山的焦土,还有老头子的半个师傅陈先生,手里抱着那天吃包子的小女孩,还有一具白布包着的尸体。 弃徒和被逐出宗祠的长辈,倒也没什么可以寒暄的,简单的借了些路费,两伙一大只一小只,也就这么散开了。 人事无偿,聚散有时。 然而冥冥中,倒好像真有一只叫做命运的大手,安排好了所有的离合相遇。 如果他们没有打算干这一票,活血直到现在,盛爻也还是和老头子在某个不知名的小官墓里溜达,随便捡点稍微看的上的东西,卖了混上一段日子,再想下一个落脚点。 或者哪天老头子干不动了,就盛爻自己出去干活,亦或者找了一个有稳定收入的工作,了此残年。 她一直想有一座园子,院子里可以种满蔬果花卉,遇着一人,不用倾国之容颜,不用定国安邦之韬略,只要心系于她,矢志不渝。 或许老来儿孙绕膝,她还能堆起满脸的褶子,给他们讲讲自己年少时的奔忙。 然后一头倒在那人怀里,告诉他,自己的此生无憾。 然而,此刻尚不知安顿为何的一大一小,就这么义无反顾的撞进了彼此离散的命运。 在奔波三个月之后,盛爻和老头子来到岭南的一座茶园。 此地的茶叶销量不错,清苦中带一丝极其解暑的清凉,只是多饮伤身,倒有种类似毒品的卖点。 茶园建在连绵的两山之间上,山谷对面有一个不太大的湖,云蒸雾绕,倒也是一眼望去的灵秀之地。 却说那山不是遮天蔽日的模样,水也不是浩然汹涌的宽广,东方聚气,西方不泄,且山北水南之间恰好有一片平地。 这山在北地尚不算高耸,于岭南丘陵之间倒也是一方大川,颇有些地龙的架势。 自远处的武夷山脉悠悠然伸展过来,也带了些许灵秀的意味。 盛爻一眼就看出来这是个大活,此地阴气极盛却又不倚不靠,地龙尊贵又不犯上,地势温润平和。 如果不是在岭南这种古时候的不毛之地,多半是个极受宠的妃子或者公主,保死后安宁,若生前有什么秘法,真修成尸仙也不一定。 然而,岭南这种地方,两宋之前还是百越及蛮人的地方,地势再好也不可能又有什么受宠的后宫之人被葬在此地。 倒是正合适老头子想干一票大的,又不敢搞太大事情的选择。 “《汉唐宫人传》记载,昭和公主和亲吐蕃,途遇迷瘴,兼思亲成疾,薨。帝甚悲,令就地择良址修阴宅。适逢一道,自远海涉水而来,献址。” 盛爻的小奶音配上严肃的表情,让老头子很想伸出手揉一揉她的小脑袋,但是毕竟孩子大了,又越来越黏他,只好保持一点距离。 “宾果,这个公主是和亲路上死的,所以呢,斗不见得多精致,陪葬品嘛,嘿嘿~” 老头子的眼中似乎已经看到了成捆的钞票向他招手。 “小妖儿,找地儿,下斗咯!~” 老头子怎么说也是半个大派出身,身边再不济,还是留了几套吃饭的家伙。他让盛爻大致算了一个方位,然后自己又核查一次,看准了墓穴的位置,就下了铲子。 他本来打算一条路打到墓穴的穹老头子拐卖幼女。 她用一种极卑微也极坚韧的方式活着,在活人面前演戏,在死人面前抢劫,她有的时候都不知道自己是谁,是死是活,又或者,该死该活。 然而有钱又有闲的人才有资格讨论生命的意义,她只能顽强的活着,无暇顾及其他。 “等干完这一票,应该就够了,咱就安顿下来,你也像其他小姑娘一样,吃好吃的,穿好看的,该上学上学,该逛街逛街。” “要是真有哪个小男生靠谱,你就领到老头子我面前,我看看那时候,身子骨还够不够出山给你攒一份嫁妆。不过,别找我这样的啊,自己过得不像个人样,连带着你活成个小妖怪。” 虽然这话听起来特别像临别赠言,然而老头子在把这话说给盛爻听的时候,盛爻小小的心,真的生出一种叫做向往的情绪来。 安顿,不用广厦千万,给我一间草庐也好啊。 带着这样的情绪,挖坑都挖的更加欢脱了呢。 当太阳的最后一缕光线缓缓撤离地平线,血色的残阳也慢慢褪去光华,两座小山慢慢阴暗起来,像一张大嘴,吞噬一切贪婪的生物。 就在这个时候,两个人敲断了盗洞口的横木,试探着跳到了地上。 让老头子诧异的是,这居然不是他们预估的正殿,而是一条极窄极长的神道,两边的墙上有许多色彩鲜艳的壁画,随着他们带进来的空气慢慢黯淡下去。 唐朝的墓穴上多有龛,但是这个墓里龛的数量远超过一个公主的规格,老头子颓然觉得,这一票,可能有点吃不消了。 盛爻则已经开始微微发抖了,刚打开横木的时候,她就几乎被阴气吹得走不动路了,到现在,半是恐惧半是寒冷,她整个人抖成了一个筛子。 老头子把身上的尸玉摘下来递给盛爻,但这反而让盛爻更加恐惧,以前不管多吊诡的斗,老头子的护身尸玉都没离过手,而这一次…… 当你心怀恐惧的时候,一定要相信旁边的人胆大包天,并且千万不要告诉他你的畏惧,否则,慌乱就会想病毒一样蔓延。 所以盛爻理智的选择接过尸玉,然后无比坚定的走上了以前常走的路——拿货赚钱,养家糊老爹。 据野史记载,昭和公主是在和亲途中暴病身亡的,墓穴建造的极为仓促,然而这个神道长的有些过分了,让人不解的是,路上居然还有祭祀的痕迹。 走过神道之后,阴森的感觉愈加严重了,常年在地下活动的人,都有这样一种直觉,而且,往往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壁画上的叙事诗逐渐走向了后现代主义,各种奇形怪状的东西扭曲缠绕着,妖冶而诡异。几条大蛇交缠在一起,衔尾而生,彼此交缠,又勾勒成一条长长的,无源的河。 战战兢兢的,两个人走过了成队的陶俑,这些做工上乘的东西都价值连城,但是完全不能流通,空守宝山,也是十分糟心的。 糟心总比吓人强,这俩人在墓里走到最后居然像是在逛博物馆一样,先前的警惕也都消弭了不少。 按理说陪葬的应该有很大一部分是当时公主带走的嫁妆,但是,那些东西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俩人把整个墓走了一遍都没找到什么值钱的陪葬,连公主的墓志铭都没能找见。 于是俩人不得不走到放着棺椁的大殿里去,这大殿倒真是落得个白茫茫一片真干净,羊脂玉做的地板上细细密密的刻了很多字。 敢情情公主的墓志铭这么长,全当地板铺都够用,有钱真好,老头子慢慢感叹着走到了墓室中央,盛爻会意,在东南角点燃一支蜡烛,然后来到老头子身边,一起打开了外椁。 然后两个人小心翼翼的撬开黄铜棺材,盛爻拿了一副玉带銙,老头子捡了一大串鎏金点翠簪子,又牵了一对粟特打的白玉耳环,就准备封棺离开。 顺利的好像祖师爷赏饭给这两个相依为命的穷人,让他们安安心心的归乡一样,且不说他们二人,有没有乡这东西可归。 盛爻突然感觉身上的尸玉散发出了有些灼人的温度,周遭却越发的冷了。 她低头看那女尸,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 ——那女尸居然是个湿粽子。 她被保存的极为完好,肌肤吹弹可破,唇如丹砂,眉若点漆,睫毛分毫立现,云鬓高盘…… 自然是极其好看的,然而湿粽子虽少,却也不是没有的。 这一个呢,没有穿敛服,血色的嫁衣服帖的穿在她身上,只是肚子上有些邋遢,好像衣服做大了很多,然后耷拉下来一样,极不合身的,倒像是生产之后,又穿上了当初的衣服一样。 而且,公主身上看似首饰的东西,有些吓人了。 这公主不知为何如此招人记恨,周身所有关节全被三寸长的铜钉钉死在棺材里,锁骨,琵琶骨,肋骨,盆骨,乃至大腿小腿都被锁链狠狠穿透,外面只露出一点点链子,剩下全被嫁衣和皮肉盖住。 传说以活人炼尸,将孕妇埋于阴眼附近,活活闷死之后,鬼婴会自行出生。 低等的以母体为食,不生不死,高等的,则可以聚集阴气,甚至灵智大开,却不能见到阳光。 难为公主还能睡的如此安详。 只注意了公主,他们没意识到,烛火摇曳,不知何时已然变作了青色,嫁衣的色彩不那么鲜艳了。 正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 两人正要撤,就听见一声婴儿的啼哭,极突兀的,炸响,在大殿里。 蓦地,公主睁开了眼,整个眼珠还保持着下葬的时候琥珀一样的色彩和润度,然后,迅速暗淡并黑了下去。 随手甩下几条墨线,老头子拎起盛爻就开跑。 身后,叮里当啷的,女尸缓缓坐了起来。 然后就是一阵密密麻麻的,类似子弹破空的声音,女尸挣脱了所有的铁钉,像是睡了很久,突然被惊醒一样。 一整噼里啪啦的声音,地上的白玉裂成无数碎块,跌落进不知名的黑暗深处。 老头子拎着明显不知状况的盛爻在仅剩的白玉之间闪转腾挪,同时把这么多年攒的黑驴蹄子和黑狗血不要命的抛撒出去。 女尸低下头,看见了自己瘪了的肚子,然后在身边一阵翻找,随葬品扔了一地。 然后就是一声怒吼,她腾地站了起来,朝着这里唯二两个活物走过来。 女尸动作越来越快,可能她活着的时候都没有这么矫健的身姿。 “这公主什么来路啊,我的个乖乖!这哪是墓志铭啊,皇帝才能用的玉册她拿来当地板铺啊!” 离门口越近,白玉反而越少,宽度越来越大,他跳的也就越来越吃力,眼看女尸一开始行动不便拉开的优势都要消失殆尽,最后一块白玉却也要支撑不住了。 老头子死死地抱住盛爻,奋力一跳,才堪堪跳到门边。 盛爻被他扔了上去,他却只能抓住一小段边,差点掉下去。 喘息良久,才翻了上去。 “年纪大了,跑不动咯。”他气息还是有些不稳,刚才惊出了一身的冷汗,到现在被墓里肆虐的阴风一吹,倒是打了个哆嗦。 这么多年老头子不敢开大斗是有原因的——入墓必炸。 他倒是和大斗有着不解之缘,却从来没那么好命拿走什么东西。 其实这块地明面上看上去还是挺好的,除了那个缺德的礼官没给公主准备敛服,还葬偏了之外,再除了地下有暗河泄露气运之外。 额,可能还要除了,这个公主大概是活着被埋的,一方面为了固定,另一方面怕她尸变,用了黄铜的棺材,黄铜的钉子,还在墓志铭里加了法文。 另外,野史害人,买书请买官方正版。 谁家和亲的公主会是个身怀六甲的孕妇啊! 他低头检查盛爻,却发现这孩子可能在什么地方受了伤,流了很多血。 湿粽子不能见血气,尤其是童女的血气。 等老头子终于弄明白来源之后,一阵气结。 他这辈子没走过好运,却也是第一次体验一回,什么叫人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 ——千算万算,算不出他家捡来的听话小破孩今天来癸水啊。 哪本盗墓小说会把某舒宝当做盗墓必要装备啊?! 大概老头子以前也是个某站弹幕大佬吧,这么一会弹幕就已经飘了满脑袋,连带着女尸都只是站在对面,咯咯咯的从嗓子里不知道发出什么声音来。 他突然想对着女士嘲讽一波,你有能耐爬起来,你有能耐咬我啊。 一个优秀的恐怖场面需要优秀的配乐,于是刚刚那个号了一嗓子的熊孩子,又开始了它的表演。 嚎叫不听,且声嘶力竭,哀啭久绝。 女尸像是跳着一段舞,又像是借力一样,在玉册塌陷的地表准备前跳。 老头子拎起盛爻就跑。 恍惚中,他突然发现,这可能不是一个主墓,因为玉册下面,显然是另一个制式严谨的墓穴。 而且,他们来的位置还是和主墓眼有所差别的,但是如果这是一个塔的塔顶呢? 基座不断扩大延伸,在地底坐拥山南水北,地表享有山北水南,正好是阴阳交汇之处,轮回眼。 那周围会有阴尸守卫,自然也不奇怪了。 可是,这个墓的主人,绝对不可能是一个不记名的公主这么简单。 连守卫都要用活人炼尸,甚至用上如此阴毒的鬼胎之法。 这桩因果,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沾染的。 女尸到底算是刚生产过,有些虚弱,他们又选了最近的一条路直达盗洞,最后还是跑过了女尸。 外界生气太重,她不能承受,倒也算逃过一劫。 老头子出来的时候只顾着跑,却忘了身后的盛爻,好像从开始跑就没说过话。 反正孩子还没丢。 一回头,看见一双青紫的眼睛,活生生把他下了个半死。 原来那鬼胎不知道什么时候,跟着他们出来了。 它不生不死,自然不惧外界。 他有一个辟邪的摸金符,倒是没什么怕的,本以为尸玉能保盛爻安全的,谁知道,竟然那鬼胎把盛爻当做了同类。 盛爻命格太轻,已经被死气熏晕了过去。 老头子不敢惊动那个鬼胎,小心翼翼的绕到他身后,摸出一张符刚想贴上去,天就亮了。 灿金色的阳光洒落下来,把阴霾渐渐驱散,又是一派祥和。 然后鬼胎被惊动了,凄厉的惨叫一声,就咬在了盛爻手腕上,黑色的毒液瞬间侵入肺腑。 她又是被死气熏晕的,全无抵抗之力。 风起于青萍之末,或者起于千年前亡佚于卷轴典籍之中的一段宫闱秘辛。 很多年之后,盛爻在东省拥挤的机场闪赚腾挪,走在和邦妮林语会合的路上,这时候她还是很遗憾,自己当时并不清醒,倒不是想躲避鬼胎的一咬,是想珍惜最后的一段能正面嘲讽老头子的日子。 在那之后将近两年,她都没再见过老头子,倒是和林语邦妮之间,命格枝缠蔓绕起来。 然后,平静的几年里,老头子不知所踪,何先生驾鹤西游,北城天街化为焦土,只剩她和邦妮,相依为命。 如果她是一株疯狂汲取阳光雨露生长的杂草,邦妮就是一株暗处的小花,你不知道她在努力,她却在能逼疯很多人的经历之下,成长为了一个优雅的神婆。 并且日渐开朗,在碰到林语之后,还掌握了撒泼这项技能。 这是个好事,盛爻想。 然而她没想过,有一天,邦妮会用这样无助的声音,打给她一个求救的电话。 于是她飞快的挤出了人群,爬上了飞机。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柔然城 (二)何欢 打那个电话之前,邦妮刚刚送走了最后一位客人。 那个中年女人差点被生活逼上绝路,还好,她来到了邦妮这,而不是通过另外一种方式去见她过世多年的母亲。 但邦妮因为这场一个小时的相聚身心俱疲,不过,看到那个女人整个人活了起来的样子,她也很开心。 简单整理了店里的器具,她把门上的牌子换成了休息,然后点亮了店里所有的灯,萦绕在这间略有些杂乱的小店里的神秘氛围一扫而空,从吉普赛人的祭坛变成了话剧团的后台。 她拿出一些薰衣草放在香炉里点上,靠坐在她那个大得有些过分的椅子上,这椅子平时会让她看上去神秘而威严,现在却只能让这屋子显得更加空旷。 她在薰衣草的氛围中昏昏欲睡,突然觉得自己大概真的是老了,以前也会有生意这样好的一天,虽然不多,但不至于让她如此疲倦。 当然,那个时候的何邦妮还用着自己何欢的本名,穿着超短裤和假阿迪的运动鞋,唯一让她像个灵媒的装束是那件浅灰色的卫衣,但搭配起来她似乎更适合去跳街舞。 那是她灵力鼎盛的时期,也是她无人问津的时期。 何邦妮是南城最好的灵媒,何欢是嘉怡广告公司最差的文员。 何欢拼进全身的力气也没能看穿那年的高考题,还差点被雷劈,好不容易上了个一本还不是985和211。报志愿的时候她身边就只剩一个不靠谱的盛爻,俩人合计着似乎计算机比较赚钱,于是奔着这个带了科技的大学学了计算机。 然而,建筑科技大学,是建筑的科技,不是建筑和科技。 正如医者难自医,灵媒何欢,从没预料到她不靠谱的人生还能经历这样的一段波折。她的大学搞不成低不就,除了在毕业之后让她的工作处处碰壁之外,没给她带来半分好处。 努力地想摆脱着一些东西,却发现束缚有时候是安逸滋长的最好温床。 到最后,她不得已进了一家广告公司,勉强算是和专业对口吧,拿到第一个月和着血泪的工资,她就把她的过往,统统埋葬起来,只剩下一个名字,还和过去有些关联。 盛爻呢?盛爻为了成全邦妮的命格,成功的填岔了一整张答题卡,背着小包,重谋出路去了。 反正她那不靠谱的老爹从来不指望盛爻有啥成就,盛爻小朋友不仅没有饿死,还成功的长成了一个美女这件事情,一直让老爹啧啧称奇。毕竟这么多年,盛爻拉扯着两个人,获得很不容易。 然而老头子能把自己弄丢,这件事充满了玄学和阴谋论的色彩了。 虽然他为了证明自己一切安好,一直坚持给盛爻和何欢寄“生活费”,但是盛爻觉得,这些东西,还是不寄为好。 每次收到快递的短信说,“您好,取货码为xxxx,请在某时某刻去某快递点取件”,她都觉得肝颤。 什么唐朝的陶俑啊,北宋的瓷器啦,这都是小意思,虽然陶俑不能整个出手,拍成片也能在黑市上晃一圈了,不至于被抓起来。 然而你把兵马俑手里的兵器寄过来,那就是想让你家闺女折在局子里啊。 为了制止老头子这种坑闺女的行为,兼之老头子半失踪已经很久,盛爻干脆在那张三本的录取通知书下来之前,背着小包,消失在了林海雪原。 盛爻一去不复返,何欢四载空悠悠。 到真应了外祖给她批的命格。 何欢出生时,父亲在去医院的路上出了车祸,母亲只来得及喂她一口奶水,就撒手人寰了。两位太爷爷本来身体康健,突然便走了,爷爷奶奶也大病不起。 只有外祖,仗着当年从万人坑利爬出来带着的戾气,逃过一劫。 这样惊天动地的架势自然让两边的族老震惊,何欢父家母家具是术算世家,虽然本就因泄露天机有些因果,可也不至于这般报应。 两厢合计下来,最后决定让她命硬的外祖替她批了命格。 为了这个,还出动族老,把她外祖开除了陈家宗籍。 老人家为了陈家奔忙半生,在战争年代,陈家避世的,流亡的,散落在世界各地,人丁凋敝的不成样子,到最后是他把各地的宗亲聚集在一处,又一起撑着,熬过了众所周知的那十年。 老爷子为了避开亲缘淡薄的命,一生不曾开过一卦,结果还是克死了四个老婆。好歹老来得女,给他留下何欢她娘。 然而老爷子命太硬,从万人坑里爬出来,又能带着一大家子人,在那十年的折磨下挺过来,何欢娘身子骨就差的出奇,这才一口奶水,就回归九霄了。 忙活了一辈子,落得个开除宗籍的下场。 老人家年轻是的冲劲和闯劲还在,但看见何欢那张和她娘小时候一模一样的脸,竟然也全都忍了下来。 饶是命硬如此,老爷子批完卦也短了十年寿数。 当真是一个“大凶之人,六亲孤绝”的命格。 还不足月的何欢就被她外祖带离了何家,也并未回陈家。 他已不是宗族中人,稍微骗骗命运,倒是可以勉强把何欢拉扯大的。 倒是可怜何欢她爹,刚没了妻子,连女儿一面都没见到。 当年这也是个家里的叛逆,扛着枪上过前线,也不顾族老,娶了何欢她娘 卦师一脉不通亲,结姻必有祸害。 等他从医院出来,发现自己落了个妻离女散的下场,自然是不肯罢休的。 然而何欢身上带了避天机的东西,又不在族谱上,任他如何去找,却也是找不到的。 这个叛逆折腾了一辈子,到最后居然安下心来抄起了佛经,旁人都说,这是打击太大。准备避世了。 于是,在祸患何欢三周岁之前,除了外公“陈先生”,哪个亲人都未曾见过,身上也只有一般卦师的灵力,好像资质平平。 直到她满三周岁前几天,被陈先生带回何家。 归宗,入族谱。 她大概就不应该出现在家里,那些所谓夫人小姐,先生少爷,即使到现在她都能记起他们的脸。 倒不是因为深厚的亲情,是她看到的,他们眼中对她的感情。 何欢第一次知道,人心能复杂如斯。 极少数人看向她的时候,目光中染上的是欢喜,大多是恐惧和憎恶,嫌弃已经是很轻微的程度了。 然而那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么多血脉相连的人,原来她也有两大家族,开枝散叶,还同气连枝,连带着无数外门弟子。 可是,这些人,平日散落各处,这次却天南海北的聚集在一起,是为了她的生日,为了她得到一个名字,何欢多少还是欢愉的。 家里人人都在谈论族长们的决定,关于“天地卦师”的诞生。 那个称号,小何欢不懂,只是那是唯一一个,大家用纯粹的羡慕和喜悦说出的词,她便牢牢的记住了,当然,后来的她,宁愿永远不要和这四个字沾上关系。 何欢只在那时候见过父亲一面,那个明明身在壮年却老的不成样子的男人,他看着她的时候,眼中只有愧疚和爱惜,再无其他。 甚至全世界都不敢和她有所接触的时候,他“大不违”地,偷偷抱着她,带她在老宅里乱晃,带她去集市,去划船,甚至,他允许她叫他爸爸。 她至今还记得,爸爸给她买的那笼包子,热烈而鲜香,连灵魂都被烫的熨帖无比。 她那个时候是真的开心,只是一个“何先生”让她叫爸爸而已,她都觉得这个带着冷意的温情世界开始解冻了,而且,他脸上的笑意做不得假的,她叫一声,他就会笑上好久。 何欢当时不明白为什么才一天的功夫,爸爸的背已然佝偻的不成样子,而且到后来不住的咳嗽,但她本能的觉得,爸爸非常高兴。 那天一整天,一股清淡的檀香一直温温热热的萦绕在何欢鼻尖,直绕到她心里去。 她从此爱上了这股寡淡的气味,连带着那种温热的感觉,都钻到心里去。 早上五十岁晚上九十岁,爸爸带着小合欢回了老宅。 他抱着她的时候手都在颤抖,却还是紧紧的抱着她,生怕摔着她。 晚上他给何欢讲故事,他说自己当了半辈子兵,上过战场,戾气也重,就是命格太轻,这辈子的运气都用在遇到何欢她娘上了,居然没想着分给何欢一点。 他说他这三年一直在想何欢,想的都要发疯了也找不到。 想,就是抱着何欢的时候特别开心,但是他怎么都抱不到何欢。 “何欢,你知道你的名字是什么意思吗?是一种花,一种特别好的花,可以免除怨愤呢。” “我的小欢欢啊,这辈子都不要怨愤,要记得,你是来帮别人免除怨愤的,千万,不要积怨。” “明天想去哪呢?游乐园好不好?摩天轮和旋转木马都是你妈妈最喜欢的呢。” “说到你妈妈啊,她是这个世界上最温柔的女人,就像江南的山水一样温柔呢。” “爱你啊,她当然爱你,比爸爸还爱你呢。你知道吗,我这辈子就见过她发一次火,他们让她不要生这个孩子,她当时就拿了把刀横在脖子上,说谁敢动她的孩子,她就……” “你知道吗,爸爸在庙里抄了三年的经,一时一刻不敢耽误的抄经。他们都笑我,说我避世,说我怕死,怕被自己女儿克死。” “真是笑话,那是我自己的女儿啊,我有啥好怕的?就算真为你死了,我也乐意。” “我拎起枪就想打他们,可是打他们还浪费时间,就算了。” “为什么抄经呢?爸爸抄经是为了你啊,以后要是我真的不能陪你走下去,你一个人,要好好的啊。” “我抄了八万一千本金刚经,就是想着,佛祖能不能开开眼,好歹让我多陪何欢一会,再不济,给我的小何欢一个搭伴的人,就算不是我,也别让你一个人走完啊。” “可是爸爸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欢儿不怕,爸爸到时候,在天上陪着你呢。” 此后经年,邦妮疯狂收集檀木,就是此后所有檀木,都没有那种温热的香气。 何欢不信佛,因为佛祖都不能开开眼,成全一个半辈子拿枪不拿笔的人。 早上醒来的时候,他们用了很久才把热的何欢和冷的紫檀分开。 盛装打扮的木偶粉墨登场,说是回家,其实,家早就不在了。 何欢还没做好准备接受一场死亡,就被迫接受了一场殉葬。 全家人都以为天地卦师只需要一场典礼而已,愉快地接受了大长老的禁制。 自此,天下第一大派,何家堡,似乎又能更进一层了吧。 只是所有人都不知道,还能往哪里精进。 何欢的名字呗写进了族谱,对着宗祠三叩首。 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道天雷,毫无预警地砸了下来,道行高深的尚能抵挡,弱一点的,当场便化作了飞灰。 然而大长老的禁制让他们哪也去不了,只能一同帮何欢过的最后四个字。 盛爻和她一样一无所措。 她这辈子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不是爸爸妈妈,是老头子硬逼着她背的《周易》,从她能不称之为一个累赘开始,就基本上跟着老头子干的事倒斗的营生,在去北城天街之前和之后,她这辈子接触最多的活人都只有三个,老头子,陈先生,何欢。 现在三个人里,一个不知所踪,一个驾鹤西归,唯一一个在眼前能捏住还热乎的,却只管喘气再不管其他的了。 苦思冥想一阵之后,盛爻决定先给何欢弄点吃的。 这世上没有什么问题是食物不能解决的,如果有,就吃一堆好吃的食物。 墓葬和丧仪老头子也没少跟她叨咕,连带着赶尸一脉的许多手艺都是她平日的经济来源,于是,基本上没什么行李的两个姑娘,请了两个月的假,扶灵回乡。 邦妮十一岁,盛爻十四岁,本来她们应该和其他小姑娘一样,穿漂亮衣服,喝奶茶,追爱豆,写写作业,刷刷题的,但是,足够明智送她们上学的长辈们,大概也没有料到,自己赶不上她们的及笄之礼。 当然,盛爻她们家不靠谱的老头子除外。 她们就此做下了一个改变一生的决定。 不知道如果何欢的外祖是不是真的在弥留之际看到了什么,不过,就是这样一趟旅程,让这两个姑娘,离别的女孩所厌弃的生活越来越远。 你把一滴水滴入快满的盆里,可能不会有任何效果,但如果日积月累,这盆水迟早会倾覆开来。人生的轨迹,大概也就是这样慢慢分叉的。 都说风起于青萍之末,似乎确有些道理。虽然盛爻并不确然知道,她们这趟旅行发生了什么,然而,接下来的三年里,她没听过何欢开一次口。 而她胸口和盛爻一样的那朵彼岸花,则一日日疯狂的生长起来。 盛爻的也一样,何欢无数次封印压制,全然无果。 在何欢还能张嘴说话的时候,盛爻都没能问出这个纹身的来历,现在,更是别想知道了。 想起何欢看着那个烧伤的小姑娘时的表情,盛爻知道,她不会害自己的。 三年里,何欢成绩平平,高难成低不就,人际交往只有盛爻,乃至于多年后同学聚会的时候,根本没人想起何欢这样一个人物。 大概不是所有人的高中都要活的血色横流,狗血和鸡血一盆接一盆。 至于盛爻,虽然她不是什么细腻的姑娘,却也知道该想个办法解了何欢的症状,然而几次无果,她也就采用了老头子的办法,顺其自然了。 直到高考前三个月的时候,她们的日子都平淡而自然的过着。 托何欢那笔大到无法估量的遗产的福,盛爻彻底摆脱了自己靠先人救济过活的日子,顺顺当当去上了两天学。 不过她对历史和周易详熟却离经叛道的解释让老师很是头疼。 日子在慢慢习惯中趋于平静,只是盛爻粗大的内心也近乎迟钝的发现何欢的不对劲—— 她几乎整宿不睡觉,但是盛爻来的时候会敏锐的闭上眼睛,开始还有几次被盛爻发现,到最后,就难以察觉了。 她从不进厨房,但是盛爻做菜到一半发现盐没了,走到客厅,一定会在茶几上看见盐袋子。 下雨忘收衣服是不可能发生的,赶不上公交也是不可能的,甚至何欢出现过的区域有人丢东西都是不可能的。 她的的灵力似乎得到了控制,但却以一种极其恐怖的速度增长起来。 直到某一天,盛爻发现何欢丢了。 她们回来之后就没在何欢外祖的老房子里住过,于是盛爻的脑子好不容易敏锐了一回,指点她跑回了老房子。 房门没有锁,或者说,在盛爻到来的时候,锁自动开了。 久不住人的房子里积了很厚一层灰,地上有一串极轻的脚印,在这个阴暗逼仄的空间里延伸到外祖临走时待过的屋子。 屋里的家具还保持着主人临走时的姿态,只是,现在破败的场面让他们看上去有些阴森。 盛爻轻巧的走到外祖的卧室,门扉紧锁。 她轻轻敲门,“小欢子,你在里面不,别吓你姐姐我。” 没有反应。 她又轻轻敲门,门反锁上了。 她怒了,砸门,“小欢子,闹归闹,你别得寸进尺啊!” 良久无声。 然后,在盛爻要暴力破门之前,门自己打开了。 何欢跪坐在外祖待过得床边,乌黑的长发铺了一地,和她的长裙一起,像一朵盛开的黑色花朵,从她跪坐的位置,一直狠狠扎进不知名的深处。 她的眼睛空洞的望着前方,小小的窗户里斜射出两道光线,灰尘欢快的起舞。 她就像一幅文艺复兴之前的壁画,光影分明,遥不可及。 高光聚集在她的眼和鼻子,她身体的其他部分都一点点暗下去,直至虚无。 她身上的白色曼陀罗华从胸口蔓延开来,层层叠叠,枝缠蔓绕。 有一种力量牵引着盛爻,她走过去,跪在何欢对面。 她们伸出食指,在空中相触,然后盛爻的身上炸开一朵朵血色的曼珠沙华,像盘结的血管,在她的全身蔓延。 光影交叠,她们的头了多少次,不!要!把东西带到我的店里来吃?!” 那个人温润的目光下,多少女生曾在面前像绵羊一样安静,只有神婆邦妮会一秒钟变泼妇。 “你个白日做梦的大尾巴狼,我说过多少次没有预约不许踏进我的店?!” 一盒薰衣草飞了过来。 “半个月前我预约了每天两个小时的。” 薰衣草被接下了。 “那是我给你安排的预约吗?!你不光诈赌还诓骗我助理你好意思吗?!” 三彩马,有点贵啊,不管了,飞出去再说,反正盛爻还能挖。 “愿赌服输是做人的基本准则!” 这个可以拿回去不,唐三彩现在市价还不错啊。 “我去你的愿赌服输!我说了多少次咱俩姻缘线是断的断的好吗?!你是听不懂人话还是怎么样啊!” 这是啥?看上去分量还不错,方方正正的,砸人应该挺爽的啊,扔了! “希尔顿三星,1605。” 这个没地方接啊,不管了,躲过去再说。 邦妮的攻势乱了,脸上有些不正常的绯红。 打虎要趁势猛攻,林语低头从口袋里拿出一只青草编的鸟,极为大尾巴狼的在邦妮面前显摆着。 然而在他能说出邦妮会疯掉的那几个字之前,却闻到了空气中一些不同寻常的气味。 刚刚摔下来的盒子,在地面上缓缓的裂开了,里面一个瓶子滚了出来,殷红的血液,还带着人的体温,潺潺流淌,在那块天鹅绒地垫上,分外刺目。 “哟,你这送人东西现在都流行这么别致的吗?”邦妮飞速的平静了心情,趁势抢过那只带着陈皮味道的小鸟,立刻恢复了冷嘲热讽的本质。 不是我拿进来的,本来就在你桌子上,我还以为你最近转去研究黑巫术了。”林语一如既往的关怀着。 事情有些不对劲了,邦妮想问问助理,今天为什么没有访客记录,却突然想起,助理请了一个月的假回老家了。 她抬手,想算清因果线,却只看到一片迷雾。 她努力的探清那片迷雾,却发现全身火烧一样的疼,什么都找不到。 然而这东西究竟什么时候进来的,总要有个印象吧? 没有,一点也没有,她突然慌了。 抬手想把手机拿过来,却发现手机在远处的桌子上纹丝不动。 她身上的曼陀罗华慢慢隐去,深深地藏在皮肤下面。 在花朵完全褪去之前,她突然感知到了那些血的来源,然后,开始不住地颤抖。 她用尽全力捏紧手腕上的檀木手钏,恐惧和无力一同袭来,几乎让她不能承受。 林语把电话拿给她,给盛爻留了个言,她就缓缓地瘫在了林语的怀里。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柔然城 (三)陈皮 上飞机之前,盛爻又给邦妮打了一通电话,然后调出自己的隐藏邮箱,向外发了一封邮件。 电话里邦妮颤抖的声音有些平静了下来,甚至好像在咀嚼着什么,还津津有味的。 晃晃头,挂了电话,盛爻想,林语一定在邦妮身边。只有这个男人有如此强大的生命力,还能分出一部分拯救被pm2.5欺压良久的花花草草。 邦妮能淡定的当一个优雅的神婆,主要归功于两个男人。 一个,被人称为神父,他缝合了她内心的伤口。 ——至少,表面上让它看上去体面而完整。 遑论里面还有多少疤痕和,依然在流脓的旧伤。 另一个就是林语,则一次次治好她物理属性的伤口,然后强拽着她走过生活里的一道又一道坎坷。 神父安倱是邦妮的灯塔,庸医林语则是她的渡船。 盛爻呢?啊,盛爻是个工资有点小高的不靠谱保姆。 在保姆跑路,灯塔太远的日子里,庸医又一次猝不及防地又闯入了邦妮的世界。 “又”一次,因为早在邦妮一身燎泡的被外祖拎到北城天街的时候,半大的林语就看到了一点点的邦妮。 他是不世出的医道天才,邦妮是他帮忙照料的第一个病人,看上去只有些烧伤而已。 他开了些不那么刺激的外敷药,又弄了点调理身体的内服,本以为她该好的很快,然而邦妮却日日发着高烧,脑子都不甚清楚。 这期间,有几次不多的清明,她眼睛却好像一面镜子,无论外面的人怎么看,里面都空荡荡的,回荡着外面的影子。 师傅说,悲伤太过沉重,一个人的的魂也就没了。 等那悲伤沉下去了,这人要好就好了,要不好,也不是他们这种治外病的,能瞧得好的。 林语不懂,所以他也不懂为什么他的方子没有错,邦妮却一直不见好。 他早早便被师傅接去悉心调教,日子久了,身上浸透了些许黄芪一般的滋味,清苦而温补。 可惜,火候似乎不太足,总透着一股子不经烟火的稚嫩。何况,林语彼时也只是个半大的孩子而已。 有些医者极度笃信自己的技术,却忘了心病常常无药可医。 这世间有千重繁华,万重情痴,此前于他,不过三钱黄芪二两豆蔻,此后,却要多了这么一个四十二斤八两六钱的邦妮。 邦妮在这边反反复复地折腾着,那边师傅也开始反反复复地折腾着。 北城天街二十八号,医阎王难改之疾。 林语他师父一生只研医道,知道他的人都道他再世华佗,不知道他的人死到临头都会费尽一番周折找到他。 这一次却是碰上钉子了。 老人家一辈子研究的都是活人的病,就算毒药或者下蛊也都是人力所及,若真有个什么降头一类的,人家直接找卦师就好,这一次,却是个死人找了他麻烦。 不知道会蹦会跳的湿粽子和鬼婴算不算死人。 那天在何家的废墟外匆匆一面,邦妮她外祖忙着自家小可怜,没顾上理会门内的不肖子孙,别后,却不知再见是这样一种场景。 他本想不管那个不靠谱的货,但一看见比邦妮大不了几岁的盛爻,再硬的心也软了。 不用装,盛爻都透着一股子可怜,她染了尸毒,浑身浮肿还带着青紫和臭气,印堂上的黑气普通人都能在正午清楚看见,又孑然一身,只能紧紧抓住不靠谱的带她下斗的老爹,浑身颤抖。 尸毒究竟是什么毒,没有哪个大夫认真研究过,毕竟这东西沾染上了,基本没有几个人还能活到见医生。 还是只能先处理外伤,然后再处理毒伤。 好在现在的北城天街巫医都有,多少给了老头子一点慰藉。 邦妮她外祖给了一张有很多配料的药方,老头子看完二话不说就走了,丢下神志不清的盛爻,和邦妮同病相怜着。 前一段时日还好,毕竟医馆只在小范围内如雷贯耳,患者并不多,盛爻和邦妮又是两个神志不清的,林语一向和柜台里的百年陈皮关系好,也不是个闹腾的。 但是等到药效上来了,医馆就不消停了。 盛爻不哭不闹,只是清醒的,用一种能看穿你五经八脉的眼神,冷静的,防备着所有人。 老头子不要我了,这是她唯一的想法。 与此同时,邦妮就用一种隔绝世界的眼神,反映出整个世界的样子。 她没有想法,她的大脑停止工作很久了。 她们两个是整个世界的一块空白,格格不入,惶恐难安。 于是,空白的邦妮闯入了盛爻的盾围,盛爻努力求生的样子映进了邦妮的眼睛。 如果你身边有一个拼了命想要活下去的人,大概放弃求生也很困难吧。 盛爻接受了各种“非人”的折磨,比如喝动物们活着时候的鲜血。 生气大概能压制死气,而血气又可以满足尸毒的需求,一举两得。 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孩面不改色的喝下所有“药”,想想都瘆人。 看着那个戒备着,却毫不犹豫的女孩,林语经常很疑惑,她究竟是想活,还是想死。 不过每每这时候,盛爻都紧紧握住手中的尸玉,每天睡觉之前,都会检查一下带銙是不是还在身边。 ——以老头子的性格,不要她可以,不要钱,不可能。 翻山越岭帮她找药的老头子表示自己很受伤。 但是盛爻时日不多了,她的精神一天比一天好转,身体却一天比一天枯竭。 至少在看待盛爻的时候,邦妮和林语心灵相通,活着还是死亡,于她已经不甚重要了,可盛爻还在那么努力的争取着。 还有林语,邦妮同样不解,他明明自己还没活多少日子,却要那么努力地帮别人生活,谁给他的那么强大的生命力呢? 活着,还是死去,是一个如此费解的问题。 灵力在她死机的大脑里塞了太多东西,原有的记忆都被淹没了,反而让她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之中,一部分的她叫嚣着悲伤,另一部分却在疑惑悲伤些什么。 她被强行博古通今,也要在一个不太合适的年纪自己参悟生死,没怎么开始的人生就无数次走进死胡同。 好在她的主治大夫非常聒噪,每天和他种的豆蔻黄芪聊天不算,还强行和邦妮聊天。 这还不算,那时候撸猫还怎么流行,林语居然就已经养了一大窝的流浪猫,每天带着他的猫儿子们一起打扰邦妮思考人生 如果思考人生的间隙,能顺手撸猫,倒也可以接受,但是等林语抱着三只二哈坐在邦妮床边嗑瓜子的时候,小小的邦妮终于做出了扔枕头这个动作。 多不容易啊,何家陈家家风都极严,女孩子断不敢这般粗鲁,邦妮又是个不爱动弹不爱说话的性子,这样都能学会扔枕头,林语功不可没。 “小欢欢,你知道不,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可活泼了,师傅都管不住我,最后只好给我下安眠的汤药。” 我也想给你下安眠药。 “你看,小欢欢,我新做的木鸟,还会飞呢,送给你玩好不好?” 何家传信用的木鸟都比你这个精致,幼稚鬼。 “小欢欢,隔壁院的小女孩都喜欢吃这个糖葫芦呢,给你尝一下啊。” 清新脱俗如我怎么能和其他庸脂俗粉相提并论呢,你快去找你那堆妖艳贱货好不好啊。 喂喂喂,别不经允许往我嘴里塞东西啊,我可不是隔壁床什么都敢吃的姐姐啊! 妈呀,这东西还挺好吃的,再来一串。 邦妮挥一挥手,离她至少半米远的袋子里就飞出一串糖葫芦来,飘到她手里,吃的非常开心。 林语怔住了。 邦妮心想完了,好像历史上好多人都因为不能理解,把巫师看成是怪物的,那他…… 林语把邦妮抱了起来,完了完了,他要杀了我吧,你好歹也好吃好喝养了我这么多天呢喂,别这么绝情好不好啊。 感觉到自己在空中飞舞,邦妮决定找个什么咒让自己好歹飘一会,这个高度摔下去,以她现在的身体,估计不会好受。 然而什么都没发生。 林语像是发现他的猫会爬树一样兴奋地接受了这个事实,然后抱着邦妮在空中装了两个圈,把她安放在床上,笑着跑出去了。 以邦妮最近学到的历史来看,这个孩子要是没疯,就是在憋着什么坏主意。 真是人不可貌相啊,平时看上去那么阳光的一孩子,居然也能藏着鬼主意,孺子可教啊。 过了一会,林语就拿着一个硕大无比的的风筝进来了,还推了一个轮椅。 他坏笑着把邦妮放在轮椅里面,然后推着她出了门。 直觉大事不妙,但是掐指算去风和日丽,邦妮煞是不解。 走到一群拿着风筝的半大孩子那,林语插着腰站在他们中间,大声喊道:“我告诉你们,今天我肯定赢你们,谁再说我不会放风筝,就去喝我师父的健身茶吧!” 孩子们浑身一颤,那个号称包治百病的茶,真的有包治百病的味道。 不知道是出于对自己童年的回顾,还是真的为孩子着想,邻里街坊都会去求上一包,给孩子喝。 余味绕梁,三日不绝,喝完那个茶,有很多人突然爱上榴莲的鲜美甘甜。 “对了,这是我妹妹,身子不大好,我今天带她出来透透气,说不定等过一阵,大家就能一起玩了。”林语转头介绍邦妮,这让她有些美滋滋的,虽然能不能痊愈对她来说无甚区别,但是谁都希望不用整天窝在床上,而且,他没强调她是个病人,也甚合她意。 比赛开始了,林语悄悄绕到邦妮身后,“小欢欢,就这一次,帮帮哥吧。” 邦妮现在的状态呢,是严重的知识量大于心理年龄大于实际年龄,于是虽然看着林语很不爽,但是她还是很开心的加入了这个游戏。 林语跟他们约定,三次起落,所有人的风筝全部落地则重新开始,看谁在天上坚持的时间最长,奖品就是三串糖葫芦,至于最后一名,则要喝掉一大杯师傅的健身茶。 奖励不能说十分诱人,但是为了不输,孩子们倒是使出了浑身解数。 ——当然不是为了不输给林语,在他们看来,林语根本就是突然疯了想喝茶。 第一次邦妮没出手,林语的风筝废了好大劲飞起来,没过多久就落在了地上。 林语气急败坏的走回到邦妮的小轮椅后头,揉乱了邦妮的头发,想了想一会自己还要给她重新绑,也就收回了狼爪子。 邦妮把头偏了一下,给了这个傻子一个大大的白眼,这么大人了天天看医书,就没看过田忌赛马吗,坑也要很有技巧啊。 简直是,孺子不可教也。, 林语低下头,在邦妮耳边说道,“小欢欢,帮哥一次嘛,就一次。” 咦~男生撒娇真是受不了。 尤其是,邦妮的预感告诉她,这个就一次,绝对不止一次。 邦妮简直不想理这个人,整个脑袋转向另一侧,但是过一会回过头,又看见他一脸委屈的站在那揉草玩,又有些不好意思了。 态度呢,已经摆出来了,反正不过是几杯健身茶而已。她只好坚持下去,偏过头,看那些奇形怪状的风筝上下翻飞。 讲真的,林语这个人手工还是不错的,至少他那只风筝,是所有孩子的风筝里最好看的一个。唉,他那双手啊,整日和药草打交道,怎么就练得这么巧呢。 正想着,一只草编的鸟就塞到了她怀里,活灵活现的,好像差一口气就能活过来。 “小欢欢,哥也不会做别的,一会你就帮帮我好不,就一次。” 林语长得还不错,配上那个小媳妇一样的表情,让邦妮有点过电的感觉。 邦妮的审美观最近正在建立过程中,她的灵力给她带来了各朝各代,古今中外的历史,却给她带来了更多的迷茫,不过从大多数审美观来看,林语长得真的很好。 少年人虽然身量还没张开,脸上有点婴儿肥,但是眉目舒朗俊秀,一双眼睛又是极亮极亮的,长长的睫毛垂落下来,眼中的星光半遮半蔽,颇有几分犹抱琵琶的感觉。 尤其是这时候他满脸委屈,像个小包子是的杵在那,周身温润的药味被风吹得有些醉人。 不知道哪个酸人写过这样一句话,女人,当你注视一个男人超过一分钟的时候,你很可能已经爱上了他。 但邦妮今年三岁,她只是在某种程度上觉得,这货还挺顺眼的。 于是本来想让林语第二次赢得光彩一点的,直接就让他的风筝在天上不下来了。 小孩子们纷纷抗议,林语很大度的摆一摆手,“我跟你们说,有高人教我放风筝啊,你们再放一个起落都不会掉的。” 孩子们心有灵犀地做出了“嗤之以鼻”这个表情。 于是,重打鼓再敲锣,又是一次比赛。 一个起落,邦妮没出手动林语的风筝,他的风筝也真的没掉。 其他孩子的风筝刚上天……不知道从哪来了一阵狂风,全都给吹掉了。 孩子们气呼呼的拿了健身茶灌下去,神清气爽?的走了回去。 林语神气的插着腰站在那,“明天要不要出来玩啊?我风筝……” 他还没来得及把“终于赢过你们了”说出口,孩子们就一哄而散了。 ——玩的那么好,自己去玩呗。 他扁一扁嘴,有些失落。 本来想推邦妮回去,一转头发现买来当奖品(坑害小朋友)的糖葫芦丢了。 远方呢,有一个瘦瘦小小的人影,拎了风筝线,溜了出去。 才跑了几步,风筝就稳稳的飞了起来,风有些大了,风筝却又高又稳。 就像,一颗营养不良的种子,突然有一天得到了一点点阳光雨露的滋润,就那么顽强的开始生长了起来。 林语想不到那么多,他酸酸的想,这小妮子一定用了灵力,抬手想把她抓回去。 然而邦妮意识到了他的想法,一挥手,林语就被定在了当地。 刚才那只青草编的小鸟在他的头是逍遥,坏了呢……她只有三岁,没人知道。 林语发现邦妮的吃货属性之后,放弃医道转攻厨艺。 但是他的巧手在这失去了灵性,简直就是黑暗料理界的天才。 邦妮每次吃他送来的东西,都觉得这货应该制毒而不是制药,真的,他师父的健身茶告诉你世界上什么最难吃,林语呢,抹杀你的味觉。 但是这货最近掌握了阳光一样的微笑之外的另外一个技能,撒娇卖萌小可爱。 “我难道不是你的小可爱了吗?”“难道你人心忍心看我一人孑然独立,寒风飘零吗” “我想着把光热和水分给予每一个生命,你却嫌弃于我。” 邦妮觉得他已经不是戏精了,出道当爱豆好了,不用唱歌,不用演戏,站在那眨眨眼睛,就是风景。 而且这货最近活泛了起来,身上温润的药味流动成一块暖玉,还blingling闪着光,身量逐渐走向颀长,面目越来越有棱角,简直是邻家系最完美的时候,青涩的长相搭配成熟的气质,像一块没晾到时候的陈皮,在刺激和温补之间徘徊。 美色误国啊,美色误国,于是每次邦妮都作出一个咀嚼吞咽的动作,然后偷偷把那些食物丢进异世界。 而且虽然这些东西味道极其惨烈,但是卖相却是极佳的,甚至色香俱全,可能孩子随爹,都跟林语似的,表明光风霁月,实则一肚子坏水。 邦妮越来越多的小动作和内心吐槽让林语的话多了起来,尤其是他有一次吃过自己的食物之后,更觉得和邦妮革命友谊深厚。 这是他请师傅测试了邦妮的味觉之后得到的结论。 于是什么拽隔壁小姑娘辫子啊,偷捏对面商店方便面啊,给学校里的小霸王下药啊,甚至把隔壁哥哥藏的碟交给家长啊,他都干过。 邦妮的老脸突然有些红,她没主动探查过他的过往,但是林语主动打开了心防,于是他的过往都像是一幕幕电影,飞快的在邦妮的脑子里划过。 在看到碟之前,她先是发现林语每天洗澡,但药味仍沁入骨髓,也是奇人一个。 然后发现,这小子身材居然不错。 再然后,那些碟片就冲了进来。 她飞快的找了另外一个文件夹里存放的《清静经》,翻看了无数遍。 虽然身体大概不会有什么反应吧,但是她脑子里的东西太多,以至于她好几天没办法直视林语。 预言的那部分灵力给过她birdsandbees的教育,只是现场版,略显劲爆。 心智和身体的既不协调,于她究竟是福是祸,她也不知道。 日子本来可以欢脱的往下继续的,除了邦妮每天要接受一波异世界开关门训练,不过她每次转过头看见盛爻又喝干了一只兔子的血,连连作呕又强忍着不吐的样子,突然很庆幸。 盛爻每天咳嗽的像个巨大的风箱,脸色蜡黄,浑身青紫。亭午夜分,阴阳之气的极盛极衰之时,又死去活来,不成人样。 但是她不要命了一样想活着,这看上去像是个病句,但确实是这样。 邦妮在看到盛爻的疯劲的时候,又陷入了一种更深层次的思考。 灵力能让她看懂生死,却不能让她了悟红尘,她不懂身边为什么会有邦妮和林语这样的人,那么努力的想要活着,好好活着,尤其是林语,连带着他周围的人都会觉得,亵渎生命是一种罪恶。 但是也有一些人,比如主张用生气压制死气的,林语他小师叔陈尘,毫不犹豫的就能用兔子老鼠或者鹦鹉的血,去让盛爻看上去好一点,其实却没什么大用。 进而,邦妮开始想着,如果动物的生命需要尊重,那么植物呢?我们在吃一个胡萝卜的时候,它甚至还活着,它的细胞还在呼吸,还在生活,我们毫不犹豫的把它塞进一个不见天光的地方,它的权利呢? 还有被杀死的身体中的细菌,它们阻碍了人的正常生活是不假,然而,谁又规定,人的生命就比其他生物高贵呢? 我们和它们都是一堆无用的有机质,最终也不过回归大地而已,然而我们却又在不加节制的浪费着能量,所以,活着,究竟有什么意义呢? 死了也没关系吧? 突然想试试,邦妮就暂停了自己的心脏。 她的呼吸停了下来,思考回归灵魂,强行关掉身上所有线粒体。 于是,生物学意义上,她死了。 体温一点点丧失,肌肉一点点僵硬。 然而她没有任何奇怪的感觉,只是自己好像变成了一直鸟,轻飘飘的不知道要飞到哪里去。 刚开始的时候,世界是极其安静的,声音消失了,画面还在,她甚至还能看见盛爻在极度的挣扎中走下床,摔倒在地上,又挪到她的床上。 然后画面一点点模糊,她看见远处一片黑暗中,有一个小小的光点,然后,本能地朝着天光之处飞舞。 是的,飞舞,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成了一只鸟,雪白的身子拖着长长的尾羽,朱砂的喙发出一阵阵悠扬的叫声。 天之为何?其广无涯。 地之为何?流水汤汤。 天地苍茫,唯一川一鸟,孤舟一只,残花一丛。 那凋残的曼珠沙华像是一滩凝固的血泪,里面有一颗雪白的蛋,微微颤抖,开裂,弹出一个小小的毛茸茸的脑袋,长得和邦妮倒是有些相似。 那小鸟冲着邦妮叫了两声,然后抖了抖身上残留的蛋液,遵从着生命中的本能,飞向了河流中的那只小船,然后带着船上人的什么话,飞向曼陀罗华的方向。 邦妮突然不管不顾的开始号叫,然后天地间出现无数应和的声音,无数白鸟穿过漆黑的天幕和猩红的河水,飞向远方。 她如此努力的想冲向船上的那个黑袍摆渡人,然而他们之间似乎有着一层厚重的隔阂,可望不可即。 然而她耳边响起了一声更加凄厉的叫喊。 “何欢!你回来啊!” 她来的时候飞了很久,回去却只要一瞬,就被狠狠的拍在了自己的身体里,无实质的灵魂居然拍出了实质的波动,把床边的盛爻摔在了地上,一口血喷了出来。 饶是这样,她也没放开拉着邦妮的手。 她看着邦妮慢慢睁开眼睛,突然哭了出来。 被粽子追她不哭,和小乞丐斗智斗勇抢东西她不哭,快饿死了她不哭,喝药喝血她不哭。 她是被生活磨成的一块钢板,哪里要用放哪里,但是别丢下她,别让她毫无用处,所以被老头子扔掉的时候她哭了,邦妮“自杀”的时候,她却哭了。 “何欢,别死,千万别死,无论如何,都要好好活着,你外祖会回来接你的,我老头,我老头也会回来的,但是,我们要努力活着。尤其是,能不能别死在我前面。” 邦妮有些没回过神来,刚才她确实有些沉浸了,第一次出窍居然去了那么远的地方,下次该注意的,看了那白鸟的一生,有时竟也会觉得自己是鸟了,她倒是没有庄周的境界,只是新奇而已。 但是盛爻的话让她有些蒙了,死不死的,有什么关系吗? 尤其是,我死我活,有和你有什么关系。 还有,你怎么知道我死了? 邦妮的问题在她晃神的时候写在了眼睛里。 盛爻抓着她的手,不那么咳嗽了,慢慢的说,“你知道吗,我们不光要为自己活着,这世上总有那么一两个人牵挂着你的,我们总要替那些牵挂,好好活着。” “你可能不知道牵挂是什么意思,但是,就像你外祖送你见医生,我老头把我扔在这,这都是一种牵挂。” “还有,这里的‘病人’只有我们,是被扔在这等死还是等着救命都不一定,所以,我不敢一个人活着,日日留心着你的境况,也是种牵挂。” “我知道生死对你没什么区别,不然你早痊愈了,不过,求你至少别死在我前头。” “独活,是他人的药,是我的毒。” 盛爻郑重而颤抖的,像是许下一个诺言一样,对着邦妮敞开了自己的心扉,牵肠挂肚,血肉模糊的撬开自己的过往。 闻者落泪,见者伤心 邦妮大概给了她一个我听进去了的表情,然后对着盛爻的过往不不屑一顾。 她觉得这份牵挂无用且堵心,又不想看见点林语式的尴尬。 她能够看出老头子不是盛爻的生父,那么这两个人,大概和历史上的谁谁谁差不多吧。 肮脏而恶心。 人性无本善本恶的区别,全在引导,然而对他人和未知的揣度却近乎本能。很多人自以为清醒,却遵从自己的臆断而放弃真相,还沾沾自喜的以为的到了全部,然后恶心循环,一去不返。 邦妮大概没有意识到,自己所接受的信息,究竟想把她引上一条怎样的道路。 但是她觉得盛爻虽然肮脏而恶心,但是说的话还是有点暖人的。 牵挂吗,她看了一眼她灌了灵力还在屋子里盘旋的草鸟,想起了那块半熟的陈皮,突然觉得,这两个字不愧让无数人写了各种缠绵悱恻出来,倒也真是种不错的东西。 她把盛爻弄上了床,抱着她准备睡觉。 让她惊讶的是,盛爻身上居然没有那种让她恶心的气息,反而除了尸毒干净的像一张白纸。 甚至她们在某些地方是相似的。 所以那个老头还没动手,总有一天,他会的吧。 至少邦妮脑子里的知识如是说。 她们都没意识到,这样一场惊心动魄的事故,居然没有任何人发现。 林语他师傅安详地睡着,床铺不多,其他人此刻都在家里,林语和他师叔,不知所踪。 北城天街在一场波折后,陷入了和往常一样的平静。 天快亮的时候,林语的地板下露出了一个一人宽的小洞,林语悄无声息的爬了出来,瘸着腿找出了高领的衣服,然后用白大褂把自己包的严严实实,一脚深一脚浅走到了镜子前面,放下一点头发遮挡住了一小块伤口。 他像往常一样去查房,然后,站在院子里,拿出两块陈皮磨成沫,用牛皮纸卷了,当成烟抽了起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柔然城 (四)天光 天光破晓时,痴儿魇未息。 邦妮的梦中,一个声音慢慢给她讲着一个,很老很老的故事。 传说,天地初分,万物演化,生死初换,然死灵无处可去,遂徘徊人世,非惊扰不显形。共工怒触不周山,天柱折,地维绝,上神感念生灵涂炭,遂炼石补天,取玄龟撑地,然龟与石皆有不足。 无根之水于无光之地缓缓流淌,死灵聚之,又百余年更迭,神隐世不出,仙佛盛行,各司其职,掌四海八荒之要务。不知死灵归处,乃知有此一川泽,忘于诸神,隐于世外。 乃令十殿阎罗掌管此地,无根之水唤为忘川。 忘川畔,生死轮,有摆渡人,不知其名,周而复始,岁亦不止。 有白鸟,传死者情,达生者意,天下各处,无所不至。 有佛祖拈花,名唤沙华。 此所谓,忘川来处。 林语调了很多医治外伤的药膏,却并不敢用太刺激的配方,然后给师傅留了个条,一瘸一拐的,就出门采药去了。 北城天街是一家少有的中医医馆,更是一家几乎绝迹的连药材都要自己制备的医馆。 林语他师傅,医祖施凌,也不知道靠死了多少个皇帝,在众所周知不能提的那十年,差点被当成封建残余给清算了。但是老人家医道卓绝,又为人善良,十里八乡维护他,愣是让这个给西太后瞧过病的老古全模全样的活了下来。 连带着他那得自《黄帝内经》原本的医术。 于是这就苦了他的小徒弟,要按着老人的规定找药制药,他倒是不厌其烦,只是其中辛苦,难为外人所知。 老人看了一眼条子,并没什么疑惑,医馆来了两个大病患,药材用的多了,也不稀奇。 于是半个月的时间里,林语都没在医馆出现过。 少了一个差不多年岁的孩子,盛爻的戒备更重了,这也让她更加粘着邦妮——有过自杀先例的人,怎么看,都是重点监护对象。 邦妮懒得推算盛爻会在什么时候“龌龊”一下子,反正现在还算干净,于是乐得多了一个佣人,每天保姆一样的使唤着盛爻。 反正她从我这得到的好处比我多,你看,尸毒不是被我压制了不少嘛? 但是盛爻并没因为毒性被压制而有所好转,至少林语的小师叔来的时候,她甚至发作的比以前厉害很多。 陈尘,邦妮知道这个人很脏,脏到对他的一点点推算都让人发冷,而且这个人的命格和林语纠缠不清,让她很不舒服。 但是这个世界人人都脏,人人都龌龊,谁比谁多一点,都不算什么的。 人人不都还是努力的对这个肮脏的世界予索予求吗? 盛爻为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苟延残喘,有的人能为了所谓的命运草菅人命。 人心不古,以万灵为奴仆。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那就毁了吧,反正这世道,存在与否,都没什么区别呢。 邦妮坐在床上发呆的时候,这个声音反复用一种诱惑的语调告诉她,她几次想抬起手,一把火烧了这无常的世道,反正她本来就该在一场大火中被烧死,不是吗? 她抬起手,暴躁的灵力有些混乱了,半空中扑扇着翅膀的鸟落了下来,也是奇怪,那鸟只是寻常的青草随手编的,唯一一点灵性还是还是邦妮自己的灵力。 但是,这样一只鸟,却带上了陈皮的气味。 温润,安神。 陈皮不安神的,像陈皮的人才安神,于是,邦妮把鸟贴在自己的嘴上,然后抬手,鸟儿渐渐消失在了空气之中。 传说玄鸟殷勤可以送信,这只鸟,大概也可以吧。 邦妮安恬的睡了过去,却不知道,这一觉醒来,很多事情都不一样了。 何家家训讲人要慎独,却并不只是在一个人的时候谨言慎行,而是,要在无人看管的时候,哪怕熟睡,也要控制自己的灵力。 于是邦妮醒来就看到了一个同样浑身燎泡的人。 看样子可以大概推断出,是那个每天给林语送东西的小姐姐。 有时候是书,有时候是好看的本子和笔,有时候是自制的小礼物,甚至糕点。 林语不用上学,小姐姐就自发给他讲讲数学和物理,给从小天地玄黄,虚病实治的林语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有时候,说着说着话,脸就红了。 其实这个年纪的时候,看到长得好看的男孩子都会脸红的啊,并无其他,只是很好很好的朋友而已。 邦妮甚至算出了,那个小姐姐会在一场波折之后远走他乡,遇到另外一个心仪的男生,两情相遇,白头偕老,他们会有一所小房子,一双儿女凑成一个好字。 但是看到林语和她亲密的样子,邦妮还是不爽。 何家主巫,所有人都会在睡前平复心情,颂背清心咒,以备不测。 邦妮严格意义上才成为何家的人不久,她外祖又是陈家家谱上除了名的,所以她不会。 所以,她成了小姐姐命中的波折。 那张清秀的脸扭曲的有些吓人,她也的确会远走他乡,但这个波折大到让心仪的男生抛弃了她,她和一个鳏居的老头结了婚,郁郁一生,晚景凄凉。 邦妮又理解了一个词,愧疚。 尤其是,她这回不能旁若无人的走开,装作和自己无关,外祖来了,站在林语他师傅的旁边。 他的表情,是叫失望吗? 能让一个人成长的,除了伤痛,大概就是错误了吧。 邦妮这时候第一次听不到了耳朵里其他的声音,只是呆呆的看着小姐姐和外祖。 外祖没有放弃她,这是所有让她崩溃的事情中,唯一值得庆幸的。 她愣了一阵子,然后转身走到了医馆的药柜,飞快地爬上爬下,取了一堆药,捣成粉,手一挥,洒在了女孩的身上。 虽然有药草做辅助,这个法术对她来说消耗还是有点大了。 她有些发抖,脸色在蜡黄中透露出一点点苍白。 然后又一次跌坐在地上。 她的灵力来自于所有何家和陈家的卦师,有名有姓的或者被抹去存在的。 有攻医,自然有人攻毒,有人主白巫,自然有人主暗巫,有驯兽的,自然有炼蛊的。 她太小,分不清黑白对错,像一只没有方向的航船,需要一座灯塔来指引。 外祖如果想多陪她一段时日,就必须离她远远的,否则即使人不在宗谱,即使满身都是万人坑的戾气,陈家的血脉还是会找上他,拿走他本来想用来陪她的命。 但是她在世界上只剩外祖一个亲人了。 耳朵里所有嘈杂的来自历史的声音渐渐被淹没了。 这一回,邦妮想听听自己的声音。 她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万灵都在某种程度上是谁的无可替代,花香也不会因为天气阴暗而有所损减。 这个世界好歹给了她一个尽职的小大夫,还有一个在她“自杀”的时候紧紧抓住她的手的盛爻。 年纪小不代表可以随意犯错。 外祖把能带来的典籍堆在一间屋子里,还有他所有想对她说的话,装在一个厚厚的牛皮纸本子里,然后给她关上了门。 算是软禁吧,她不像以前可以随意出入,施凌他们只进行简单的诊断就会出去,林语回来之后很久才来照料她,而且整个人人为的被笼入了一层迷雾,倒是盛爻经常偷溜进来陪她看书,还会给她带一些玩具和吃的。 但是外部的世界对邦妮来说已经不重要了,借助典籍和笔记,她努力的梳理着自己得来的灵力,分流而治。 她在努力的给这个灰雾朦胧的世界,区分出黑白。 林语有时候会进来陪她,但是他旺盛的生命力已经连滋养自己都不够,就别提再拯救一个已经快疯的邦妮了。 盛爻倒是能把自己在街上的生活给她作参考,同样是要在千万人中奔忙,那么努力才能找到自己的存在的人,总是能在身上找到一些小小的相同点。 邦妮渐渐明白了,那些想让她把世界焚烧干净的声音来自同一个派别的巫师,他们组织严密,等级清晰,希冀借着她的手,重获生机。 而他们的对立面,是一群没有意识的纯粹的能量。 所有善良的巫师,或者黑巫中善良的部分,都心甘情愿的牺牲,抹去自己所有的存在,滋养后人。 一股咆哮着想吞噬,一股涓涓细流给她温暖。 她终于开始对照着真事的人生,理解牺牲,奉献,爱,牵挂,友谊,相依为命,相濡以沫…… 看透,大概是走出来的第一步。 不过就像所有政治老师反复强调的,量的积累才会有质的飞跃。 她只需要一个点,然后就能像一个正常的成年人一样,平静的面对悲欢离合,然后好好处理自己的情绪,过自己的日子。 盛爻那颗疯长的杂草,终于让她从一株菟丝子变成了可以独立生长的玫瑰。 日子悄悄过去,盛爻居然撑过了这个冬天,在初春有点冷的阳光里迸发出一丁点的生命力来。 邦妮已经大概明白了世间的人情冷暖,盛爻代替了她的姐姐和母亲,林语则越来越像一个高大的兄长。 她的软禁早就解了,老头子会定期来看看她,她却始终困在自己的藩篱之中,无法自拔。 天气转暖,卖糖葫芦的转行卖起了小笼包。 林语买了几笼,拿到医馆分了,绕道走到邦妮那,盛爻正抱着一本民间笑话集给她讲着,邦妮难得配合她露出一丝丝微笑来。 然后那笑容不知道怎么就僵了,她极不安的抬起头四处张望着,手脚都慌乱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林语以为她有什么不舒服的,端着包子快步上前,然后就看见邦妮盯着那一笼包子,定格在原地了。 然后,她瘦小的身躯突然爆发出了极强劲的力量,扑倒了林语,夺过那笼包子,然后把那几个包子狠狠塞进自己的嘴里,疯狂地撕咬着,吃了一半,呛咳起来,然后跪在地上,不住地哆嗦起来。 她的嗓子里爆发出了一些微弱的声音,然后慢慢从呜咽转化成咆哮。 就喊的春日终于迎来了第一场侨兴大地的春雷,带着滚热的雨浇醒了沉睡的大地。 邦妮早就应该哭一场的,痛痛快快的哭一场,但是,过于巨大的悲伤让她的灵魂偏移了很久,以至于在见到这个触媒之前,她都用一种极其诡异的方式平静着,甚至她的大脑和其他声音一起封存了某些记忆。 她的这场大哭比盛爻那场还要剧烈,毕竟从此,她是真的在这个世界上孑然一身了。 她渐渐平静下来之后,把包子一个不差的吃了下去。 然后转过头,问盛爻,“爻爻姐,人为什么要活着啊?” 盛爻一愣,走过来抱住她,“如果是我,是牵挂吧。” 林语过来揉散了她的头发,有些楞楞的看着她,想知道这个早熟的姑娘脑子里究竟想了些什么。 但是邦妮没给他机会。 她再一次昏睡了过去,给医馆带来了一阵兵慌,然后没过多久,盛爻的尸毒卷土重来,于是,马也乱了。 马萧萧连带着车辚辚,这厢林语和施凌对着这俩姑娘紧急抢救,那边厢剩下闲人陈尘接待远方来的客人。 陈尘不是敬亭山,所以来者和他想看两相厌——陈尘讨厌对面的假清高真神棍,对面的讨厌他私下里的龌龊龃龉。 “哦,陈师弟,多年未见,你居然还是和以前一样,肮脏堕落,神不会饶恕你的罪孽,你对师兄的徒弟做的事情,再不收手,必定会遭到反噬。” 虽然来人叫施凌师兄,但是看上去却比施凌年长很多,他穿了一身灰白色的亚麻袍子,把全身都包裹起来,只剩下满头银发垂落在外,跟同样雪白的胡子一起垂落在肚子前面,让他看上去像一个赶场的coser,刚刚当过哈利波特的校长。 “哦~亲爱的斯塔夫达恩利主教感谢上帝指引着您的脚步,您莅临寒舍真是让我们蓬荜生辉呢,只可惜我们穷酸人家,拿不出什么珍惜的物什招待,烦请您不吝赐座,喝一杯热茶暖暖身子,继续您的舟车劳顿吧~” 陈尘努力的用标准的央视译制腔说话,到最后都有些气息不足了,似乎在竭力迎合这个假洋鬼子一样。 “别这样,虚名不足道也,只是承蒙伊丽莎白一世,神啊,愿她安息,承蒙她照拂,进入教会学习而已。后来我的老伙计们都走了,只剩下我,也就如此了。” “至于你,你没有信仰,把任何一位神明的名字挂在嘴边都是一种亵渎,你凌虐过的动物和那个孩子,最后都会找到你的身上,收手吧,罪人。” 老人家倒是举止谦恭温和,极具大家风范,又带着强烈的圣光,踱步进门,端坐在首位。 身后跟着一个举止和他相似的青年人,在他身后端站着。 如果有人能把春风带在身边,把夏夜的星光装进眼里,然后用暖冬不冷冽的雪涂脸颊,又带着秋日荼蘼的温暖,大概就是他了吧。 “把你堕落的眼神收回去,这世上医道的种子只有两个,你已经玷污了一个还不够吗?这是我的弟子,安倱。”老人抬起拐杖,狠狠的抽打了陈尘伸出去的手。然后转向安倱,“这人是魔鬼的使徒,离他远一些。” 陈尘愤怒的收回了手,然后继续用当初对待林语的眼神看向安倱,却神奇的在那双眼中得到了一种平静。 他疯狂追求的,那些所谓人的极致,都被抛却了。 他从后面拿出了一堆残肢断臂,展示给老人,“师兄,既然你回来了,不如我就告诉你,我的实验已经近乎成功了。” “弗拉塔斯肯是一个失败品,古代的所有粽子也是,所以,你注定不可能成功,诓骗那个孩子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手段,不过你最好小心,罪恶滔天的人,自有人收。” “亲爱的老头子,你要知道,我是一个伦常和秩序都不放在眼里的人,本土的管不住我,别指望西方的神干扰我做任何违反教条的事情,反正你们神父们,都一样,不是吗?” 他转头看向安倱,却又平静下来,然后努力偏开,怒火熊熊燃烧着。 “你这个孽障,我不过出去学习几百年而已,师兄不光收了徒弟,还被你……你到底为什么还没被逐出师门啊?!” 老人恨铁不成钢的捶了桌子,起身想去找施凌,却见林语先出来了。 “见过二位师叔,师弟。”他深施一礼,然后继续,“里面有些忙碌,烦请多等一会,师叔会得到您想要的。” 斯塔夫端起茶碗,撇开上面的茶叶,浅啜一口,又放了回去,抬起袖子,挥挥手,“罢了,既然里面的高人能知道我的来意,多呆一会也是无妨。在外漂泊了几百年,竟忘了北城天街才是家啊。” 陈尘的怒火还没平息,冷哼一声,示意林语拿了那堆东西跟上。 林语无奈,斯塔夫阻拦无果,也只好作罢。 那边施凌的情况却不像外面想的那般悠闲,稍等一会就能有结果的。 两个女孩似乎就是谁先死谁后死的问题了。 邦妮身上的暗巫头目一直在努力的吸收盛爻的尸毒,反而很好的压制了盛爻的病情。 而巫没有身体,思想又不能再左右邦妮,于是折服下来,两个人日日在一处,也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循环。 但是邦妮又一次失控了,于是暗巫趁机起义了。 暗巫独立运动轰轰烈烈,尸毒搞事情运动不甘落后,两个人被折磨着,外人无济于事。 但是邦妮现在是清醒的,她体内承载的所有力量撤出了她的身体,这让她极度虚弱,却也极度自由,身边的两股灵力像是重新建立的体外肺循环,供应着她为数不多的生命。 “陈先生,我,死,后面,姐姐。” 她太久不说话了,有些词不达意,但是刚进来的外祖听懂了这句话。 “欢欢不怕,我们马上就找到办法了,你们都没事的。” 外祖有些愤怒了,这样一个不能亲近的孩子,疏于管教到了这种地步,留着还能怎么办呢? 其实老头子如果在这,一切都会迎刃而解,但是老头子的药,还在远远的路上。 尸毒翻涌着想掐断盛爻的生机,然后暗巫就会乘机吞噬粽子盛爻,有些大补呢。 邦妮突然站了起来,“先生,下咒,救人,对?” 她努力的组织着预言,到最后还是只能用上扬的语调表达疑问。 外祖点了头,陈家主占星,他想着,或许何家的传承会有医法,当初给老爹的方子,就是一场仪式所用的稀罕之物。 于是邦妮终于做了决定,她站了起来,把所有白色的灵力拍进盛爻的身体。 平衡被骤然打破,尸毒和暗巫都躁动起来,那些灵力也不甘心在盛爻身体中暂居。 邦妮飞速抓住所有暗巫的灵力,疯狂的吞噬了所有的尸毒。 然后趁着灵力修补盛爻的间隙,发出了自己的声音。 “我,何欢,东省何家第六千六百代嫡系,以我全身暗巫之力为封印,诅咒盛爻……” 外祖上去就像打断邦妮,盛爻做错了什么?她不久前居然问她为什么活着,疏于管教怎么能到这种程度,只求一人苟活? 他被邦妮下了禁制,何家的禁制总能在关键时刻拦住他的脚步,真棒。 那些暗巫的声音已经不止在邦妮的脑子里面了,屋子里所有人都能听到怨毒的尖叫,还有诱人犯罪的蛊惑。 “诅咒盛爻,一生平安喜乐,和满顺遂,健康无虞,佳偶天成,白首,偕老,长命,长命无疆!” 暗巫的力量不甘的闯进盛爻的身体,邦妮这正好腾出地方给那些纯净的灵力,那些沾染了时间最惨无人道血腥龌龊的东西,化成一道诅咒别人平安喜乐的咒印,狠狠印在盛爻的胸口,开成一朵彼岸花的形状,邦妮的的胸口亦然。 一黑一白,并蒂双生。 所有诅咒都有代价,所以邦妮白花里写着她没说出来的下一句,“我愿一生孤苦,孑然一身,诸般苦果,加诸我身,以此伪为引。” 用我一生漂泊,换你喜乐无忧。 “何欢,死,不怕,答应,姐姐,答应姐姐的。” 晕过去之前,没了暗巫的邦妮结结巴巴的说了出来。 焦灼的众人突然很沉默,其实他们或多或少都没能给予这两个孩子合适的关系,他们都有各自的理由,然后这两从肆意生长的野草,却活成了他们所预料的最美的样子。 一个坚韧而顽强,一个摸爬滚打着学会了兼济他人。 百花齐放的季节,她们的春天,也快了吧? 一线天光透过厚厚的云朵,投向地面的女孩们。 还有暗处那个,把自己的一线天光放在一个小小的影子上的人。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柔然城 (五)雾笼 飞机缓缓上升到平流层,盛爻用毯子把自己裹成一个球,然后不那么安稳的睡了过去。 在离开北城天街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施凌,陈尘,林语这些人就像蒸发了一样从她们的生活里消失了。 老头子回来的时候,刚好邦妮也已经痊愈了,陈先生没告诉他诅咒的事情,只是让他把那些材料收好,尸毒虽然相对被控制的很好,却也保不住什么时候就会反噬。 老头子点点头,本来还揪心着,少一样最重要的东西,这回倒是不用了。 本打算看看盛爻,然后就去传说中的那片地方的。 他极其信任盛爻的求生意志,再说世上最强的巫医都汇聚在一处,她应该能被照料的很好。 江南草长莺飞的季节,北城天街送走了两朵野花,铁打的医馆流水的病人,大家都希望能够重逢,却没有人希望她们再一次出现在北城天街二十八号。 事实上,北城天街,再也没一个可供这些人,容身的地方了。 在那不久之后,这间医馆就成为了一片废墟。 连带着,附近三条巷子,和巷子里生长的放风筝的孩子。 北城天街重建之后成了一条挺繁华的商业街,盛爻她们有一次回来,还喝了杯咖啡缅怀当年。 时间把一切带走,物非人非。 嗯,然而这家的咖啡很有施凌健身茶的风格。 江湖传言,医祖施凌一生悬壶济世,晚景却很凄凉。 师兄弟三人一人主药石,一人住灵修,一人,不提也罢。 然而只有施凌活成了医者,斯塔夫叛国,陈尘,不人不鬼。 三人生不同时,年岁不同,死的却很统一。 陈尘失踪三天,施凌毒发身亡,斯塔夫主教却在异乡安然离世。 下一代歪道没人承接,安倱回国做了心理医生,再邦妮最脆弱的时候称为她精神世界的灯塔,此后让林语吃味良久。 说到林语,他在杳无音信无数年之后,出现在南城,拿着燕大医学部的博士学位,做了普通的儿科小大夫。 然后在猫走丢的时候,排了好久的队进了“蝶语”。 抬头却是大变样的邦妮。 只能说冥冥中自有天定,邦妮刚刚有些名气,不用每天算计哪里有客源,来人的背景如何,反而开始盘算着如何处理应接不暇的情况了。 于是她当了一回万恶的资本家,花钱请了个助理。 嗯,资本主义的毒瘤让邦妮深深地尝到了恶果。 下次请人不能只图便宜,先算八字合不合,再算有没有花痴属性,上辈子是不是刘胡兰。 不能因为美色误国,面对敌人的糖衣炮弹,我们要立场坚定,忠于革命! 所以人和人的相遇,都没啥道理。 小时候她因为和“爻爻姐姐”分别,大哭了一场,伤心了很久。 隔了两个月,她们就做了同桌。 老头子把那次的货处理了之后,带着盛爻在东省安顿了下来,给她随便找了个学校塞进去,努力让她像个正常孩子一样生活。 刚好,陈先生和邦妮也在东省。 于是盛爻背着书包走进教室的时候,果然看到了邦妮。 她受草药和灵力滋养长得飞快,又有着过人的知识,看上去,竟只比同班的孩子矮上一些,再没别的分别。 盛爻一直很喜欢水木年华,两个男人把诗唱的十分熨帖,又有一种让人安心的干净。 多少人在你生命中来了又回,可知一生有你我都陪在你身边。 盛爻何欢,一生有你。 于是她准备好了各种吐槽和嫌弃,装成不经意的样子走进了“蝶语”。 然而她看到了两个瘫在沙发里人的,极其悠闲地。 他们旁边的小桌子上放着奶茶和椰丝球,还有用来撸猫的干炸小黄鱼,一只肥大的波斯猫慵懒而优雅的抬起爪子逗弄着林语手里的毛线球,邦妮则像个吉普赛贵妇一样,慢慢悠悠的,抬起手抚摸着猫大爷身上的毛。 与其说是吉普赛贵妇,倒不如说是个倒卖手工艺品的。她带了不下三条手指粗的翡翠,七个翠玉镯子,还有琳琳琅琅五六个大大小小的戒指,她自己买来装成神婆的巨型祖母绿尤为显眼。 好在她手上戴的不是盛爻挖出来的东西,否则盛爻的吐槽会更加严重。 “哎呦哟,这是哪家的阿拉伯贵夫人啊,你二位领证了吗就非法同居啊?真主不惩罚你们啊?老娘我在外面拼死拼活,风里来土里去,没事还得跟两三个粽子斗智斗勇,你们倒好啊,日子过得很悠闲啊!下午茶这么齐全,连猫都有小黄鱼。” 她说着话把背扔在地上,整个人窝进沙发里,顺手拽了一条小鱼塞进嘴里,边嚼边含糊不清的说着,“呦,手艺进步了啊,我说你这猫过得比人好,这么肥了啊。” 猫大爷愤怒的抬起爪子,拍掉了盛爻放到他身上的魔爪,这个奴婢真是够了,抢吃的还居然想帮本宫顺毛? 以下犯上,罪不可恕。 邦妮回头白了她一眼,把盒子里甩出来的东西递过去。 “我们发现焦躁并不能解决问题,而且你面前的两个人,曾经是世界上最强的巫医组合的一部分,也就是说,我们多半不是主力,是后备力量。” “曾经这个词用的让我很不安啊,林语你改行卖肉了?” 盛爻随手把玩着盒子,用的只是很低级的诸葛锁,外力一大,就会自己开裂,显示出里面要送的信息来。 送信的人能保证信送到目的地,而且,并不怕邦妮发现或者信件泄露。 林语摆摆手,表示并不想拉低自己的智商,放弃和盛爻争辩。 邦妮捻起一颗椰丝球放进嘴巴,“曾经呢,是因为我终于达到了我努力那么久的目的,灵力全无了。” 她平静的好像在说,“嗯,今天天气不错,盛爻你来的真快。” “别闹,柜子里的钱还不是你放的。” 盛爻端起奶茶喝了一口,觉得这并不是一个好笑的笑话,这妮子真是,有空训练厨艺不如去练练演技,拙劣,十分拙劣,这以后要是让男朋友套牢了,可怎么办。 “我没有演,也不会有男朋友。” “你都能知道我想什么,别闹了。不交男朋友好啊,我养你啊?” “‘蝶语’不赚钱,但是一个月下来和你下一次斗差不多。你又不能下去太多次,出了事害的让我保住你的小命。”邦妮没有理会她星爷式的调戏,晃了晃腿又举起了祖母绿。 “很多不需要灵力的基本法式是可以完成的,大型预言不行,知人识事不可能,要用灵力得外借,你见我什么时候带过这么多首饰?” 盛爻帮她顺了顺毛,弥补了没有撸到猫的遗憾。 低下头,又在她交上看到十二队红宝石嵌银的脚链。 银条不仔细看一定会被错认成碳,盛爻知道,事情大发了。 “嗯,我大致知道了,不就这点破事吗,你是不算过了,安倱没事?” 她把所有担心和疑虑深深埋藏在了一个没人能看到的地方,然后继续做这个团队的主心骨。 “嗯,死不了,但是不快一点可能需要心理医生。” 盛爻跳了起来,“林语,主教大人在哪个教堂安息呢?我去给你俩挖点上古的法器,试试能不能把他老人家叫回来?安倱需要心理医生?开玩乐吧您那。” 盛爻拎起包,说着话往喂猫机里塞满了猫粮,然后一边鄙视着吃货邦妮的没有原则,一边拎起自己的包,拿起车钥匙,再用另一只手点开了淘宝。 林语很庆幸盛爻没有用“你师叔”。 “别愣着啊,咱没那么多行动力,后勤部门也得按人头算。对了咱这次是直接轰到他们老巢吗?要坦克的话咱家鼎就得卖给美国人了啊。” 那个鼎是老头子失踪这么多年里寄回来的东西之一,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把一个西周的东西弄出来的,保存完好,古色古香,不像真的但接受碳十四鉴定。 最绝的是,某最慢的绿皮快递居然收了,还比平时快了不少给送到了地方,让这个基本上要上交的东西以钢筋混凝土的名义,送到了东省。 果然绿皮快递不靠谱,下次求发某通。 “不用卖鼎,我们去挖鼎。” 邦妮从沙发下面抽出一大块翡翠原石,这是一个富婆查完老公出轨特意送给她的,表彰她坚定维护女权的行动。 店里不光是用来骗人的道具,很多东西“活着”,出门之前,必须好好封印。 于是盛爻极为肉痛的见证了一块天级翡翠的灰飞烟灭。 哎呀,真是毫无美感,资本家,资本家。 神壕。 “收了你的吐槽,我现在不关住这些东西,咱再回来基本上南城基本上就是一九年四月的状态。” “你省着点用行不行,下斗这种事我来就好,何必大张旗鼓,我喊的帮手可得算钱啊。” 盛爻决定肉痛挂在脸上,以免藏得太深心也痛了。 而且,要坚决和资本家作斗争,发扬红色传统。 就是这样的,才不是心疼翡翠的。 妈呀,我的镯子,我的戒指,我的链子,我的~啊~ “盛爻同学,就算我不用,他们也不是你的。” 邦妮过来刮了一下盛爻的鼻子,然后手一挥,利落的用最后一点翡翠剪断了自己的长发。 “从吉普赛女巫到沙宣女郎,只需天级翡翠一点沫,相信我,你和邦女郎,只差一把ak。”盛爻有点被惊艳到了,邦妮少有这种利落的洒脱,她似乎被自己伪装的形象禁锢了太久。 于是法师转职做了枪娘。 “阿卡,谢谢,我们要尊重伟大的苏联设计师。” 她把枪背在身后,身上的长裙变成了西部风的裤装和风衣,鹿皮靴子狠狠的跺着地面。 盛爻本来只是吐槽的,你居然做个头发要花上百万,后来发现装备全系升级,甚至邦妮的眼中又燃起了当年焚世的战火。 老虎不发威,你当老娘kitty猫啊。 “我们如果有足够的钱,倒是真的可以雇一个加强连的佣兵,很不幸,我们很穷。所以我们不能直接杀到这个绑了安倱的人家里去,还要按照这贱人的要求去楼兰给他挖文物,条件艰苦,同志们人手多一点,也是好的。” 大概法术系的职业做久了,转职之后会更大的激发暴力因子,勇斗各路粽子的盛爻看着怒火实质化的邦妮,颓然地觉得自己温顺的像头绵羊。 一转头,看见沙发下放着另一个空盒子,林语已经扛起了一把半米多长七八斤重的青铜砍刀。 老头子可能是他们的背包库,寄这个用的真的是某通。 安倱号称邦妮心中最重要的男人,连盛爻都曾经吃味,然而她和安倱交集不多,已经日日被邦妮洗脑,林语却不一样。 尤其是,如果当年没在遍体鳞伤的时候,在陈皮柜子里找到邦妮的“玄鸟”,他不可能离开北城天街。 肮脏如他,大概早就死了吧,毕竟,连送别都只敢远远的,却听到了没说过话的小女孩,留给他的六个字。 他偷偷拿起那只鸟,放在心脏前面的内兜里,大步走出了门。 “喂喂喂,你们不是后勤部门吗?怎么一个比一个暴力啊,医生同志,手术刀有这么大号的吗?” 盛爻下了单扛起包,然后追了上去。 林语推了一下眼镜框,镜片的反光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神。 “不好意思,小娃娃,小爷这辈子,就不可能碰手术刀。” 医治伤患是一门多门艰深晦涩的学科,但,反过来,就很简单了呢。 “那可是我,师,弟,啊。” 狗屁师弟,还不是因为邦妮,你跟你师弟一共见面十分钟。 盛爻拧开钥匙,吉普车轰鸣着冲了出去,很好,邦妮还顺手改造了这辆车。 盛爻始终觉得自己是去屠城的,不是倒斗的。 然而,倒斗一期小分队,正式集结! 车子开出去半个街区,然后停在了岐山臊子面前面。 盛爻下了车,冲着柜台喊了一声,“老板,有没有玛丽都铎的快递啊?” “哪家精神病院出来的?去去去,别挡着我做生意。” “那凯瑟琳美第奇呢?” “小姑娘家家的不学好呢,你说说。我这有西太后的快递要不要啊?” “要要要,您咋知道我小名呢?” “切克闹,拿着你的快递赶紧走,别拦着我做生意,一身的晦气。” 店家把一个超大的包裹扔给了盛爻,嫌弃的挥了挥手,在盛爻快踏出门的时候,却在后面大喊了一句,“帮你收快递这么久,也得要点利息不是,下次来,把我这最贵的面条吃一顿啊!” “呦,那您请好,下次姑娘回来把你家店吃穷咯!~” 盛爻扛着包回到车上,拧开钥匙,对着后面的两个人说,“我说这一单怎么这么便宜,结果是没有火器,也没有药剂。” 她抬手撩了一下头发,有些为难,“火器有人带了,林语,别客串剑客了,当回本职奶妈好不” 没有回应,她看了一眼后视镜。 林语: 低头摆弄塔罗牌的邦妮头也不抬,把一堆牌递到两个人面前,示意他们抽取一张。 “这家店专门帮南北两派的专业倒斗提供技术援助,但是有的时候装备不全。血腥玛丽是武器,毒太后凯瑟琳是药品或者蛊术,西太后是老一辈留下来的东西,你随便找本盗墓小说都有的——黑驴蹄子,黑狗血,墨线,洛阳铲什么的。” 她把之前掉在车里的一张捡了起来,然后检查那两个人的牌。 “我没用灵力,傻子都能看出你那张黑人问号脸好吗,别用一种死了孩子的眼神看着我。” 她抽回林语的塔罗,在他手上拍了一下。 低头看,盛爻那边,命运之轮旋转不止,斯芬克斯对着她微笑,魔鬼却向邦妮伸出了手。 林语这,隐士孤独地提着灯,把头探向林语。 “好的,两张正位,你们俩运气不错,天使和隐士帮你们指路,这一趟应该挺顺利的。” 她突然有些烦躁,对她而言,不能过度使用规则之外的力量,是种渴望良久的自由,却也给了她太多限制,她平日几乎不用塔罗牌,弹指间能得到一切信息,只需要摆个水晶球糊弄顾客就好了。 于是她理所当然的,忘了那两张牌,全把逆位对准了她自己 “行行行,你心思缜密,你察言观色,你不用灵力也能掌控天下好吧。” 林语无奈的收回了想给邦妮顺毛的手,只好随便找个话题,“那,那个之前掉的那张牌是什么啊?” 邦妮搬出笔记本电脑,随口回答到,“好像是个倒吊者吧,没仔细看,怎么……” 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结果毛还没顺下去呢,又炸起来了。 “我勒个去,我不就手一滑嘛,我上次用这个还是在大学寝室好吗?” 天地良心,林语这次真没想diss邦妮,只是随口找了个话题缓解尴尬而已。 多少年了,和北城天街有关的人,就只剩下安林语,盛爻,何欢,还有不知所踪的老头子和安倱了。 北城天街可以彻底消失,重建,面目全非。 这些人,却是只能面目全非,不能消失重建。 有时候,林语会很怀念只在心里偷偷吐槽的小何欢,怀念那些单纯的放风筝的日子。 然而,覆水难收,世上一切事情,都在以时过境迁的方式,留待未来怀念。 车里突然有些沉默了,风从窗子掠过,连带着南城的风景一帧一帧飘过。 还有,邦妮最为平静的生活。 盛爻把车停在了新老城区交接的地方,“我雇的人快到了,所以,你俩可以下车去那边新盖的会展中心买点吃的,顺便参加个漫展,然后打道回府了。” “很不巧,这次的斗,你恐怕自己下不了了。”邦妮语调平静,毫无波澜。 “老娘出道这么多年,死人见得比活人多,除了兵马俑被管的太严抗不回来,还有那个斗下不了的?”盛爻摆了一个自以为很帅的造型,然而车里一个看了这么多年的邦妮,一个一心扑在邦妮身上的林语,让她有些挫败。 “很不幸,因为这不能算是严格意义上的一个斗。” 邦妮把电脑转向盛爻。 “我不知道绑了安倱的团伙是谁,但是他们很强,能在不知不觉间让我吃下足够剂量的附子草,再用混了马尾花的安倱的血引发。” “我从前都以为,我的灵力需要典籍中各种繁琐的仪式才能封印,他们却用欧洲的办法达成了。” “另外,他们知道可以通过安倱控制我,我可以一定程度上左右你。” 盛爻刚想开口,就被邦妮堵住了。 “别想否认,要不你为啥在这。” “而且,他们不知道在哪搞到了老爹的录像,但是很显然,老爹和他们并不在一起,所以,他们只是想告诉我们,他们有能力找到老头子,我却不能。” 她终于在这两个人面前,找到了理清事情的那根线索,找回了自己的沉稳和逻辑。 两件事,一件让她崩溃,一件让盛爻动摇。 安倱被绑了,老爹有信了。 显然领导对面团队的,是一个不怎么高明的商人,至少邦妮能算出,救安倱,找老爹,都得做完任务。 法师对于不能亲自杀上去而感到愤怒,尤其是,自己可能比对方弱这一点。 出离愤怒的法师转职做了枪娘,拐带了一个暴力奶妈。 盛爻一个头两个大。 因为她发现,就她加上她的帮手,可能还真不能征服这个“斗”。 或者真的不能叫成是斗。 ——对面给他们发过来的,是一张柔然古国的地图。 可他们只想要左上角王陵里的一块宝石而已,居然大动干戈到这种地步。 “疯子年年有,今年特别多是吧。人人都知道,柔然术法极强。而所有活着的,还在斗里穿梭的‘夜行人’里,只有你的体质不惧任何变故,还自带一个最强的巫师。” “那个,‘夜行人’是什么?不过你这么一说,他们倒是真的算计了很多啊,安倱是我的师弟,出了事我吧不能不管的,这样你们还有了医道最正统传人的一半了。” 林语做出好学的乖宝宝的样子,努力给邦妮捧哏。 邦妮白了他一眼,“倒斗可持续发展协会会员都叫夜行人,有计划下斗,除了每年一个自行决定之外,下哪个,拿多少,都有规定,协会负责漂白,然后高价拍卖。” “啊?倒斗还要可持续发展啊?”林语这回是真的很蒙。 “为了行业规范和从业人员保障,我们不能走先破坏再治理的老路,毕竟很多破坏不能修复。在社会主义全面现代化的时期,我们要积极发扬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精神,建立生态国家,美丽国家……” 林语突然有了一种上党课的感觉,飞速打断了邦妮,“怪不得都是要交给国家的哈,那按照规定建国之后还不许用法力呢,你……” “谢谢你关心我,我不会被抓起来的,你看,我现在只有女人强烈的第六感了。” 邦妮实在不想和这个人过多纠缠,于是转回了正题,“再说你就是个充话费饶送的,顶多提供那俩人的医疗保障而已。那个,是龙三和方良吧,爻爻?” 正津津有味听着俩戏精飙戏的盛爻突然被点名,差点遵从高中本能立定答到。 “对,我找不到更多信得过的人,平时也只有一些棘手的任务找他们。” “老搭档啊,干活是不是顺手啊?” “只是因为他们还算利索不多话,而且……价格便宜而已。” 盛爻无奈,在邦妮有能力养活自己的时候,她就固执的和何家陈家划清了界限。 然而那几年盛爻忙着找老头子无心赚钱,邦妮又只是个普通大学兼职生。 捉襟见肘,不过如此。 等到盛爻正式加入“夜行人”,根本没有钱攒装备交会费,会里还有各种任务要定时缴清,只能找这俩被条子端了帮派的,缺钱的,前黑道大佬。 你看,对大部分人来说,他们的原罪只有一个。 ——穷。 而时间长了,也就慢慢磨炼出来点默契了。 正说着话呢,从旁边的巷子里闪出来两个男人。 一个块头很大,肌肉遒健,脸方方正正的,带点愣头青的可爱,像是隔壁体育学院练举重的学生。 另一个个子相对稍矮,薄唇尖下巴,下颔骨和颧骨都像是庐山的怪石,却以外的组合出一种刚毅的帅气来,而那双眼又极黑,像是笼在一团黑雾中。这么一个人,即使在你面前,若是不仔细看,他就好像在你面前消失了一样。 走到车边,大块头开了门,刚想让过身后的人上车,就看到车子里已经坐着侃大山的俩人。 “哟,爻总,这是开五黑啊,我辅助别抢啊,石头人贼六,看看跟我长得像不?” 林语被孩子们也带成了个游戏狂魔,瞬间来了兴致,“那感情好啊,我们这后面一个ad,一个奶妈,不过我打琴女贼暴力啊……” 盛爻转过来给了他一个爆栗,拦住了差点开向网吧的车。 “这边是石头人方良,枪械大师,卡牌龙三,飞刀和格斗的行家。” “那边是法师,不对,女警邦妮,也用枪的,暴力奶妈林语” 得,又回去了。 邦妮重复了林语的黑人问号脸,话说,这不是一个盗墓主线的剧情吗。 “一看你就不玩游戏,回来带你去网吧开两局就好了。”方良挠挠头,“以后都得是过命的伙计,先知个根底,也方便配合。” 林语伸出手和方良对了一下拳头,“回来之后看我carry全场啊。” 龙三捏了一下他的手,“看不出,刀上,血气很重啊。回来之后试试刀?” “回来之后,我要先好好睡个美容觉,然后,查出是哪个孙子敢这么算计老娘。” 邦妮把手指和手腕都掰出了声响,气势惊人。 盛爻给了一个大大的微笑,“安倱回来之后,就跟我去那家吃面吧,吃穷这帮丫的。” “不多说了,上车,走人,目标,罗布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柔然城 (六)月隐 一路疾驰,他们把车停在了天山南路。 违禁品太多,飞机是不可能坐的,好在路不远,几个人坐着火箭速度的车,几天也就到了。 一路的风尘在草浪中逐渐平息,云朵在海子里翻涌,像是玛瑙中封藏的瑰宝。 风吹草低,羊群低低的叫着,应和着少数民族悠扬的牧歌。 几个女孩穿着本族的衣服翩然起舞,留下银铃一样的笑声。 林语想,如果,梦中留下一隅给香巴拉,大概就是这种样子。 转头又看见邦妮少有的安恬样子,如果她肯答应,那他的天堂自此也多了一分生气。 如果梦中,不是只有怨灵的嘶吼和不见尽头的河,该多好? 邦妮自然地避开他的目光,低头翻看手中的资料。 她已经习惯了不再使用自己的灵力,反而获得了更加敏锐的观察力,她用枪本是想着可以预测弹道,而现在,她完全可以依靠强悍的计算力人工计算。 好处自然极多的,然而这也让她悲哀的发现,自己是林语暗无天日的世界中,唯一的一点天光,他把自己的世界狠狠的包裹起来,那份厚重的哀伤却不因嬉皮笑脸有丝毫的减少。 她看到他撕开了一个淌血的口子,努力的向她爬着。 然而她不再是坐在轮椅上腹诽的小欢欢了,他也不是那味半熟的陈皮。 龙三能嗅到他身上的血气,她自然能的。 只是,北城天街,最终也只能成为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连盛爻都不会轻易提起。 至于邦妮,她早已选好了自己孤独的墓地,就在蝶语的地下室里,她选好了内棺外椁和繁复的寿衣,身下要垫上孔雀羽的垫子,还有一个下了血本的纪梵希套盒,给自己最后一次上妆,总该用点好的。 都说女为悦己者容,然而她却要带着最美的妆容去见阎王。 这个放着万贯家财不用,非要自己赚钱的神婆,穷讲究了很久,终于有了真优雅的资本,大概想下去,求个好人家投胎吧。 至少别命中带煞,六亲孤绝。 她摆了个大阵仗,被人牵着鼻子走,多少还是想借这次有惊无险的冒险,告诉林语她已经有了“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他也该放下那些被逼迫的过往。 寻一个温良的女子,过平淡的一生,相濡以沫,悬壶济世。 ——这才该是一个医者的宿命。 这边两个人在良久的沉默里滋长出三分尴尬,那边几个人却不闲着。 他们从前***教诲高高挂,心中常怀一抹红,效率自是极高的。而今行动牵扯着一个人的命,更不敢大意。 方良和龙三简单清点了物资,又去准备了一些食物水和汽油。盛爻转了一圈,找一个当地能引他们进山的向导。 如果找柔然,断然是找不到天山来的,不过,显然历史总是和人们开玩笑。 都说盖棺定论,可棺材又不能爬出来自证清白。 乍听柔然这个名字,大概很多人都会以为是楼兰国的另外一种翻译,然而在南北朝的时期,柔然却是北方的一个极强盛的大国。 从阴山向北直达北海,沿大兴安岭直抵天山,相比比同时期的许多国家,柔然都是一个强盛很多的国家。 史书上,柔然在和北魏相爱相杀无数年之后,终于在和亲和封地的种种政策之下,变成了北魏社会的一份子。 另外一边,突厥在天山把他们打了个落花流水,这一支被迫西迁,在拜占庭的历史上,以“阿瓦尔人”的称呼,昙花一现。 于是这个疆域浩大的国家就此溶解在各族的历史之中了。 海纳百川,然而,川流不息。 洛阳、雁门、代郡,至今还有闾氏、茹氏等一些姓氏,其先祖也确系柔然人。 他们却全然忘记了自己的来历,自己的信仰,随着和他们“同祖共亲”的鲜卑人,一同汉化,千百代过去,化作唐宋风烟中不起眼的一缕。 人们通常只好奇一个部族的突然蒸发,比如古象雄,古玛雅或者古楼兰,这样悄无声息的消亡,反而归结于分久必合,连多记上一笔都浪费墨汁。 然而如果专注于柔然一族,把所有杂质加强火蒸干,才会发现一点点端倪。 在东部的柔然“认祖归宗”融进北魏,西部的柔然和突厥大打出手的时候,还有一支柔然人西迁拜占庭,那么,这一支柔然人,又是怎么在两厢夹击之下,悄然失踪的呢? 当百千年过去,东突厥兵临君士坦丁堡,这对历史上的冤家,又有没有兵戎相见呢? 中原历史云诡波谲,显然无暇顾及这些小事,游牧人的史诗也只会唱诵本族的英雄。 于是,有一支柔然人,悄悄的翻过天山,在茫茫塔克拉玛干沙漠里,隐匿了踪迹。 那座后来被黄沙掩埋的城池,现在正在以一比两公里的比例尺,简化成线条躺在邦妮手中的地图上。 人祸躲过了,到底躲不过天灾。 他们也曾试图和外面的人建立联系,可百年过去,到底还是和时代脱节了。 那几只探索队有的死在了村子不远的地方,有的找到了外面的游牧人,却找不到归程。 最后一代莫缘,带着最后一只队伍,几经周折,最后只剩他一人,晕倒在茫茫沙漠之中。 再醒来,却是驼铃悠悠,人人都说着他不懂的唐韵。 丝绸之路裹挟了粟特萨珊和波斯的货物,丝路尽头的长安城坐拥万国来朝,没理由不包容一个柔然的僧人。 他努力的适应外界的生活,努力找寻能开辟到柔然的商路。 可惜,倥偬百年,圆寂在长安城。 他的柔然经义对学习天竺佛经大有裨益,倒也成就一代高僧。 身份成迷,不知来处,好像真的只是佛祖派来传达一种神奇的经义 他的弟子一生十三次入西域,却在楼兰的繁华中找不到柔然的城门,抱憾而钟,郁郁难抑。 直到一日,前人的两本笔记被一个年轻的僧人捡到,开启了一场西行的旅程。 这两本笔记,被当做《大唐西域记》记载的民间传说,从没有人考证,堆在大雁塔下面的仓库里,然后被作为任务背景,送到邦妮手中。 传说中不现世的城池多半需要信物,柔然,大概也是如此吧。 但是这两本笔记,语焉不详,显然不能作为信物。 信息戛然而止,除了最后一个走到外面的柔然人的一个梦,他梦到,国师死了,人们在前人的墓前又向下挖了几百米,以示他的地位崇高,至少曾经为了柔然的未来做过努力。 每一任国师的路笔直向前,作为柔然人的朝圣之路。 每一次,都沿着他们来时的方向,好像每一任柔然国师,都在努力的朝着来时的那片草原前进着。 甚至如果梦是真的,国师就葬在天山下面。 可笑的是,邦妮和盛爻合力测算过后,发现,他的墓室正上方,不到三米的地方,就是一个坎儿井的水道。 如果国师知道他追寻了一生的归程,就高高悬在他的头,邦妮就让他说本族语,好心的替他做了翻译,“他说,草原上的姑娘都不轻易流泪,小伙子也不能流泪。听到你说他勇敢,很开心呢。” 邦妮在学林语说话的时候,神情语气无一不像,甚至还带了点小时候林语身上的陈皮味道,让林语有些怔忪。 不过邦妮的笑很快就沉了下去,然后从包里拿出了一颗很便宜的水果糖,递给了孩子。 孩子做了好几个礼,特别开心的走了,没走出去多远,又返回来,不好意思的说了什么。 邦妮鼻子都有点酸,把一整罐糖都交给了孩子,孩子差点给她跪下,像敬神一样,拜了又拜,这才走了。 林语实在不想每天黑人问号脸,然而这两个人的对话他一句也听不懂。“他没吃过‘糖糖’,阿妈养的羊赚不了多少钱,阿爸前几年生病还欠了一大笔外债,转过年来能不能上学都不一定呢,小伙伴们都差不多,这边太远了,哪个镇子哪个县都管不到。” 邦妮有些悲伤,“我小时候零食一吃吃一堆,有时候都吃不了。” “唉,那个时候最喜欢吃糖葫芦,能吃到闹肚子也不停下来,他们大概连山楂都没见过吧?”邦妮尚还沉浸在对冰糖葫芦的畅想中,旁边那个人却愣住了。 对,就是这个人给她买冰糖葫芦让她吃到撑。 林语突然觉得那三个人无比碍事,像这样只有他们两个人一台车,做些亡命的勾当,也十分美好。 尤其是,那个一项单纯干净的,他曾经几乎不敢靠近的人,也会像他一样,堕落而肮脏。 真是非常幸福啊。 像是陷入了某种分裂状态,他不能抑制的看到了那些火光和碎裂的东西,还有入目的红。 然后一盆凉水冰冷的砸了下来,他还是在梦中那条没有尽头的河里,拼命挣扎,各种咆哮在耳边回响不断。 他气息有些不稳的握住了口袋里的草编鸟,上面温润的陈皮气味让他很快安静了下来。 邦妮正忙着接受那个孩子送来的哈达,说着什么,脸都红了。 然后孩子就蹦蹦跳跳的走了。 林语恢复了嬉皮笑脸,走过来撞了一下邦妮的肩膀,“可以啊,连学龄前的孩子你都不放过,是不是孩子吃了你的糖,说以后要娶你啊?” 邦妮把他推开,“才没有呢,人家阿妈说不能白拿我们的糖,这是他们自己做的,和外面景点骗人的东西不一样,就当回礼了。” 邦妮看了林语一眼,他还是挣扎着想把那一线天光留给自己吗? 那个挣扎着从极深的黑暗中来到她的面前,勉强分一点生命力给她的人,她可怎么办好啊? 而且,孩子其实说的是,“大姐姐,你就像雪山上的神女一样善良,我本来想长大之后娶你呢,可是,仙女姐姐要等好多年啊。虽然你旁边的哥哥不帅,但是他也是好人,而且阿妈说你们很般配,那就祝你们幸福哦。” 跑出去又回来说,“一定要幸福啊,我会去找你们的!” “如果能生个女孩,给我做媳妇好不好?” 这句随着人一起飘远,让她难以招架。 她站起身,也不知道他们怎么觉得他俩很配的,虽然林语其实很帅吧…… 还没等她的腹诽结束,她就突然眼前一黑,然后,无数画面从她眼前划过,手包掉落下来,一张逆位的隐士,正对着她。 夜幕低垂,星子把柔美的光铺满草原,好像伸手就能碰到。 一阵天翻地覆的晕眩之后,邦妮回复了正常,所有画面挣扎着逃脱了她的抓捕,只剩下一个模糊的预言。 路至尽头非无路,沙至穷处还见沙。 沙红草黄石山褐,天白雪黑牧马暗。 她还没来得及参悟这个预言,就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十分尴尬的境地。 ——她为什么在林语怀里啊?! 悄悄把眼睛睁开一条缝,还没来得及观察一下环境,就听见方良的大嗓门。 “醒了醒了,我的天哪,吓死我们了你可。” 得,这下不睁开眼睛都不行了。 虽然做好了准备,却还是猝不及防的,她撞上了林语温润的目光,里面深邃的担忧一览无余。 她下意识地想躲,又悲哀的发现怎么做都刻意,只好悲哀的僵直着。 盛爻及时化解了这个僵局,“怎么了才到天山就高原反应了” “不是生理性疾病,她状态很稳定。”林语放下她,站了起来,又拿出那张掉在地上的逆位隐士。 “所以是,预见了什么吗” 她努力地平复自己的心境,却发现根本不能参悟这两句似是而非的话。 尤其是,林语的话语里还带着他的体温,就像她刚刚习惯的温度一样。 略有些无措,她低头抓住了什么,却是刚刚孩子送来的哈达。 这一抓就发现了端倪,哈达上的花纹凹凸不一,用手摸上去,竟像是某种文字一样。 她没和他们说话,觉得自己近期一定见过这种文字。 一场疯狂的翻找之后,她终于找到了那个来源,然后,莫名的安下心来。 她抬起那张柔然地图,“没什么,这一个部落自古在此定居,不曾离开,可能当时和柔然有过交集。现在,大概是柔然的哪位先人想通过纹章和我联系吧。” 她转身上车坐下,把那张逆位的隐士塞在了自己的包里,前面一张,刚好是逆位的倒吊者。 低下头,她准备在路上整理一下思绪,却发现几个人只是收拾了物资,没有人有出发的意思。 她探头去问,原来向导两天后赶羊进冬牧场,让他们先行整顿两天。 她拿出一串玛瑙手钏,在手里磨碎了,算出安倱此时尚且安好,也就放了心。 男人们此时在整理物资,盛爻拿着罗盘确认方向。 左右无事,她便拿了些钱,去找那个男孩的阿妈,用贵了很多的价钱买了三头羊,又请他们宰了喂好,晚上吃烤肉。 男孩随着哥哥去杀羊,邦妮便和他阿妈聊起了家常。 女人叫伊丽拜尔,大儿子达卓,小儿子浅央,男人常年外出打工,不怎么回来。 邦妮的钱多给了几倍,她推拒了很久,才勉强收下。 淳朴的牧人只会把她形容成雪山的神女,千恩万谢一番,又送了她许多羊奶。 话至尽头,伊丽拜尔唱起了诸神的史诗,在草场上跳起舞来。 生活让她的手掌粗大,布满老茧,腰肢也并不纤细,脸上蜡黄的底色又被太阳晒出一抹红。 然而邦妮竟然依稀看到了一个身影,在她的身上,仿佛有一个少女,踏着优雅的舞步,洁白的裙裾飞扬,虔诚地献祭众神。 大概伊丽大婶年青的时候,也曾是草原上的花朵,香风也曾亲吻她的裙摆。 歌声悠扬,羊儿归圈,残阳把浓稠的橙黄色洒满天空,草场的颜色显地有些黑暗了。连带着伊丽拜尔的舞蹈都有些神秘的色彩。 然而听着听着,邦妮却听到了一些异样。 她掌握有世上绝大多数的语言,和任何人沟通都不成问题,是以一开始并没意识到,伊丽拜尔用的是古柔然语。 ——神遗弃了祂的子民,水源断绝,牛羊病死,瘟疫横行。 伟大的国师派遣出的队伍被黄沙阻隔,勇士的忠骨被葬在圣地。 杳无音信,圣女叛离了神,带着部众出逃。 那夜,月影重重,留守的人们看到归来的勇士。 他们,和勇士一起,找到了新的归所。 圣女带着部众回归终年积雪的神山,接受神的馈赠。 蠕蠕人,有了新的名字。 这显然和他们所掌握的历史有所出入,然而,一个蒙古族大婶,又怎么能唱出一段柔然的圣歌呢? 邦妮有些疑虑,来不及深究,那边已经架上了篝火,盛爻他们拉着她就来到了篝火旁边。 平日只有过年时,部落里的人才舍得杀一只羊,于是他们不好意思的,问这些外乡来的人,能不能分他们一些烤羊。 于是盛爻自作主张的办了一场草原轰趴。 人们在大堆的篝火前,载歌载舞,肆意狂欢,后面的架子上烤着全羊和大串,羊骨头加了牛奶,咕嘟嘟的炖着,还冒出一股洋葱和胡萝卜的香味,陈酿的马奶酒大碗喝着。 穿着节日的盛装,美丽的伊丽拜尔用银制的小刀,割下了最鲜嫩的烤肉,端起来送给草原上最俊美的少年。 两厢对歌,又兼有一阵吵闹,少年接下了伊丽拜尔的烤肉。 于是节日的气氛达到了顶点,少女伊丽拜尔的裙摆在篝火旁翩然纷飞。 连月光都染上三分羞赧而欣喜的笑意,起伏的号角声不见雄浑和悲凉,带着那么一丝难南国的靡靡来。 旁边的一个女孩送给邦妮一碗香浓的热汤,迷迭香的碎屑还在碗里漂浮。 她突然觉得自己很饿很饿,鼠尾草和薄荷混在孜然里,刺激新奇却难以多食。 于是在迷迭香的气味中,她喝了很多的汤,有些积食,刚好舞蹈的队伍越来越大,甚至有些人已经醉的不成样子,跳的也是毫无规则的舞步。 没关系嘛,做人呢,作重要的就是开心啊。 白色盛装的男男女女在篝火旁起舞,中间的少女唱起了颂神的歌。 于是场面越发像是迷醉的古罗马,人们在祝福神明的时候,发自本能的,做出些许最为神圣而本能的事情。 邦妮有些醉了,身上的裙子却碍事的让她不能很快远离。 远处驼铃声在号角中突兀的响起来,人们在老伊丽拜尔的组织下,带着全部的家什,赶赴一场不知归路的前程。 月至中天,透着迷乱的红,远方的黄沙中,勇士们掀翻层层尘土,踏着衰弱却坚定的步伐,朝着这边的男男女女走来。 邦妮想有很多女孩像邦妮一样,想追随那支队伍而去,却被身旁的男子粗鲁的拉了回来。 一只手搭上邦妮的肩膀,带着侵略性极强的热度,和不安分的动作,她听得到后面那人的喘息,也能闻到那让人沉迷的陈皮气味。 还没熟透的陈皮,还带着微微的青涩刺激,此刻却是迷迭香和麝香包裹的靡靡之中,一股最为清新的气味。 邦妮没有组织,甚至有些希望他继续。 他得到了肯定,然后邦妮突然觉得腿很凉。 撑着最后一丝混沌的清明,她说了四个字。 “北、城、天、街。” 如她所预料的那样,林语僵直在原地。 “林语,我一直很好奇一件事情,那只鸟,你究竟是怎么找到的?” 周遭的环境开始变得模糊而缥缈,连带着那些让人躁动的声音和气味都慢慢消散了。 林语愣在原地,一直没能给她一个答案。 然后,一记暴击。 “北城天街,是你吗?” 仿佛周身的血液一下子涌进了脑子,林语整个人在原地不住地哆嗦。 “你师叔……” k.o. 林语一口血喷在地上,周遭的环境恢复了他们当初进来的那个山洞。 洞壁上的壁画颜色快要氧化光了,终年不同空气的山洞里,保持着霉菌都死掉的窒息味道。 “柔然人擅术,我们这是中招了。我,不得已才……” 林语没有说话,或者说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或者自己还能说什么。 她都知道了对吧?自己掩藏了这么多年的真相。 有时候,残酷的不是自欺欺人,不是故作轻松,是在一个知道了一切的人面前,表演无辜。 尤其是,“你师叔”这三个字。 如果邦妮再说一句,“那条河”,估计自己会气绝当场吧? 那些以为拜托了的梦魇,肌肉记忆着的各种感觉,一层一层翻涌,带着让人恶心的迷醉。 他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他的手被山壁磨烂了,痛觉才让他从麻木当中抽离出一星半点的理智。 珍而重之,他拿出了那只草编的鸟。 端详了一阵子,终于积攒出了力气,他开了口。 “你,你都知道了?以前的事情,我……” 邦妮正在努力的摆脱刚刚环境中的尴尬,被他这么一问,倒是有些愣了。 旋即想起他的挣扎,和那个淌着血却只为自己打开的口子。 她第一次郑重的,告诉他真实的自己,“不,幻境从十天前的开始扭曲我的记忆,知道把我们完全代入到当年圣女临行前的夜晚。所有的一切,都是按照我所预想的设定的。” “直到你做出你绝对不会做的事情,我才意识到,周遭有什么不对。” “所以,我要找到这个世界和真实所不同的地方。最有效的办法就是你也清醒过来。我如果问你一件我们都知道答案的事情,那么答案还是如我所料。但是,作为你生命中最为隐藏的那部分秘密……” 邦妮停顿了一下,用近乎起誓的声音说道,“你不说,我绝不会擅自揣测,此生绝不过问。” 山洞里陷入了一阵沉默。 良久,林语问邦妮,“你说我不会做,是说,不会在那么多人面前呢,还是,技术不过关?” “那天在希尔顿1605……” “啊!别打,别打,,放下你的ak,放下!啊……” 进山第十天,和盛爻他们走失第二天,林语和邦妮,在诡异的柔然遗址里,恢复了生气。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柔然城 (七)山重 传说新手第一卦都算的很准,对邦妮来说,尤为如此。 当然,如果是在她解释明白了每张牌的含义的前提之下。 尤其是,在她抽出隐士这种牌的时候——在解释隐士之前,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要放过,否则结果很可能不正确。 那张掉落在地上的逆位倒吊者,是邦妮的。 另外两个人的正位牌,在邦妮的角度来看,也全是逆位。 所以,其实她应该买一队雇佣兵直接轰过去,而不是大老远跑到天山来。。 ——逆位倒吊者,事业上缺乏远见,迷失了努力的目标。感情上你没有了为对方付出的念头,而对方对你的态度依旧,这使你更想逃避。你已经忽略了内心深处正确的判断力,这让你开始遇到很多失败。 这本《塔罗使用指南》在邦妮留在营地的包裹里,欢快的自说自话着。 本来向导说当天进山,然而看到伊丽拜尔一家的情况,邦妮去买了三只羊,众人烤着吃了。 加了迷迭香的羊汤确实让她多喝了很多,要不她也不会忘了这东西的致幻效果。 于是呢,进山第一天他们就陷进了沼泽,加大版牧马人险些报废。 第二天,他们徒步前行,山里本来散了的雾去而复返,前路难行。 第三天,第四天,他们就地扎营,吃光了带出来的烤肉。 第五天,向导拒绝前进,怕受到“魔鬼的诅咒”,于是一行人在山里晃了一圈,看到了他们的牧马人…… 第六天,他们发现那个坎儿井还在使用。 于是,历尽波折,他们成功的找到了盛爻选好的下铲子的地点。 和坚硬的玄武岩战斗半天,无果。 第七天,邦妮用了两块黑曜石,炸出来一条直通国师墓的路。 然后,走出去没有八百米,盛爻和林语就摔了下来。 他们俩背了所有的食物,其他人带了各种装备。 ——比如登山绳和钩子。 真不巧,这个时候林语的命运之轮效果发动,他们掉进了最后一位国师的纪念壁画馆里。 还成功享受了一波旖旎的诅咒。 于是现在他们的问题变成了——如何在没有装备的情况下,找到没有食物的队友,并且,保证两边都还活着,保有战斗力。 真是个美好的开局啊。 “我说,安小棍靠当神棍谋生,你怎么说也是个神婆吧?怎么混成这样了?” “噗,你要是不认字怎么考上的燕大?安倱好吗,安魂的治疗师呢。他处理人和人的事,跟我业务范围不一样。” 邦妮无奈摆手,还好以前店里没开展塔罗业务,否则她可能会赔死。 他们现在唯一的武器是邦妮不离手的ak,然而只有两个弹匣,林语的刀因为阴气太重被强行管制了。 所谓关心者乱,大概从邦妮失去灵力,着急忙慌的喊来盛爻,然后风风火火跑到天山来的时候,就注定了这次行动的无奈吧。 她几乎能听到倒吊者在她的包里对着她大笑,隐士拎着灯无奈的叹息。 他们已经在洞里摸索了三天,上不去,拐不了,而且这个壁画馆既然不收门票,自然管理是极其松散的,太远的地方也不敢去。 但是直到现在,林语把拿出他宝贝的跟命一样的青草鸟,邦妮才第一次看见命运之轮的旋转。 “不是林语我跟你说你就是个棒槌,玄鸟在你那不早拿出来?” 邦妮伸手抢走那只鸟,林语还没来得及反应,她就已经把那只鸟放在了嘴边,隔了几分钟,鸟儿就消失了。 林语一脸怔忪,“我就剩这点念想了,你都要拿走吗?” 小可怜似乎在环境里得到了升华,渐渐找到了当年还是大家的小可爱的时候,卖萌的功力。 他怅然的样子,小嘴一扁,邦妮无处安放的母性都要泛滥成灾了。 于是邦妮把他抱了一下,“当初还是你送我的呢……” 然后两个人又沉默了,毕竟刚从环境里接受了很多,原始而美好的东西。 嗯,狭小的壁画馆突然温度有点高。 “玄鸟,啊,就是你的青草鸟,后来被我升级了,可以用来传信。” “当初有一段日子你不在,我差点烧死你的青梅。” “突然少了一个人,任谁都不会适应的吧?所以我就放了玄鸟,本来也没指望它飞到你那的。” “尤其是后来你基本没出现过,甚至我走的时候,你都没来送我。” 当初那段日子里的经历,邦妮终于说给第二个人听,却不是为了救赎自己。 “当时我,陈尘他……” 林语有些艰难地,抱着一种死刑犯临终赠言式的心态,准备讲述当年的北城天街。 却被邦妮体贴的打断了,“没关系的,不是深夜谈心节目,伤疤揭开太多次对谁都不好。” “呵呵,其实也没什么的,你不想听,那算了。” 长得一米八几不要没事卖萌好吗,简直犯规啊,邦妮扶额。 “要不,你跟我说说玄鸟最后去了哪呗。” “有一天晚上,我去调药,陈皮快用完了,看见下面缠着一堆,以为是放错柜子了,结果拿出来你的鸟就开始说话了,没吓死我。” 有一种理论说,某种程度上,人类也是嗅觉动物,邦妮想着林语的时候,脑子里回荡的是半熟的陈皮味道,于是没有血肉的傻鸟就直奔陈皮而去。 还好没有粉身碎骨,虽然这鸟确实是浑不怕的。 瘸着腿的林语,带着一身的淤青,逃出了那个充满残值断臂的屋子,陈尘的声音在耳边挥之不去。 下一个可能就是他了吧? 但是他居然没有反抗的资本和余地。 于是,小何欢的声音从玄鸟嘴里吐出的时候,他蜷缩在地上,哭的不成样子。 然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施凌坐在了他的身边,帮他打理好了所有他不想见人的伤口。 医祖摸摸他的头,“师祖小时候,还在用开元通宝,现在,不用现金也可以出门了。” “别以为师傅努力追赶潮流,就不算一个老的半截入土的人了。” “如果今天我看不到,你还要瞒我多久?” “师傅是个封建顽固,但是西医的东西也有我喜欢的。” “比如,肿瘤如果早期能切,就决不能心软。” “做一个医者,就是要在该作决断的时候,下一个你应该给的决定。” “一时的顽疾不除,最后还是要酿成大祸的。” 小林语在门口坐了一晚上,施凌也一晚上没睡。 他最后写下的绝笔是《黄帝内经原本注解》,该和小徒弟说的,都已经说完了,他总要对世人有个交代,至少让他有资格,把骨灰装进他悬了一辈子的壶里。 医道三传人,施凌主药,毒发而亡。 陈尘主刀,凌迟而终。 唯有当了神棍主灵修的主教大人,寿终正寝。 自此,医道只分灵肉,安倱林语,扛起了这一脉的兼济天下。 在漫长而又扎心的回忆里,林语,又看见了小何欢,坐在轮椅上放风筝。 他还没来得及抢,糖葫芦就全进了她的肚子。 然后他推着她回去,运气好的话,不会被发现。 可惜,此后经年,良辰美景不再。 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邦妮能清楚的在林语的眼中看到对过去的留恋,并不说话,也陷入了长长的沉默。 然而这沉默也并没有持续很久,玄鸟扑腾着翅膀,突然出现在空气中。 ——盛爻的消息来了。 盛爻还完整的活着,至少这是一个让人感到欣慰的消息。 至于龙三和方良,音信全无。 显然邦妮的倒吊者神通广大,而且不止波及她自己。 在她和林语一脚踏空跌落下来的时候,盛爻的命运之轮终于发挥了作用。 她伸手拉他们,一个踉跄把自己掉在了半空中,等她挣扎着爬上去,再一回头,两位黑道大佬就不见了。 而且她惊讶的发现,自己已经不在邦妮炸出的通路中了,两侧的墙壁上画着鲜艳的壁画,还并未因她的闯入而有半分褪色。 走近她才发现,这些壁画几乎不是人类可以制作的。 ——颜料已经在墙壁上形成了结晶体的宝石,就好像把祖母绿,鸽血红这类宝石融化之后再定型在墙上一样。 可惜宝石不是金属,融化之后,再也不可能变成原来结晶体的状态。 鉴于这些壁画实在浑然天成,宝石市场又日渐萎靡,盛爻暂时打消了挖一块回去的想法,转而研究起这些壁画来。 于是她终于知道她们究竟来到了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我在找路的时候没有强调怎么进来,于是我们是到了古柔然人进墓的方式,而不是夜行者进斗的方式。” 盛爻懒得废话,直接把鸟往头上一贴就给扔回来了,邦妮读到她的想法还要给林语转述,倒是让林语乐得享受。 ——清醒状态下,邦妮几乎没好好和她说过话。 “古柔然人认为,只有有特定资格的人才能进入墓穴,因为国师们灵魂归乡时,经不得打扰。” “所以他们在每位国师的墓前,设立了不同的关卡,考验来访者,通过即至永生之归所。” 然而,因为关卡太多,这又很好地防止了盗墓贼。 真是一举两得,遗祸无穷。 林语的关注点一向诡异,“我的天,那是不是咱走出去就可以永生了?!” “幸福来得好突然,自己都有点接受不了呢?!~”他拍拍小手,做出一副雀跃的表情。 “如果有永生,柔然会被灭国?幼稚,你是不是投了钱才上的燕大?” 志玲姐姐比你爷们多了,咱跪求你不要卖萌好吗,邦妮扶额。 蹬鼻子上脸,有的人,就不能和他好好说话。 林语突然觉得刚才的温存都是假的,如果有一天丫真的不待见他了,他一定会疯。 “行吧那,咱这是在那一关啊?” 邦妮又把玄鸟贴在眼睛上,然后放飞。 她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把仅剩的ak背好,又把腿坐麻了的林语拉起来。 “听说过米诺斯的迷宫吗?”邦妮开口问道。 “希腊那个关着怪物的?大家都以为只是个传说,结果真有不信邪的把它挖出来那个?” “宾果!我们现在就大概是在这样一个环境里,只不过国师,或者设计者残存的力量,让我们被分散在了不同的地方,需要找到彼此才能出去罢了。” 林语的思路再一次缥缈到了不知名的敌方,刚刚那场幻境似乎让他放飞了自我,越来越活成小时候的样子。 北方人讲,越活越回旋(四声),就是这个道理。 “那怪物呢?会不会砰的一下子冒出来?” “不会,他们只会排成队一排排从敌方走出来,然后你看他们血条快没的时候,点一下就有钱了。” 邦妮扶额,可能她的队友在环境里吃了太多迷迭香,脑子出了点事故吧。 连带着她,一个被逼着在路上看了无数游戏视频的人,一起展开了神对话。 “事实上,既然我们都说没事,我又一直没能联系上龙三和方良,那么就是他们中的一个,已经成为了米诺斯,而且他们的状况一定很糟。所以目前我们的闯关任务就是,赶在米诺斯被毒蛊侵蚀脑子之前,集合队伍,走出迷宫。” 说完这话,她就拉上林语,头也不回的向前走去。 不能再说下去了,一个是林语脑子已经被正常了,再一个,再说下去她可能按不住自己的ak。 下定决心往前走是一回事,然而转了一圈又看到第一幅壁画,这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瞬间两个人就疯了。 这边林语和邦妮在壁画前面绕圈子,盛爻原地不动等待集合。 另一边,正如邦妮说的,方良和龙三状况非常糟糕。 半个小时之前,极其粗暴地,龙三喂方良吃下了最后半块压缩饼干。 两个人也不知道怎么了,前脚去拉邦妮和林语,后脚就掉在了一个洞里。 正常情况下,人掉在洞里,如果不能呼救,一般会选择往上爬试试,然而,他们抬头,却发现上面根本没有光。 然而,他们努力的尝试之后,悲哀的发现,他们大概掉入了一个密封的方盒子里。 这个洞狭窄的只剩两个人的空间,前前后后多走几圈也就到了头,虽然空气大体上是流通的,可是也在以人类能够感知的程度变得越来越少。 他们本来为了保证正常的生理习惯,按照心跳和他们刚进来的时间,计算着日子,并且轮流睡觉。 然而,就在进来的第二个晚上,龙三去叫方良的时候,发现他已经醒不过来了。 而且,他的头几乎可以烫熟一个鸡蛋。 所以在剩下的时间里,方良都面色潮红地躺在龙三怀里,像个孩子一样不停的说着梦话。 这个人究竟经历了些什么样的过往呢? 连梦话都不敢安稳的说,生个病都要提心吊胆。在说到一些词的时候,他会如同电击一样全身痉挛起来,如果不是龙三掰开她的嘴,大概他早就咬舌自尽了。 大概他曾想把一切删除干净,然而过去如蛆附骨,难以招架。 龙三在防止他自尽的时候还好,喂饼干却被咬伤了。 他满嘴的血腥味让他有些躁动。 在黑暗之中,有很多本就藏在黑暗之中的东西,自然无处遁形。 他抬起手放在方良的喉管上,又缓缓放弃了自己的想法,拍一拍方良的脸,让他换个姿势重睡。 他冰冷的体温让高烧不退的方良很舒服,像是抱着布娃娃的孩子,一个劲的在他的怀里蹭来蹭去。 突然一下子他感受到了什么,然后拎起方良枕在他大腿上的脑袋,放上了自己的肩膀。 三月阳春暖,他冰封了多少年的表情,在这一刻居然有些模糊。 黑暗把所有感觉都放大了,连带着情绪也是这样。 龙三看着方良,这个横冲直撞挤进他的帮派的男人,居然是他尚还有自由时,唯一能陪着他的人。 可惜,龙三自嘲的想着,众叛亲离背后,居然是敌人还留在他身边找死。 最后那块压缩饼干,可以让他们支撑十二个小时。 水还够喝两天,所以,再有两天,如果队友找不到他们,情况就会变得很微妙。 藏地养獒,苗地养蛊,用的却是一样的法子。 ——把候选的个体关在一个黑暗的环境之中,自相残杀,最后吃掉同伴活下来的,会成为王者。 命运之轮,显然把所有人带到了一个很诡异的境地。 在邦妮和林语在壁画里绕圈子绕到第十二次的时候,玄鸟又一次飞了回来。 玄鸟随意念而动,这次倒不是用来通讯,而是探清了这个洞里的结构。 大概在地上画出了这个迷宫的情况,邦妮和林语又陷入了一阵迷茫。 正常情况下,迷宫都会遵循左手或者右手法则,即见到所有的弯都朝一个方向拐,最后一定能找到出口。 然而饶了很多圈,他们最后还是在地图上回到了原点。 于是在第无数次绕不出去的时候,邦妮一脚踩花了地上的图。 从包里抽出一块成色很好的绿宝石,狠狠的捏碎在手里。 玄鸟几乎没动,它之前的影像还没从视网膜消失,这次的影像又冒了出来。 然后飞快的,在地上显出了一张比刚才大很多的地图,左边一个地方标记着“爻”,另外有三个一片黑暗的地方,画着红色的叉,大概方良和龙三就被困在这样的地方。 显然刚刚玄鸟灵力不足,地图没画全。 本来看见大了四倍的地图,林语非常雀跃,然而,等地图完全显现之后,他又一次沉默下来了。 ——这个迷宫看上去大而反繁复,然而却像是很多小迷宫放在一起组成了迷宫群,中间有很多断点,独立的房间,还有关着龙三和方良的那种黑洞洞,类似黑箱一样的未知地带。 直到地图的荧光消失很久,他才开口,试探性的问道,“那个,中间断掉的地方是类似关着龙三和方良的那种黑箱吗?” 邦妮无比焦躁,感谢林语,解放了她思考到过热要出故障的大脑,“物理学的很好啊,还黑箱,给你个电表做个实验啊?!” 她盛怒之下,口诛显然不能解恨,于是,一脚踢在了墙上。 虽然这种发脾气的方式还是很可爱的,但是林语还是心疼的想责备她,刚要开口,就看见邦妮脸上露出了一种久违的笑容。 就是当年她帮着林语诓骗小孩子的那种笑容,狡黠的像只狐狸。 她反手扯下一条背包带,把自己的手腕和林语缠在一起,打了一个水军结。 就是越挣扎越紧那种。 林语对于她这种技术表示极其惊讶,“你怎么打绳结这么熟练?” 邦妮这时候则完全没有心情和他扯皮,又拿出一块林语擦刀的黑布,把眼睛给蒙上了。 林语简直要疯了,邦妮的举动勾起了他很多对当年的记忆,简直有点不寒而栗。 有很多心理学的书告诉林语,人在黑暗且密闭的幻境中呆的久了,会在心理上产生一定程度的退化。而兽化程度越高,人也就越遵从本能行事,所以,邦妮这是要做什么? 他差点因为ptsd而崩溃在原地,就听见邦妮那种狡黠而优雅的声音,就和她以前骗顾客买水晶球开运一样。 “乖,怕什么嘛,既然这个迷宫本意不是搞死入侵者,显然不可能断断续续的,而且,既然柔然人擅术,一个幻术就能把我们搞的团团转,想必,障眼法也是很多的。” “黑暗会放大一个人的感觉,而未知又会让你更加依赖自己的直觉,所以呢,障眼法简直能让你深陷泥沼。” “所以,接下来,我会关闭我所有的感觉,沿着盛爻的方向直接走过去。” “你会看到无数障碍,而我只会从走到终点。” “但是,如果真的有过不去的路障,我撞上去也不会有任何感觉,这种时候,你就要用力把我拉回来,我们重来。” 说完这句话,她拿下了黑布,缓缓垂下了眼皮。 林语看到,她的虹膜和瞳孔居然全部变成了白色,大概,带上黑布是为了让他看不到她的样子吧。 然后她发现邦妮的背有一些驼了,手无力的垂下去,腿也无力的打了弯,好像随时都会倒下一样。 然后她就半靠在他的身上,像一团稀软的肉馅一样,朝着感刚刚地图上,盛爻的方向走了过去。 林语还没反应过来,就发现自己被邦妮带着,义无反顾的撞上了墙。 他下意识想捂住自己的头,然后,什么都没有发生。 想象中的剧痛都不存在,他们径直从壁画里穿了过来。 他就像真的穿过九号和十号站台中间的孩子一样兴奋,雀跃的在地上蹦了好几圈。 小时候林语都没这么欢腾过,倒是真的越活越长了一颗赤子之心。 好在这个时候邦妮没空吐槽他,两个人一路狂奔,时间就是生命。 邦妮这个时候如果有触觉,一定会用ak的枪托砸爆林语的头。 ——黑暗里,林语偷偷抓住了邦妮的手,紧紧握住,好像这辈子都不会放开。 “在古柔然人的迷宫中,有三个单位,盛爻,按兵不动,等待汇合,林语邦妮,急速狂奔,方良龙三,抱在一起,节省体力。” “比预料中快了很多嘛,看来这个女孩还算有两把刷子,a组密切监视,b组加紧进度,我可不想他们收到一个健康的安倱。” 抱在一起的方良龙三,显然不知道外界还有人在看着他们,因为方良彻底进入了一个梦话都说不出的阶段,高烧耗去了他太多的体力,而洞里的空气越来越稀薄,两个人都有些透支。 于是龙三把方良摆成了一个头抵着膝盖,双手交叠放在腿弯处的造型,放在自己双腿中间,然后自己做了一个类似的姿势,只是他手里,还有一个大型布娃娃方良。 这种姿势是人在母体时才去的姿势,最省空间,也是消耗最低的一种姿势。 龙三努力的把自己的消耗降到最低,可是方良一刻都不能离开他,否则就会翻来覆去的乱动,又是一番消耗。 空气和他的体力,显然不能允许他在这个时候作妖。 然而龙三常年体温偏低,这时候突然抱着一个硕大的人形暖炉,不由得有些气喘。 他不能放任自己神志模糊,所以他不会睡觉。 因为他不知道方良是不是真的没有意识,自己不能因为一时疏忽,而成了蛊王的祭品。 但是神志清醒的他,又一次次在意识的边缘收回放在方良喉咙上的手。 要到什么时候,才会真的把他吃下去呢?龙三无比挣扎。 他一步步从底层做到头目的位置,旁边少不了方良的支持。 他不爱说话,人寡淡而冷漠,显然不是一个八面玲珑的主,如果没有方良,他人生中的辉煌,可能都不复存在了吧? 在他最风光的那几年里,也不是没人来抢地盘,抢生意,抢不过他的,就抢他的女人。 然而没关系,东西和人绕一圈到最后都会回到他手里,他确实没有聚攒人气的能力,但是他管理能力却是有的,帮规又严,自己犯了事三刀六洞也二话不说。 刚上来的时候,大小事情他都能摆平,再后来,大小事情他都能找到人摆平。 但是一辈子当个地头蛇,混来混去也就是这个样子,他想扳倒的人,想达成的事,现在的能力还远远不够。 扩张吗?从小混混头,变成大流氓头子?段位真低。 龙三吞并了本市所有的帮派,然后花了将近三年的时间把一切洗白。 不管歌厅还是ktv,白天都干净的可以拿出来,给小学生上茶艺鉴赏课。 卖药的买药的全按欧美卫生局的标准来,货真价实,童叟无欺,绝无任何成瘾效果。 他旗下的所有产业,出现一张扑克都会被整体关停。 可以说,要多马克思主义,就多马克思主义。 白的好像浇上了十几吨的氯水。 然而,氯水慎用,毒性太强,腐蚀性太猛,时间一长,阳光一晒,就把你烧一个面目全非,浓度过高,易燃易爆炸。 他在自己的复仇之路上畅通无阻,神挡杀神,佛挡灭佛,黑白两道全都人脉广布。 内鬼若出,也还是一个三刀六洞的下场。 结果呢,他还没有架空那人公司的能力,还没有把刀子架在那人脖子上的能力。 十几年积累的产业人脉,被人一锅端平,他洗到极致的白道产业,最后真洗出个一贫来。 他偷税漏税,买卖禁药,贿赂高官,甚至开在国家另一边,甚至和他毫无关系的白房子,都被人一五一十,证据齐全的上交给个相关机关。 干净的手下都要一二十年的牢狱,不干净的…… 算起来,现在都可以上幼儿园了呢。 他们如果还记得前尘往事,大概作文的开头一定会老套的写上,“时光如水,岁月如梭,我们的生命,又匆匆经过了一年。” 也不知道方良怎么搞定的,他被关了三年,就放了出来。 只是一切都没了,他的斗志和仇恨,也都被牢狱磨平了,甚至他都没了欲望。 最基本的,求生的欲望也没了。 然后,本来想出来吃碗面就了此残年的。 结果就在那家岐山臊子面,碰上了拿快递的盛爻。 一眼万年,别人都说是看见情人,但是龙三不是。 看见盛爻的时候,他想,要是橙子长大了,就应该是这副模样吧。 可惜,橙子再也长不大了。 那个时候盛爻缺两个帮手下斗,他在邻桌听了,自告奋勇也就来了。 谁知道盛爻一番周折,居然找到了三年未见,他出狱都没来接他的方良。 方良怎么还有脸见他?而且,好好的警察不当,要来干这亡命徒的都当? 然而方良打着哈哈问他,是不是怪他,他又拿不出刀来让他三刀六洞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居然兜兜转转,只剩下一个方良。 于是也打着哈哈说,当然怪,出狱都不来接老大,翻脸不认人,比谁都强。 一阵哈哈过去,大家相安无事,各自在背后藏好刀子,把自己的软肋都嚼吧嚼吧咽了,然后用沾着自己的血的嘴巴,笑成一副肝胆相照的样子。 他的小兄弟们,如果作文里这么写,一定会深得阅卷老师心意,因为,这就是杀人不眨眼,不见血的,去他的人生,去他的大人。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柔然城 (八)峨眉 队伍裂成了三份,龙三和方良在黑暗中挑战着自己的极限,邦妮和林语极速狂奔,盛爻原地待命,显然是最悠闲的一个。 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当年鬼胎的一口没能咬死她,反倒让她成了粽子的头。 误打误撞闯了十个粽子窝之后,她终于发现了这一点——粽子们对她有种近乎恐惧的恭敬。于是她铤而走险,钻了好几个会里的高级任务,攒够了积分可以自由行动,就半收手了。 她现在下斗多半是实在没钱了,接上几单,再就是把找老头子的活动半合法化。她小时候就害怕下斗,长大了做了粽子的大佬就更怕了,好歹自己也算月貌花容,哪天折在里面,不人不鬼的,多尴尬啊。 夜行人这个组织,看上去干的是违法的活计,其实也是有相关部门盯着的,他们放出来的任务,多半是不能曝光给公众的,那些不定哪的电流就通了。 比如你的意识不断产生一个要求手指动的信号,积累多了,电流大了,阻碍你移动的因素就会改变。 一旦一点点改变发生,就如同多米诺骨牌被推到一块,你很快就能掌握剩下的控制。 比如林语成功的挤歪了自己手上的针,恢复了对一只手的掌控,他就可以用这只手,拔掉所有的针了。 断掉的神经冲动重新组建,然后就是一阵窒息感,伴随着无数蚂蚁噬咬的针扎感,这水温冰冷到能把人冻死。 他挣扎着找到了和自己捆在一起的邦妮,然后把她托举出水面。 邦妮的全身都已经变得青紫了,却还无力的瘫软着,林语摸出背包里的注射器,打了一管空气进入邦妮的左心室。 邦妮长出一口气,活了过来。 林语也惊讶过,但是,空气栓塞会最大限度激发邦妮的愈合能力,她身上积累着何陈两家千百年的灵力,还有千万人的怨念,如果她不明不白的死了,这份力量和仇恨,又找谁去承担呢? 然而这只能存在在她毫无意识,准备自戕的时候,并不能像电影中那样受了伤毫发无损。 不然她怎么会去医院,顺便拓展一波业务,然后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遇见当年的小哥哥呢? 远处的沙堆像身旁的潮水一样,此起彼伏,渐渐吞吐出一个人的形状来。 正是无比狼狈的盛爻。 她用光了两罐压缩氧气,才在啥子把她淹没的时候,找到一个洞口跑出来。 大概找水是人类本能吧?她朝着涛声欺负的方向奔逃,然后热泪盈眶的看着她的亲人们。 “诶?我是不是出现的不是时候?氧气还有,我再去沙子里游会泳?” 邦妮醒过来只是恢复感觉,心脏重新供血刚刚的呛水和窒息却是还在的。 所以,林语,正在邦妮的身上,帮她做心肺复苏。 邦妮刚吐完最后一口水,林语正要送气,盛爻就钻了出来。 “那个,先说好,我没钱包红包……”盛爻摊摊手,林语被邦妮掀翻在地上。 “公主,勇士,毛线球,就此回合,米诺斯的迷宫啊,似乎,只剩怪物了呢。” 盛爻揶揄的目光在两个人身上逡巡还没有两圈,林语就噌一下从邦妮身上弹了起来。要是这个误会坐实了,邦妮可能真的去美国追随贝内特家族了,有一个希尔顿的事就已经够用来调侃了,要是多了,大概她也就真火了。 他在碰到邦妮之前,着实过过一段风流浪子的日子,深谙交际场中的各种底线和试探,自以为碰上一个能算半个青梅的邦妮,自然不在话下,然而,到正是他的游刃有余,把邦妮越推越远。 那边盛爻尬笑了一阵,发现平时分享八卦的人,这时候已经变成了八卦的主角,着实有些好东西没处分享的憋闷和无奈。 于是转而简单收拾了一下各自的背包,她的东西呗黄沙吹走了大半,好在功夫还在,没被弄个筋断骨裂,那边邦妮和林语的背包一直在身上,刚才急救扔在了一边,这时候捡起来一看,东西都还算完整,只是外包装湿了一点。 收拾好准备去找剩下的两个人,却发现邦妮还是和刚才也一样,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起来啦,大小姐,不就说了你一句吗,还耍上小性子了。” 盛爻踢了一下邦妮的腿,然后把包甩上肩膀,随手一撩头发,本以为帅的不行,却撒下来一地黄沙。 邦妮连被她踢开的腿都没动,用手撑起上半身,歪着头看向盛爻,“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先听哪个,美人?” 盛爻勾起她的下巴,“小爷从不听坏消息,你还是只说好消息吧。” 林语背起包,想把邦妮扶起来,附议一句,“加一,都这样了,还能有更坏的消息吗。” “你这么一说,倒还真能有。”邦妮无奈,依旧躺在地上,“好消息是我现在没空和你们俩生气,开心吧?” 她的观众保持了良好的互动性,纷纷挤出一个虚假无比的笑容,邦妮手一挥,抹去了他们的假笑,继续说道,“坏消息呢,就是,我的腿动不了了。” 不去理会他们两个人惊讶的表情,她继续说道,“最坏的消息是,玄鸟告诉我,方良和龙三中间至少有一个陷入了‘半人’的状态,也就是说,毒蛊提前发作了。” 盛爻和林语刚刚只是双目圆睁,现在嘴巴里几乎可以塞进一个鸡蛋。 邦妮似乎收到了意料之中的回应,抬手拨弄了一下头发,继续说,“不过呢,还是有……” 她停了一阵,那两个人以为会有更好的消息,她就把另外一块大石头砸到了他们的脸上。 “还是有更坏的消息的,这座迷宫,现在‘活了过来’,不是说里面的机关,而是说,现在的迷宫就像是一个有生命的机体,有意识,或者无意识地,在改变里面的结构。” 在两个人能做出进一步反应之前,她又扔出了一个炸弹,“而且,我带来的宝石不够了,没有积聚有足够能量的宝石,我现在不可能找到方良和龙三,或者把我们运回地面。” 她挤出了一个足够灿烂的微笑,然而却没有一个人真的有心情笑出来。 突然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事情,然后陷入了一阵沉默的僵局。 风中再无别的声音,只有暗河的水,涨涨落落,从黑暗中来,又流向不知名的黑暗中去。 盛爻和林语都曾做过无数噩梦,梦中也都有这样一条河,只是少了一丛鲜艳的花,一只摆渡的船,还有一群传音的玄鸟。 大多数文化都有地狱文化,地狱中多半有这样一条冥河,逐水草而居住的游牧人,把身后之事留在地下的河边,到正是合适。 然而邦妮不喜欢这样的环境,当无数怨灵在她梦中哀嚎的时候,想把她拉进的,也是这样一条无边的河,周遭是无数怨毒的声音。 只有一股极为纯净柔和的力量,把她放到船上,然后看着她,被摆渡人送向彼岸。 她怕自己再一次陷入回忆之中,于是打破了僵局,“别这样嘛,我不能当枪娘了我可以辅助嘛,反正林语也不是主要战斗力,他背着我我指路就好了。” “怎么弄的?” “能治好吗?” 盛爻和林语异口同声,倒是把邦妮弄笑了。 “你看看你们俩,这会倒是有默契,要不你俩凑一对得了,一个满地底转找不到人,一个浪的没边怕被人拴着。”躺在地上的邦妮,依旧优雅的指着两个人。 两个人更默契的做出了一个嫌弃到要吐的表情,把头移向了另外一边。 “刚刚不是着急找路嘛,我把自己的感觉都封住了,现在大概腿上面有些经络不通吧,等回去找回灵力,或者林语帮我戳两针,自己就好了。我小时候也试过,就是那时候灵力比较足。” 邦妮本意是安慰两个人的,结果林语听完就无比愧疚,要是他用针封住感觉,大概也不会落得半身不遂。 盛爻脱口就是,“嗯,就是小时候你自杀那次?” “你小时候还自杀过?我怎么不知道?” 三个人同时沉默了,盛爻从没想过她那么凄厉的嚎叫没叫来一个人,林语想起了自己晚上不在医馆的时候,都去了什么地方。 邦妮无奈扶额,觉得自己今天出门之前应该看一眼黄历,大概上面会告诉她,“宜吃饭睡觉打豆豆,忌下斗说话钻迷宫。” “你们俩没完了是吧,林语你拿个背包绳把老娘捆到你背上,盛爻开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赶紧找到龙三和方良,这离那个国师的墓应该不远了,赶紧拿了钥匙走人。” 飞速下了一系列命令,邦妮就摆出了一副拒绝交流的模样,低头拿出一小块绿松石,开始卜算着。 盛爻和林语没办法,只好照她说的做了,然后加紧了步伐。 “的确,再耽误下去,你们要失去的,就不只一个安倱了。” “那边安倱怎么样了?” “报告,他很顽固,我们正在努力。” “b组不行就换a组上,加快速度。” “是。” 马克思说,每个人都既是手段,又是目的。如果邦妮的灵力还在,大概一定会注意到身后密切注视着的,她的不平等交易的甲方,可惜,她现在连正常行走都做不到。 安倱在黑暗中挺过了又一波折磨,然后冲着新换上来的人露出了胜利者的微笑。 “我知道我说什么都不会改变你们的任务,但是我还是想预言你们的失败,你们可以摧毁我的肉体,甚至可以摧毁我的灵魂,但是,信仰不灭,我就不可能屈服。” “而且通过你们加大了剂量的努力,我明确的知道,有人在为了我的自由而不懈努力,所以,你们只能增强我的信仰。” 不愧是被林语称为神棍的男人,在这种时候都能演讲的颇具感染力。 然而,他面前的一队人面无表情,丝毫不为所动,或者说,他们都只是人形的机器而已,服从命令是从小随着他们的血肉一同成长的,某种程度上,也是他们的信仰。 当一种信仰撞上另外一种,谁胜谁败,大概要看帮你他们,能给他们的神棍,争取多少时间了。 在黑暗中挣扎的不止安倱一个,龙三和方良的拉锯战已经过了彼此消耗的时期,两个人都弹尽粮绝,然而其中一个迫切的想弄死另一个,一个却还下不起伤人的一只手。 于是械斗变成了肉搏,又变成了赛跑,最后两个人在原地绕圈圈,猫鼠游戏也快到了尽头。 或许是三年的牢狱生活磨平了他的心性,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拿着枪和子弹的龙三居然落了下风,那边身体已经负荷到极限,方良却越战越勇。 龙三抽出一支肾上腺素,推进了自己的身体。方良烧了这么久,显然是某种药物让他陷入了狂乱,才会有如此惊人的战斗力,那么只要坚持到他的身体再不能负荷药力,保护性的晕厥过去,两个人就都安全了。 可是,方良接受过药物训练,能控制他的药物,药力自然不会轻。 他们还能坚持到那个时候吗? 来不及细想,方良一个鞭腿就抽了过来,龙三抬臂挡住,手一撑,翻到他的身后,方良头用力向后撞,把他推开少许,又一个转身,膝盖就顶了上来。龙三侧身,抬手扼住方良的喉咙,脚上一别,方良中心就不稳了,向后倒在龙三的怀里。 龙三趁势倒在地上,双腿夹住方良,把他死死的锁在地上,方良一个翻滚把龙三压在身下,想用角落把他憋死。 背向后一弯,龙三找到了一个呼吸的角度,收腿骑在方良腰上,肘击抵住方良的头,另一只手擒拿住他的手腕,抬腿用膝盖压住,收手用皮带把他捆了个结实,向远处勾过来一卷登山绳,彻底把方良缠成了一条蠕动的蚯蚓。 开始方良还会挣扎一阵子,然而他的身体确实已经到了极限,突然这么一停,汗就哗哗的流了下来。 然后脱力感汹涌而来,头一歪就昏了过去。 确认他没什么事,只是有点脱水脱力,龙三稍微给他喂了点水,也就安心的呆在了一旁。 他的手搭在一旁,费力的喘息着,刚刚打斗的时候没有发现,现在才意识到,这个洞里,居然恢复了空气流动,有一股甜腻的气味在空气中若有若无的传来。 不过,不至于窒息就好,气味而已,又不是太刺鼻,他也就没在意。 他的手突然摸到了什么,拿过来一看,却是一张纸条,不知道什么时候跑过来的。 打开一看,上面是邦妮的笔迹,“自寻出路”。 他跟盛爻什么诡异的事情都碰到过,再加上一个能传物的女巫,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和龙三严格来讲不算劳工,他们更像是半吊子佣兵,而对一个佣兵说,“自寻出路”,基本上就是告诉他,自生自灭。 他来不及细想,没了灵力的邦妮,为什么大费周折给他传来这么一张纸条,只是被抛弃的念头反复在脑海里回荡,几乎变成了一股可以把头骨震碎的波动。 一个声音嘶吼着,凭什么?为什么?走的时候笑语盈盈,出了事就把他丢下是吗?怪不得和方良玩的开,原来都tm是一路货色! 他转身看向地上的方良,就是这个人,警察的卧底,出卖他的人。 叛徒啊,三刀六洞,怎么够呢?! 这时候,黑暗中,好像有齿轮缓缓转动的声音,然后气流越来越大。 似乎,密封了太久的空间里,有一扇门,在缓缓的打开一样。 他转过头去,刚刚密闭的山洞,这个时候裂开了一道人形的缝隙,有光从后面透出,就像是一道只容许一人通过的门一样。 门上,胸口的位置有一个心脏形的孔,好像在明摆着告诉龙三,用一颗心脏填补这个空缺,就可以打开门,重获自由。 地上的方良晕的的没心没肺,背叛过他的方良,这个叛徒,怎么还有脸笑嘻嘻的在他面前晃悠呢? 龙三突然觉得有点窒息了,憋闷的感觉让他亟待发泄。 然而这个窒息感和刚才缺少空气不一样,倒像是空气中什么东西的浓度太大,挤走了氧气该有的位置一样,那股子甜腻的气味越来越重,但是他的嗅觉习惯了,到不觉得有什么奇怪了。 他的脸上突然露出一抹嗜血的微笑,自由啊,多少人为了你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多一个方良,也没什么不同吧? 他朝着方良走去的同时,林语背上的邦妮突然觉得心脏一抽,好像有什么不祥的预感一样。 然而她对此毫无头绪,只能让她的车夫和护卫加快了步伐。 她刚刚用最后的一点绿松石,算出来龙三他们就在河边一座塔的塔底,目标明确,自然速度极快,谁知道,林语的脚刚踩到塔里的砖石,十多把弩箭就飞了出来。 三个人飞快的倒在地上,这才堪堪躲了过去。 然而,这只是一个开始。 那张倒吊者,大概是想把他们玩死,邦妮想。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柔然城 (九)花暗 几人刚刚躲过弩箭,站在了盛爻刚刚踩的那块地砖上。既然她刚刚上去的时候并没有什么意外,而林语才踩了一块,变故陡生,只能说明,地砖上有问题。 于是他们不得不停下来仔细观察这座塔的结构,传统意义上的迷宫多半结合周易卦象,山水树石都可以入阵,比如刚刚他们经历的,看不见的路,变窄的通道,还有那片水。 既然塔在这里,被关起来的两个人质也在这里,阵眼多半不会很远了。 盛爻和邦妮正准备结合两边的经历,衍算出阵眼所在,却听到一阵缓缓的摩擦声,而且,大有愈演愈烈的架势。 再抬头一看,他们刚刚踩上的地砖,居然已经下降到了他们膝盖的位置。 ——如果重量达到一定程度,机关自行启动。 他们慌乱的爬上另一块,一阵刺鼻的气息传来,又赶快跳上了林语最开始踩的那块。 轰的一声,地面露出一个大洞的同时,他们身后的塔门自行关上。 很难想象,柔然人是怎么在地下建成一个这样浩大的工程的,然而事实如此,显然在外界和他们消息断绝的时候,他们自行把科技和术法,发展到了一个极其恐怖的地步。 在三个人还没准备好接受这一切的时候,就在安静之中听到了一阵呲呲的声音。 点亮一根冷光灯,这才发现,刚刚泼下来的刺鼻液体,估计是硝酸一类的东西,地上又被腐蚀出一片狼藉,棕黄色的气体缓缓漂浮起来,摇曳成一片瘆人的渺茫。 但听水声潺潺,墙体两侧渗出黑色的粘稠液体,缓缓铺满地面。 新疆是一个石油丰富的地方,显然柔然人也知道这件事情,并且利用的很好。 作为这个团队的智囊,邦妮觉得自己犯了无数不可饶恕的错误,她不知道是不是该祈祷,千百年过去之后,那些石油在已经变质不可燃烧,还是把那张倒吊者拎出来再打一遍。 盛爻平时出门她一般不会开卦,只会默默地替她祈福。未来的丝线藤缠蔓结,一旦窥探一点,很可能是选中其中之一,然后义无反顾的,奔向自己选择的未来。 隐士的灯笼没能点亮他们的前路,倒吊者倒是把他们玩得团团乱转。 盛爻把手里的卦盘都要转出火来,林语沉默着,把全盘的信任交给邦妮。 这阵无言反倒让邦妮的愧疚一层层加深,无数信息在她的脑海里盘旋开来,让她像是一台负荷过大的机器,连体温都有些上升。 然而空气本身就在不断升温,地面的石油一点点蒸发,塔身上默默地有一层层的板子活动起来,把整座塔包裹成一个准备上天的火箭。 一旦浓度超过爆炸极限,整座塔就会和他们一起化作一阵飞灰。 在这个深度,对于天山外的人而言,可能连一阵火星都看不到,起过一些,然后为耽搁了她更加无地自容。 如果真的是在替她找药的话,她已经健健康康的生活了这么多年,真的有必要为了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作的毒,荒废这么多年朝夕相对的时光吗? 盛爻在那次之后,就再也没见过老头子,只是无奈的从各种快递那接到老头子邮来的东西。 她留了一个线人在那,他说老头子就没出过山,然而却能邮来大江南北的“货”。 ——发货日期和收货日期无比接近,感谢某通,三天到货。 大兴安岭山高林密,古墓却几乎是没有的,如果愣是要把靺鞨的遗迹也算上,可能还稍微有一些,但绝不可能有如此多的古物。 ——然而老头子不止一次出现在那,甚至在乌苏里江畔他们几乎正面相对。 他在找什么?或者是又在追逐什么? 邦妮算不出来,当初陈先生替她藏天命的那块陨铁,被陈先生送给了老头子。两位长辈倒是在这件事情上达成了惊人的一致,留下无数问号给下一辈,甚至下下一辈的人,去追溯。 盛爻可能要等到有一天,老头子自愿出现在她的面前才能有答案,毕竟他不想真的躲开她的时候,她怎样都能找到他。 邦妮的问号则来自于幼年时那场刻骨铭心的献祭,或者说,殉葬,她能背下一整本何家家谱,卷首语自是了然的,然而这盛世安康,却并没有任何狂澜来挽,那么大长老是怎么强逼着两家人一同献祭的呢?而且,那本家谱在她之后也并非就是一片空白,涉及到自己,却是衍算不出了。 她早用自己一生的孤寂,换了盛爻百岁无虞,如果她真能寻着良人相伴,那,盛爻呢? 那伙不明来路的人不光送来了安倱的血,还有一段老头子的视频。她们拎着其中一个稍微严重一点的走了下去,另外一条线却无人问津了起来。 出发之前的某个时刻,邦妮突然觉得,这一趟回去,可能她们真的会接近某个真相,而她们暂时放下的另外一条线,大概会无限和他们靠拢。 但摊开卦板,或者点亮水晶球,她能看到的都只是一片迷雾。 医者难自医,卦者终生惘。她唯一知道的,就是她们离平静的日子,越来越远。 大火燃起的那一刻,这些问题突然都跑出了邦妮的脑海。 她想,如果临死我都不能看透这一切,含含糊糊的走了也未尝不可。人生一世,大概都难得糊涂。虽然有些对不起安倱,但她还是想贪心的享受一会这两个人的陪伴。 火光冲天,焚透迷迭香的甜腻,倒吊者微笑着,借火光点亮了隐士的灯。 那边的龙三可能相对于这边的三个人好一点,他的空气不至于爆炸,只能增加他的愤怒。 他觉得,自己已经开始不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了。 方良可以用一万种方式来惩罚,然而,龙三就是下不去手。 到现在都没有直接证据,证明当年的一切都是方良干的。 他四十年的刑期,被方良上下联络到三年,却也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在他从一无所有到炙手可热,最后又一无所有的过程里,全世界都不在了。 ——只剩一个方良。 如果人一次只能专注于一种情绪,他会专注于恨意,却不是对方良的。 谁一出生就是黑帮大佬呢?而且共产主义的光辉笼罩之下,大佬也只是个笑话,止于一场车祸。 在冀北燥热的夏天里,难得有这样一天,不冷不热的,阳光也是极温驯的模样。 于是,合情合理的,在屋子里憋了一个夏天的龙家人,正好决定趁这样一个日子出门郊游。 后来警察取证的时候,看到的也是这样一幅模样,厨房里,女主人做好了寿司和三明治,但久不洗手作羹汤,厨房有些像灾难现场,保姆也确实接到电话,晚些时候,要来收拾一下的。临走的时候,还随手给撒娇的小猫添了一把进口猫粮。 其实,如果不是车祸之后猛烈的爆炸,可能也就是交给交警处理一下,便草草结案了。 毕竟从现场来看,所有和龙家人有亲缘的,都在这一场事故中罹难了。 难为他们对着一堆碎块能写出“尸体完好,烧焦痕迹严重,基本确认龙家四口罹难”这样的句子。 舞蹈和写作,对龙家一家而言,如果真的是纯粹的写作就好了。 然而这层保护色,最多也就值留下了一个龙三而已,半残不残,苟活着,还不敢面对惨淡的人生。 那股灼人的热浪扑来之前,龙三的脑海里,还回荡着各种惨叫,和淡红的血色,还有变成块状的,熟悉的人。 他不是真的猛士,盛爻才是。 迷迭香的气味被灼烧干净,留下一片近乎真空的干爽。 林语在一阵剧痛之后缓缓挪动了自己的手,发现邦妮正死死抓住他的手,刚想反手拍拍邦妮以示安慰,邦妮却极突兀的收回了自己的手。 实在没办法无视林语脸上,那近乎实质的失望,她只好飞快转向盛爻,“妖儿,你去把他们俩解下来,看看哪个是没有神志的,先弄下来,应该好治。林语,你……” 说话不看着别人似乎不太礼貌,于是她只好忍受着某只人形巨犬哀怨而悲伤的目光,给这只饿了很久的二哈,下了个不赏骨头的任务。 “你去看一下,稍微处理一下,情况稳定住出去再说。阵破了蛊也活不了多久,毒的话能解就解,不能解先封住。” 给两个人下完命令,不能动弹的她就在原地恢复精神,这个不靠谱的神婆终于在最后的关键时刻,参悟了塔罗的奥义。 倒吊者的牌义,是忍字诀。牌面上的倒吊者,虽然被倒吊着,却还保持着泰然的姿势,甚至牌上的颜色还表明他经历了一番人生的升华,显然不可能让他们陷入绝地。 忍过人生的逆境,就可以绝处逢生。 再加上隐士的指引方向,邦妮终于理清了她接受的错误信息。 ——柔然热擅术,既然之前的一场篝火晚会可以再造,那么迷宫,为什么不可以半真半假呢? 在爆炸前一刻,他们三个坐在原地,静默的等待着命运的安排。 那两个人给了邦妮无条件的信任,邦妮却不太敢相信没了灵力的自己,紧张之下,握住了林语的手。 然后某只巨型二哈到现在还在偷着乐。 盛爻把那两个人解下来放在了地上,二哈在忙着检查,她就过去靠在了邦妮身上,刚想表扬一下这个二流神婆,却听见邦妮没头没尾的冒出来一句, “不好意思,我倒是觉得,我们的时间多得很。” 然后邦妮捏住了盛爻的胳膊,抬手把自己的黑曜石甩了出去。 不远处的崖壁上,一只小小的蝙蝠应声炸开,变成一团黑雾,炸裂开来。 那边屏幕一黑,好像有什么东西打在了屏幕后的人身上,再去找,却是没有了的。 屏幕上很快又有新的画面,两头的人显然都知道这个结果,隔着一段小小的空间,露出了一个相同的,狐狸一样的微笑。 “游戏,才刚刚开始呢。” “游戏,刚刚才开始呢。” 邦妮的笑容一闪即逝,却平白让洞里结上一层看不见的寒霜,连地上神志不清的方良,都打了一个寒战。 盛爻冷的最为严重,尤其是邦妮抓住她的时候,简直像小时候犯病了一样。 “没事吧?” “没事吧?” 邦妮是关切的问,盛爻则全然是意识到危险在降临——这么多年无数次跟死神的镰刀擦肩而过,她有一种近乎本能的直觉。 邦妮情急之下也没什么选择,看盛爻并无大碍,也就放了心。 “有老娘在,还能出什么事?小喽啰而已,没事了。” 她收到了三双疑惑的眼睛。 对,龙三刚刚醒过来,血红的眼睛里五味杂陈,像是不安分的猫闯进了染坊,把所有颜料一股脑打翻之后,又搅和在一起,但听见邦妮这句话,倒是怀疑沉淀了一切杂质,慢慢浮了上来。 “啊,那个那个,这次的行动呢,本质上吧,是我指挥不当,我反省,可以吧?”邦妮举起三根手指头,“我们这次行动呢,主要矛盾在于,我们对手的资料不全,让我们大意的闯进了对手的阵术之中,其次呢……” 盛爻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招呼林语去忙活了,扔下邦妮自己开展深刻而冗长的批评与自我批评。 龙三的疑惑也渐渐沉淀下去,深深的疲倦取而代之,他转身看了一眼被林语扎成筛子的方良,无奈的嗤笑一声,摇摇头。 见林语收了针又喂了药,大概方良还要睡上一阵,他翻出刚才那根背包绳,把方良背到背上固定住,这么多年,就算是个良性肿瘤,长的时间长了,他都是不愿意轻易动刀子割舍的。 方良比他高一些,因为肌肉块很大,看上去十分魁梧,然而折腾这么久,人消瘦了一圈,龙三背起来略有些踉跄,习惯了也就好了。 林语用一个类似的造型把邦妮背到了背上,盛爻收拾好东西,众人看上去都是一副要出发的样子。 然后,问题来了,他们还是在黑箱里啊。 大概摆了一会可以拍下来当海报的造型,林语终于忍不住了,“哦,美丽的公主,我们真诚的接受你的道歉,而且作为一个团队,我们怎么忍心让你一人承担所有罪责,还请您开开金口,指引我们黑暗中的方向吧。” 大概养猫养久了,邦妮也染上了喵主子的个性,这会被顺了毛,十分得意,“哦,我长得不咋地的骑士,怎么来的怎么出去啊,你是不傻?!” 嗯,公主可能沉迷小马哥无法自拔。 林语被喊的有些蒙了,反应了一会,这才明白过来,抽出黑布递给龙三和盛爻,然后在自己身上戳了几根针。 见邦妮又软了下来,他开口道,“蒙住眼睛,忍住疼,往柱子上撞!” 邦妮调集了一点力气,喊道,“冲吧,皮卡丘!~” 众人扶额。 只有刚刚屏幕后的那人默默扶了扶眼镜。 “怎么,这就以为你们掌握了规则吗?愚蠢的凡人,巴别塔到不了神庭,反而会让诸神愤怒,降下惩罚,而妄图攀登巴别塔的你们,很快会付出代价。” 反光遮住了他的眼睛,旁边来报告的人吓得后退了一步。 他转过头去,硬堆出一个油腻的皮笑肉不笑来,“别害怕嘛,神需要他的仆人。告诉我,那边怎么样了?” “报,报告主教,安倱,他,他昏过去了。” 来报告的人刚刚只是害怕,现在都快吐了,强忍着把这句话说完了。 主教听完,脸色一变,转身就拖沓着他厚重的袍子,走向了后面。 然而屋子里的两个人都没有发现,主教的银发这时候居然暗暗透出一点黑色来,在他的影子里,能看到一朵彼岸花,正在悄然生长。 同层次的巫师对战,一般遵从一个原则,先下手为王,后下手遭殃。 邦妮虽说不能深谙此道,被人下了绊子,然而她一向热爱学习。 站在那条漫长的神道上,身后的石门依然和他们进来的时候一样,大敞四开着。 向身后竖了个中指,邦妮做了个他们看不到的口型,“好运哦,该死的甲方。 刚刚踏上神道的那一刻,一直萦绕着众人的,那种被窥伺的感觉消失了,压力顿时一减。 “同志们,我们这下算是正式踏上了巨龙的巢穴咯!拿上宝物,去解救公主吧!gogogo!” 邦妮摆出了一个超人起飞的样子,她的骑士觉得,不能腾出手按住太阳穴真是一种煎熬。 盛爻倒是无感,反倒是愈发放飞自我的邦妮让她轻松很多,很大程度上,这表明解下来的路会好走很多。 方良在龙三背上发出一声短暂的呓语,吓得龙三赶紧调整了姿势。 雨水五个人又是一阵无言,活脱脱摆成了一个大写的尴尬。 好在公主算是极其给力的,安倱成功做到了斯塔夫教给他的古法,把自己调整成了一个能思考的植物人。 然后摆脱了外界的束缚,他终于可以静静的思考了。 那天他在咨询室接待了最后一个病人,她抑郁症有些严重,耽搁了好一阵子。出来的时候,助手给了他一个快递,就赶着去和男朋友约会了。同事们早就下班了,他简单整理了一下,也准备走了。 穿衣服的时候瞥见桌子上的快递,以为又是来访者的谢礼,便顺手拆了开来,看看需不需要回个卡片。 等他把那个小儿益智型的诸葛锁解开,自己就已经被捆成了待售的大闸蟹,掉在了小黑屋里。 那些人想从他这得到的,无非是斯塔夫留下的东西,斯塔夫死了,他和教会、各国皇室的任务无人继承,自然会落到这个唯一的徒弟身上,然而这并不需要采他的血。 他也很清楚,自己不是钢铁侠和超人的后代,父母也都是侨民,基因就是个正常的炎黄后裔。 那么,他们是想要通过他控制谁。 他跟了斯塔夫学艺,亲人们已经基本不再联系了,斯塔夫死了,他没有女朋友。 那些人要控制的,一定是一个和他们两个有联系的人。 何欢是吧? 如果他还能动弹,这个时候一定会露出一个舒心的微笑。 当年他们第一次来中国,就是为了这个不平凡的女孩,本来以为他不再继承这个任务,女孩选择了一个诅咒自我封印,大概人生也就再无交集了。 可该相遇的一个都跑不了,灵力连带着何欢的神志失控,她们还是闯进了他的生活,那个风风火火拎着她闯进来的姑娘,倒是有一种颇具感染力的生命力呢。 何欢倒是和斯塔夫的计划密切相关,但是人家自己不想趟这摊浑水,也就相安无事了。和他的频繁联系,也就止于人生解惑了。 他有事何欢自然不会不管,盛爻大概也会跟上,他那个“死乞白赖非要缠着”的师兄大概也不能少了。 当年的所有相关人,还活着的,都在这了。 好大一盘棋啊。 不过,那两个女孩不会让你如意的,废柴主教先生。 我师兄也不是省油的灯啊。 安倱陷入了舒心的睡眠。 营救他的勇士小队如果知道他的现状,大概会收拾收拾东西,买了机票,直接回南城撸猫去。 其他人都还好,盛爻却是被这条神道惊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这条神道,和当年岭南茶园,假公主坟的那条甬道,简直如出一辙。 还好她脚下踩着的不是唐砖,否则她一秒钟都不会多待。 邦妮抬手抚过盛爻的头发,“柔然人擅术,别着了道。” 盛爻反手拍在邦妮肩膀上,勾起她的下巴,“别闹,我又不是你家木木。” ——木木大爷似乎感觉到有人呼唤他,在沙发上翻了个滚,去自动喂猫机里吃了点食物。然后对着自家领土出现的包裹无比好奇,肉乎乎的爪子翻了一下,突然感受到了刺骨的冷意,喵一声炸了毛,挪动着圆滚滚的大屁股,扭回太阳底下摊着了。 不靠谱的铲屎官,显然带回来了很不靠谱的东西。 那头铲屎官悻悻收回了手,指挥着五个人前行,却没注意到,盛爻胸口的封印已经慢慢变得血红,而且,老头子的那块尸玉,也开始缓缓的发热了。 盛爻仿佛听到神道尽头的宫殿群里,有什么东西,在呼唤着她。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柔然城 (十)上弦 显然,类似于国师死后归葬于神山这样的描述是不准确的。 对于传达神的旨意的国师而言,他们生命的终止,就是重新回归神的怀抱,于是,他们凡朽的身躯也得以列入神格,被高高的供奉在佛塔之上。 他们刚刚在石洞里遭遇的迷阵,显然只是这座供奉了无数国师和神明的巨塔的一个缩影。 他们在神道上缓缓前行,身影竟渐渐和百千年前的那一对对祭司慢慢重合。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向着从不给他们任何恩惠的神明进献。 恰恰有时候,这种毫无意义的重复缔造了无数奇迹。 虽然几个人的任务是进塔拿钥匙,然后飞奔到柔然古城偷了东西去救人,但他们还是在这座奇伟的建筑前,有那么一小会的失神。 根据地面上宫殿的形制判断,地下的地宫绝不会小,而地面上塔基雄浑,塔身用黝黑的石头堆砌而成,两侧的风铎静默的看着千万年时光飞逝而过,塔了几千个对不起,泪水和着汗水跟额头的血,一起搅和成一张明艳的姹紫嫣红。 他脑后的彼岸花得到了这一番滋养,疯狂的生长着,沿着他的颈椎向下,狠狠的插入了他的神经系统。 一声惨烈的嚎叫,他只觉得可能是过分浓郁的歉疚,让他的心牵扯着全身的肺腑,痛的不似人样。 抬起头,却发现床上只是一个空空荡荡的架子,剩下两根支离的绳子。 “混蛋!!!!!” 他把整张手术床举起来,砸了一个粉碎。 咆哮,咆哮,惊起一滩鸥鹭。 鸥鹭不飞,倒是还有几只晚睡的麻雀,翅膀一扇,扑棱棱飞起来,搅碎了乌苏里江面平静的星光。 老头子站在江面上,手一抬,拎起一条扑腾的江鱼,水花溅了他一脸。 他随手把鱼丢进桶里,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把鱼竿收了起来。 桶里的鱼在澄澈的江水中和星子玩耍,勾起他一个收获的微笑。 “鱼上钩了,该回家咯!~” 船歌悠扬,赫哲人的筏子上,归家的橹摇的飞快。 随着他的橹在水中翻飞,尸玉的温度在一瞬间变得有些灼人,但又很快安静下去。 盛爻无暇顾及这一点小小的变化,正为他们的现状愁的不知所措。 那边,邦妮后知后觉的推断出,柔然人的主神可能是蛇,却一时间难以说话,一股钻心的痛,从她的心底蔓延开来,连带着她不太安分的灵魂一同共振起来,抖得她天旋地转的崩溃着。 来不及细想自己是怎么了,众人一同僵硬的停在原地,希望骗过这群蛇。 柔然人把蛇作为主神侍奉,显然有超过了几人平日的认知,而且,在这样一座宝相庄严的佛塔里,居然有一群碗口粗的蛇聚居着,实在是违和的过分 嘶嘶的声音络绎不绝,几个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邦妮的不安,倒是因为这一阵紧张的气氛有所缓解。 突然,所有的蛇都径直了下来,然后好像畏惧什么一样的,飞快的逃离了现场。 刚刚松了一口气的众人,靠在墙边上缓缓的休息着,盛爻拿出老头子的尸玉放在口袋里,这东西不知道为什么已经热的有些灼人,让她刚刚松懈一点的神经还微微绷着。 然后,空气的流动似乎有些凝滞了,连带着气温有些低,在场的所有人都打了一个冷战,然后,汗毛倒竖。 别回头,千万别回头,至少这样,还有勇气装作一切都不存在的。 这时候汗毛倒竖的,不光地底下茫然的乱撞,运气还极其不好的一行人,还有那边在家里大摇大摆的木木大爷。 作为一只发了福的波斯猫,显然他没有一点点减肥的自觉,依然在用肥硕的身躯艰难的和零食柜子作斗争。 但是现在他要小心翼翼的控制好落点,以免碰上那个无比冰冷的箱子。 可能是出于一只猫的直觉吧,他总觉的那个冰冷的箱子对自己没什么好处。 然而猫的运气似乎也是有限的这一次他又一次大摇大摆的爬上了装着零食的柜子,胖呼呼的大爪子奋力在把手上一拨,果然又没有成功。 把自己裹成一个团,他娴熟的在空中转体三百六十度,灵巧的把肉垫落在了地上。 然后,软软的,肉肉的,热热的…… “喵!~” 这可能是一只猫能发出的最为凄厉的叫声了吧,简直比踩到尾巴还要撕心裂肺。 他颤颤巍巍的爬了下来,在那个多出来的人远处拱起后背,嘴巴里发出低低的呼声,两侧的尖牙穿过厚重的脂肪和毛发露了出来,却完全造不成任何恐吓的效果,反而意外的很萌。 如果这时候那个呢,别跟电视上那些个老公公老婆婆似的,一天天舞马长枪的,净事儿,招银儿烦。” 他小心的把烟灰弹掉一点点,然后继续说,“其实不就是想剩下点车票钱吗,我倒是也想领着她,但是这进了城,儿子不得可劲儿花钱啊。” 越往北口音越轻,他倒是没有本山大叔一脉的“大碴子味儿”,普通话是极标准的,只是有几个很有地方特色的此和读音夹在里面,倒是十分生动而可爱,带着一份质朴的热情,连带着老头子这种风里来浪里去的,都产生了一点点叫做思乡的情绪,然而,天地之大,他又哪有个落脚的家呢? 多了一个旅人侃侃大山,夜也显得不那么长了,那人很是健谈,在他的讲述中,老头子才知道,那个“老婆婆”看的电视,是那种老式的大方盒子,连了带着天线的小锅盖,刮风下雨就有雪花点,有时候还能蹦出来两个一个字听不懂的频道。 儿子上了大学,工作还可以,女朋友脾气挺好,彩礼要了多少多少…… 说着说着烟都忘了抽,燃了好长一条烟灰,烧到手了才想起来,赶忙抽了两口,快烧嘴了才极为可惜的扔掉,老头子又摸出了一根给他,又是一场暖到心窝的辛酸故事。 这世上,有人刀口舔血,有人锦衣玉食,也有人跫然孑立,在茫茫的人海里过着自己不太富足却十分安心的小日子,鸡毛蒜皮的琐碎填满了生活的全部,苦也好累也罢,转过头看见的满满都是牵挂,再苦再累的生活,咬咬牙挺过去都是一派春暖花开。 盛爻小的时候,他们也是这样的,冬天在北方晃着的时候,总有人不忍心看那么小的小女孩穿着单衣,送双手套给点吃的的。 手套会先给老头儿,吃的要先给老头,什么都是老头子拿了之后才分给自己,什么都恨不能全塞给老爹不给自己留下。 倒也不是多懂事吧,可能捡她回来之前的日子她也有印象,有些小流浪儿在街上讨生活,还不会说话走不大动路的她被人扔在那,自然也没什么人管。 小乞丐有,老乞丐自然也有,饿死的有,冻死的也有,长得好看的男孩女孩死状凄厉一点,长得不好看的男孩女孩,收到的棍棒打骂就多一点。 小小的盛爻穿着最温暖的衣服,怀里还带着一块看上去值钱却没什么大用的蓝色石头。 干净粉嫩,手难缚鸡。 天知道她是怎么完完整整的活到老头子把她带走的——无他,这孩子命格虽然轻了点,灵根却极重,长成了,定穴基本靠瞅,下斗基本靠走,花钱花到手抖。 然而,老头子又老头子一辈的事情,连带着还有,她本来该有的温顺老娘的一段过往。 天大地大,谁该和谁有几年温存的岁月都是定下的。 这一回去找女儿,老头子厚了半辈子的脸皮,居然也生出一点点近情情怯的羞赧来,翻了翻自己的蛇皮袋子,居然还有一套贵一点的行头。 快下车了,那边的老兄弟都已经换了那套自己做的,就结婚穿过一次的西装换上,却还不搭调的穿着解放胶鞋,怕皮鞋弄脏了被人笑话。 老头子有样学样的飞快修理了自己的头发,然后进了厕所,换上他那套行头,靠着现在勉强收拾出来的一点所谓“人样”,借了一点发胶喷好了。 别人都是有娘的地方都叫家,到了老头子这,有闺女的地方,才都叫家。 对了,这么多年了,闺女没被傻小子拐跑吧? 他带着一脸高深莫测的假笑,拿着前夹下了火车。行囊呢——一向没有什么的,差不多也就是蛇皮袋子吧,又不是驴牌的,拿着干嘛。 那边穿着西装还打着红色领带的老兄弟,和大城市格格不入,他既不像个售楼的,又不像个卖保险的,一脸的憔悴和畏缩的眼神把他出卖了个干净。 他一转头就找不见刚才帮忙的老哥了,虽然老头子就在他旁边,他还是没能认出来,挤着人群,往前去了。 他后面的老头子叹了口气,萍水相逢,不过尔尔。 不过他倒是和南城时尚的人群极为合拍,浅卡其色的小脚背带西裤,还是绒面带褶的,搭上深灰色亚麻质地的,亮面圆领的衬衫,再踩着一双高帮马丁靴,鬓角纯白而额服力的多。 他们几个人大气都不敢喘一下,恨不能现在加入柔然古教求大神网开一面。 然而盛爻手里的尸玉温度却在疯狂的攀升着,连旁边的人都能感觉到热浪,遑论这样大的一条蛇,还是在地下不知生活了几百年的。 如果它的温觉感受系统早就退化了就好了。 可惜这世上大多数事情,都没有如果。 它有些费事的从几人面前扭过,蛇信子一吐一吐,像是在寻找一个可口的食物。 蛇这种动物,在神话里那么大众化,为什么柔然人不能选个独特一点的呢? 邦妮无比不解。 同样不解的还有远在他们出发地的老头子。 ——太多年没和盛爻他们联系,上一次,还是盛爻刚在夜行者晋级自由身,何欢进了嘉怡广告公司,他在自以为不怎么漫长的失踪里打了一个电话,没等盛爻来得及问清他在哪,他就飞快的挂了电话。 后来何欢改名他不知道,盛爻满世界找他略有耳闻,但是最后一样材料近在手边,狠了狠心,他又扎进了茫茫的林海雪原当中。 如果分别是为了长久的相逢,然而相逢又不知何时,我们该选择怎样往前踱步呢? 老头子没空思考,直到孑然一身站在东省的街头,找不到自己的闺女。 好在,盛爻除了参加过半年的建筑师培训之外,从没有一个固定的落脚点,所以他寄东西从来都是寄给何欢,等到她从公司离职,又联系了各路快递转到蝶语,这倒是给他提供了一个方便的地址。 于是,虽然茫然,不靠谱的老头子,还有绿皮快递可以依靠。 “据本台记者报道,木木阁下经过一场艰苦卓绝的战斗,成功捍卫了自己的领土,对于突然出现在领土内的不明入侵者,阁下表达自己严正的抗议和声明。” “喵!” “对方的外交官和我方进行了友好的会晤和亲切交谈,双方就一下问题达成共识。” “喵喵喵,喵喵喵。” ——如果木木会说话,大概也就是这样的情形了,反正入侵者就在他对面,会晤啥的,不说话也算吧。 前方发来战报,门口又有一个入侵者。 “喵”一声,这回他没去零食柜子,直接走到门口去拉影壁了。 巴甫洛夫如果养的是木木,大概会感动的哭吧,你看人家都会在反射形成之后举一反三了。 然而还没等影壁拉上,门外小黄鱼的味道就穿了过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柔然城 (十一)登临 没了木木的阻碍,邦妮的阵又是识得老头子的,他得以大摇大摆的撸着猫进门,然后被横陈在地上的安倱吓了一跳。 好家伙,坏小子跟这等着呢,一丝不……苟啊? 不过这身上的伤是怎么弄的? 老头子被自己的诸多想法吓了一跳,本以为自家闺女跟何欢两个是个挺靠谱的搭档,不过看上去,他有必要好好和两个人沟通一下。 怀里吃着小黄鱼的木木深以为然。 那边的两个人倒没有被老头子的念叨引出喷嚏,正忙着惊叹还来不及呢。 虽然说老头子入墓必诈尸的传统,被盛爻完美的继承了下来,但是物极必反的也给他们带来了一些好运气。 本来众人以为自己都将要葬身蛇腹的,结果发现那条巨蟒居然停在了盛爻面前,温顺的蹭了蹭她的手,然后把头贴在了盛爻的那块尸玉上,黄白色的玉闪过一道幽绿的光,然后温度也渐渐变得温和起来。 直到真真切切的站在塔,说了也没有用,能帮她的大人,基本上没有。 直到有一天,林语在后门遇到了三个混小子,胳膊都逛荡着,腿脚也不太灵便,虽然明面看上去没什么伤,仔细检查下去,却是浑身的小伤,再重上三分,肺腑都要移位。 他当然知道这几个混小子平日都干些什么,但是也不至于不敢从医馆正门走。 拿药的时候不注意被盛爻丢了一把巴豆进去,他大致出来这帮人干了什么,也就没制止盛爻。 等到没人的时候,他找到盛爻,悄悄问她,究竟吃亏没有。 盛爻一脸防备的躲开他,只觉得这个平日斯文的人不过如此,也是那种别的猫碰了一条鱼自己还想插手的货色,懒得搭理。 正要走,却被拦了下来,“别说待的时日长了,咱们关系不错,就算你只是第一次来这的病人,我就不可能放任你出任何事情。” “那帮混小子要是没做什么也就罢了,要真做了什么,我治好了他们的伤,再叫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小小的一个他,说的那样坚定认真,那样郑重,而且近乎立誓一样奉行着他的原则。 盛爻小小的世界突然被点亮了,她来这世上,碰到的纯粹的善意太少,这样纯粹的医者更少。林语这样的人,似乎真的天生就该做一个医者,甚至能矫正别人病态的对生命的执着。 可是多年之后,林语几乎变成了一个病态求生的人,却没人能解开他心口一抹妖艳的鹤他是薛定谔的粽子也不为过,这也正是他当初被斯塔夫选中的原因。他出生的时候,救护车在去往医院的路上翻了,全车人都不幸罹难。 他母亲出嫁之时是自己走上了教堂的红毯,他父亲在当地又只是一个辛苦打工的新移民,并没有多少钱,下葬之前,只好将他母亲停在当地作为破败的一座据说闹鬼的教堂里。 三日后,恰好是七月十五,鬼门大开之时,安倱出生了。 当然,是个死胎。 不过既然是个孩子,怎么也要有个小小的棺材,父亲又托人打了一副棺材,这一打,就是四个月。 万圣节那天,棺材做好了,带着千般不舍与万分无奈,他父亲把小小的带着胎血的安倱,安置在了橡木棺材里。 然后就是哇的一声哭嚎,安倱慢慢吸收干净了身上的胎血,活了过来。 然而他父亲被吓得着实不轻,手一滑,被橡木穿透了胸肺,一腔热血淋了安倱满身。 亲友们草草安葬了他父亲,就把小安倱丢到了福利院。 嗯,闹鬼的那种,不用走太多手续。 名字虽说勉强靠上了神兽混沌,却也一听就知道,是含混着糊弄过去的。 恍恍惚惚长到九岁,斯塔夫到福利院送温暖,本来看他阴气太重生气不足,也是不合适做个医者的,却在临行前,看见了他被一辆卡车碾压过去的情景。 他虽然血肉模糊,却并没持续太久,反而出现在了路旁边福利院的门口,又没等斯塔夫惊讶完,就自己活了过来。 ——几十亿人可能都没有一个的,真正意义上的“活死人”。 由死而生,既生已死。 斯塔夫主灵修,自然放不下这块宝贝,从此带着他,心肝一样疼着。 只一样,要他死去无数次,来窥探生死,探究人生。 他替千万人抚平伤痛,午夜梦回,却没人替他安魂。 他往常都是在一个失去了颜色的模糊地带,像是人间,又不是人间,扭曲而且夸张,在那有无数的“人”,他可以和他们交流,进而用短短的几十年,过完无数人的一辈子。 人死前确实会回顾自己这一生的过往,然而那个过程一直要持续到死掉之后的很久很久,就好像突然焦虑失眠,困的发疯又睡不着觉,无数想法一股脑的冲进自己的脑海。 在这个灰色地带中的人,有几种情况,有的漠视或者接受了自己绞尽脑汁的一生,三日返乡都用不了就走了,头七都不回来。这种人要不然一生安详美满,要不然孑然一身,反正都是死后了无牵挂的类型。 还有人魂牵梦萦,逡巡不走,三日,五日,头七,百天,周年,人间给了他们无数祭奠的仪式,有的让他们放下心走了,有的却让他们徘徊不住,如果不能安心离去,可能会成为怨灵,可能会就此消失,也可能会有人接引。 ——最后一种越来越少了,他们都说,摆渡的已消失很久了,岸边的花丛也枯败很久了。 这里还有生魂,就是植物人或者偶尔闯入的深度睡眠的人,不小心魂魄离体,进入生死之间。如果有合适的人接引,或者自己求生意志强烈,从活动一个手指开始控制自己的身体,也多半都能回到人间。 再就是那种怨念深重或者戾气惊人的灵体,难分善恶,只是执着于自己的情绪难以自拔。除了攻击性太强的,成为各种恐怖小说的最佳主角,剩下的一般都很喜欢和别人聊天,尤其是安倱这种自带治愈气场的。 他能帮他们理清自己的一声,获得真正的安宁,不用人接应也能得到安息。 安倱安倱,安亡者魂,解生者惑。 倒是给这个区域的治安做出了杰出贡献。 不过这一次大不一样了,画面一点点模糊,他在远处一片黑暗中,有发现了一个小小的光点,然后,本能地朝着移动着。天空中有一只鸟,雪白的身子拖着长长的尾羽,朱砂的喙发出一阵阵悠扬的叫声。 漫长的黑暗中,天地的界限都逐渐消失了。 天之为何?其广无涯。 地之为何?流水汤汤。 天地苍茫,唯一川一鸟,孤舟一只,残花一丛。 突然,一只白鸟不管不顾的开始号叫,然后天地间出现无数应和的声音,无数白鸟穿过漆黑的天幕和猩红的河水,飞向远方。 安倱站在船上,一席黑衣遮住了他周身的一切,然后本能的拿起了桨,接了岸上的人,收了一两个硬币丢进筐里。 那筐里,从贝壳到龟甲,从开元通宝到袁氏大头,还有五毛一块的,黄的白的混杂在一起。 上了船的人不全是安然的,也有暴躁有所牵扯的。 他就和他们聊聊天,这么多年下来,所有人什么脾性,都见过了。 终点处有个白袍的人,看不清模样,他也并不上岸,船上的人下了岸,远远的回望一眼人世,再有什么牵挂的,就唤一只玄鸟下来,说上两句,也就走了。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此去经年,良辰美景,千万人讲过了,也就索然了。 直到有一天,一只玄鸟她如此努力的想冲上船,然而他们之间似乎有着一层厚重的隔阂,可望不可即。 就像岸上那白袍的人,他永远看不透那人的身形。 好像有无数玄鸟在向他传递消息,然后他意识到,似乎是三日返乡的时候了。 他却并没有什么牵挂的,除了小时候匆匆一面,后来却交情不浅的小姑娘。 于是按着自己的想法,他上了岸,走回那片灰色的世界。这里的空间倒是扭曲的一派祥和,连台上的菩萨宝相庄严,慈眉善目,下巴微颔,怜爱的看向世人,身边仙禽瑞兽,好生优雅。 他在几个人中看到了那个小姑娘,可惜,小姑娘看不到他。 有些失望的,他转身要走,然而将离之际,却突然发现了一株盛开的小花,灼灼其华,不可方物,尤其是那份对生命的执著,和当年她风风火火拎着邦妮闯进他已经关门的咨询室的时候一样,近乎火焰一样烧穿了他常年麻木中带来的漠然。 两相对视,又是一眼万年。 有时候,只要那么一个瞬间,你还觉得,活着真好,心脏就还能积聚出,继续跳动的力气。 “咚咚。” 又是几声响起来,已然习惯了刚才的节奏的一人一猫差点直接转换成攻击模式,这才发现,原来师门外响起的敲门声。 老头子过去开了门,门外是一个面目清秀的小伙子,西装革履,活像个刚毕业兼职卖保险的。 “您好,嘉怡广告公司公关部门,请问何经理的店,是在这里吗?” 老头子颇为不解,然而好像何欢确实是在这家公司工作,便应承下来,“你们那个何经理,是说何欢吗?” “是的,您是盛先生吧?”男生微微颔首,有礼貌的微笑起来,却并不十分拘谨。 老头子的疑惑更为严重,“你怎么知道我不是何先生?” “是这样的,我们公司组织了一次旅行活动,盛爻小姐跟何经理都已经在罗布泊景点了,最近信号不太好,刚刚您不是和公司联系吗,所以她们托我联系您,去一趟公司,办一些手续之后,再去和他们会合。” 迷迷糊糊的,老头子上了他的车,回手关了门,把双目赤红想要吃人的木木pia在了门上。 一抬头却又是熟人,刚刚火车上的男人换了一声轻便的休闲装,憨憨厚厚的对着他打招呼,“老哥,没想到你家闺女也葛这公司上班儿啊,这都是缘分啊……” 小男生回头对着木木做了一个胜利的微笑,随手把身后燃烧的迷迭香扔了,又拿出消音手枪,给街道拐角处放了两枪,然后上了车。 “爸,你和盛先生认识啊?” “可不咋地,刚葛火车上认识的,他说他进城看闺女,我说来看看儿喜妇儿。这家你瞅瞅你妈,还不来不来的,儿子葛城里混的这么好,能不来看看嘛?” 强行压下去给这人一刀的冲动,“嘉怡广告公司”的路虎,开了车。 街角那几个人正好是昨天被木木大人整治过得,这一下倒是有理由交差了。 ——可算有了真实的伤。 为首的那人拿出电话,唯唯诺诺的汇报了一番,然后听见电话里又是一阵哀嚎。 挂了电话,他们回撤回总部。 却并不知道,那头的主教,盛怒之下,已经把他们的名字换成了红色。 稍微恢复了一点理智之后,他拿出一块尸玉丢给身边的人,“你带上一队人去柔然王城里等着,我就不信了,我玩不过他们。” 回首,他砸碎了面前漆黑一片的屏幕,瘫坐在椅子上。 他最想出现在屏幕里接受掌控的一行人,显然已经如同脱缰的野马,一去不复返了。 虽然刚刚的小插曲有些不太愉快,但是他们空前一致的觉得这地方邪性,于是加快了搜寻的步伐。 林语聊起小时候的故事,觉得盛爻那个时候就奠定了一代悍妇的基础,人家百般调戏没事,但凡编扯一点她和老头子的龃龉,或者说这是个没人要的孩子,就是筋断骨裂的下场。 “还要在人家外敷的药里加上印度魔鬼椒,调皮,我怎么也是个大夫啊,不管之后他们多门罪大恶极,没有判决之前,他们都不能在我手里出事啊。” 盛爻回头,似乎看到了当年的林语,略微有些不好意思,“我就撒了点巴豆,外用也不能拉多长时间肚子的。” 两人面面相觑,那是…… “是我,欺负人的坏孩子难道不该惩罚吗?”邦妮在他们悲伤做了一个鬼脸。 旁边的龙三难得做出了一个惊恐的表情。 小法师不显山不露水,平时迷糊中二一起来,还有这么生猛的过往吗? 这一打岔,他们居然都没细细观察这个墓,两侧的墙上居然有龛,龛下面,雕刻着无数扭曲的蛇,栩栩如生,鳞片上带着反光的粘液。 刚刚不曾注意,此地虽已经身处沙漠,却阴气逼人,这时候几个人已经开始微微发抖了。 作为最后一任国师,墓穴建造竟也不仓促,然而让人不解的是,居然还有祭祀的痕迹。 盛爻突然有种阴森的感觉,而且愈加严重。 她有些害怕自己的直觉——好的不灵,坏的灵。 等到她看见成队的陶俑,又走到放着棺椁的大殿里,看见白茫茫一片真干净的时候,她的脑袋又一次嗡一下炸开了。 ——先是神道,接着是陶俑,然后呢?公主吗?!鬼婴吗?!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柔然城 (十二)云诡 在刚刚被林语拽着回神的时候,盛爻就因为自己又产生了不愿离去的依恋而警铃大响。 然而大概只是这些扭曲的神像带来的负面效果,又或者只是又一个柔然人的术法罢了。 直到这一刻,她真真切切的看到了,和当初武夷山假公主坟一样的墓穴,她才开始确信,自己是真的疯了。 她停下来拉住邦妮,“小欢子,你还有石头没有,我现在觉得我大概遇着什么东西遮了眼睛了。” 邦妮大为不解,她在此地什么都没感觉到,她本以为当初传递幻境给她的是这个最后一位国师,然而很明显这个国师不管寿终正寝,而且还极为安详地投胎转世去了。 “这地方很干净啊,没有术法和恶灵的踪迹,我也没感受到危险。” “那你们看到的这个地方都有些什么?”盛爻有些发抖。 “陶俑啊,墓龛啊,汉白玉的地砖啊……” 说着说着邦妮自己都不想再说下去了,柔然人自南北朝之后就消失在了中国历史中,这一支迁到沙漠之后,就根本没有任何的外界往来,虽然科技很明显高度发达,社会程度也和时代不太匹配,然而他们在一定程度上确实是不知有汉的,所以墓葬风格一定是合乎南北朝之前的风格的。 ——陶俑,墓龛,神道,佛塔,真是典型的盛唐气象啊。 盛爻的疑惑更重,如果是针对她一个人的术法,勾勒出以前的记忆倒也没什么奇怪的,可是如果所有人看到的都是和她一样的东西,那么很大程度上,这就是真实的景象。 “盛总,这个地……”龙三悄悄开了口,差点把几个人吓出一身冷汗。他和他背上的方良都太过安静了,几乎要和黑暗的墓墙融为一体了,不过这也是他们的好处,存在感不强,不邀功请赏,也不太过扎眼,做些什么都方便得很。 在地下有很多忌讳,很多字眼都不能提,基本上就和你不能直呼伏地魔大人的名字一样。所以龙三说了几个字就收了口,等着盛爻的回答, “这个地方……” 盛爻有些迟疑,不知道是不是该把自己的想法和疑虑说出来,如果只是她的杞人忧天,那么说出口反而会让别人增添一份不必要的恐惧,然而身后传来的怪响,成功缓解了眼前的尴尬。 众人回头看过去,身后的塔顶依旧完好,佛像头顶的巨大宝石王冠还在熠熠生辉,只是似乎是错觉一样,祂身下的蛇群却好像变了形状。 他们刚刚听到的是一声东西掉在地上一样的响动,然而这个东西好像还在地上弹了两下,咕噜噜爬了一半,就被蛇头吞了下去。 叹了一口气,似乎是刚刚的那条巨蟒在不知道吃些什么吧。 几个人刚想回到刚刚的讨论,结果杠杆过得声音还在接连不断地传来,叮里咣啷一串接着一串,间或伴随着石头开裂的声音,和咕咕的缠绵声调,带着皮革摩擦地面的声音。 他们突然不是很想回头,去探究一下,是不是他们的运气真的差到一定地步,或者盛爻真的继承了老头子的神奇体质。 几个人保持着镇定,强行往前走了一段,然后,林语开了口,“同志们,咱们是不是,跑一下啊。” 一骑绝尘而去,不见故人来处。 刚刚被提到的,拥有入墓必炸尸完美体质的老头子,窝在那辆价值几个瓶子的车里,默默打了一个硕大的喷嚏,似乎震得车都上下跳动了起来。 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揉揉鼻子,这么多年在里上蹿下跳,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在大热的天气里感冒,多少还是有些尴尬的。 然而车里的人们对于取笑他意兴阑珊,连之前和他很是热络的那个老兄弟都基本上不再和他说话,车里的气氛沉默的近乎诡异,如果这不是一辆灵车,大概就是一辆囚车吧,然而不论哪种,都让老头子不爽。 车里的颠簸还在继续,坐在副驾驶上的老人转过头来,对着刚才的小伙子说,“小子,查一下下面怎么了。” “是。” 迷迭香的气味让老头子昏昏欲睡,可是那边“父子”两个对话的程式化和冰冷,却让他又生生打了一个冷战。 何欢不做广告公司的工作,大概有一段时间了吧,她的蝶语在网上异常火爆,早不只局限在南城这样一个小地方,连他这种不常上网,几乎和时代脱节的人,都能知道她们的消息,大概她们过得真的很好吧,要不然他也不能放心大胆的让两个半大姑娘自己过日子。 那么问题来了,“何经理”又是一个什么样的职务呢? 作为公司的经理,为什么开了一家和公司的业务完全没关系的店呢? 老头子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中了别人的套。 嗯,才开出去八百多公里而已,不算远。 他假装困的不行,在越来越颠簸的车上,开始假寐。 然而那边的小男生报告的情况,却让他睡的更加不安分了。 与此同时,后视镜里能清楚的看到后面有一辆改良版的越野车,用几乎要漂浮在地上的速度,朝着他们冲了过来。 甚至他都能看清那个人的唇语,“报告主教,目标车辆已经追上,目标人物是否处理?” 两个字的间隙之后,那个人说,“是!” 然后车子就冲着他们的路虎撞了过来。 老头子早就悄悄打开了安全带,准备趁着这千钧一发的功夫跳车逃跑,谁知道那边的有条不紊的报告着的小男生,在说明前面路上的坑洼和可能招惹的人物的同时,还能抽出手来给他打上一针麻醉剂。 早知道他应该把那只猫带出来,至少还能挡一下,顺手挠花这个小腹黑。 那边矛盾中的木木,倒是不知道自己在老头子这又当盾牌又当武器的,他想着的是,刚刚老头子出入一次,算是让邦妮的阵陷入了安全模式,也就意味着,他可以自由出入了。 那么,没有了小黄鱼的他,出去卖个萌,找点吃的,应该可以吧? 几乎不用纠结,木木大人就罢免了他的铲屎官,准备开溜。 优雅狡猾的小猫步还没卖出去两步,喵呜一声,他就窜了起来,然后落回了原地。 ——哪个混蛋敢抓大爷的尾巴! 然后一转头,他就又变成了温柔可爱会撒娇的小喵。 几乎就在同时,远方一张摆满了各种诡异器具的桌子上,一株玫瑰破土而出,并且慢慢成形开放,就用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 主教刚刚放下电话,就看见了这个让他欣喜的画面,差点从他那盛大的王座上跌落下来,拆散他一身贪婪堕落的骨头,连带着牺牲许多无辜下人的生命。 他颤抖着抱着那株花,像是他已经拿到了所罗门王的藏宝钥匙。 打了一个响指,他叫来一个女仆,“告诉冥组,带着仓库里那块石头,给我找,三天之内找不到另外一块石头,还有石头旁边的人,他们就再也不用回来了。” 女仆答应一声,哆哆嗦嗦的下去了,然而主教这个时候并没有时间理她,他贪婪的对着那盆花留了半天的口水。 想起了什么一样,又拿起了手边的电话。 “……交代给你们的事情,可以办了。” “是。”一个冰冷的像是机器的声音剪短地回复了主教,然后走出了他的帐篷。 带着几个人,他们粗鲁的冲进了草原上为数不多的人家之一,强行拉出一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就上了车,头也不回的向着远处的沙漠行进。 他身后,老妈妈摔断了腿,在地上痛苦的哭嚎,却没有一滴泪,是为了自己。 草原上不曾来过客人,之前的人们以礼相待,之后的人们却不是如此。 后来者不光侵犯了原住民,还打算抄个近道,截杀先来者。 如果先来的人知道,自己已经自身难保的情况下,还有人想来补上一刀,又会作何感想呢? 屋漏偏逢连夜雨,也不过如此了。 正如先来的盛爻他们所听到的,那边的声音,是所有的雕塑和壁画,在缓缓挣脱外面包裹的石壳的时候发出的。 连带着的咚咚声,是它们掉下来的石化了的蛋。 不过这些蛋不久就开裂了,里面孵出一条条的小蛇来。外面的大蛇有的彼此分离,爬下来四处游荡,有的还在一起纠缠着,咕咕的声音就是后面那种发出来的。 当然,还有彼此噬食撕咬的,无组织无纪律,连带着露出了佛像下面一扇巨大的门。 如果刚刚进来的时候,画面只是诡异而已,那么现在,就真的是切切实实的惊悚了,这是一个巨大的种蛇场呢,还是一个巨大的养蛊地? 他们靠在国师的棺材上,有些茫然。 一地的碎肉,还有大大小小的,石化的蛇蛋。蛇性主淫,却并不能因为淫乱这件事,阻止它们嗜血好杀的性子。 破裂的蛇胆混杂着腥臭的蛇血,给本就幽暗荒凉的神殿带来一种更加瘆人的气氛,整个洞穴渐渐充斥着各种粘液,交错纠缠着,幽绿的液体渐渐从神像的头顶滑下,混杂着黏稠的红色。这样看上去,倒是更加不像佛像了,倒像个削骨食肉的妖孽,偏生要做出一番慈眉善目的姿态来。 随着蛇群的转移,墙壁渐渐露出它绘着壁画的本貌来,扭曲的人像交缠着,无数只手从地面上伸了出来,一排排望过去,倒像是丰收的麦田。 还有些人从地面爬起,疯狂的啃食着周围得空骨头和碎肉,各种器官像是解剖课的插图一样随意摆放着,有些结晶了,有些腐烂了,在永恒和衰朽之间徘徊着。 人们不分男女交错混杂在一起,随机结合着,在高高垒起的白骨上,在自己和他人的血肉碎块和内脏之间,放纵着最为原始的念头。 一块巨大的红宝石被做成新月的形状,高悬在人群之上,又像是一只巨大的眼睛,在俯视着这个混乱的世界。 周围暗淡下去的,是其他的宝石被做成完整的月相,轮回两次,一半的满月在国师的棺材旁,一半的满月在神像的莲台下。 随着蛇群的撤离,神像的重量明显减轻了,一声轰鸣之后,祂头上的王冠开始缓慢而沉重的转动起来。 一个幽幽的声音不知从何方传来,带着凄婉和悲壮的号角,像是裙裾飞扬的少女跳出的最后一支舞,旋即安静下来,换上沉重的战鼓,不知是送离人还是迎归客,反正回荡在这个拒单的空间内并没有半点艺术的美感,只带来更加恐怖的氛围。 盛爻有些恶心,她抬手扶住国师的棺材,想拿出罗盘算出一道生门来,却发现手不听使唤的朝着国师棺材的正中央探去,在冰冷的石材上几乎留下一道深深的血迹,却是腕子上的尸玉飘了起来,然后狠狠的扎进了棺椁中央的一个空洞上。 又是一声轰鸣,黑色粘稠的石油劈头盖脸的从天而降,佛像受灾最为严重,受了刺激的蛇群保持着他们之前做的事情,换了个阵地继续。 然后它们中的一些似乎发现了食物,转头,交缠着向着盛爻他们的方向移动着。 好不容易抬起手,盛爻在越来越激昂的乐曲中听到了一丝丝不和谐的摩擦声,像是齿轮来回转动着,想打开什么一样。 石油带下来一小块石头,在磕磕碰碰之中,激起了一点点火星。 星星之火,不光可以燎原,还能点燃蘑菇云。 幽幽的蓝色火焰缓缓冒了出来,伴随着刺啦啦的声音。 眼看着火候到了,安倱拿起手边打好的鸡蛋,打进了锅里,微微凝固之后,又加上了切碎的黄瓜,胡萝卜,木耳,火腿,翻炒一阵之后,加了足量的辣椒和豆豉,又淋上了一些柠檬汁,放在一旁搅拌之后,又开火架上了平底锅,从面糊里取出一勺缓缓淋入,摊开,干了之后抬手稍微一颠,金黄的那一面放在上面,铺上炸好的鳕鱼条和培根,又将刚刚的馅料铺了满满一层,包成整齐的方块,又淋了一些封口,用余温煨熟了,放在盘子里。 重复做了两个,他把它们切成金黄酥脆的小块,抹了些番茄酱和沙拉,端到桌子上,打开了电脑,找到之前熟悉的那个资源站,开始补错过的几集美剧。 他似乎在卷饼里加了太多的酱料,因为他的胃正需要这些浓重的刺激,而且据资深吃货邦妮介绍,当辣椒、沙拉、番茄酱,在同一个手抓饼里相遇的时候,天堂就降临了人间。 安倱深以为然。 顺手抽了一个新的鳕鱼条给木木,在地上转了几个圈的馋猫这次得到了满足,幸福地蹭了蹭安倱的脚踝,就跑一边玩去了。 他从另一个世界归来的时候,会有很长一段时间的茫然,甚至有几次刚活过来,就又被自己饿死了,所以他强迫自己在这个阶段吃东西,然后专注在一些不那么重要的事情上,恢复神智。 一盘卷饼下肚,他转身收拾了碗筷,打开咖啡机,磨了一杯93度的咖啡,又打了些奶泡浇上,在糖浆做的玫瑰上撒上可可和香草,又扔了一撮肉桂在上面,回到了沙发里。 ——在穷讲究这件事上,疯狂逃命的邦妮显然不如安倱,毕竟斯塔夫中英混杂的贵族教育是他除了死亡唯一习惯的东西。 大致研究清楚了现在的形势,他默默给助理打了一个电话。 “十分钟之内,你要出现在蝶语门口。” “带着可以组装一个班的武器。” “给我一辆牧马人,换成防弹玻璃。” “对,能去f1飙车的速度。” “不好意思,麻烦你了,但是我真的着急,所以下半年你工资翻倍,东西送来就可以去度假。” “对,我明天开始休假。” “谢谢。” 除了不合理的要求之外,安倱还是原来那个优雅细致,待人诚恳周到的神父。 当然,如果不是他现在抱着空杯子已经喝了五分钟以外。 “对了,还要帮我带一套衣服,方便活动那种。” “谢谢你,刚刚你还有五分钟,现在你还剩四分钟。” 一丝不苟的安倱坐回了沙发上,才发现空调一直保持着冰箱的温度,慌乱调整了一下,又窝了起来。现在至少有三拨人在去往天山的路上,还能来得及吗? 他悄悄握紧了拳头。 不过神父显然没理清楚现在错综复杂的状况,如果他知道现在南城国道上的情况,大概会叫助理买一架直升飞机过来。 那边老头子坐的车被人轰爆了车轴,整辆车侧翻过去,几个人身手敏捷的爬了出来又遭遇了一阵枪林弹雨。 老头子自然且战且退,一边防备着对面的偷袭一边防备着己方的监视,然而那个小伙子如影随行让他着实头疼。 双方显然都是老熟人,过招像是在跳华尔兹,只有老头子这个外人像是块肥肉,晃晃悠悠挂在两伙人中间,想来一阵风把自己吹走。 然而这边的枪声太急了,也太密,以至于几乎没有人听到远处轰鸣的马达声。 直到两边几乎同时打光了子弹换弹夹的时候,才发现一辆哈雷自远处冲了过来。 两边换弹夹只要三秒,然而哈雷把老头子带走,只需要一秒。 空气中还残留着机油的气味,混杂着臊子面刺激辛辣的厚重,竟然出奇的和谐。 于是两边又同时拿起了电话,动作整齐划一,像是训练过的一样。 可惜两边的头目现在都忙得很,电话占线在了一个不太可能有信号的地方。 电话那头,一边是沙漠,一边是山脉,唯一相同的,就是一扇中间凹陷了一小块的,浑然一体的石门。 主教看着那边的人把一块小小的尸玉按进了那个小孔,抱着他身边那盆玫瑰,开心的像个孩子。 遥相看去,对着远处嘉怡的人,把手中的酒,一饮而尽。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柔然城 (十三)棋局 头目们高举酒杯,各怀鬼胎的庆祝自己的先人一步,却不是所有棋子都安分守己。 拿了衣服上车火速奔向天山的安倱是,被哈雷劫走的老头子也是。 “嘉怡”的人忙着和那边来路不明的越野车火并时,老头子没能摆脱粘人的男生,且战且退且躲,好生费劲,多亏这车车速够快,时机抓的又极准,这才把他从包围中拉了出来。 哈雷的后座被贴心的安上了扶手,他抓紧了,想说点什么,却发现风实在太大,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直到他们远远看见了天山的边,哈雷才停下来加油。 他摆了个自认潇洒的造型,对着满身臊子味的司机问道,“你这得是想我到什么地步啊,我刚下山,见到的第一个熟人就是你,怎么,老板娘现在不卖面改行拉黑摩的了?” 司机抬起头,居然是之前给盛爻提供装备的老板娘。 她面相平淡,扔到人堆里也看不出来有什么特别,细看却能看出那一股凌厉的气度来,眼睛里市井气把狠戾深深压下去,虽然看上去吧,你跟了我们一路,到底想干什么。” 孩子小小一只,眼神却在极致悲伤的血红里,透出一股子冷淡的杀意来。 他飞速打碎了一个瓶子扔在地上,就滑不留手的从衣服里挣脱,然后飞速的消失在了沙土之间。 “这一次,你们有去无回吧!” “强闯堕神之谷的人,还敢伤害我族亲人,必将受到神明的惩罚!” 孩子留在空气里的声音,听上去居然是个极威严的老妪,而那声音里混杂着远处的风声,连带着火炬燃烧的声音。 显然,绑架了人家的孩子做向导,是要付出代价的。 可是问题在于,扔瓶子的孩子找错了组织。 绑人的是主教那伙,不是嘉怡。 那边正在聚集全族之力下诅咒的人却不知道这个,伊丽拜尔大婶换上了厚重的礼服,并取了三牲祭祀山神。 全族的人割破了左手的手掌,血流出来,在空中聚集在一起,渐渐变成一朵云的形状。 然后天上慢慢出现了一朵一模一样的黑云,缓缓的向着沙漠中聚集开来。 风愈加凛冽,能把人刮走,或者再坚硬一些,就能割开你的血肉,它刮过柔然王城的任何一个角落,任何人,都不能幸免。 如果不是骑在那条半龙的巨蟒身上,盛爻他们刚进来就会被大风吹走。 众蛇慌忙逃窜到他们面前,大火即将燃起——下了那么多的斗,盛爻都没遇到过这样一筹莫展的时刻。 然而那条半龙居然穿过了蛇群,径直冲到了他们面前,把他们扔到了自己背上,然后飞速冲进了神像下面的小门。 回去的时候还险些被最大的两条生吃了下去,然后它也不知道哪来的声带,咆哮出一声清脆的类似龙吟的声音,喝退了那些曾经高居神坛之上的东西,好像还冲破了一丝阻碍。 大概它在纠结了很久之后,终于服从了尸玉,认盛爻为主了。 居然还得到了一些好处,让它钻一钻政策的空子,在建国之后成精的路上,前进了一大步。 于是,毫无准备的,几个人就这样直接来到了任务的终点。 柔然王城的广场和幻境中完全相同,邦妮多少还是有些尴尬,然而这点小小的尴尬很快就消失了。 因为她明显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着恨意浓重的诅咒。 盛爻身上的尸毒一下子就暴动了起来,彼岸花恨不能吸干她身上的所有养分,然后破土而出。 一下子,盛爻的整个眼睛都变成了黑色,抬手掐了一个诀,就砸在了邦妮身上。 林语没躲,邦妮有些慌了,用力晃着林语的肩膀,却把自己摔倒了地上。 刚要说些什么,就看见林语躲过盛爻之后,抽出了他的青铜刀,向着邦妮砍了过来。 邦妮在地上滚了一圈躲过去,正好看见一觉睡醒的方良死死扼住了龙三的喉咙,龙三把他甩向一旁,掏出枪就朝盛爻开了两枪。 子弹在空中反向,龙三灵敏的躲了过去。 风越来越大,半龙在放下几人之后就团成了一个团,现在差点被吹飞了起来。 随着第一片黑色的雪花落下,棋盘里每一个棋子都开始了暴动。 子弹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带着痛骂和尖叫声,间或伴着闪光弹的亮光和火箭筒的爆裂。 城中一座塔楼上巨大的钟突然敲响,路旁的传送带把食物和水送到各家各户,然后漂浮着的柔然人,从门中走出,开始新的一天的生活。 在躲避攻击的间隙,邦妮看到圣女穿着她暴露的白色礼服,带着一位新选出来的圣子,飘到了广场上空,开始了每日的祭神。 本着非礼勿视的原则,她偏过了头,然后又飞快的转了回来。 死死盯着那个圣女的脸,邦妮突然觉得啼笑皆非。 ——那喵了个咪的居然是她的脸! 盛爻一个火球砸了过来,邦妮又在地上滚了一圈。 这时候,在王城西北角的一户人家里,老头子正拿着老板娘的定位图发飙。 但好在他们还算清醒,没有融入这幅“疯了的格尔尼卡”。 然后像是爱丽丝一样,在空气里和木木讨论了一下,“没有猫的笑脸”和“没有笑脸的猫”。 王城东南角,黑色的牧马人穿过没人能看到的灰色隔膜,带着里面心急如焚的安倱冒了出来。 放下酒杯,主教打开了他的监控器,嘉怡公司里放开了全息投影。 就这样,忙碌中的众人,都没有注意到,王城北郊,有一个巨大的心跳声,“噗咚”一下,又恢复了静寂。 大部分玩家进入了该进入的跳棋格子,除了在外面疯狂念咒的伊丽拜尔大婶。 伊丽拜尔大婶一刻不停地念着咒,直到那朵血云慢慢飘到天上,和黑云融为一体为止,然后所有人都保持着跪立的姿势,静静失去了意识。 不多时,他们头,“好在我看她这次买的东西不一般,特意加了点东西,这才发现,他们是往柔然来了。” 老头子正等着她的下文,却发现老板娘突然全身哆嗦了起来,“怎么了?” 她把带着的尸玉扔到一边,看向窗外的黑雪,突然有些无奈。 “有人惹到不该惹的人了,你家丫头这一趟真是声势浩大。”她努努头朝窗外示意,“本来我也没打算来,结果主教和嘉怡那边都出来了,丫头自己多半应付不过来,我就来了。这回倒好,外面还有人给咱下降头,这一趟真亏。” “你直说是想我了千里追来的不行吗,绕这么多圈子。”老头子抬头看了一眼,却只能看见极深的夜色。 “一边去吧你,要不是在路上碰上你,就算你被绑了我也不会去救你。” “行行行,你要矜持,我知道。”老头子风骚的转了一下头,然后低头看了一下屏幕上的小点,“那他们这是干嘛呢,就在这绕圈?” “多半是被诅咒殃及了。”老板娘的声音里带着无数的担忧。 “哦,下个降头嘛,什么大事啊我当。” 老头子坐在一旁,刚想找点吃的,突然窜了起来。 “你说盛爻他们也在诅咒里?!” 他转身就要向门外跑,结果被老板娘一把拎住了衣领。 “瞎操心什么呢,早干什么去了?有何家那小姑娘呢,出不了大事。现在你出去转身就想回来杀了我。” 老板娘的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把老头子顺手仍在一边。 老头子只好无奈的坐下,没多久又站起来,绕了几圈,再坐下…… 周而复始,没完没了。 这倒是和绕着圈子的盛爻几个人差不多,和老板娘预料的有所区别的是,他们并没有很快的被邦妮稳定下来,反而陷入了一个诡异的循环。 ——盛爻追着邦妮扔火球,龙三暗器往盛爻身上飞,方良追着龙三肉搏,林语拎着长刀砍方良,邦妮满地打滚,各种逃窜。 而那些黑色的雪纷纷扬扬,就像祭扫时没烧完的黄纸,飘洒出来,淹没一切生机。 鬼影重重,却木然而僵硬的过着他们的日子。 在意识到周遭的鬼影可能会迷惑人心之后,她才注意到圣女和自己的种种不同,然而,此刻她已经无暇顾及那个。 她身上一块宝石都没有,任何可以给她提供灵力的东西都不存在,盛爻的攻势越来越凌厉,术法越来越复杂,然而人也愈加虚弱,就快难以为继了。 三个男人的物理攻击还能维系一会,只有方良身体更为虚弱,却不知道怎么像个大粽子一样摇摇晃晃,不弄死龙三誓不罢休。 这是一个极其虚弱的死循环,任何一环的断裂都会打破目前的尴尬。 然而任何一环的断裂,都是死亡。 当然,棋盘上的另几方也好不到哪去。 主教和嘉怡的人却已经没剩多少,通讯全断,神志全失,让本来兴冲冲想要看戏的两方人都十分失落。 邦妮手上渐渐流出了无数鲜血,一点没少的流向了盛爻,好像最好的养料一样,滋养着她胸口疯长的彼岸花,几乎已经蔓延她的全身,颜色一点点由黑色变成鲜红。 雪越来越大,盛爻行动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终于,最后一朵曼珠沙华在她的眉心炸裂开来,她一个翻腾在空中冲到邦妮面前,探手冲破肋骨的阻挡,抓住了邦妮的心脏,狠狠的捏了下去。 一声尖叫穿云裂石,惊醒了抱着冥石的安倱,也让盛爻动作僵了一秒。 时光似乎在此刻被拉得无比漫长,漫天的雪就像是一张白色石纹纸上的细小花纹,这世上的一切在一瞬间都变得无比的白,让所有事物都像是曝光过度的照片。 盛爻眼中浮现了一丝不可置信的痛苦神色,然后双眼中的黑色重现,夹杂了血色的符文,身后的影子被拉得好像太极图的一半圆圈,然而墨色中却并没有那一点白。 直到邦妮的双眼和她对上,时间开始缓慢的流动,拉动空间像是一帧帧转动的图画,开始一格格跳动开来。 “噗通”一声,这个黑白分明的世界震动了一下。 由邦妮的心跳带动着,还连带着一丝细微的玻璃碎裂的声音。 血液迸射回躯体的同时,自邦妮的心脏,一朵曼陀罗华在她的体表悄然绽放,枝缠蔓绕,最后在她的眉心定格。 盛爻的身体里有无数花枝穿过手掌扎进邦妮的心脏,两厢挣扎着夺取彼此的力量与养分。 并蒂双姝,各争其妍。 当年第一次,邦妮的灵力失控的时候,也是这样。 可惜这次,安倱刚刚从死亡中回过神来,在车里他遮住了眼睛,看着前方的阳光有些茫然。 手边的各种资料提醒他进来之后要干什么,可不知道为什么这里给他的感觉反而像是另外一头的世界,他几乎以为自己走错了方向。 手里捏着一张小小的纸条,似乎是邦妮当初留下来做提醒的,然而这个粗心的人居然什么都没带走。 纸条上打印着,“进城看黑雪吹笛”,笛谱和笛子就在一旁。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柔然城 (十四)盈凸 一切都好像是一个世纪那样漫长,实际看上去却只是一瞬间的过程。 一声清脆的龙吟传来,打碎了这一瞬间的静寂。 黑与白片片剥离,半龙化作了割破太极中黑白的那一抹弧线。 光影挣扎着回复了本来面目,留下一个几乎面目全非的世界。 几个人恢复了神志,各自在地上苟延残喘着。 地上的黑雪逐渐散尽了,其中的一堆黑雪,摆摆尾巴,消失在柔然古城之中。 檀香味的铃铛晃晃悠悠,却没发出任何声响。 安倱手里的笛子刚刚才没了声音。 邦妮伏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一口一口往外喷着鲜血,那漆黑黏腻的血像是强酸一样,在地上腐蚀出一个大洞,不知名的气体幽幽冒了上来。 她颤抖着回头去找刚才龙吟清脆的半龙,却发现那几米长的大蟒已经变作一小条儿,缠在她的手腕上,像是个造型古朴的手镯。 感念这小东西似乎跟定他们了,还几次出手相助,她暂时压下了把它和万神塔里的雕塑化为一类的想法。 抬起手,搓了一把空中势头略有减小的黑雪,她开了口,“抱歉,各位,我没有考虑清楚前因后果就把各位聚集到这里。刚刚应该是外来的人诅咒了这座古城,这说明之前逼迫我们来到这里的人已经开始动手了,很可能是外面的情况发生了变化,我们,要不然退出去,再做打算?” “既然他们已经坐不住了,很显然,外面的人认为,他们手中已经没有能够胁迫我们的东西了。”林语是几个人里受影响最小的一个,他收刀入鞘,继续说道,“而我们反正都已经走到了这,不如干脆走下去,拿到他们当初要求的东西。” 他露出了一个狡黠的微笑,“既然他们大费周章也要拿到,就说明这东西,作用一定不小。” 邦妮听着也有几分道理,却总有什么地方不习惯一样,在林语的话里听到了一些异样。 她诧异的看了一眼林语,却发现,林语根本没在看她。 就像是她以前故意躲着林语一样,现在她对林语来说,就像是空气中无处不在的氮气,存在与否,都差别不大。 她知道自己应该高兴,却怎么都堆不出一个合格的微笑。 “好吧,刚刚因祸得福,我的灵力在冲击之下恢复了不少,一会我再开一卦……” 话音未落,两个人都把见了鬼的表情扔在了她的面前,林语比较特别,他的目光穿过她,落在了她身后的地面上。 或许神志不清的时候,我们反而能更加人认清自己内心的怪物,林语想。 陈尘或许已经死了,林语却还活着,而且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长成了当初他最不想成为的那种人,表面越光鲜,内里越龌龊。 当他以为已经被尘封了的东西,残值断臂也好,绳索镣铐也好,肆意横流的鲜血也好,都已经尘封在记忆深处,甚至几乎和他的生命绝缘的时候,久违了的感觉在他的胸口蔓延开来。 即使过了这么久,他都不敢承认,自己曾有过沉醉在堕落之中的半分快感。 甚至当火焰把他灼烧的面目全非的时候,他反而得到了诡异的平静和极致的享受。 他还活着,沾染着淋漓的鲜血,保持着光风霁月的外表,皮囊之下,却是一个丑陋的怪物。 他这辈子都不可能拿起手术刀做一个外科大夫,在来柔然之前,他本以为,自己一生都会以一个儿科大夫的身份,去赎罪。 然而这都已经是奢望了。 即使他还能维系现在的样子,坦然也已经变成粉饰太平的一层面具了,尤其是,当他清清楚楚的看见自己的内心的之后。 他把手放在口袋里,轻轻的抚摸着已经有些干燥的青草屑,似乎那上面残留的陈皮气息,还能让他维持着最后一丝冷静的体面。 然而黄鹤一去不复返了。 他终于选择了邦妮曾选择的道路,用退让和远离保护自己最想保护的一切。 所以不约而同的,两个人错开目光,看向远方。 邦妮在释然中找到了一丝无奈的惋惜,捏紧了自己的檀木手钏,她掐指算了一下,安倱似乎没什么大事了,便去询问盛爻的意见。 “爻爻啊,那个,咱是回去还是继续啊,安倱好像没事了。” 没有任何回应。 盛爻安安静静躺在地上,似乎是昏睡过去了。 对于刚才发生的事情,盛爻只有一个大概的印象,但就是这一点印象已经快把她逼疯了。 她拿着尸玉,本不应该被诅咒波及,可那场黑雪好像激发了她身上的尸毒和巫蛊,一个莫名的声音强行钻进她的脑袋,甚至掌控了她的身体,然后她觉得自己越来越轻,越来越看不到地面的状况,然后就触碰到了一丝灰色的隔膜,画面一点点模糊。 在一片黑暗中,她感觉到逼仄而憋闷,努力的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却发现自己的脚采不到实处,便努力向下踩着,向上伸着,有些渴了,便从脚边汲水滋养全身。 日复一日,她已经习惯了做一朵还没触及到地面的花。 在远处,她看到,一个小小的光点,璀璨而吸引人,然后,本能地,她朝着那移动着。 终于呼吸到了新鲜空气,苦涩带着湿气,还有无数人的哭嚎。 然而这已经比她曾经憋闷的时候强上太多了,她已经快被酒精杀死了。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不一样,毕竟并蒂花并不常见,转过头,血红的花问候了一下白的瓣,自此开始了相依为命的许多日子。 天地苍茫,唯一川一舟,并蒂两株彼岸花。 漫长的黑暗中,天地的界限都逐渐消失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船上多了一个摆渡的人,一次又一次,帮远方的来客走向彼岸。 一席黑衣遮住了他周身的一切,他拿起桨,接了岸上的人,收一两个硬币丢进筐里,也就算了。 从贝壳到龟甲,从开元通宝到袁氏大头,时间似乎在这里扭成了莫比乌斯的纸带,混乱中透着一股子和谐。 上了船的人不全是安然的,也有暴躁有所牵扯的,黑袍人慢慢聊上两句,也就放下了。 去哪呢?她看不到,只是似乎终点处,有个看不清模样的白袍人,一次次给那些上了岸的人送上一点吃的,送他们远去。 那黑袍人并不上岸,船上的人下了岸,远远的回望一眼人世,再有什么牵挂的,他也无法传达。 过了很久很久,似乎是很多人几辈子那么长,她要死了,渐渐枯萎下去。 然而她这一生,除了遥望那个黑袍的摆渡人,什么都不曾做过,甚至不曾转过头,和她的另一半花朵聊上几句。 如果花朵也能彼此倾诉,相互偎依的话。 然而她却只是枯萎,不曾死去,又或者,本身就在死地的花,生死也并无来生今世的区别。、 她依旧在原地眺望那个摆渡人。 身旁的白花却悄无声息的落了,在原地开始了它的第二世。 或许地下牵挂的声音太多,全然忘却又太可惜,那曼陀罗华的一半就包裹成一个小小的蛋,孵出一只稚嫩的鸟,自此在天地间传信。 红的花有毒,一滴汁水忘却千般爱恨,白的蕊却承载着最后的一丝牵挂,穿越千年的光阴和风雨。 甚至停在那白袍人身上短暂的逗留着。 自此,若再有牵挂,就唤一只玄鸟下来,说上两句,也就散了。 天空中那只鸟,雪白的身子拖着长长的尾羽,朱砂的喙发出一阵阵悠扬的叫声。 不管不顾的开始号叫着,无数声音应和,就有无数白鸟,穿过漆黑的天幕和猩红的河水,飞向远方。 沉睡,沉睡,浑身都没有力气。 画面慢慢模糊,艾草的气味燃烧起来,扰得她难以安眠。 “爻爻,爻爻?!” 真是的,晚去五分钟又不会被教导主任抓到嘛,她翻了个身,打算继续赖床。 突然一个激灵,她回过神来。 然后,穿过厚厚的黑雪,她看见了也刚刚从梦魇中惊醒的安倱和四张焦急的脸。 ——躲进黑雾的林语和龙三,稍有好转的方良,疯狂招魂的邦妮。 “怎么了你们这是?不就睡了一觉吗?我……” 她把头发拢到脑后,甩了一下,从癫狂的状态又变成了那个干练的盛爻,刚想说点什么稳定军心,就慢慢回想起了刚刚的事情。 她把邦妮一把抓过来,“小欢子,你没事吧?我刚才,那个,我,不对,你身上怎么连个伤口都没有的?那个,我……” 她有些慌乱的语无伦次了半天,整个人都有些发抖,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她刚刚捏住的是邦妮的心脏,想在回想起来,却像是自己的被人剜出来一样。 是她做的,又不是她——什么东西穿过了她的身体,控制了她的思维。 邦妮一拳砸在盛爻肩头,把头埋在她怀里,故作西子捧心状,“嘤嘤嘤,大坏蛋,人家好痛痛呢,小拳拳砸你胸口,呀,我忘了,你没有……那个,小拳拳砸你肋骨!” 盛爻嫌弃地把她扔在了一边,周围几个人笑成了一团。 邦妮甩甩头,活蹦乱跳的站了起来,“好啦好啦,刚刚应该是有人下了降头,不过应该不是针对我们的,只是额外波及了而已。” “再说,你那块尸玉真挺灵的,招了这么一个吉祥物来。”她晃晃手腕上的龙形手镯,“喏,刚刚是老金帮我们脱困呢。” “老金是谁啊?”盛爻还处在刚睡醒的那种,“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干什么”的状态之下,显然没跟上邦妮飞奔的脑回路。 “哎呀,就是刚刚那条半龙的蛇啊,它刚才好像进化了,认了我们当主子啊。” “那为什么,”林语刚一开口,又想起了什么,转过头去,有些生硬的接上了刚刚的话,“为什么叫老金啊?” 好在方良已经醒了过来,场子暂时不会回归之前尴尬的局面,“这龙也不是金色的啊,这不挺黑的吗?” “哎呀,大个儿,你刚醒不在状态,你想啊,我把这么一条龙带回店里,可不就财源滚滚来了吗?!” “啊,金钱啊!我就是愿意为你而堕落。” 邦妮摇头晃脑,恨不能在眼睛里画上两个现金的符号。 ——对她而言,算出安倱没事,现阶段任务基本就结束了。 主线上,盛爻没大事,灵力回来了,方良被她……和林语一起救醒过来了,身体暂时无碍,精神交给安倱,就剩下几个可做可不做的支线任务,这一趟副本下来,倒是心情无比愉悦。 “爻爻,那个,刷副本不?” 连准备当空气中的氮元素的龙三都给了她一张黑人问号脸。 “啊,那个是这样,刚才因祸得福,我恢复了一部分灵力,对面的人有所动作,应该是安倱有了变故,我算了一下,他没有太大问题,但是之前那帮人费这么大劲要搞的东西,应该挺有用的,咱要不要去搞一下?” 盛爻把包甩到上,利落的把头发绑好,转过头诧异的看着邦妮,“亲爱的小欢子,你见过下了斗空手出来的夜行人吗?哦,不对,你们俩严格算起来算是个拖油瓶。” 她无奈扶额,摇摇头做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来。 被她指到做了拖油瓶的俩人十分不爽,一个举起了火球,一个扛起了长刀,带着十足的“气势”看向了盛爻。 “你们知道你们现在的表情像是什么吗?” “革命大法好,薪火永相传!”方良的脑洞显然恢复的比身体要好。 “不,这个叫,遵循基本国策,孩子只生一个。” …… 龙三的幽默感有点凉飕飕的。 收了她的“火炬”,放弃了上世纪浮夸风的海报造型,邦妮展开了地图,开始给他们讲解王城的状况。 王城类似一个正方形,上面四分之一是王陵和王宫,沿王宫中轴线向下,在城市正中央的部位,有一个小正方形的广场作为祭神的场所,宽度大概占王城的二分之一,左右各四分之一的宽度,分别是水库和牺牲台。 下面的四分之一,又对称分为东坊和西市,市内大多是勾栏一类的娱乐场所,坊则是统一制式大小的房屋。 以王城为中心,京郊在四周形成了一个完美的六边形城市群,及其符合中心地理论。 而一个个六边形的城市群扩展开来,浩浩荡荡的,组成了庞大的柔然部族。 显然最初迁入的时候,柔然国力鼎盛,人口极多,然而在年复一年的自我发展当中,人口在爆炸之后归于衰落,种族几近灭亡。 盛爻听得有些心不在焉,她刚刚恍惚中见到了安倱,却并没在此地找到他。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趟出来,安倱虽然不在他们身边,却无时无刻不和他们有所联系。 又想起自己刚刚的举动,她默默拿出手机,在备忘录上打下了几个字。 安倱确实是和他们有所联系的,他此刻正在不远处的坊市里找寻他们的踪迹。 半途中他停了一会车,本来只是想休息一下,然后看看怎么能找到邦妮他们的,然而这一觉睡过去,就不知年岁了。 而且,他从前没有这样的感觉,这一次却无比清楚的感觉到,似乎有人和他一样,穿过了生死之间的那一层灰色的隔膜。 还没等细想,一团黑色的东西拍到了他的身上,吓得他一脚踩中了油门,车子开出去一小段距离,又被他慌乱的停下了。 他把木木牌围巾从脖子上抓下来,仍在副驾驶上,对于这只猫的存在赶到十分诧异。 安倱的吉普是怎么过来的呢?他作为一个神级路痴,没把自己弄丢开进了柔然王城,全靠的是意念。 他用一氧化碳把自己弄死之后,靠着冥石成功的带走了那辆牧马人,在混沌带,空间基本上是tan90°,不存在的,他只要想着柔然,就能来这。 结果事实证明,比迷宫更恐怖的,是完全相同的街道和建筑构造,简直不知道往哪走。 而且,即使一直朝着一个方向开,最后一定会撞到墙上。 他只好朝着他能感觉到最近的生气走了过来,然后一下车,就撞上了一脸嫌弃的老头子,连带着老板娘的枪管。 这俩人其实也挺疑惑的,刚刚两个人成功接到了盛爻他们的声音,可惜这帮人在一个漫长的掉书袋的过程中停不下来了。 “他们有完没完啊,要走快点走,我们这上哪去找他们啊。”他抱着老板娘的窃听器,有些抓狂。 “额,背景分析有助于更好理解下一步行动……我呸,那个啥,他们不走咱还能就在这等着啊,刚才外面的诅咒不知道停了没有,这屋里又算是唯一一个没有小飘的地方,看清形势再出去找他们呗。”老板娘开了窗看向外面,然后顺势靠在了窗户上。 她旁边一束光斜斜的打在地上,千年的灰尘缓缓在空中漂浮翻腾着,她交缠了双腿靠在那,有些慵懒散漫的看向窗外,不施半分粉黛,油烟却也只是极少的侵袭了她的眼角和嘴角,肤质还是柔软白皙的,如果不是那双太过精明的眼睛,大概被认作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也不一定。 虽然她极力把自己隐藏进人群,本身却还是极美的。 老头子刚想说点什么,突然又不想打破现状了,他们一个在土里奔忙半生,一个在油烟之中驼着腰隐藏一世,这样静穆安详地美好却几乎从未有过。 一生风雨飘摇,求得半晌贪欢。 谁不想要一个不大的屋子,里面住一个勤快的女子,一双开心的孩子。 可惜人至暮年,孩子算是有了俩,活得自立自强民主和谐,孩子他娘却是一段谁都不愿提及的历史。 屋里突然安静了下来,老板娘瞟了他一眼,难得没有说些什么,抽出一支细长的烟点上,薄荷的清香伴着一缕烟尘在空气中起伏,这让她看上去像是八十年代的港星,绝代风华,不过如此。 可惜他们都知道,出了这里,她还是店里那个胖胖的老板娘,除了帮夜行者准备装备,就是每天弓着背含着胸,炒着臊子,煸着辣子,一碗又一碗面就是她生活的全部。 精明勤快,心肠极热,性子又烈的不行,十里八镇没一个敢来招惹。 他们早过了热血的年纪,只有扛不动风尘和枪杆子的文人,才能饮冰十年而不凉赤胆。 这边厢一个半吊子老土匪,一个十字坡卖过包子的泼皮破落户,要不是身边还有这几分牵挂,早就猫在小窝里孤独终老了。 然而牵挂在这摆着呢,还扛得动一杆枪,罗布泊的黄沙万丈,老子就得帮着几个孩子扛起来。 自古美人多迟暮,不许英雄见白头。 两个人刚生出些感慨,就被门口那个不省心的,撸猫开吉普的小伙砸,给打破了。 虽然严格意义上,他跟屋里两个人没啥关系,然而作为“一丝不苟”出现在干闺女家店里的小男孩…… ——男人,你成功吸引了我的注意。 当然,干闺女是老头子自己封的,邦妮可不敢让任何人和自己有上瓜葛。 于是,东坊里三个人进行了亲切有好的会晤,广场下五个人野餐完毕朝着王陵进发。 可惜没人注意到的,就在刚刚,几颗子弹穿过了安倱刚刚停车的地方。 放枪的人显然是个老手,一击不中,转身就跑。 结果…… 回头就撞上了一板砖。 嘉怡的人慢慢把身上的工服换了下来,跟地上那个很有欧洲古代军队风格的人换了衣服。 与此同时,主教的人也拍晕了几个嘉怡的人,默默换了衣服。 西市呢,在阿飘舞娘跳着诡异艳俗的舞,主教的人和嘉怡的人,互相交换了衣服。 然而伟大的物理学告诉我们,事物总会朝着无序性增大的方向前进。 两伙人里,有清醒的,有癫狂的,还有癫狂之后清醒的,衣服也换的一团乱麻,阵型更是没有。 任务?刺杀还是保护?谋财还是害命? 不管了,反正,他们就是来搅局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柔然城 (十五)望月 已经不知道多少年了,柔然王城没有迎来这样多的人。一伙五个人在绕圈子,一伙三个人面面相觑,还有无数散落在城里的人,去体验着柔然的一天。 面面相觑的那边,老板娘枪刚上膛就被老头子拦下了,他拍拍手,木木大爷不情不愿的爬到他手里。 “先生,您认识这只猫?”安倱有些疑惑,这两个人很显然不是主教的人,但是现在出现在柔然城里的人,很难说善与不善。 一句先生愣是把老头子嘴边的小子给收了回去,“啊,那个,小伙子,之前你在何欢家店里的时候,我去过一次。” “是盛先生吧?我是何欢的心理医生,小时候和师父去北城天街拜访过,您恰巧寻物未归,后来这些年,又一直忙于事业,这才没能和您认识,真是不巧。” “你师父是?”老头子听到北城天街就心脏揪揪着疼,但显然施凌只有一个徒弟。 “斯塔夫达恩利主教。” 安倱微微颔首。 于是老头子嘴里那句,“呸,老神棍。”又被收回去了。 “这样啊,那能不能告诉我,你刚才光,哦不,‘一丝不苟’的出现在何欢店里,现在又抱着她们家猫出现在这么个地方,是几个意思呢?” 老头子上下打量着安倱,两边靴筒里都有匕首,腰里两把手枪,身上至少背了三十发子弹,车里还有不少弹药,这一套行头,和“心理咨询师”大概相去甚远。 “实在不好意思,这中间有很多不方便透露的细节问题,但是我完全没有恶意,之前何欢他们回来这里,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我,我来一方面是为了告知他们,不需要再受人挟制,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帮一把手。” 说着他展示了身上的所有装备——匕首,沙漠之鹰,车里的rpg和弹头,还有几根电棍,生活补给倒是没带多少。 老板娘饶有兴致的上前,把安倱车里的零零碎碎打量了一番,觉得小伙子很有前途——她以前给人提供装备,从来没往组织一个塔利班分子身上考虑。 她拍拍安倱的肩膀,“我听爻爻提过你,倒是没想到啊,‘神父’居然干的是教父的活,有前途。” 安倱露出了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节的微笑,“跟我师父呆的时间长了,总觉得说,有备无患会比较好。” 老板娘坐在后排,打了一个响指,“宾果!我一直喜欢这四个字,要不出来干活的都去我那拿东西呢,跟道上的人,叫我一声四姑吧。” 说完转头看向老头子,“那边那个也不是什么先生,喊一句老头子都算抬举那个老不死的。” “说你呢,上车,不想要闺女啦?!” “诶诶,来了。”老头子一迭声跟着老板娘上了车,连带着,刚刚在屋里惊鸿一面的“没有猫的笑脸”。 那边两个人已经聊开了关于军火倒卖的事情,老头子插不上话,只好关了车门默默撸猫。 虽然又一次不清不楚上了别人的车,但是这次的事情,看上去倒是挺靠谱的。 然而他刚刚一闪念过得问题在于,是什么人用安倱控制了盛爻他们一群人,目的在于什么呢? 安倱显然对那群人是有所了解的,可为什么他又没说呢? 问题永远没有解决完的时候,所以有句老话说得好,人啊,难得糊涂。 牧马人晃晃悠悠,跟着老板娘的小屏幕走向了广场。 好在他们还有一辆车子,毕竟如果不是常年住在沙漠,下雨,也可能要人命的。 有几个没来得及躲进屋子里的,“嘉怡”的人或者主教的“私军”,就是这样被从天而降的酸雨淋成了一滩白雾。 身后,敌友难辨的同伴阴森的笑着,把刀子送进了彼此的身体。 有几队人勉强保持着编制,一会头却又看见了一张陌生的脸,这时候拼的就是手速和枪速。 只有极少数的人还记着自己的使命,默默缀上了盛爻一行,躲在类似神庙的一个地方暗伏着。 不过,如果外面疯狂的主教知道了里面的情况,他们的下场可能比这个害惨。 毕竟兴致勃勃打开了电视等着直播的他,发现又是一片黑屏,本来觉得,没关系,至少手里的玫瑰还在,可以聊以慰藉,一低头,花又没了。 他挪开目光,花又在余光里出现了一会,再低下头,又没有了。 阳明先生一定很开心,未来看此花时,此花可以不归隐,既来看此花时,此花偏偏就归隐。 倒是苦了身后的一众侍女,动辄被打骂欺辱一番,不甚凄苦。 主教颓然地把那盆花扔在了一旁,蜷缩在他硕大的椅子里。 这时候门悄悄地开了,老管家走了进来,跪在了地上。 “主教,我,我没有……” 话没说完,主教扬了一扬手。 “我知道了,您,保重自己。” 老管家默默地退出去,有些悲哀的,长叹了一口气,准备去领自己的惩罚。 却听见里面传出一声,“老约翰,你进来吧,陪我呆一会。” 他灰白的脸上好像一瞬间有了光彩似的,静静走了进去,跪在地上,伏下头,等待着主教的下一条命令。 “你上来吧,陪我呆一会。” 老约翰默默走到椅子下面,跪伏在主教的脚下,轻轻地吻了他的脚面,然后抱住他的双腿,默然无话了。 就像一只年迈的老狗,静静地陪着老主人烤火一样。 可惜壁炉在远远的前方,再热的火,传到这,温度也没了。 “你起来吧,陪我呆一会。” 主教又一次发话了,拎起老约翰的领子,把他放到椅子一侧,然后蜷缩在了他的怀里。 微微有些发抖,“‘神’是个任性的家伙,我的祈祷不总是有用,祂真的爱世人吗?” “当初接受这个任务的时候,好像我有选择一样。” “可是被选定的人又不只有我,他们都是被选定的人呢。” “可是为什么他们都不接受我呢?” “宁愿死,甚至不死不活,都不肯和我站在一起。” “老约翰,你最好了,这么多年,只有你一直和我在一起。” “你一直爱我对吧?毕竟,一条狗养久了都会有感情呢。我可是你从小养到大的孩子啊。” “我也爱你呢,很爱很爱你。” 老约翰不能给他任何一点回应,因为当主教把手从他的背上拿离之后,他就瘫软成一团,倒在了地上。 主教微笑着把那颗红色的心脏扔在他身后的祭坛上,然后小时候的最后一点回忆也被抛离开了。 他终于成了计划里那个,“完美的候选人”。 可惜,老约翰这一次不能给他开一瓶香槟庆祝一下了。 他从几千万个孩子中被选中,结果来到这,连教皇面都不曾见过,是老约翰教他一切,从吃饭穿衣到皇家礼仪,从神学到各种其他学问,甚至人生中最为惶惑的青春期,还有所有不能为外人道的肮脏又神圣的事情,都是这个人。 虽然他而今脊背佝偻,满脸皱纹,花白的头发再怎么打理都还是一点点减少着。 但是从他松垮的皮肤下面,你还是能看到,他当年是怎样的风华正茂。 祭坛上发出一道幽绿的光,然后一行字缓缓浮现出来。 ——神于寰宇之彼端降生。 “这次的祭品,终于有效了呢。” “谢谢你,老约翰。” “不客气,主教先生。”在他的对面,一个声音晃晃悠悠传了过来。 主教转过头,“你怎么在这?” “虽然老约翰给我的提议我没有接受,不代表我不能来这里,看一下老朋友啊。” “哦,放下你手里的东西,你砸不到我的,我只是一个全息投影而已。” 主教放下了旁边的剑。 “相信我,你们的所谓‘任务’是不可能成功的。” “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相信你?” “就凭,我能看见柔然城里的事情,你看不到。” “晚安,主教大人,我的,亲爱的老朋友。” 主教还是把剑扔了出去,剑刃狠狠地戳在了地板的缝隙里。 他拿起蜡烛,扔在了老约翰的身上,火苗蹭一下蹿起老高,仿佛是为了应和他心中的怒火。 “对了,忘了有谁说过,人的一切情绪,在本质上,都是对自己无能的一种反应。” “既然你无能的话,送给你的那几个小美女,我就收回来了哦。” 在不远处出现的人形又消失了,他关了手中的机器,走到一旁的饮水机,接了热水,泡了一杯速溶的拿铁。 “没办法,公司绩效不好,只能喝这个了,你们都学着点,要为了我们的事业勤俭节约,筚路蓝缕!” 会议桌前,一圈人纷纷点头。 “我刚才最后说的四个字是什么?” “筚路蓝缕,老大。”旁边的秘书小声提醒。 “对,就是这四个字,太有水平了,都记着点听见没有?!” 众人齐声,“听见了!” 然后他最近的一个人弱弱的问了一句,“老大,咱根本看不见妖总他们那边啊,你咋跟那个啥猪脚的说,咱啥都直道啊?” “这是战术,战术你懂不懂!” 男人拿起手边的文件砸在了他的头上,心里却在想着,那边不知道又出了什么事。 盛爻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却并不知道那边还有无数的人在惦记她。 这边的雨一直下,不曾停息,像是要把整个天山的雪都融化了泼下来一样。 在云凝结起来之前,邦妮终于成功的发挥了她的作用,让众人找到了一个可以躲避的小屋,生了一堆火,几个人分着压缩饼干和巧克力,一番折腾到了现在,实在没什么力气可以做点什么,连说话都是一种消耗。 倒是周遭的阿飘们不眠不休,也不曾疲倦。 忽略掉演员们的属性,这场戏倒是真实而且荒诞。 这是柔然人的一天—— 早上,在钟声的指引之下,他们集体在一个特定的时间点醒过来。按照男主人,儿子,女儿,女主人的顺序洗漱完毕,依次坐在桌旁开始祷告。 女主人会在祷告结束之后,在门口的传送带上,拿出一定份额的饮水和食物,按照每个人的份额分好。 在一个统一的早饭时间之后,男主人离开家,一些到指定地点完成规定份额的劳动,一些到西坊去集体观看表演并且发泄欲望。 这些事情的分配,主要依靠他们居住的离城中心的远近,也就是阶级来决定,同阶级的人则每天交换。 与此同时,女主人在家里做家务,并且在一个统一的时间段完成了一切,开始祈祷。 家里的儿子和女儿会分别到不同的地点接受教育。 男孩子会被教授劳作,女孩子们只学习如何分配食物和饮水,继而就是祷告。 健壮俊美的男孩会被圣女选做圣子,然后在固定时间来到中心的神坛,进行欢喜神——姑且这么叫吧——的祭神仪式。 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一个男性会和任何一个女性有任何直接接触,最多也就是那些西坊里的表演。 大概在每年固定的时候,会由领导者统一组织适龄的男女,按照随机分配的原则组成家庭,并且完成一次人工受孕——大部分女孩子在做了母亲之后,都还保持着自己的纯洁,除非她被神选中。 每隔半个月,主妇们会统一来到洗衣服的地方,统一对衣服进行清洗,而每隔半年,国家会统一分配布料。 颜色按照阶级由浅入深,材质则是完全相同的。 没有任何国家机器——政府,法院,军队,因为他们只听从神下达给统治者的命令,而谁有罪都是神的裁决。 判罚的方法也极其简单,将那家的男子杀死做成食物,女子则送到西坊。 也没有市场经济,因为没有多余生产物,也没有任何生产资料之外的需求。 国家拥有一切,而国王拥有国家,神则指派国王。 “我们进的到底是柔然城还是乌托邦?” 饶有兴致的打量着周遭的鬼魂,邦妮突然产生了这样一个疑惑。 “确实,没有完整国家机器,人们靠着信仰生存。统一配给生产资料,统一生产,统一繁殖,家庭结构极其单一,而且没有市场经济的存在。”文科生方良认真回答着“邦妮老师”的问题。 “傅里叶和克里斯塔勒会哭的吧,我们在讨论的是一个一千多年前的文明。” 系统提示:您的好友盛爻已上线。 “假设一封闭空间里,信仰值无限放大,还需要什么条件,才能产生一个绝对意义上的乌托邦?”方良其实是几个人里成绩最好的一个,瞬间开始了掉书袋模式。 “突然有一天,外星人降临柔然,教会了他们绝对意义上的乌托邦模式?” 那边三个人聊得热火朝天,盛爻林语默默挪到一边,开始擦拭他的长刀,龙三摸出一颗烟在他身边靠着,顺手递给他一支。 龙三放在鼻子旁边闻了一下,有些诧异的点上了,“怎么抽这么干的东西?” “我只是卖粉而已,不用自己上场。”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柔然城 (十六)七夜 龙三把包里的匕首什么的磨了磨,开始保养自己的几把枪,顺手给林语的手枪上了油。 “我以前都是把陈皮卷在烟纸里抽,效果差很多,但是不上瘾。” “嗯,幌子而已,下次试试。” “哦,道上的?” “差不多。” 两个人基本上把所有东西都打理了一遍,然后走过去继续整理背包,走到了这里原本带的很多装备没什么用了,基本上就可以放在下面,需要的拿到上面,其他的垃圾废物能处理的就地掩埋,处理不了的压缩之后装好,尽量不产生任何不好的影响,也不给自己增加太多负担。 龙三是个熟练工,林语就没什么经验了。 他自己在家的时候,基本上就是从一堆杂物上跳过去,挪到自己的床上,睡过去。唯一的条理性在于,卧室里左半边堆满了脏袜子,右半边堆满了脏衣服,床下是鞋子,床前是裤子。 领带什么的小配饰基本上就在花盆里,厨房里堆满了外卖的袋子盒子,客厅充满了拆完和没拆完的快递。 实在忍不了,他就把卧室里的所有东西塞进他硕大的洗衣机,然后把所有快递暴力破拆。 这种时候,楼道的保洁阿姨对他就是又爱又恨,一方面他那的盒子基本上能卖上一阵子,另一方面,他屋里的外卖残余清理起来简直无边无尽。 不过龙三的耐心比保洁阿姨好很多,他一边整理了一个背包,一边手把手着林语,两厢无话,倒也十分和谐。 “我妹妹不喜欢烟味,所以我从来不抽烟。有时候特殊地方有什么需要的,就点上几片薄荷叶,刺激性大,还能保持清醒。” 快要结束的时候,龙三突然冒出这样没头没尾的一句话。 林语却是了然的样子。 这样一番整理下来,每个人的包的重量又少了一大半,一人一捆登山绳,一包登山钉,两把匕首,两把狙击枪,两把手枪,四百发子弹。外带龙三的暗器一批,林语的长刀一把,还有六天敞开吃的食物——节衣缩食可以吃半个月。 这时候那边的几个人已经聊的没什么话题再聊,风渐渐吹散了云,草从地底长了出来,带着倔强而孱弱的生命力。 枯黄,却还在慢慢生长。 出了小屋继续向着王宫走去,刚才考据癖犯了的几个人在前面叽叽喳喳聊个不停,林语则卷了一卷陈皮,递给龙三,默默在后面走着。 盛爻当年奔着一本的考古,遭遇了最狠得高考题,邦妮是个装了世界前后几千年历史的,严重中二的幻想少女,方良当年实打实考的零表的警校,这么聊起来,倒是颇为投缘。 加上这一地枯黄的牧草,看上去居然有些像是大学组织出来秋游。 当然,不是所有人都有这样郊游的心情。 枯黄的牧草对游牧人来说,就是致命的打击,当然,伊丽拜尔大婶已经不在意这些了。她给城里的人下了致命的诅咒,自己不付出些什么代价是不可能的。 生命的一般等价物,自然也须得是生命。 她只丢了一个儿子,却要用一城的人来报复,自己若是全模全样的,任谁都是交代不过去的。 牧草枯黄,牲畜瘟死,族人迁徙,四下流散。 最后一批游牧人,最后一次逐水草而居。 剩下的,都汇入到广大的世界当中去了。 沙海翻腾波动,将草场逐渐掩埋,也渐渐吞噬整座柔然城。 日月交替,星斗闪烁,又是一日奔徙而过,身处城中的人却并没有走多远,时间似乎在这里走的飞快,本就片刻不肯多等任何一个人,此刻,则近乎不管不顾了。 但这并不能改变车的速度,安倱把车停在了广场旁,老板娘下车仔细搜寻了一圈,终于借着依稀的星光,找到了之前龙三埋藏下来的东西。 “他们离开这里应该不到半天,柔然城太大了,我们再加把劲,应该能跟上。” 安倱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眉心,“但是,我已经把车速开到最快了,总觉得这个地方似乎不是看上去那样的。” “累啦?没事没事,闪一边去,三姑来开。” 说着老板娘钻到了车底下,三下五除二的对着车子改造了一番,然后把老头子和安倱扔在了后座上,“相信我,我们家外卖的臊子面,从来就没有不按时到的。” 安倱上车的时候,觉得自己大概眼睛真的花了,因为在远处的沙海当中,他好像看见了一条鱼高高的窜起来,落尽沙中,俶尔远逝,往来翕忽,绝对是在和他搞笑。 老头子放下手中的望远镜,“哟,这柔然城关了这么多年,居然还有鸟活着?” 安倱抬头,天上那白色的鸟拖着长长的尾羽划过天界,却好像在哪里见过这种场面一样,不过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眼前一花——他们整辆车几乎漂浮在地上,向前疾驰而去,根本看不清周遭的事物。 好在前面的盛爻一行遇到了一点小小的阻碍,速度慢了下来,给了他们一个追上的机会。 冷枪和闪光弹,不知道哪个杀伤力更大,反正他们一瞬间看不清东西,眼泪狂流的时候,是没什么时间来思考这样一个问题的。 邦妮的灵力回归之后弱了不少,天眼基本上和灵感一样,自己想来就来,走的时候也不听你的任何挽留。 倒是龙三的飞镖抓住了那个猖狂放着冷枪的人,撑过了眼睛暂时失明的那段时间,他们弄醒了那个被麻晕在地上的人。 盛爻死命抓着邦妮的手,才能保证自己还有足够的力气,面对那件夜行者的工服。 这么多年过去,当年那个怕被丢下而嚎啕不止的小姑娘,还是活在她的内心深处,比一切都生长的坚强而倔强。只不过外面那个壳子过分雷厉风行,过分战力爆表,以至于人们常常忽略,她这么多年在斗里穿梭,究竟是为了什么。 龙三远远看着,突然有些难受,他走过去,把外套披在了盛爻身上。 “起风了,盛总。” 林语过去把他弄醒,方良问道,“年龄,姓名,性别?” 此情此景此番场景,居然有些让人觉得好笑。 不过还没来得及问出些什么,那个人就全身颤抖着,倒在了沙土之中。 林语方良跳了起来,掩护着后面几个人,沙子里突然鼓起无数条状的沙堆,还在不断移动着。 邦妮手上的半龙突然惊醒,窜起来一声咆哮,喝退了身边所有试图靠近它的小蛇——这明显是种挑衅。 地上青紫的尸体让众人有些发愣,所有的矛盾和利益,在生死面前都变得无比可笑。大部分夜行者搬山定穴时间长了,都会对古墓里成堆的财宝感到十分可笑。 身后的极致哀荣,对于冰冷的尸体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 即使“侥幸”成为了粽子,又有多少人愿意,选择这种相对简单的长生之道呢? 他们没多少时间思考,因为天上的星斗飞速的运转着,那并不怎么温暖的太阳,只出现了没多一会,就又一次缓缓沉入了地底。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这个既望却稍微有些特殊。 ——按照天上的星斗计算,这是第六天的晚上。 “神说,要有光……有早晨,有晚上,这是头一天。” “第二天神将空气上下的水分开,第三天让天下的陆地露出来,以便和海洋分开,又让地上长出植物。” “第四日神说要有星辰管理时令,第五天祂赐福给天空和海,令飞鸟与鱼自由翱翔。” 邦妮的声音开始的时候还很平静,甚至有些像她在店里忽悠客人的时候一样,然而很快的,她就陷入了颤抖,而那地上伸出的一只只手臂却不肯放过她,一定要叫她的声音也逐步颤抖起来才行。 “第六日,第六……” “第六日,神令地上生出各种动物,将青草分给飞鸟和动物做食物,并按照自己的形象造人,教他们去管理动物。” 这是一个温暖安静的声音,似乎布道本就是他的任务。 “安倱?” 一般情况下这种情景都应该配一段生离死别的bgm,然后邦妮撕心裂肺的咆哮着冲上去,周围的人无不感动落泪…… 但是并没有,邦妮举起手开始了飞速的卜算。 还没算完,车上又下来一个人,三个人都愣在了当场。 “老头子!?”这是盛爻。 “盛老?!”这是林语。 一个火球砸过去,这是邦妮。 ——没办法,港台小言的重逢背景是星空,花海,沙滩,车站等等一些列罗字辈的场景。 他们这,鬼影重重,蛇行虎踞,地下无数只干枯的手扒着地上的沙土石块,一步步把他们的破败的身体从地下往上挪。 火焰在触碰到那两个人之后就熄灭了,邦妮长出了一口气。 “是真的。” 久别重逢,这四个字对邦妮和安倱来说,不过是一个死了几次,一个拎了一队人跑了小半个中国,然后两厢无话罢了。 对盛爻和老头子,就是贫病时扶持,富足时消失,一个掘开千万个斗找人,一个挖开千万座墓找药。 当最初的想念和埋怨斗默默消退,似乎寻找都只变成了一种执念,当那个梦中的人穿过无穷个夜晚真实的站在你面前的时候,一切情绪都显得矫柔而尴尬。 盛爻现在特别希望自己还是小时候的样子,这样她就可以肆无忌惮的冲上前去,趴在老头子怀里喊爹,然后疯狂的哭,可惜她现在不能。 所以前辈不愧是前辈,“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对上“相顾无言”这四个字,可谓天作。 方良识趣的退到一旁,龙三走到转过头去的林语那,捏了捏他的肩膀,递上了一根烟。 “其实有时候,薄荷比较好用。” 林语默默接过来,蹲在一旁,点上了烟。他突然没有那么多力气去控制自己的情绪,也没有任何力气去发出一个音节。 他想,或许他应该再去和安倱聊聊。 “我之前卖货的时候,其实用的都是假烟,后来你碰到盛总,才知道还能用薄荷。” 他抬起头,朝邦妮的方向示意,“其实是邦妮告诉的。” 林语诧异的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所以,有时候很多事情不是你看到,或者想的那样。年轻人,大度点。” “手上沾点脏东西,也没什么,心里是干净的,别人不嫌弃,就够了。” 他扔了烟带着方良,跟着那边的队伍上了车。 方良很是诧异,并不知道在自己昏过去的时候,龙三怎么就和林语变得哥俩好,一家亲了。 而且是不带着他那种。 甚至龙三先走到了车上,却和林语一起坐进了后备箱的小座上,两个女生和长辈坐后面,他只能坐在了副驾驶 这个时候,后面柔然城里的半干粽子已经有大半爬了出来,王宫这边倒是还算清净,不过有很多粽子已经调转了方向,朝这边过来了。 “诸位,今天大家挤在这里,或多或少是我的问题,先和大家道个歉,然后谢谢各位不远万里到柔然来,关于他们费尽周折想要得到的东西,我大概知道它的用途,也明白不能让它落在他们手中,所以,麻烦各位,我们一起去王陵吧。” 安倱开了口,还是他那种伦敦式的语调,带着抚慰和鼓舞的句子,如果他想,可能几天就能组织一支队伍,对抗世界吧? “宾果!我们正好要去那边,go!go!go!” 这个是几乎要跳起舞来的邦妮。 当然,近乎“夫唱妇随”的画面,狠狠地刺痛了林语的眼睛,他只好转头看向窗外,那些恶心人的粽子反倒是种安慰。 龙三揽住了他的肩膀,像是一位随和的长辈,然后方良又一次无奈的发现,自己被全车人忽视了。 ——盛爻不算,她严格意义上来说是这次的总指挥。 牧马人开出很远,后面的老板娘才关上了手中的屏幕。 揉了揉木木的胖脸,她放下了头盔上的墨镜。 “好戏开始咯!不过我们现在要回家了,小宝贝。来来来,告诉他们,什么叫‘没有人的笑脸’。” 木木表示不想搭理这个人,然而想到了肉臊子的美好,又瞬间屈服了。 他刚要鼓起身子,晃悠着檀木铃铛,哈雷就来了个急刹。 “不对,不到时候啊,还有一些人呢。” 转身一枪,放到了一个想动手的私军。 第六天,粽子从地下爬了出来,沙土也似乎被血染得赤红一片。 几天的磨砺让这辆牧马人有些黯淡了。 神看了看祂所创造的一切,觉得甚是满意,于是第七日,祂便休息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柔然城 (十七)逆旅 神可以得到休息,众生却注定奔忙。 除非死亡赐给你永恒的安息。 伊丽拜尔大婶苟延残喘着,看着族群分崩离析,她静静躺在毡房里,大儿子在不远处停着,小儿子在旁边守着灵。 在神即将派仆人收割她的生命的之前,她开始默默地回忆着自己的一生,虽然到了现代社会,她可以过上一段普通妇女的日子,一族圣女的担子还是把她压得难以承受。 不过,除了没能亲眼看见仇人的惨状,她总体上对自己的一生还是满意的。 从堕神谷出来之后,一支族人走上了西迁的道路,剩下他们,守灵也好,被抛弃了也罢,到现在,她能掌握的也不是全然的历史,只剩下一段史诗,荒谬而完整。 到她这里就结束吧,她想着,也不必再告诉孩子了,反正他们和那些融入了鲜卑王朝的族人一样,都有广大的世界。 缓缓合上了眼,她几乎看到了那层灰色的隔膜,却听见不远处一个有些傲慢的声音。 “伊丽大婶,这么就去了的话,神可是会责备你的呢。” 两个仆从挑起了毡房的帘子,在地上撒了些圣水和花瓣,然后两个样貌过人的男子拿着厚厚的仪仗走了进来,跟着一个长袍极为华丽的人,却被仪仗挡住了面貌,不见世人,身后跟着的,是一个整理长袍的孩子,还有另外一对仪仗。 “主教大人,别叫的那么亲,我跟你并没什么关系,而且,神的草原不容异端亵渎。” 隔着厚厚的仪仗都能听到主教的冷笑和轻哼,他身后的小男孩吃力的搬上了他那个硕大的椅子,让他像个红桃k一样高踞其上。 他甩甩袖子,满不在意的挑了挑眉毛,“你要知道,我的‘神’才是真正的神,你们也好,散布在各处的‘众神’也罢,连最低劣的子嗣都算不上,只是一个腐朽无能的仿冒品而已。” 小儿子走过来,想给伊丽拜尔拿上几个垫子,她却吃力的盘坐在榻上,腰背笔直,繁复厚重的礼服让她喘了些粗气,但她并不在意,反而把自己的头发捋顺平整,又扛起了她硕大的发冠。 “真是好笑,不过是个传声的的喇叭而已,连自己的主子到底有没有都不知道呢,就出来到处咬人。” “不知道好笑的是谁,一把年纪了,有些幻觉很正常啊,何况这个时候,冥使多半是要来接你回疯人院了吧。” 他一条腿踩在椅子上,用胳膊拄着脑袋,心不在焉的摇晃着另外一条腿。 “冥使是个什么东西,神在人间行走的时候,用的就是我们的名义,我们的样貌,我们的声音,就是神他自己的声音。” 伊丽拜尔微微扬起了下巴,眼中满是不屑。 “神从不屑于在人间行走,你们看到的只是祂不同的投影而已,人类在离开家园的时候,就已经是被神遗弃的种族,你们不要把阿猫阿狗都算作神的行列。” “我们悲悯宽恕一切无知的妄言者,傲慢是那些自以为是的人犯下的最大过错。” “人们总拿无知当天真,管中窥豹也敢说自己心中了然?” “朝菌不知晦朔,夏虫不可语冰,神全知全能,也要谦卑的承认自己的无知,可况人生短短几十年,但神总是把该前进的步伐,指引给世人。 “愚忠简直是老年人的通病,南北朝过去很久了,大婶。” “狂妄是小孩子必须付出的代价,要走的路长着呢,小子。” “没关系,我来日方长。” “不好意思,死亡是永生的另一种形式。” “谁给你的勇气,“但是我们中的这个咒,基本上就是用七天把我们弄死。” “光影,苍穹,酸雨,沙海,粽子,我们命还真是大。”盛爻无奈问苍天,“我们还能更惨一点吗?” “事实上,大概是能的。”林语看了一眼窗外,无奈的提醒了几个在车里的人,“看见那些铁树和镜子了吗?我觉得我们车上的镜子大概是被他们吸走了。” “呵呵……真是逼真啊,镜子里放的是忘川的情景吧?”邦妮已经放弃了挣扎。 “怎么了怎么了?又出啥事了?”方良抓紧了车话一直在看罗盘的老头子却开了口。 “孩子们,事情大概没那么简单,创世的第七天是休息,灭世的话……” “洪水。”龙三打断了他疑虑的长音,伸手指向窗外。 本来几个人都以为这是个冷笑话,然而,外面混杂了血肉的沙子遮天盖日的飞了过来,浩浩汤汤,好一场柔然大潮,哦不,大沙暴。 安倱突然疯狂的转动方向盘,车子转了几个圈差点翻过去,好歹停了下来。 “没油了。” “没事没事,这不是到了吗?邦妮看着定位刚要下车,又停在了座位上。” ——什么都没有,空空一片。 没有陵墓,没有道路,柔然城的一切似乎到了这里都被抹去了,好像是3d游戏走到了地图边缘,什么都没有了。 即使最后一任王没修任何一种明面上的建筑,,柔然城的路也不该到这里就消失殆尽了。 然而他们并没有任何时间深思中间发生了什么,地表里裂出了无数的手,沙暴劈天盖地的扑了过来。 蛇一批批聚拢开来,连带着之前的酸雨和黑雪,半龙却没有一点点苏醒的意识。 车里没有氧气装备,而那样多的沙子,几乎可以把他们压扁,车里相对安全,却也只是几分几秒的事情。 山重水复还好,山穷水尽,就没办法了。 有时候,人力在自然面前显得无比微薄,面对神怪,就更加无能为力了。 而极致的焦虑汇聚在一起,居然是崩溃了的无言。 默然,默然。 安倱想说些什么安慰众人,却也只能和方良互相捏捏肩膀。 老头子把女儿抱在怀里,龙三拉住了邦妮的手。 龙三抬头看去,方良有些远了,又很难熟稔的拍拍林语,只好默默拿出一根薄荷烟,点上了,给车里带来一丝烟火味的清凉。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柔然城 (十八)隐者 拉住盛爻的手的时候,一个小小的静电火花弹了出来。 刺啦一声,倒是让安心面对命运的几个人吓了一跳,不过还没来得及因为缓过神来而变得慌乱,邦妮的眼中就闪过了一丝晶亮的光。 “同志们,下面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了。” 她狡黠的像只刚拿到小黄鱼的猫,嘴角裂出一个干坏事的微笑。 捏紧了手里的檀木手钏,她从口袋里拿出了那张隐者塔罗。 “决定就是你了,去吧,皮卡丘!” 她狠狠把牌摔在车前挡风玻璃上,闭上眼,开始念一大串长长的咒语。 粽子们一点点从地下爬了上来,雪越下越急,牧马人的外壳都有些被腐蚀了成吨的沙子已经铺天盖地的压了过来。 希望一点点熄灭下去,可能这个神婆终于在最后一刻疯了吧。 然而就在此刻,邦妮霍地睁开了眼睛。 她咆哮出声,“开!” 半龙缓缓的张开了血色的眼睛,爬升到半空,对着太阳长久的咆哮起来,应和着它的声音一样,扑通扑通的心跳声再一次传来,像是远古巨兽在这一刻慢慢苏醒,隆隆的震动声从地底一点点传了上来。 柔然城里,混杂在粽子群里的鬼魂集体朝着王陵的方向跪拜下来。 城中央的大钟震耳欲聋的轰鸣九响,然后从中心开始开裂,铁片和塔楼一点点坍塌下去,随着这一道深不见底的裂缝打开,整座柔然城都开始崩塌开裂。 一件没烧好的冰裂纹突然开裂一样,柔然王城混入了那浩荡的黑雪,一片片龟裂开去,连带着周围的整片柔然国国土,朝着未知的深处落去。 粽子们站在各自的地方,诡异而整齐划一的跳起了柔然的战舞,不持兵戈的就空着双手在空中比划着请神鼓战的舞蹈,拿着兵戈的在地上重重的敲打着,然后把武器旋转起来,绕了几个圈,高高的抛起来,接回来放在手里,相互摩擦着,发出霍霍的声音。 有几个粽子手里还拿着长长的号角和战鼓,他们站在高高的废墟上,蹩脚的用已经没了气息的嗓子吹着不成调的战歌,战鼓雷雷,在空气中回荡成一阵及其压抑的声响。 然后所有粽子一起,用已经荒废多年的嗓子,咆哮出一阵柔然勇士的呼号。 声势震天,经久不衰。 只是干瘪没有气息的嗓子,倒是号出来一股子荒腔走板的悲壮。 何以战?!何以战?何以战…… 柔然故去千年,谁固执的在王城枕戈待旦,扛起远征的行囊,为妻儿老小在茫茫黄沙中寻一个出路,驼铃远,千年风沙过后,却只迎来一伙又一伙偷抢的盗贼。 悲凉也无人诉说了,邦妮他们正缓缓做着自由落体运动。 “路至尽头非无路,沙至穷处还见沙。沙红草黄石山褐,天白雪黑牧马暗。” 邦妮作为一个半吊子神婆,终于成功的验证了自己所有的预言。 那张隐士可能真的是给他们指路的福星,只是邦妮没想到,预言一直到现在才全部应验,中间还夹杂着一场未曾料到的诅咒。 都以为预言的出路落在牧马暗,是要走出柔然回到草场,可那个时候,谁都不知道,安倱会开着一辆牧马人横冲直撞,闯进柔然城。 沙还在一直落,地底下却翻腾起一股子灼热的浪花。 柔然城,居然直接建立在岩浆之上。 而当一切都消失殆尽,远方也不过是一片虚无而已。 他们落在了地上,青石长路倒是很有江南风格,只是几人没有什么花前月下的心情,毕竟这样风格的长路他们已经经历过了一次。 以万神殿最高层为中心,向外辐射了很多条长长的神道,而柔然城带着漫天的风沙建立在其中一些之上。 褐色的山石含有了太多的铁元素,到让这里不知怎的充满了一股子血腥气味。 每一条神道都是一个双向的进出口,其中一条,放着国师厚重的棺椁。 剩下的上面站满了柔然的粽子勇士,毕恭毕敬的朝着高踞莲台之上的佛像行礼。 既然每条进出口都是双向的,那么是不是每一个拥有尸玉的人,都可以通过这些进出口进入柔然城呢? 那柔然千年的封闭,又是因为什么呢? 这座万神殿的建造时间显然早于柔然,又晚于盛唐,柔然人却在盛唐之前百年就已经深入大漠…… 邦妮的脑袋里一时间塞满了各种各样的问题,有些反应无能了。 然而那边盛爻和老头子却是在思考另外一个问题——除了过于丰富的岩浆让这里显得阳气太重之外,这里和公主坟一层简直太像了。 老头子知道公主坟下面有东西,这么多年却一直不能克服心理负担重回一趟,而今到了这里,还是心有余悸的。 几个人还没来得及适应周围的环境,就不得不下了车——有机塑料的新型外壳显然承受不了高温,车子快要融化在这里了。 他们又一次扔下了一些装备,换上了隔热一些的装备,虽然当初背过来的时候,大家都不知道为什么邦妮突然这样执着,现在倒是明白了她的良苦用心。 轻装简行,他们环顾四周,任务似乎从寻宝变成了生存而,“话说,咱们这个游戏的美工是不是学西方美术史的?” “你这么一说,倒是很有现代主义色彩啊,不过主题可能是文艺复兴了。”安倱显然意识到了事情的严峻,但是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是不忘用刻意的掉书袋缓解一下气氛。 “很好,同志们,刚刚在路上,我们经历过了铁树和孽镜,下面,容我为你们介绍一下,地狱的剩下十八层。” 邦妮摊开手,做出一副导游挥挥小旗,指引游客参观的样子。 “游客们”却没有那么宽大的心脏。 “我们刚下来的,是阎罗殿吗?”龙三朝那边“慈眉善目”的神示意,祂的殿堂高踞于众多层塔之上,倒真有一丝丝审判的意味。 “要真是阎罗的话,这边是不是少了点什么?据说下面有条没有尽头的忘川河,河边有彼岸花,摆渡人,还有卖汤的孟婆。”林语渐渐能跟上龙三时不时冒出来的冷幽默了,跟着他的节奏往下顺,伸出左手,做出一个舀汤的动作,右手端碗,送到龙三面前,“渡往生苦,忘前世果,若有牵挂,玄鸟寄之,喝完汤,走吧。” 老头子和方良被他严肃中透露出来的喜感逗得不行,盛爻三个人却在一瞬间勾起了什么一样,抓不住,够不着。 “行啦行啦,别耍宝了,赶紧找路出去是正事,这几个孩子,真是。”老头子乐够了,驱散了一帮“戏精本精”,拿出罗盘开始定位。 “柔然人的神也不知道是哪里冒出来的,和历史差太多了,这边,居然是按照十八层地狱设置的。”邦妮这回有些严肃了,眉头微皱,突然发现这里她的灵力受到了一部分阻碍。 “不止呢,还喜欢欧洲文学。”方良指了指他们面前的那道石门。 ——入此门者,捐弃希望。 众人看着这一幅色彩模糊的油画,实在觉得有些反胃,而这又偏偏极端真实的摆在他们面前。 铁树的枝丫肆无忌惮的朝着天际生长,藤蔓纠结回旋,像一幅没有生气的装饰画,窒息而拥塞。 那树的叶子倒是极为柔软厚实的,一条条形态各异的舌头,在微风中飘然摆动,有的干瘪的过分,有的还保持着新鲜的血色和水分,或者神经也还没死,奋力前伸,去舔身旁树上长出的镜子。似乎能把自己前生今世的呓语全盘托出一样,亦或者是奋力看一看自己的曾经。 那枝干粗壮而尖利,如果谁有极大的力气拉的它和地面分离,倒是可以拔下来当做一把银光闪闪的剪刀。 若不是银色的,便是那直通岩浆的烧红的铜柱了,赤焰翻腾奔涌,连带着上头的枝叶拼凑出的蒸笼与近旁漂浮着的油锅都冒出丝丝热气。 唯一冰冷的是铁树直入地下的气根和远处的冰山,只不过那气根森然而望,却是堆叠成一座厚厚的刀山,任谁想乘凉,都不得不叫那刀片生生刮下一层连皮带骨的血肉来。 这东九层的罪过,若严格论就起来,案情瞒天过海吗?一星半点违法的事故,哪怕只是闯了个红灯,都要被记录在案。 随意伤害生灵吗?这些人没一个终身食素,这边厢望将过去,倒也是十分心虚了。 还好,这终归只是柔然中外合璧的神堂罢了,荒谬过了头,反倒让这里变成了爱丽丝的梦境。 ——哥特崩毁版的。 老头子的罗盘左定又定,怎么都定位不出生门所在,似乎这里就是真实的地狱,可惜直到现在都不见无常索命勾魂,也不见十殿阎罗开衙问罪。 盛爻带着两个伙计都是一脸大写的懵逼,下斗要是下到这么深的地方,早送到西九层处以磔刑了,只好看向刚才大展神威的邦妮,不过那边沉重的面色却似乎没什么好消息。 “诸位,我们这趟游,倒也算是值了,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到冥界旅游一圈的,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什么呢?人的想象力要比真实恐怖荒谬的多,死亡显然比这个地方安详的多。” 安倱默默开了口,用他那种温软的语调来讲笑话,起到的舒缓效果比龙三的冷幽默好上很多,好像这里不是别的地方,只是一个他私人的变态收藏而已。 几个人的紧张心情散了不少,大脑终于回归正常频道开始思考问题了。 “既然我们来的时候,是神像下面的通道,而柔然城其实本质上只是神塔的一部分,那我们只要走到神像下面,基本上就能原路返回了。”方良对于晕过去的时间只是略有耳闻,所以他的大部分世界观,还停留在唯物主义时代。 “来的时候我们有蛇坐啊,这里空间和外面有些差别,要不然怎么那么快就从天山到了罗布泊的?”邦妮扁扁嘴,一脸委屈。“现在倒好,老金这个货,可能是被政策困住了吧,不能进化就只会睡觉。” 林语想说点什么,却还是压下了关切的目光,背过头去,假装和安倱师兄弟情深,拉着小手手到一旁切切私语去了。 那边龙三看见了,难得多说了几个字,把林语压下去的给问了,“邦妮,你的灵力,是不是出了什么故障?” 邦妮无奈摊手,“外挂用太多,人长得美也不行咯。” 方良一辆着急,“啊?那你不能出什么事吧?” 话问完又及其诧异的转头看向龙三,“你怎么看出来的?” “直觉。”他自然地恢复高冷。 方良不太舒服的想再问点什么,却被盛爻打断了。 “好啦好啦,这个时候呢,群策群力找出路才是正事,但是吧,咱是不太可能直接炸一个出路来的,我们暂时找不到这个神塔的生门在哪,但是柔然人既然有人从这里离开,而且很显然有进出的人,就证明还有一条通道存在。” “而且,他们搞了这么大一个阵仗出来,总不能是把自己搞死用的吧?” “就是就是,王陵打开之后,王的影子都见不到,肯定有猫腻,我们现在就去,翻了那个王的斗,说不定出路就在那。”邦妮像一只气炸了毛的猫,插着腰气鼓鼓的。 没有国王的王陵? 林语突然想到了什么,“之前,在幻境里,我们看到的柔然人分成了三份,一份被一个老妪牵引着,整装离开,一份从地下爬出来,还有一份,在广场上……不管他们了,但是无论如何,他们都听从的,是一个人的指挥!” 陡然间柳暗花明,中间那个可疑的停顿只让邦妮脸红了三秒,然后一切正常的拍了拍手,“就是这样!如果,最后一个国师和国王是一个人,当然只可能有一个陵墓,非常有可能的是,王陵附近的空间,被人导引到了国师的墓附近!” 她兴奋的直跳脚,连带着画面都有些模糊了,主教砸了砸面前的电视,嗤笑一声。 “别逗了,姑娘。一个妄图复活神的投影的摆设而已,可笑。” 他轻轻抚摸了一下身旁的玫瑰,看着那群企图找着办法涉岩浆而过的人,有些难耐的舔了舔嘴角。 “不过呢,我倒是没想到你们能打碎柔然城,这回倒好,城都没了,诅咒?算个什么东西。” “而且柔然下面藏了好东西啊,我等着你们,送到我这来。” 透过薄薄的屏幕,他和安倱遥想对视。 安倱的嘴型告诉他,“计划不可能成功的。” 众人倒是没看到安倱的小动作,因为找到方向的邦妮实在太过欢腾。 又一次灵力稀缺,她只好肉痛的捏碎了她的镇店紫水晶摆件。 ——安倱混着材料一起拿来的。 “指路,指路,指路!” “嗯,简单粗暴的咒语,我喜欢。”盛爻点点头,示意邦妮什么都没发生。 她拉着邦妮,想说看看那条半龙能不能用尸玉再弄醒一次。 砰的一声,那块紫水晶变成了一朵盛开的彼岸花,一条长长的花蕊,笔直的朝向他们对面的岩浆。 “成功了!”邦妮跳了起来,走到岩浆旁,一片花蕊落下,沉入其中,没过多久,就有一口大锅从铜树上飘落,还撞了一下冰山降温,漂到他们面前,铁树的一条枝干光溜溜的摆在那,像是一条硕大的船桨。 老头子有些震惊了,原来,传说中的何家人,入旁人难入之地,取旁人难取之物,居然是真的。 他看着几个人鱼贯而入,虽然脸上带着不可思议和嫌弃,却还是兴致勃勃的样子,倒真的和他们当年很像。 老了,老了。他轻轻叹息,坐在了隔热的油锅一角。 几个人似乎都不会划船,安倱左右看了看,极为自然的拿起了桨,顺着花蕊的方向,划了过去。 他们沉浸在一种诡谲的兴奋之中,没人看向他们走过的地方。 火焰渐渐熄灭,光亮沉浸下去,只剩下极深极深的黑暗,水纹荡漾,破碎的花朵在靠近岸边的地方,扎根进了土里,慢慢开出了一朵,纯白的花。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柔然城 (十九)于归 话总有说完的一刻,路却好像没有走完的那天。 在岩浆里飘来荡去那么久,几个人的紧张也好,兴奋也罢,全都像是他们走过的地方一样,光芒慢慢暗淡了下去,长日无事,也就剩下了无聊。 头,男人征服世界,而女人征服男人,于是,这些获得了一定自由的女人开始需要更多的自由,继而鼓动了她们的男人们。 终于有一天,暴动产生了,不需要伏尔泰,不需要卢梭,她们只需要把自己对于自由和人权的原始念头付诸行动就好了。 终于,一个男人带着他的兄弟手足,还有街坊邻居,推翻了高踞于万神塔顶的那帮宗族长老。 人们终于不再听命于宗教,神高高在上的地位也被终结,自由的空气也像是一股柔软舒适的新风,吹遍柔然城的每一个角落。 这是我们的英雄,人们想。 英雄值得被歌颂,这是他的父兄,带着游吟诗人开始走街串巷。 英雄不应该住在和我们一样逼仄狭小的屋子里,这是他贪婪的妻子。 人们觉得太对了,于是他们给英雄盖起了高高的宫殿。 英雄领导着我们完成了第一次革命,他就应该继续领导我们,他的小儿子这样和小伙伴们说道。 旁边一走一过的大人却仿佛醍醐灌顶,这样通透的道理,孩子都懂得,我们为什么懂? 于是,英雄端坐的王座之上,原来的神官表示了臣服,他则退让了一步,愿意接受自己也一直信奉的神,来给自己赋予王权。 “您听说了吗?英雄做了我们的王,是神给他的权利!” “是啊,听说英雄的父兄不过是替神在人间照拂他而已,他是神的孩子!” 圣女走回了她的祭坛,只不过晚上要替他们勤勉的王,减轻一些疲惫。 “他用人权,推翻了神权,然后扛着君权神授的大旗,高踞在王座之上,真是讽刺。”安倱疲的放下手中的桨,发出了一声感慨。 在故事里的人愕然的抬起头,才发现,摇摇晃晃中,小船终于走到了河的那头。 几个人站在万神塔的塔底,感觉有些茫然——来路以逐渐隐没在视野之中了,唯有塔中的长明灯火,摇曳出一丝悠长冷淡的光来。 蛇群已然不见了,斑驳的壁画因着它们的离去而显出些凹凸不平的花纹来,上面画着柔然悲哀又奇诡的历史。 老金还睡着,所以他们要想走到国师的墓室沿着来路回去,便只能靠着一双双疲倦的腿了。 补给还够他们省吃俭用两天,盛爻看着疲倦的众人,只好招呼着,草草收拾一下,在河边暂时驻扎下来。 龙三扛了抢守夜,睡眠对他来说实在可有可无,到了他这个年岁也好,还是他经受过的那些也好。 林语还是在他旁边默默擦着刀,显然没有要睡的意思,低下头,有些发红的眼睛落在刀刃上,睫毛和垂落的刘海完美地遮掩住所有表情,自然,也遮住了远处邦妮一声轻轻的叹息。 虽然邦妮的故事给他们换季了不少压力,然而这一路上的观感,却是不怎么舒服的。 一路上的壁画囊括了太多东西,而柔然人对于动物的崇拜又不仅仅局限于蛇,只不过它们和神的关系实在太过密切,才显得地位崇高。 而那些各种动物拼凑起来的画面,简直像是弗兰塔斯肯的翻版,其他人还好,只当是一场荒诞的戏剧,然而盛爻在喝过陈尘给的各种动物药剂之后,都不免有些反胃,何况林语? 当年的事情邦妮大致有些头绪,却从不肯动用自己的能力去窥探,在这种时候,也只能剩下悠长的无奈了。 收拾了睡袋——难为安倱的车里还有这种储备,邦妮自己蜷缩在一个角落里,这么多年她都不敢面对睡眠,只能靠冥想来代替,到了这种灵力耗尽又精疲力竭的时候,刚好可以好好休息。 方良简单的搭了一个防御工事,又协助老头子在上面加了几个驱邪的符咒,拎着睡袋,看了一下那边颇为和谐的两个守夜人,就打着保护女生的旗号倒在了邦妮旁边。 老头子和盛爻虽然说久别重逢,然而时光匆匆跑了一遭,顺手给他们塞了无数隔膜,剩下的那一份牵挂,如果拿出来摆在眼皮子底下,两个人都没办法好意思起来。 老头子太不靠谱,还没来得及目送,闺女就已经近乎远去了。 于是只好默默地守护在一旁,那边躺着已经冲到异次元的安倱,不知道为什么,划过这一段路,他居然累到不能行动,这一觉睡过去,差点直接到生死之间。 无论如何,在一番折腾之后,声响都渐渐凝固起来,连带着冷焰火悠悠的光芒都变得宛如实质。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柔然城 (二十)兜转 如果能把一片虚无的黑暗称作夜晚,那这一夜,几个人确实休息的很好。呼吸悠长平稳,心跳舒缓安然,只是这声响砸在空荡荡的塔底,显得有些吵闹。 守夜的两个人没有太多交流,怕吵醒他们,好在这俩人习惯了不说话杵着,倒也不显尴尬,这一路紧赶慢赶,等到了目的地才发现要救的人带了一车军火前来救援,也不知道他们这一番折腾是为了什么。 正自顾自出着神发呆,刚刚的不适感一过去,林语的困意就上来了,眼皮开始有些打架,恍惚着,龙三图片扑了过来,把他死死压在身下。 要不是龙三拿手垫了一下他的后脑,这会肯定已经青了,只是可怜了他的后背,被地面隔得生疼。 两个人呼吸和心跳略有些加速,龙三却很快平静了下来,没等他发问,就伸手堵住了林语的嘴。 四下茫然,破空声轻巧的响起,跟着子弹弹到石头上的声音。 ——有人?! 虽然加了消音器,可是这四周静的出奇,一点细微的声音都会被无限放大。 两个人赶忙叫醒了几个人,其他人都睡得沉的过分了,张开眼睛,还略略有些茫然,只有邦妮飞速起身,捏碎了一块绿松石,一团火球就扔了出去。 借着火光,众人算是车,不碍事,我血厚。” 前面三块石头,右边的最方便,左边最远,龙三刚要开路走中间那个,却被老头子拦下了。 “地上有机关,等他们换弹,走那边。” 邦妮有些奇怪,顺手把刚刚的石头末丢了过去,结果弩箭凭空而起,紧接着硝酸哗啦啦把那块可怜的石头浇了个灰飞烟灭。 “三、二、一,冲!”对面这一梭子子弹刚打完,老头子就领着众人冲了过去,刚刚刺鼻的气味还没消散,盛爻一个凌厉的飞踢,手刀一砍,又扔出去一个设伏的人。 邦妮刚想说话,一道寒光自暗处闪过,林语想都没想就飞扑上前拦住了邦妮,她近旁的方良冲过来挡了一刀,两发子弹出膛,又换了一场安静。 谁知道这边刚结束,三四个人又包抄上来,林语赶忙把邦妮塞给盛爻,刀背砍晕了挑起来扔了出去,后面老头子几片龟甲破空而出,又解决了暗处蛰伏的几个麻烦。 林语匆匆忙忙给方良止血,老头子把卦板搓出火来也算不出结果,一阵强烈的爆炸声传来,几个人刚要继续前进,邦妮却把他们拦住了。 她刚要说话,龙三压抑着愤怒又是一句,“闭眼睛!” 敢情对面的闪光弹是国贸批发市场三块钱一个批的吧。 “不能再往前走了,咱们一上岸就被人算计好了。你们常年在外面活动,可能在一个不熟悉的地方睡得那么死吗?而且……”邦妮说着话举起了自己的手,老金变成的镯子有些瑟瑟发抖,鳞片都扎了起来,狠狠钻进她的血肉之中。 然而碍于政策,它现在成不了精,醒不过来,倒也侧面说明了,这地方有什么莫大的危险。 枪声依旧,却没有人跟上前来,几根老油条这才反应过来,基本上这一伙人一路上都是让人赶羊一样赶过来的。 邦妮一直背对着众人,伸手取下了自己的耳环,一圈圈把外圈的银丝抻平,然后戳进了自己的耳朵里。 “是我把你们带进来的,我一定把你们带出去。”她的语气倒是透着一股子淡定,好像疼痛和她没有半毛钱关系。 “我现在听不到,所以你们反对也没有用,跟我走。” “对了,别看我的脸,丑。” 她一副淡定的样子走在前方,全然不理会后面的队友是怎样的五味杂陈。 做一只龙虾的好处是,这样她就看不到,林语是怎样颤抖着咬破了自己的舌头,听不到安倱的悠长叹息,只能感受盛爻在背后轻轻拉住她的手,一股子温度顺着她冰凉哆嗦的胳膊,一路爬到自己的心里。 安倱觉得自己回去可以辞职了,毕竟还有一个患者冥顽不灵,油盐不进的看上去一派天真烂漫中二病,实际上偏激决绝的谁都管不住。 好在多少情绪都淹没在后面虚张声势的攻击之中,方良作为团队肉盾,很不幸的再次中弹,眼看着对面的攻击愈发弄假成真起来,邦妮却不慌不忙。 灰头土脸的主教本来一直在窃喜,手下人没都折在柔然城里,好歹收编了这样几支队伍,本来下好药埋伏的好好地,却被一个警觉的过分的军火贩子发现了马脚。 紧接着就是一团火从天而降,虽然自己只是被烧成了爆炸头,袍子有些破洞,却也根本不能饶恕。 本来他带着自己最喜欢的圣童来到柔然,只是为了看一场自己亲手炮制的大戏,刚准备在这美好的地方做些神圣又肮脏的事情呢,就被搅和了。 他回过头,想继续品尝那孩子身上刚刚淋上去的美酒,却发现刚才那白嫩柔软的孩子变成了一堆焦炭,那张肖似安倱的脸只剩下一排狰狞。 “好,很好,何欢是吧?有你的!”他狠狠砸碎了桌上的酒瓶,吩咐旁边的人把那堆黑炭收了扔掉,人却还在不住的颤抖。 找不到什么来发泄他的愤怒,他干脆撕烂了自己的手臂,就着淋漓的鲜血开始实施一个繁复的诅咒。 可惜转过头,桌上的玫瑰开的正娇艳,他又把诅咒什么的扔到一边了,痴痴的抱着花盆,乐的像一个一百多斤的智障。 “假的没了,不是还有真的吗~” 他的脸轻轻在花盆上蹭着,血都要蹭出来了也不放手,所以根本没看到花盆里那株常盛的玫瑰,是仆人后栽进去的。 此花不在你的心上呵。 这边指挥官暂时发疯,那边的攻势自然弱了下来,兜兜转转,石头被沙土掩埋,邦妮居然带着他们走回了来时遇过的那个迷宫。 她停了一下,“大家拿背包绳把彼此连起来,要不进去之后,可能又会分开。” 这时候的迷宫看上去更为正规,至少有棱有角有沙墙,就好像游乐场管理员对它进行了维护。 身后枪声小了,大家正好抓紧赶路,迷宫的出口如果是天山上,邦妮开的那个洞,就刚刚好,如果不是,那也能把他们带到国师的墓里。 “这里应该发生了一些变故,你们看到的很多东西都不是真的,要不然就别看,要不然就别信。” “你们还记得之前的那个国王吗?就是推翻了最早的宗教的王,他一人身兼国师与王的位置,却觉得自己超脱于其他人之上,这才把棺材放在了万神塔顶,这样他就可以超脱于地狱的惩罚之上了。”她一边走着,一边继续了刚才的话题,众人低头跟着,感觉像是回到了刚刚的船上。 方良身上伤口都在火烧火燎的疼,也就不搭话,龙三林语习惯性隐身,老头子知道大半,也就分神听着,免得陷进幻觉里。 盛爻倒是考据癖上来,跟她互动良好,“古代的其他帝王都想着长生,他倒是想的远。” “他们的神应该有某种超脱生死的能力,然而并没能挽救他的部族,外面那些柔然的战士,就是一些失败的实验品。” “他们在沙漠中央难以生存,派出无数勇士出征,可惜最终埋骨黄沙之中,王死后,圣女没有推举出新的王,反而自己继续了王的事业,可惜,这两位圣女意见不同。” “两位圣女?”这回诧异的反而是老头子了。 “对,一对双胞胎,其中之一决定向神献祭,可惜神只给了他们一群粽子,另一个决定带族人出征,最后在天山下定居,就是伊丽拜尔大婶他们一支。” 说着话,邦妮带他们已经闯过了四堵沙墙,穿过了两只海豹三只狐狸还有四条蟒蛇——从虚影中径直过去那种穿。 大地突然开始震颤,隆隆的声音传了出来,邦妮突然绕过了一个巨大的黑色圆球,然后躲开了一条墨绿色的藤蔓。 “怎么不直接穿了?还挺好玩的呢。”方良疼的有些木了,伸出手戳了戳那条藤蔓。 “别碰!”邦妮拿起刚才耳环上的黑曜石就砸了过去,方良的手躲开了,藤蔓却没有。 咻一下,藤蔓绷直了,然后旁边几条藤蔓聚拢过来,像一只柔软的蜘蛛一样岔开八瓣,撑起中间一个蝎子的头,头顶开着一朵猪笼草的花,花蕊内部,吐着一条蛇的信子,两边还长着狼的牙。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柔然城 (廿一)止水 饶是方良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见到这样诡谲的生物也浑身一哆嗦。 然而受了惊的藤蔓蜘蛛并没有对他们造成什么伤害,只是拖着它硕大的蝎子花跑了开去。 邦妮开始左转右腾的奔跑,连带着后面的人火车进山一样蹦跶起来。 “别出声,装作自己不存在。”邦妮小声提醒,几个人还没反应过来缘由,就听到后面轰隆隆的声音。 林语好奇回头看了一眼,然后默默扯紧了背包绳,把邦妮抗在背上。 “指路!” 柔然迷宫观光团变成了夺路狂奔的难民。 ——但是,你能想象被一棵树狂追吗? 准确的说呢,是一颗靠着气根在地上前进,拖着长长的蝎子尾巴,每一颗果实都是猴子脑袋的,发疯的柳树。 “她”的一侧“肩头”,还坐着刚刚那只藤蔓蜘蛛,弱弱的抬起一只前爪,在类似眼睛的位置抹着眼泪。 藤蔓飞扬,朝着前面的人劈砍而下,落地又变成了一条条碗口粗的小蛇。 一边要躲避背后的追赶,一边要在迷宫中寻路,邦妮的指令渐渐从左右前的方向涉及了上下翻墙和钻洞,结果,邦妮一声翻墙喊出来,众人却被疯长的墙拍在了地上。 风声鹤唳,一抹白色的身影从天空中飞过。 邦妮抽出腰间的钩锁,狠狠甩在了疯柳树的肩头,柳树不知道什么部位发出一声咆哮,然后这一串入侵者就被甩飞了起来,砍断了钩锁,众人刚好落在了路过的白鸟身上。 “这鸟不能有问题吧?”盛爻心有余悸。 “我觉得不能吧,不是说这像是米诺斯的迷宫嘛,他们当初不就是飞出去的。”方良坐在白鸟上,颇有些劫后余生的得意。 “这鸟大概是这地方唯一正常的生物了。”老头子低头,地上的各种活物,就好像是把各种动植物放在一起,切碎了砍成块,在胡乱拼接在一起一样。 “玄鸟传音,柔然城既然仿的是地狱,自然会有这种传信的鸟,而且,作为最接近神性和人性的东西,他们应该是唯一不会被用来实验的动物。”邦妮开口解释。 龙三有些疑惑,“你听得到?” “我感觉得到。看不见听不见的时候,我得到的信息反而更全面。” 玄鸟略过层层叠叠的塔身,稻谷模样的作物之神亲切的依偎在牧草之神的身判,牲畜之神高踞在花朵做成的栏圈之间,元素神倒是极为周正的模样,只是任谁都要虔诚的俯首向着最高位的神跪拜——或者说,是披着国师样貌的最高神。 白鸟并未落地,众人还是借着钩锁荡到了最高一层塔上。 “国师的棺椁之中肯定有了不得的东西,咱们快点,拿了出去。” 邦妮说着话忽然浑身一哆嗦,阴风吹过,夹杂着女子浅唱的声音。 老头子突然紧紧抓住了盛爻的手,反而是盛爻拍了拍他的手。 在后来漫长而短暂的无所事事的日子里,盛爻想着,其实从第一次在岭南听到公主的怪叫开始,他们就已经注定了要和这些东西纠缠到底。 所以当没过多久之后,消失在他们生活里很久的林语再度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时候,盛爻一点都不惊讶。 世事如棋,只是不知,执笔者谁? 但是,当他们拿着从国师棺材里拿出的东西,回到南城的时候,确确实实是过了一段安静的日子的。 甚至没有人意识到,丢失了些许时光。 回去之后,日子就突然平静了下来。 邦妮的大部分灵力还是被封着,店里很多项目难以为继,她又不好真的像个骗子一样,弄些假把式来唬人,只好让翘班良久的安倱过来撑场子。 安倱欣然答应了,医祖一脉向来游历天下,哪里都能停留,哪里的病都可医治。 盛爻彻底在夜行者挂了个虚职,就不接受任何任务了,老头子又一次跑路之后,她就搬来了南城,和邦妮住在一起——这一度让林语暗暗跳脚,然而他阔别正常的生活许久,积攒下来的事情本就很多,又打定了主意要离过往远远地,也就罢了。 只是偶尔,他会打着找安倱做心里咨询的旗号,来晃上一圈,却并不像曾经那样,又上又下的撺掇着邦妮跟他互怼。 两个人相敬如宾,互不搭理。 对此意见最大的反倒是木木,毕竟林语来的时候少了,他的零食和炸鱼就少了很多,猫生少了一大敲诈勒索的乐趣,着实有些索然。 不过等林语彻底从他们的视野里消失之后,所剩下的,也就唯有怀念了。 从柔然拿出来的东西没什么能卖出去的,盛爻只好用自己的积蓄给龙三和方良结了账,鉴于这一次事情实在太过诡异,她还多给了一些,权当是补偿了。 同生共死这么多年,情谊自然是钱不可能抵消的,但是她就是固执的,想让事情变得简单一点,甚至看上去都有些绝情了。 不过,定期的,她还是会去医院给他们送饭,方良的状况时好时坏,清醒与糊涂就在一线之间,生死也是,身体倒是在各种药物的调理之下一日日好转,只是精装的肌肉有些绵软了。 这种时候,躺在床上的还好,遭殃的是在床下陪着的人。 龙三本就瘦,日日提心吊胆的在医院陪着,整个人脱了相一般,眉目更加棱角分明,愈加深邃的眼眶却在眼底浅浅的留下一道阴影,看上去整个人倒是柔和了不少。 他烟抽的更凶了,陈皮薄荷什么都放,却没有一味药能缓解他心中的焦灼。 盛爻来的时候,方良若是醒着,说上两句,她就把时间留给他们两个人,毕竟这两个人的纠葛太长太远,乱成一团麻又混杂起来,形成了一块又臭又硬的石头,死死压在两个人的胸口。 她多少听到过一些情况,然而他们的故事,则要留给时间慢慢消化。 方良若是还睡着,她就把龙三赶走去休息,或者强迫他喝上一两口滋补的汤——自然是邦妮做的,这个力求精致的伪穷人饭做的也精致而美味,盛爻自己则基本上继承了老板娘早年的风范,毒死人绝不偿命。 说道老板娘,他们回来之后,一直没有去她店里,从这里走,回这里去,人不全,就只剩怅惘了,所以直到很久之后的某一天,盛爻匆匆从她店旁边走过,才发现原来的岐山臊子面已经更名易主,卖起了肉夹馍。 她走进去买了一个,店员熟练的从转动的烤肉架上削下几条薄薄的肉,饼放在微波炉里转一圈拿出来,塞进去,就递给了盛爻。肉烤的倒是很好吃,孜然味有些重了,混着葱和香菜,呛得人鼻涕眼泪恨不能一切流下来。 真是不明白为什么一家土生土长的中国店,卖的东西还好意思号称土耳其烤肉夹馍,这么一个不土不洋的东西,像金拱门一样可笑。 盛爻其实也没那么大怨念,只是和老板娘这么多年相处下来,情分怎么也在那,突然一下子离开了,她实在难以接受。 人影匆匆,南城迎来了它发展的黄金时间,却让更多的人成为了这里的过客,最终有一天,可能这座城市也只是一个工作娱乐的落脚点,太多的人白天来这里制造票子,晚上用地沟油和夜生活糊弄脑子,最后离开城中心,来到郊区的小房子,一觉睡醒,又是天光大亮,周而复始的庸碌一世。 盛爻觉得,自己越来越难以接受,生命中反复无常的来去过客了,她却始终没能给自己攒下一个家。 当初在东省,如果不是她多看了何欢一眼,老头子可能就不会下那么大的决心,要干一票大得然后告老还乡,然后也不会有尸毒和后来北城天街的种种,后来的那些人也根本不会出现在她的生命之中。 如果故事是这样一个走向,可能到了现在,她还是和老头子下一两个小斗,过上一段时间,然后继续在街上漂着,说不上好,也不能说哪里不好,至少老头子不会留下她一个人,然后一去不返这许多年。 所以当那天她从医院回来,接到老头子电话的时候,第一次觉得有些想哭——又一次不声不响的,老头子已经辗转了大半个中国,还是寻药这样一个简单的理由。 贫穷,饥饿,孤独,这些是深深埋在她骨髓之中的毒瘤,这么多年过去,她和当初那个在天桥下面,乞丐堆里苟延残喘的女孩没什么区别,周边的环境其实也无甚变化。 于是,她成了安倱既邦妮之后的第二个长期咨询者。 所以,林语推门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画面—— 门窗紧锁,密不透风,三个人围着一个有些巨大的香炉打坐,身边放着各种发着光的水晶和宝石。 香薰炉里传出紫罗兰和薰衣草悠长的气息,伴随着一点点鼠尾草和百香果的甜涩,还有鲜橘皮的清冽,松木和薄荷让整个燥热的气氛都冷淡下来。 有那么一瞬间,他的幽闭恐惧症都要犯了,不过这画面细看上去还是有那么一丝岁月静好的意味的,于是他找了个角落坐下来,静静吸猫。 等到三位大仙收功回神,他终于开了口,“你们这是加入什么邪教组织了吗?请神呢?” “那我们这个邪教是自我救赎派,请的神就是自己。”安倱笑着回答。 “怎么了今天?处理完你的小女朋友们了?”盛爻刚想给他倒杯喝的,就发现他已经自然地摆了一桌子零食了,干脆坐下来一起吃。 “这是哪的话啊,我那有小女朋友们啊。” “那就是男朋友?”安倱拿起一个话梅塞进嘴里。 “滚滚滚滚滚,我才不是……”林语直接拿起一包薯片砸在他头上,安倱开心的拆了开始吃。 “柠檬味的?我以为只有我喜欢这个口味呢。没关系啊,这个很早就不是心理疾病的一种了。” “你也喜欢柠檬味的?我以前还因为柠檬和原味和别人吵过一架。”盛爻从他的薯片里抓了一把。 “没有品位的人,黄瓜味才是真爱好吗?!” “引战了啊,引战了啊,我跟你们说,原味地表最强!”邦妮撕开另一包薯片,却看到那边两个人对着林语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没空搭理你们,说正事了,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们听哪个?” 林语默默的收拾了桌子上的包装纸,吃这么多巧克力,还都是橘子酱口味的,也不怕蛀牙。 “好消息如果是方良已经痊愈了可以出院的话,你就不用说了,早上是我去办的出院手续。”盛爻开始向曲奇饼进攻,安倱默默地把隔得有点远的榛果巧克力口味放了过来。 “真好,我们现在只有一个坏消息了。” 把山楂球推到邦妮那,林语拿了鳕鱼条开始吃。 “那是喂猫用的!”邦妮拍了一下他的手,然后目不斜视的死盯着西米露。 “反正都炸熟了,啊~”林语满不在乎的拿咬了一口的鳕鱼条逗猫,被猫狠狠挠了一爪子。 “我觉得就你现在的状态,可能正事也不是特别着急。”盛爻丢了一个创可贴过去。 “相对吧,你们看这个。有个官方考古队从我们医院借了个大夫随队,要去考察。” “恭喜恭喜,我们又要有一段时间看不见你了。薯片还我,吃你的黄瓜去。”盛爻抢过薯片,扫了一眼屏幕,蒙了。 “一个岭南的考古项目,要什么医生啊?”安倱扫一眼,有些奇怪,却看到邦妮和盛爻如临大敌的眼神。 ——岭南茶园和亲公主一号坑考古项目随队医生委任书。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柔然城 (廿二)巫祝 这个项目的命名法十分简单粗暴,出土地点是岭南的茶园,墓主人是和亲的一位公主,不止一个墓穴,然而这样简单的组合却让在场的所有人近乎窒息。 几个人没说话,捏着零食停在了当场,门口的风铃这个时候叮叮当当的响了起来,让近乎凝滞的时间恢复了流动。 盛爻刚想出声表示店里现在不营业,看到旁边邦妮的脸色之后,飞快的和林语交换了一个眼神,拿出了当年偷吃东西被施凌抓包的默契,神速的收拾了桌上的一切,摆上一套茶具。 于是门外的姑娘进来的时候,看到的,不是一场死宅的茶话会,而是极其正统的宁国府的下午茶,宾主不能说尽欢,却全是一副仪态端庄的样子。 姑娘对着邦妮微微躬身,接着双手平摊向上举过头明了很多事情。 但是盛爻还是再拿出了一个茶碗,润了一下倒了半杯茶放到对面的小桌上,安倱从后面端了一小碟糕点上来。 “虽说快到饭点了,还是先喝点茶水,吃些点心吧。” 好在折腾了这一会,茶水已经泡出了颜色,冰箱里还有冻着的蛋糕,这几个人要是合伙出去诈骗,估计早富可敌国了。 “大人的东西多半精深,羽斯自然是看不懂的,不过,若是日后有事相助,自然是希望大人能给羽斯几分薄面的。” 她拿了一块蛋糕放进嘴里,“南城真好,九黎族内,可见不到这样精致的西洋糕点。天色不早了,羽斯这就不多打扰,先行离去了。” 说完话,他转身出门,然后就像是溶解在空气中了一样,把盛爻一句不送噎在了嘴里。 但是空气中还是留下了她的最后两句话。 ——我还要在南城耽搁几日,若有需要,大人还可以再来找我。 ——敢和女祝一起吃东西,我已经当各位是朋友了。 经历过柔然城之后,几个人显然承受能力有了很大的提升,对于一个大活人溶解在空气里这件事,并没有任何不适。 倒是从羽斯进来就炸着毛的木木,这会终于安静了下来,跳上桌子,把剩下的蛋糕拍翻在了地上。 邦妮拿起扫帚轻轻打了一下木木,“淘气。” 把残局收拾了,邦妮扔完垃圾回来,几个人已经恢复了死宅的茶话会。 邦妮过去翻找了一通,无奈的拿过一包黄瓜味的薯片开始吃,“我就说买的时候要多买点原味的,喂喂喂,我吃不到喜欢的薯片已经很悲伤了好吗,你就不要和我抢了好伐?” 林语的贼爪子被拍掉了,只好不甘心的拆了一盒酸奶,“明明是你自己都吃光了还赖我,黄瓜明明是我的真爱好吗?” “诶不是,你什么时候进来的啊,谁把你放进来的?”邦妮十分无奈。 “我师弟被你拐来看店,我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你管我?” 林语歪着头做了个鬼脸,旁边的盛爻和安倱笑的像两个一百多斤的孩子。 邦妮抓了一把薯片塞进嘴里,“行行行,现在你师弟是我重要员工,你想啥时候来可以吧,我走。” 邦妮气鼓鼓的转身进了厨房,“不搭理你了,做汤去。” “等一下等一下,歪楼了歪楼了啊,你们说这个怎么办?”安倱手里的平板再度亮了起来,那行让盛爻看了极不舒服的字,就那样明晃晃的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该怎么办怎么办呗,官方出动了的话,基本上不会有什么灵异事件的,岭南啊,那个……” 盛爻正准备开始她的游戏教学模式,就听见厨房里邦妮喊了一声,“小妖儿,我冰箱里的高汤呢?” “昨天不是用完了吗,你说正好换个口味,今天炖鸡汤的啊,正好方良出院了,你多放点盐,中午我们喝了得了。” “方良出院了?什么时候?” “就今天早上啊,你怎么了?” 邦妮有点蒙,但是也没细想,“可能这阵子忙活的。” 她转出门提高了声音,“林语,到饭点了,你可以走了!” 林语低下头装作没听见,“盛爻你真是一个容易变心的女人,前几天非要给我下个抽卡死难抽的游戏,今天就放弃你的纸片人了?” “太费钱,我瓶子罐子都差点卖了,不行了,不能氪了。” 邦妮简单做了几个菜端到桌子上,回头给木木倒上了猫粮,发现食盒是满的,就招呼那边三个沉迷游戏的出来吃饭。 “妖儿,下次喂木木少放点,你看他,都吃胖了。” 盛爻回归了纸片人,刚刷了新剧情出来,也没怎么听,随口答应着,就继续吃了。 看了看三个人和谐的游戏画面,邦妮也拿出了自己的手机…… 合理安排时间,享受健康生活…… 如果你和一帮人坐在一起,不说话也不尴尬,可能不是因为太熟,只是因为,大家手机满电,wifi信号满格。 唯一没有手机玩的木木大爷,只好默不作声的倒掉了食盆里的猫粮,又拿了些垃圾盖住。 过了一会刷碗的时候,邦妮顺手又把他的食盆填满了,木木再次倒掉。 下午林语回了医院,决定暂时按照盛爻说的,让他们带点自来水走了算了。 蝶语已经安静了很久了,之前是说店主闭关修行,结果什么都没修出来,反倒是业务项目少了不少,好在来替班的安倱同志,正颜杀侧颜杀怎么都杀,生生杀死了无数人的钱包。 邦妮记得下午没什么人,就跑了个澡敷上面膜,准备看一下午的剧,结果就收到了投诉。 邦妮仔细的翻找了一下预约记录,确实有这样一个暴躁的客人,但是她居然全无印象,可能是真的上了年纪吧,她想。 用了两个小时的额外时长,安倱才解决了那个暴躁的女人,转过头来,邦妮已经睡着了,他拿了条毯子给邦妮盖上,回去继续写案例分析。 全无防备的时候,人往往睡得格外的沉,但通常这种时候也会暴露出某种问题来,安倱分了些神留意那边的邦妮,却发现她睡得及其安恬,就好像,什么噩梦都没做一样。 可能最近的治疗真的有效果了吧。 快到晚上的时候,楼上楼下睡着的俩人又聚到了一起,盛爻抱着一堆零食蜷到沙发上,却领到了邦妮的一个大大的白眼,“不光不买原味的,连黄瓜味的都不买了吗?” “明明是你自己吃了好不好?” “呵,女人啊,都是借口。” 撕扯了几下,邦妮调出了电视剧,“诶,我跟你说,我刚看的简介,这个剧超赞的,全是小鲜肉来着。” 盛爻一脸懵,“拜托,三刷也就算了,能不能不要装作没看过的样子啊,喂喂喂,安利不是这么卖的啊。” “三刷了吗?你自己看的吧,那你再找一个吧,我去喂猫。” 邦妮一脸嫌弃的走了,留下不知所措的盛爻,她点开了历史记录,发现邦妮居然把刚才那部剧的第一集看了三十多遍,突然有些毛骨悚然。 “见了鬼了你这是。” 这时候又听到邦妮在厨房大叫,“小妖儿,怎么没买猫粮啊,木木一会饿死了,变成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你今天都喂了多少次猫了?要是死了也是你饿死的好吗?” 非常合时宜的,木木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然后倒在地上抽搐着吐了起来。 林语一进门听到的就是木木的惨叫,虽然不是个兽医,他还是充分发挥了作为一个医生的功能,给木木飞快的检查了一下。 邦妮抱着她硕大的抱枕,极其担忧的问道,“怎么办,大夫,还有救吗?” 林语顺手拿了一块白布盖在木木身上,“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 “我觉得还能抢救一下……”安倱等木木吐干净了,拿出了两片健胃消食片给木木吃了(请勿模仿),“他应该是吃撑了吧,你今天三包猫粮都给他喂下去了。” “那这个猫还是挺机智的嘛,知道装吃撑了给你们个提醒?”林语收拾了地上,几个人一起把猫扔进水里去洗。 “装?” “一只结出妖丹的猫,你觉得会死于吃多?”林语十分无奈,“这只猫得看好了啊,别没长成呢,被哪个无良药师抓去做药引。” “问题是,建国之后不让成精啊!而且我检查过无数次,这猫就是只普通家猫啊。”邦妮十分疑惑。 “可能最近刚结出来?不行,我再看一下,最近也没什么天劫啊。” “啊?昨天刚洗过澡啊,你们一帮人把木木泡水里干嘛?” 于是关注点成功的被邦妮同志吸引了,木木大爷成功逃过一劫。 “我觉得现在好像邦妮的问题比较严重。”安倱给了结案陈词。 “谢谢你这种没有实际作用的废话。”盛爻把手放在邦妮头顶,没有发烧,看上去一切正常。 这个时候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最后一点光亮都完全隐没在了地平线之下,盛爻的手刚离开邦妮的头,邦妮就头一仰,晕了过去。 又是一阵兵荒马乱,好在林语的医院离着不是特别远,林大夫细致的检查了一圈之后,得出了一个极其扯的结论。 “她,睡着了。”林语扶额,“这是比木木吃撑了,还让我无奈的一个事实。” “问题是,睡着了,会这么折腾都不醒吗?会不会是小时候……”盛爻的眉头都锁死了,咬着下唇,急的都快哭了。 安倱扶住她的肩膀,这个时候也找不出什么来安慰她。 三个站着的一个躺着的面面相觑,屋子里突然就只剩下,医疗器械的电子音,在惨白的灯光和病房里,留下刺耳狰狞的回响。 “真是没想到又在这里见到各位呢,邦妮大人怎么了?”羽斯的声音莫名其妙的从背后传来,细长的音调这时候听起来都有些瘆人了。 “喵!”不知道什么时候跟过来的木木突然暴起,狠狠的抓向羽斯的脸,爪子上绿油油的还渗着妖毒。 一击不中,羽斯只是被撞翻在地,木木的爪子狠狠抓向羽斯的脖子,只见这个地上的羽斯突然变成了一个小小的木偶,然后她的声音继续从病房的另一个角落传来。 “大妖请息怒,屋内确实有蛊的气息,羽斯才赶来的,只是,这蛊并非羽斯所下,就算我死,也无济于事啊。” 木木弓起后背,翡翠色的眼睛此时已经变得通红,獠牙呲出来,喉咙里发出呼噜噜的声音,恶狠狠的盯着羽斯。 “大妖能到今天的地步,想必也知道,羽斯那日已向大人归顺,若以下犯上,必不得好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柔然城 (廿三)双生 其实羽斯没被邦妮赶出去,主要原因就是她对邦妮行的礼,先表明自己绝无恶意,然后以晚辈礼表示顺从,如果她对邦妮有任何恶意,在邦妮触碰她额头的时候,就会被立刻察觉。 木木显然是知道这个的,收回了攻击的姿态,转向防守,林语和盛爻看了一眼木木,这才放羽斯上前。 “不是蛊,不是毒,不是咒,你们最近是不是去过什么特别的地方?” “或者说,是不是去过有活死人的村落?” 羽斯的表情十分凝重,但是屋里的几个人都摇摇头。 ——要不是当过神棍,要不就是跟着邦妮当了太久的神棍,如果她不能自己把所有的情况推测出来,而只是给了一些模棱两可的问题,这就表明,很大程度上她是在套话。 羽斯行了个福礼退出来,“大人的情况我大致了解了,族中古籍上应该有类似的记录,我回去再探查一番,各位如果没什么事的话,就可以先休息了。” 来的一路上盛爻一直在抖,如果不是安倱扶着她,她几乎都不能行走,这会听了一遍又一遍不确定的诊断,整个人更像是筛糠一样的战栗着。 这么多年来,下斗的人没有几个全须全尾回来的,即使有半途收手的,最后也多半不能善终,如果不是柔然城涉及的东西太多,她怎么都不会拉上邦妮。 这一辈子,总是她欠邦妮太多。 好在安倱的肩膀还算宽厚,虽然看上去温润,却并未疏于锻炼,在这种情况下,还是可以依靠的。 林语出门和几个同事串了班,准备在这守着邦妮,马上就要天亮了,他们也就在病房将就了。 听了最近邦妮情况的总结,林语更是睡不着觉了,当年医祖留给他很多典籍,自然状况下得的病多半是有解的,怕就怕那些带着恶意的人心。 或者,曾经为人,而今非人,留下的,恶意。 他握着邦妮的手坐在床边,等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的结果。 有那么一刻,他似乎通过邦妮的力量,穿过了漫长的时光,看到了他们的未来,或者说,他和她的未来。 他总是在等,等天明,等归程,等她。 他一直在找,可惜,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天渐渐亮了起来,太阳却还没出来,盛爻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把她吓得一激灵。 她打开手机,发现居然是守夜人给她分派了任务。 看都没看,她直接拒绝了,邦妮的情况还不知道,她实在不能走。 再说,她请的长假还早着呢。 她的拒绝还没发出去,这边的任务又下来了,反复几次,她刚上来的困意彻底没了,总觉得这事情有些蹊跷,干脆打了一个电话。 “盛总,这么早啊?什么风把您的电话吹来了?”电话里的男人说着早,声音却清亮透彻,全无睡意。 “是挺早哈,没你们分派任务的早,我假期还没结束呢,怎么着,这任务找不到别人了?非得我去?”在医院的走廊里,盛爻压低了一些声音,愤怒却清清楚楚的透过通讯信号传了过去。 “哎呦,咱这边任务的来路没人知道嘛不是,小任务咱们还能有点说话的地方,但是这次不一样啊,公告板把任务发出来的时候,我们也纳闷呢,那任务要求就一句话,您猜是什么?” “我没空跟你打哑谜,能推就推,不能推先拖着。” “推是肯定推不了,我看您还是别拖着了,早晚不都得去嘛。”对面的人显然很无奈,“您知道吗,那任务要求,就俩字,盛爻。” 天边第一缕曙光照在她诧异的瞳孔上,然后对面又说了些什么,她也听不到了。 安倱出来找她的时候,她就保持着向后倒下去的姿势,晕倒在地上,手机摔在一边,膜都碎了几块。 于是邦妮醒过来的的喜悦,又变成了盛爻晕过去的着急。 林语还没来得及好好检查一下邦妮,就飞快的给盛爻做了一遍检查,但是结果和前一天晚上一样,看似昏迷叫不醒,实际上,只是睡着了。 盛爻躺在了邦妮躺的那张床上,安倱守着她,林语拎着神志不太清醒的邦妮去检查。 邦妮醒过来的第一反应是,“妈呀,这都几点了,我怎么在医院里,我一会还得去答辩呢。” 邦妮毕业五年了。 邦妮疯了。 林语飞速抓着她去了精神外科,得出的结论,依旧是,一切正常。 邦妮看着林语,“这么多年不见,没想到你不光放浪形骸,而且还甚至错乱诶。” “我昨天刚在希尔顿的1605看见你,你今天就把我拐到医院来,还看的是神经外科,怎么?怕我把你的秘密说出去?” “你,等一下,今天几号?”林语有些发蒙,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精神错乱了,他是邦妮毕业三年之后碰到的邦妮,希尔顿的事故,是那之后一年,再过了一年,就是他们集体去柔然了。 所以,现在这个要去答辩的邦妮,是怎么在希尔顿碰到的他呢? “喏,2012年六月18号,我的日程告诉我,你再不放我进山,我就要错过答辩了,先走了,晚上再和你叙旧。” 林语刚要冲上去,结果撞上了拐角出来的人,只好停了下来。 “这个小伙子是今天新来的实习生吧,这么冒冒失失的,当大夫的,行事要稳重,家属慌,你也慌,那还怎么治病吗。” 林语顺着声音抬起头,然后看到了他三年前退休的主任。 “唐主任,您怎么过来了?” “你这个小伙子,我虽然再过半年就要退休了,但是又不是走不动了,老糊涂了,能看一天病,就再看一天嘛。” 林语跟唐主任告别,转过去想回去看看盛爻他们的情况,有在路上被人拦下了,“呦,林老板,您这要是没啥事串什么班啊,你是不知道啊,今天来的那个家长有多烦人,孩子装病不想写作业,非说我们有病查不出来,你这是会算呢,今天不上班?” “唐主任不是回来了吗,他有经验啊。”林语有些着急,错开身就往前跑。 “唐主任退休之后到首都带学生去了,两年没回南城了,你逗我呢?” 林语觉得自己要疯,所以,到底是风车是怪物,还是怪物是风车? 邦妮已经不知道跑到哪去了,盛爻不知道为什么还睡着,林语突然有些不知所措。 下意识地回到病房,好在盛爻还安静的睡着,安倱也还在旁边守着。 他长出了一口气,突然想起来,邦妮的学校是12年,邦妮毕业之后,才搬到山里的。 即使这样,毕业生和研究生也一直在市中心的本部,答辩也是,可是,邦妮说,她要回山里? 她应该从来没去过新校区上课啊。 林语飞快的拿出手机,他的快捷拨号永远是邦妮,然而,冰冷的机械女声告诉他,您拨的的电话是空号。 他打开门冲了出去,却被紧急送来的各种病人拦住了去路。 如果不是哪个剧组出了事,就是他的脑子有问题,林语捏着自己的x200,看着对面打着小灵通的病人家属,觉得大脑有些过载,顺便,今年好像不是复古国潮啊,为啥他们穿的基本上都是本土品牌,还是上个世纪的审美? 可能是刚见过唐主任,林语对他的声音还是十分熟悉的,脑子里自然地就会想起了这样一段话。 “咱们医院啊,以前就住院部那一个楼,零二年特大交通事故的时候,病床担架几乎都不够用,但是咱们的医生护士加班加点,愣是全都救回来了,当时嘉怡的董事长夫人正好怀孕,母子平安啊,董事长这才给我们捐了那边的楼和设备。” ——他刚进医院的时候,唐主任是这么给他解释的院史。 他合上门,跌坐进床里,不知道该怎么处理眼瞎的情况,或者他应该去看一下精神科? 手机震动了一下,音乐响了起来,是昨天刚结局的那部剧的片尾曲,虽然有些吵,但是安倱和盛爻都没醒,他也就没关,听了一会,倒是有几分心安。 看着那个陌生的电话,他有些犹豫要不要接,但是这个时候,就算对面打过来一个电话,说,您好,要不要加入复仇者联盟,他可能都可以接受这个事实。 “先生您好,这里是南城保险公司,请问您和您的家人需不需要时光险,保障你们在漫长的时光中……” 他挂了电话,扔在一旁。 有些无奈的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林语觉得自己可能需要一场睡眠。 然而这注定是多事的一天,熟悉的音乐再次响起,他看了一眼,不是刚才的号码,干脆接了。“林大夫吗?我是羽斯,这里是2017年10月25号,我昨天中午刚去过蝶语,昨天下午我们在医院碰到了,那个时候,邦妮大人晕过去了。” “是啊,怎么了?找到结果了?” “现在我这里是2017年10月25日上午9点,盛爻大人睡着,邦妮大人不在,对吧?” 林语没有说话。 “2017年一年,你们是不是都在柔然王城里?” 三分钟过去了,林语一个字都没有说。 对面的羽斯再次问到,“信号没问题,那么,我刚才说的是事实吗?” “解决方案和你的报酬?” “我需要知道盛爻大人和邦妮大人的契约是什么。” “你修仙小说看多了?什么契约?” “认定她们是‘双生’的契约,她们中的,是柔然圣女的双生怨,但是,只有双生姐妹才会被认作宿主,如果没有契约,无从解决。” “她们确实没有血缘,但是,如果邦妮有一半的灵力在盛爻身体里呢?” “如果是这样,请您找到邦妮大人,我说不定有解决办法。” “请诸位,和我一起去岭南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柔然城 (廿四)何夕 “附赠一条消息,双生怨连着的两个人,会随着昼夜颠倒,而一个清醒,一个昏睡。在此期间,清醒的人会吞噬另一个生命力,直到其中一方再也不能清醒。” 林语忙活了一天的脑子,现在有一点反应不过来。 说的好好的,怎么就从柔然扯到岭南了呢? 而且,这两个人明明一直好好地,怎么突然就变成了这副局面? 信息太过冗杂,以至于林语忽略掉了很多细节,而这些细节,居然已经变得支离破碎了。 对了,邦妮最明显的症状,就是记忆的错漏。 如果,记忆出现漏洞和错乱的,不止邦妮一个人呢? “林大夫,您先别挂电话,我会给您时间慢慢思考,但是,请注意时间。” 林语的沉思被电话那头的羽斯打断了,但是她给他提供了一个很好的参照物,时间。 蝶语的诸葛锁被打开,是六月中旬——他刚刚完成上半年的病例总结,从南城赶到天山,一个星期,他和邦妮被困在山里一个星期,而进山到出山,月相刚过一轮,方良康复三个月…… 也就是说,现在应该是十一月。 但是羽斯说,她现在是十月二十五号。 揉成一团的脑子,像是一条不断被拉紧的绳子,突然一下,就断了。 他的眼神突然开始涣散,整个人从床上跌落在了地上,却毫无感觉,电话里羽斯的声音却还在冷静的传过来。 这下动静闹得有些大了,安倱从睡梦中被惊醒,抬头就看到林语抽搐着在地上蠕动,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浑身上下全是汗。 他飞速的拔下了林语身上的白大褂,解开了衬衫的扣子,骑在林语身上,防止他因为过度抽搐踢到什么东西。 林语浑身燥热,乍一接触空气冷的有些哆嗦,汗从紧绷的肌肉上滑落下来,带着他身上清冽的薄荷香气,却并没让人有一点点冷静。 安倱扳过林语的头,强行撬开他的嘴,大声喊着他的名字。 很快,林语的抽搐减轻了很多,安倱像给木木顺毛一样,轻轻拂过他的头发。 “摸摸毛,吓不着……” 这段“咒语”是很多地方家长的魔咒,孩子们吓到了这么叫一叫,基本上能稳定心神,避免各种并发症。 林语虽然过了孩子这个阶段,咒语却还是适用的。 “师兄,我觉得你需要治疗。” 浑身是汗的安倱从林语身上下来,扯松了自己的领带,然后随手把凌乱的头发整理了一下。 “谢了,现在是,什么时间?” 林语把自己都快弄死了才想出一点端倪,也顾不上别的了,他只希望,自己的推测是对的。 “十一月五号,怎么了?别告诉我你的ptsd是因为日期。” 林语把手机的日期调出来,北京标准时,十一月二十四号。 “羽斯,你那边哪天?”林语打开了免提。 “十月二十六号,刚才过了十二点。很高兴你们注意到了这个问题,相对于二位大人的病情而言,这个问题显然更为严重。” 安倱有些疑惑。 “邦妮醒过来之后直接去答辩了,但是,她,已经毕业五年了,然后,你看看门外。” 林语拉开了房门,出乎他的意料的,外面并不是刚才排着队急诊的病人,而是一条土路,路上还有几个小孩子滚着铁环。 安倱作为一个当世最好的心理医生,第一反应是自己的脑子有问题,第二是对面的林语和羽斯脑子有问题,总之最合乎逻辑的解释就是,他在做梦。 于是他果断选择了,给了林语一拳。 林语表示自己很疼,他不是在做梦,但是这种事,最好打一下自己先。 “嗯,我就是觉得,你身材不错。” “啊,这个啊,我一直有健身的,看起来你也不赖啊。” 这对师兄弟显然还不是十分熟稔,能把所有的尴尬都通过玩笑解决。 “喂喂喂,两位大人,现在不是讨论身材的时候好吗,我们现在的时空乱流影响最多的就是邦妮和盛爻两位大人啊!” 羽斯在电话那头简直要炸毛了,“而且聊这种话题,不给我开视频是不是有点残忍啊!” “嗯,你下次吐槽的时候可以离话筒远一点的。”林语默默扣好了扣子。 “这不是重点好吗?!” 飞快的,羽斯和林语把双生怨的情况告诉了安倱,但是羽斯的话模棱两可,有些让人摸不清头脑。 “重点在于,我的理解是,她们现在共享某段时间,然而我们附近的时空是混乱的,每个人都在不同的时间段内,而空间彼此纠缠,这也就使得她们的情况非常不乐观。” 林语拿起水杯,润了润他干裂的嘴唇。 “而且我们的记忆都有缺漏,尤其是在柔然城里的那一部分,从迷宫到主教的棺材,一直到最后回到南城,我的记忆都不完整。” “现在如果你们不能理清周围的时间,找到处在正确时间顺序上的两个人,她们就一定会处在一种你死我活的状态里。”羽斯的声音轻飘飘的,就好像说的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一样。 “我们的记忆不完整,是什么意思?”第一次,安倱觉得这么多年的思维逻辑都喂了狗。 “你先仔细回想一下,你还记得柔然城最后一部分的事情吗?” “记……等一下,不对劲,我的记忆被人动过手脚。”安倱刚一开始回忆那段经历,就发现了端倪。 ——他似乎记得所有的东西,但实际上,每个事件的因果和细节都过分模糊。 “但是这可不可能是一场幻觉?不太可能我们每个人经历着不同的时间,而这个屋子是今天,屋子外面又是三十年前啊。”放下科学的旗子,安倱只能投向非自然的力量。 “假设时间轴连续,‘此刻’的我们能知晓‘此前’发生的事情,不知道‘此后’发生的事情,当‘此刻’移动到‘此后’,也是这样,但是,如果时间轴混乱,我们把每一个时空段提取出来,平行排列,并且以此在一个新的空间中混合的话,每个我知道的东西……” 安倱不再说话了。 “每个你知道的东西都不同步,因为相对于‘此刻’而言,有已经发生的事情,实际上并未发生。”电话里传来了羽斯的声音。 “这是我们大多数人面临的困境,而对于盛爻和邦妮两位大人来说,他们面临的困境更加严重。如果她们其中一个刚好拥有了更多时间,另一个会直接死亡。” “什么?!”异口同声的两个人,恨不能冲到电话那头,然而羽斯的声音却依然不疾不徐。 “您二位,可以和我去岭南吗?问题在那,会得到很好的解决。” “你先说明白,到底怎么回事?”林语现在听到岭南都觉得脑袋大了。 “答案不是是或者不是,那么,我们也没什么聊的了。” 电话挂断了,屋子里又一次只剩下医疗器械的声音。 门外车水马龙,南城的商业街依旧繁华。 良久,安倱开口道,“你有方良的电话吗?” “干嘛?相亲啊?”答话的却是本来躺在床上的盛爻。 “你那边什么时候?”又是异口同声的一句。 “十一月五号?昨天早上方良不是刚出院吗?” 林语长出了一口气,至少现在屋子里的几个人,事件的因果和顺序还没有乱。 “话说你们俩怎么了?找方良干嘛?他昨天出院就和龙三一起回去了。” “一会再跟你解释,他现在对我们来说很重要。”安倱看向林语,“如果我们能让时间连续起来,至少她们两个短时间内的时间是均等的,而找回现在的邦妮,我们的问题也能解决很多。” “所以我们需要一个参考系,从柔然回来,只有一个人一直在做一件事情,把他停止做这件事情的那个时刻作为原点,前后的时间线,就可以弄得非常清楚了。” 第一次,林语觉得自己和自己的便宜师弟有了点默契。 “还有,人在做任何事情的时候,都不应该是全无目的的,为什么那个女祝,刚好就出现在我们此刻选定的那个时间原点上?” 安倱说着话,却又一次感受到了被人监视的感觉,如芒在背。 他透过层层的云雾,似乎看到了主教的眼睛。 “我们需要快一点,她如果和上次那伙人有什么牵连,我们的麻烦就大了。” 林语一拳回打在安倱的肩膀上,“我们师兄弟出马,还能有治不好的病?这点麻烦算什么?” 安倱终于真心的笑了出来,不再是那种刻板的心理治疗师的微笑,倒像是一个半大的少年。 这对师兄弟,好像终于找回了,他们不曾在一起经历的少年时光,眼睛里终于闪出了一点斗志。 安倱想,或许这是解决他的问题的办法。 林语想,这个师弟,终于活的像个人样了。 “喂喂喂,你们两个可不可以给我解释一下,这边发生了什么,我不要一觉醒来,就看到你们俩好基友一辈子的状态啊!” “先找到方良再说,你们平时都怎么联系?” “我通过任务平台给他们发邮件啊,他们都是不太能见光的人,我们私下也不允许联系,这次帮方良养病已经很出格了。再说他们平时在哪也不一定。” “那你手里有没有什么任务能让他们马上过来的?” “他们休假啊,除非那种极其特殊的,等级又高到一定程度的,才能找到他们。”盛爻觉得这两个中二少年病的不轻,非常像,马上就要扛着机枪拯救世界去了。 但是她还是翻看了自己的任务平台,然后愣在了那。 “我倒是有一个任务,接了之后能马上把他俩叫来。” 盛爻把手机递给对面的两个人,然而刚看到岭南两个字,林语就把手机丢了回去。 门外有一声猫的惨叫,然而时间变化太快,屋里的人也没注意。 主教抱着虚弱的木木,靠在门口的一颗槐树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安倱。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柔然城 (廿五)今夕 很好,所有的事情都和这个地点关联。 有那么一瞬间,盛爻想像个小女孩一样,抱住自己痛哭一场。 然而她没有,这么多年在人前她一直是一副风风火火的模样,以至于很多时候她都忘了,在内心深处,她还是那个在天桥底下苟延残喘的,无依无靠的孩子。 她抽回电话,直接给昨天晚上的那个通话记录打了回去。 “怎么着啊,老李,我这是犯了什么事了还是惹了谁了,烦请您老人家知会一声,别到时候我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电话那头听上去一派悠闲,并且丝毫没被她的怒火所打扰。 ——能听到昆曲婉转绵密的唱腔,带着几声好儿,还有瓜子花生落地的响动。 “哟,盛总这是哪的话呢,要说这组织上人事变动,咱们这些一线的肯定是没啥牵扯的,您的表现又一向良好,不知道这是谁又触了您的霉头了?” “那你告诉我,我明明在放假,那个岭南的任务是谁给我塞过来的?” “真不巧,这个不是自动派的任务,我们也没有权限,上面最近和欧洲一个教会有挺多来往,那边有个主教点名要你接这个任务,都是上头的意思。” “主教?我怎么认识什么主教?”盛爻有些奇怪。 “我们也不知道啊,说真的,我手底下的几个夜者,就你还没退了,这三娘也走了,咱也没什么人罩着,要不咱都退了得了。” “这么多年也一直没见过三娘,不过住址里面的事倒是你们费心了,这次做完,我就撤。” “那敢情好啊,您可尽快,我这边也赶紧准备着走,咱这组织现在可是待不住人了。” 挂了电话,盛爻调出任务面板,接了那个任务,但是自选助手却没有龙三的名字,方良还在,但是通知发过去,就石沉大海了。 “盛爻,你刚才说,主教?什么主教?” 安倱抬头看着盛爻,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她盘腿坐在床上,眉头紧锁,极其认真的研究着手机上的任务面板,虽然这表情跟她抽卡的时候很像,但是那种认真的样子莫名的十分可爱。 大概意识到自己的状态不是很优雅,盛爻膝盖并拢放在了一边,又顺了顺自己的头发。 “我的任务联络人跟我说,是一个欧洲的主教,点名要我参与那个岭南的任务,问题是我根本不认识他啊。” “希望你说的那个人,不要是我想的那个。”安倱皱了一下眉头,如果和那个计划有关的话,不应该这么早就被提出来啊。 他转向林语,“师伯当年,有没有跟你提到过一个计划?” 林语摇摇头,“他……还没来得及交代什么……要不就是,没想交代……” “好了,方良发了定位,暗号也是本人,我们现在去找他吧。” 盛爻很少这么打断一个对话,但是,涉及到北城天街的每一段过往,当年的三个幸存者都不是很愿意提起,她自己倒是没什么,只是邦妮和林语的讳莫如深,也慢慢改变了她。 安倱看着林语的表情,轻轻抱了抱他的肩膀,没说什么,收拾了东西,跟着盛爻出门了。 林语一边走,一边在自己的口袋里翻找,可惜,出来的太匆忙,玄鸟和陈皮都在蝶语的外套里。 如果把时空看成是一卷录像带,正常情况下它连续放映,人们的生活没有影响,但是现在的情况,是把这卷录像带剪成不同的小块,然后同时放映。 三个人就这样,几乎在同一时刻,经历了,过去的各个时间段里,某个地点的各种状态。 有的地方能看出时空的明显扭曲,有的地方则不然。 等他们终于爬上了方良定位的那间公寓,里面出来的却是一个年轻的妇人。 “你们确定,你们找,方良?” 妇人把他们引到客厅坐下,然后抱出来一个孩子,“你们怎么知道我儿子叫什么?” “没什么,阿,那个大姐,我们是社区义工团,专门帮咱们社区的年轻妈妈们啊,检查室内空气质量的。” 盛爻坐在方良家沙发上的时候,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拿出了一个证件给方妈妈看。 然后示意安倱和林语等一下,然后她就煞有介事的,走进了方良的房间。 过了一会,她一边解释着空气质量和孩子成长的关系,一边走了出来,然后谢拒了方良妈妈的晚饭,走出了门。 安倱和林语一脸茫然地走在前,盛爻跟他们解释说,“半个月前,龙三跟我说,在方良的柜子后面发现了一句话,‘出院第二天中午十二点半,给我打电话,盛爻’。我当时还在疑惑,但是刚才我突然想起来,如果我‘曾经’写过,我一定知道,但是当时这个‘曾经’显然还没发生。” 安倱看了一眼手机,刚好十二点半。 盛爻的手机响了起来,她似乎接电话非常迅速,铃声很快消失了。 她拿过林语搭在胳膊上的外套穿上,然后走到了两人前面。 “有点冷啊,那个,刚才那个方法管用了,方良按以前的联络习惯给我发了短信,咱们去街角的咖啡店找他吧。” 安倱盯着她,“你头发什么时候扎起来的?” “刚在屋里太热了,朝方妈妈借的头绳。” 她低下头看手机,脚步就慢了前面两个男生一截,安倱有意等她,但林语太着急了,一直往前跑,也只能飞快的跟上了。 盛爻揉了揉自己的脖子,“嘶,对自己下手有点狠啊。”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安倱发来的短信,“我提醒你不要换衣服的,怎么还是换了,想办法支开林语。” 林语和安倱在前面走的好好地,突然有个小孩撞了林语一下,本来也没什么的,但是往前走了两步,林语就发现,自己的手机丢了。 好在他身高腿长,几步就追上了孩子,孩子也机灵,丢下手机,一个人跑了。 林语捡起手机,解了锁想检查一下有没有错误,手机的锁却已经解开了。 上面是记事本,“不要去买糖葫芦。” 这么短的时间如果能解锁,孩子也不用靠偷东西过日子了,所以是一个知道他手机密码的人,让这个孩子来传递信息吗? 但是这个想法很快被否定了,因为马上她就从手机壳里,抽出了一个指纹套。 天明明有些凉了,他却无端出了一身的汗。 把那个指纹套套在自己的无名指上,然后开用大拇指设定的指纹锁。 他特别希望屏幕告诉他,指纹错误,请重新认证。 然而屏幕没有。 已经走到了咖啡店的对面,他却突然停在了当场。 盛爻没注意到这个,低着头盯着手机屏幕,“林语,那边好像有卖糖葫芦的,帮我买一串呗。” 纠结了一下,林语装作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走进了咖啡店。 安倱看着这俩人的状态,一个躲躲闪闪,一个鬼鬼祟祟,实在不知道在搞些什么,尤其是,盛爻很不对劲。 如果她单纯的衣服换了,任何一个男生都不会注意到,但是她拿了林语的外套套上,旁边的安倱就多瞟了一眼,出于职业病,他仔细对照了盛爻的衣服,却发现她身上的病号服,不见了。 而且她散乱如同鸡窝一样的头发,突然变成了整齐的马尾。 他不动声色,想看看这个“盛爻”,到底出了什么事。 谁知道林语的反应更加古怪,他转身想追,又觉得似乎应该先考虑女生。 回过头,就发现,盛爻不见了。 然后突然眼前一黑,他就不知道发生什么了。 林语踏进咖啡店的第一反应,就是找方良,然而中午的时候,满屋子都是成对的情侣,方良的影子都没有,他转身想走,安倱和盛爻就走了进来。 “喂喂喂,这么多年的情谊呢?买个糖葫芦都不行?” “啊,我着急找方良,没听清。” “此地无银三百两,林小抠。” “咱们要不先坐下吧。”安倱扫了一圈,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林语刚要迈步,就有一个戴着帽子的女人冲了上来,她飞速扑进了林语的怀里,以至于脸都没被看清。 “我负心的汉啊!你说,这个女人是谁?你为什么抛下我和孩子,离、家、出、走?!” 以下省略十万字伦理大剧。 总之这个女人成功的利用咖啡馆的人群,隔开了盛爻和林语,然后把他拉到了门外,出了门她往林语的腿上贴了两张符,拉着林语就开始狂奔。 不知道过了几个街口,女人停了下来,松开了抓着林语的手,她拿下了帽子,因为一路疾行有些微微气喘。 “何欢?!” “还有我们。” 盛爻和安倱从暗处的角落走了出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柔然城 (廿六)惊梦 跟着着前面的几个人,走到目的地的时候,林语觉得自己非常方。 无数个“他们”,一层摞一层的,摆在那个咖啡馆的地上。 而另外三个人则拿起了各种工具,准备弄死自己。 于是,林语终于待不住了。 “安倱,你生日是什么时候?” “今天”这一天,他面对了太多的变故,接受了太多信息,这一刻,他的脑子终于卡壳了。 和之前病房里那次不一样,显然这个时候他的心理承受能力高了很多。 就像考试的时候,老师划重点把整本书都画上,其实本质上和没画是一样的。 他的大脑突然被清空了,反倒突然明白了,他们所有人现在的处境。 于是呢,戏里的人变成了看戏的人。 那仨麻利的带着他找到了蝶语,在羽斯出门之前,把里面的自己换掉,每个人坐回自己的位置上,演完了第一场戏。 接着,“现在”的盛爻出面,顶替了之前方良家出来的盛爻,并且替换掉本来完成剧情的那个盛爻,再让林语顶替掉三分钟前的自己。 当下的林语,随着他们的动作,有了越来越多的印象,似乎随着几个人的动作,他终于找到了自己的时间,他才是所有人里,时间线最靠后的那个人。 “你的推测没错,这里的时空是错乱的,但是有一点,这里错乱的,不只是时空,还有可能性。” 盛爻一边推开门一边跟林语“解释”,然后他们就不顾林语的“惊讶”,开始了自残。 “我们注意到这点,就是在咖啡馆门前,你没有按照既定的发展急需剧情,当时的‘盛爻’就不存在了,因为他只是一种可能性。”安倱给他解释道。 你们也只是一种可能性吧,林语想。 “实际上,你是所有人里,时间线最靠后的一个,而之前的很多事件,又需要你来完成。相对于‘当下’的你,未发生的事情,实际上是已然发生的。” 邦妮依旧喋喋不休,林语却已经没有了看戏的意图。 之前邦妮在处理类似的情况时,靠的是一季精神暴击,这次,要学过来用用了。 离开北城天街之前,施凌和林语有过一场对话,那个看过太多王朝兴衰的老人,跟他聊了很多东西,格外提醒他,要关心便宜师弟,尤其是,他的生日。 问题在于,安倱是斯塔夫从孤儿院领养的孤儿。 他,没有生日。 陡然间的黑暗,让他有些晕眩。 接着佛塔上长明灯的光,林语看到了晕过去的几个人。 主教在他的对面,抱着没有笑脸的猫,笑的十分欠揍。 “怎么,我以为先醒过来的,会是何欢或者安倱,毕竟他们对于这种幻术,抵抗力还是很高的啊。” 柔然城真是一个邪性的地方啊,林语想,居然在这,被同一招撂倒这么多次。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柔然城 (廿七)因果 “我倒是很好奇,你是怎么发现的?”主教像是聊天一样随意的问道。 他随意的靠在一张,不知道哪来的椅子上,手里居然还淡定的端着一杯红酒。 林语没搭理他,翻出几根银针,看了一眼几个人,还是先在便宜师弟身上试了手,安倱长出一口气,坐在了地上。 有效!林语如法炮制,弄醒了其他几个人。 他回过头,主教还极其优雅地坐在那,喝着他的红酒,倒是也真沉得住气。 “我倒是也好奇,你是从哪来的。” 林语扶起邦妮,她本来状况就是几个人里最差的,现在这么一折腾,整个人几乎不能好好站着,歪靠在林语怀里。 “哟,主教吗?刚才居然没把你烧死,也是不容易啊。” 邦妮血红的眼睛,直直看着主教,配上这幽深的环境,还有她凌乱的头发,连主教都吓得停了一会。 “怎么,你很期待我死?你这样说话,人家会伤心的呢。” 主教踩着他的椅子,左手肘撑膝,歪着脑袋看着一行人,西子捧心一样睁大了自己的双眼。 “你这人还真是恶趣味啊,难道你不觉得自己恶心吗?” 盛爻有些摇摇晃晃的,靠着枪托站在了地上。 主教把他的长发抓起来甩在脑后,咬了咬嘴唇,极其无奈的垂额叹气。 “别说话!”邦妮强撑着起来扔了个火球过去,然后抖得更厉害的靠在林语怀里。 “呵呵,你猜到我要说什么了吗?真是头疼呢。” “他本来打算说什么惹得你这么大火?”方良有些疑惑。 “你个死鬼,块头大,脑子小,人家这么萌,你们不吃我这一套,我当然更是想问一下咯。” 主教说着话闪身躲过邦妮的有一个火球,“嘻嘻,我还是要说。” “你这么对人家,人家到底还是不是小可爱了啦?!” 盛爻一梭子子弹打了出去。 她吹了一下枪管,“不好意思,走火。” “唉,你们为什么总是不懂别人的心呢?说起来,林师兄~~~我可是你的小小师弟呢,缺失了师弟的童年,不给个拥抱当补偿吗?” 六把飞刀几乎是同时飞了出去,盯住主教的四肢关节,连带着瞄准了他的眉心和右胸。 “废话真多,挡在这干什么?”安倱被控制的时候,都是一派镇定的样子,但是现下,居然也暴走了起来。 “上一辈子的事情,你们还总扛着干什么呢?阁下挡在这,想来不是拖我们入梦这么简单吧?”老头子顺手摸出了一根烟点上。 “我来提供一个交易,我只需要柔然王棺材里的一小块石头,剩下的东西随你们拿。我呢,保证你们可以活着回到南城,怎么样?” “滚。”邦妮毫不犹豫,“知道你为什么还活着吗?” “因为杀人犯法?”主教靠在自己的椅子上玩着头发。 “因为你不在这。” 说着话邦妮拿了一张符丢了过去,主教本能的想躲,但是他显然没料到邦妮还会用符咒,反应慢上了一会,那张符粘在了他的衣服上,他就和他硕大的椅子一起,变成了一阵青烟。 邦妮有些气喘,“我有种不详的……唔!” 盛爻飞快的捂住了邦妮的嘴,“呸呸呸,想说啥赶紧咽回去,我的天啊,你是个灵媒好吗,别乱说话。” 但是反正都已经走到了这,再向前一些,基本上就是来时的路,大家也没当回事。 “刚才到底怎么回事?”盛爻到现在也没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世间所有事情,都是因果相通的,每件事情都作为因果中的一环,环环相扣,但是充满变数。” 醒来之后,邦妮已经出离愤怒了,她完全不能接受,自己居然在同一个地方摔了无数回。 一边向前走,她一边给其他人解释。 “通常情况下,我们在预言的时候,要不然是冥冥中的暗示,要不然就是考察无数可能的因果,哪一种可能性最大,而这也就是为什么有的人的预言不准,但有的人几乎不会出错。” “刚刚的情况十分类似,只不过主教他在这个过程中,联通了不同的可能,并且引导我们自己杀死自己。” “但是为什么循环里不是所有人?” 佛塔突然震动了一下,轰隆隆的声音传来,打断了林语的疑问。 众人心头一悸,这个地方,任何一点小小的变动都让人毛骨悚然。 “我刚刚应该不在你们的循环里吧,我是自己在咱们来的路上反复的走。”老头子接了一句。 邦妮突然停下了飞奔的脚步,在包里拿出了一个桐木偶,递给了老头子。 “您先带着这个吧,我怕……” 邦妮的话还没说完,又是一阵猛烈的摇动,佛塔似乎马上就要坍塌一样,他们只好又开始了狂奔。 林语一个不留神,差点被掉下来的石块砸中,安倱把他扶起来,很随意的问道,“那个,你是怎么知道的?” “师傅说的。”林语神色一暗,脚下又是一滑。 就是柜子里的陈皮用完那个晚上,他终于看到了邦妮的那只,会说话的鸟。 于是他突然睡不着了,一个人,心事重重的,走到了院子里。 庭下没有积水空明,只有一点点惨淡的月光,稀稀拉拉的,从云缝里挤出来,勉强栖居在地上。 等到林语意识到的时候,施凌已经在他面前站了很久。 他手足无措的整理了一下衣服,站起来,“师傅。” “没关系的,坐着就好,等你活到我这个年纪,你就会发现,其实很多虚礼,说有用,其实没什么大用。” “我知道,你有心事,也知道,你在纠结一件事情。只可惜,我发现的,实在太晚,不然事情也不该是今天这个地步。” 林语转过头看向施凌,他突然发现,众生眼中生死人肉白骨的医祖,居然已经是一个很老很老的老人了。 ——“居然”,施凌没和麻姑一起,看桑田沧海,不过也快了。但是在林语小的时候,他一直是一个稳重的中年人形象,常年面容不变,只好年年搬家。 世人以为医祖一脉,行踪不定,却每一代都是神医圣手,其实,这每一代,都是一个人。 可是他们已经在北城天街住了很久很久了。 “您,都知道了?”林语突然很慌,愧疚也好,羞耻也罢,他突然觉得自己找不到一种合适的姿态,来和这样问心无愧了一辈子的医祖说话。 “我是学医的,学了一辈子,到现在,还不敢说自己明白,但是,有些事情,我总是清楚地。不过发现的太晚,有些事情难以阻止,也就这样了。” “师傅,对……” “别说对不起,要说的话,先和你自己说。走医道,就是要行的正,坐得端,错事尽量不做,即使做了,也要想办法弥补。” 林语的思虑更重了,他下意识地想去摸口袋里的陈皮,但是,什么都没有。 “做你该做的事情,不要顾虑我,本来在我收徒的时候,寿命已然无多了,你,现在也差不多可以出师了。” 林语还想说什么,但是施凌好像打定主意不让他说话一样,摸了摸他的脑袋,“好啦,快去睡觉吧。” 林语只好起身回去,但是刚走了没几步,就听见后面的施凌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句。 “对了,关照你师弟,这一代就你们俩了,相互扶持,下次见面问问他的生辰,也不知道我师弟在哪捡的这么个孩子,这么多年,也不给他过生日,兴许他自己知道。” 那是医馆消失前三天,三天之后,医道的传人,真的就只剩下了林语和安倱。 人心是个不听话的东西,有些说着铭心刻骨,实际上一转头就忘了。 有些不该记得的,却偏偏在每个夜里反复循环,提醒你余毒未消。 所以总有些人为了躲避过往,远走他乡,半生羁旅,到最后发现,自己早就画地为牢。 林语不答话,安倱也不多问。 “我还是觉得,我们需要坐下来好好聊聊。” 他不等林语回复,径自走到前面去了。 这个时候显然也不是个聊聊的好时机,或者说,这都不是一个赶路的好时机。 邦妮充分的证明了她的预言天赋,外面迷宫里的诡异动物,不知道受了什么打击,一个劲疯狂的朝佛塔下面跑来。 本来就晃悠的佛塔经过这么一折腾,终于,不负众望的,塌了。 比萨斜塔可以成为旅游景点,柔然斜塔就显然是个灾难了。 好在它没有把众人直接摔向地面,只是把赶路这件事,变成了攀岩而已。 林语把邦妮背了起来,她五感全失,突然复杂的路况对她来说,实在是种考验。 安倱扶着盛爻,剩下三个人都基本行动自如。 这时候他们已经来到了佛像下面,离国师的墓室也只差几个偏殿了。 盛爻抬起头,突然发现刚刚的那些壁画样子不太一样,而那座诡异的神像,头朝下放置之后,居然,是另外的一副面目。 “小欢子,那个,刚刚那些壁画,倒过来的话,就不是王拯救族人,然后乌托邦统治的故事了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柔然城 (廿八)重围 壁画上,主角这次变成了圣女。 和之前疯狂的实验不同,这一次,她的实验对象变成了人。 但是关于对战士们的改造,壁画上只有很小的一个部分,就好像灵光一闪,闪过了也就没了。 剩下的大幅壁画,突然改走传统写实风,详细的记叙了各种各样的天灾人祸,以及他们是如何解决的。 作为一个生长在内陆的游牧民族,他们的神话中,居然也有关于大洪水的记载,人们不得不仓皇逃窜到远方,等洪水过后,再一片狼狈的回到家乡。 圣女在这里似乎变成了引导者,她带领着族人开荒拓土,引导族人耕织,甚至无数次放出信鸽,向远方联系。 “那个自东方而来,带着东西离开的僧人,就是三藏法师吧?这么说,他确实是和柔然城有联系,甚至可能进入过柔然吗?” 盛爻十分疑惑,进入柔然之后,真实和虚幻的区别,总是显得过分模糊。 而一旦在真实和伪造的前面,加上历史这个定语,一切就变得更加扑朔迷离了。 这么多年在斗里进进出出,她的考据癖从没有半点减少,反倒因为实物的证据一次次颠覆历史,让她开始怀疑起自己的存在来。 守夜人的存在就是这样,他们维护和发现真实的历史,却只让公众知道,他们应该知道的那部分历史。 然而组织这些年,似乎越来越和原来的宗旨,背道而驰。 盛爻突然想起了,在那个不知道可靠程度的预言里,老李提到的很多事情,真的有人和欧洲的教会合作吗? 如果那样的话,主教这个人,到底要对他们,做些什么呢? 突然,安倱狠狠地抓了盛爻一把,让她躲过了一只藤蔓蜘蛛。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外面迷宫里的各种诡异生物,突然暴走了起来,不停地朝塔里跑。 已经有无数只小型的藤蔓蜘蛛爬到了塔过要带你们出来的,这就是不听话的下场啊。” 身后后的女侍把电脑递给他,然后轻轻替他捏着肩膀。 他看着屏幕上那张铁青的脸,笑的无比真诚。 “哎呀,我真是太忙了,洗个澡都要抽时间呢,你还非要和我视频,只能这样了啊。” 对面的会议室里,嘉怡的几个高层,正襟危坐,一个个几乎要用领带勒死自己。 首位的那个开口,“您喜欢做什么是您的自由,我们无权干涉。只是,我们的协议。” “啊!~乖孩子~”主教突然绷紧了全身,半眯着双眼看着这一屋子的人。 “我们的协议里,您似乎不应该出手对付我们的人。” 主教在水里晃动了一会,身上的泡沫有些散了,但是对于对面铁青的脸色,他似乎十分开心。 顺脚把水下的那个女孩的脖子扭断,他把她扔到了后面,然后,一个男孩又游了过去。 “可是,人家可爱嘛!”主教歪着脑袋,闪着星星眼看着对面。 “再说,劳动法要求你们保护辞退多年的员工吗?” “可是,盛爻她,情况似乎不好。” “用力一些,嗯~怎么?盛爻好不好,你们还要用,似乎来形容吗?” 他翻过来趴在池壁上,撑着下巴看着他们。 “你们之前不是跟我说,你们对于他们的情况,了如指掌吗~嗯~?” “对于我们的双边协议,我付出的可是很,很多呢,可,可是,哎呀,等一下。所以我要的,你们都得给我。” “但是,主教先生,我们……” “没有可是,要么你们就来搞死我死,要么你们就乖乖听我的。” 主教突然狠狠的砸了一下泳池边,猫一样的星星眼,突然变得悠长而狠厉。 他随手把电脑扔在了后面,也不管它碎成了几片,然后把身后的两个女侍拉下了水。 “我就喜欢你们这种,看不惯我,又弄不死我的表情,可爱呢。” 那边会议室里,投影一下子黑了屏,首位上的人一拳捶在桌子上。 “老,老大,三娘已经回来了,之前的兄弟们,有几个被调包的,也有没回来的,但是该拿的东西,他们都拿到了。您看,盛老板那边,咱们用不用再派几个人?” “派你妹啊!人到了黄瓜菜都凉了。” “不是老大,我妹是搞情报的,她不出外勤……”说话的人被男人的眼刀狠狠的逼退了。 “三娘说没说那边的情况?” 老李稍微扯开了自己的领带,解开了领口的扣子,拿出一颗烟点上,却不抽,只是放在面前的烟灰缸上。 ——完了完了完了,当老大做完这一系列动作,双手交叉放在桌面上的时候,事就大发了。 门口已经有两个人,拿着桌上的水壶退出去了,剩下的人都低着头,装作看东西的样子。 “三娘,她说一切都好,还有……” “还有什么?”老李淡淡的吐了个烟圈。 “她说,虽然是搞后勤的,但是她任务也领够了,就……” 后面的话他不敢说下去,其实这么多年了,除了新人,大部分老人任务都够了,每个人留下来,除了个人原因,多多少少都牵扯着点感情。 三娘和老李是同一天进的嘉怡。 那个时候,守夜人还只是个地下组织,类似盗墓贼的佣兵工会。 守夜人之所以能成为半个官方组织,那么庞大的资金和后勤支援,是他们几个元老一点点打下来的基础。 架子大了,人管不住了,上面说的话越来越多,走的人也就越来越多。 三娘也要走了吗? 当年的热血正太,现在的胡子大叔,轻轻摸了摸自己有些扎人的下巴,近乎锋利的骨骼连他自己都有些疼了。 “对了,,如果是你搞死我,乐意至极呦!” 主教一丝不苟的全相,突然出现在屏幕上,吓得屋里其他人一哆嗦。 但是他也就出现这一秒,就消失了。 因为他需要一段时间狂笑。 “真不知道,你们怎么能又一次找到办法。” 像是知道了什么一样,老李打发了所有人,“看样子,暂时没事了吧。” 他一个人靠在过于硕大的真皮座椅上,突然觉得,这椅子,有些硌人。 抬起头,远处,万家灯火都熄灭了,城市的路灯像是一些孤独的幽灵,他还是一个人。 疲惫让他昏昏欲睡,都看不到刚刚在玻璃上离开的,那只肥硕的黑猫。 木木离开了嘉怡,轻手轻脚回到了蝶语。 檀木铃铛悠悠晃动,似乎和另外一个跳动的心脏紧紧相连。 他爬上了平时邦妮放零食的柜子,灵巧的在柜子后面叼出了一块猫眼石,又轻盈的落在了地上。 ——可能传言里,猫的胖,有一半是在毛上,这是真的。 邦妮临走前的封印还工作着,所以蝶语和之前变动不大,他在屋里走动着,门外突然传来一阵银铃的声音。 “请问,我可以进来吗?” “苗~!” “看起来不太受欢迎啊。” “妙。” “有小鱼干呢~!” “秒?” “那我进来了?” “苗。” 银铃声远了,木木跳上窗台,看着窗外那个一身银饰的少女走远了,这才跳下来,艰难的在屋子里,用尾巴沾着朱砂,画了一个巨大的法阵,然后自己抱着那块猫眼石,坐了进去。 “我知道阵眼是什么了!” 毫无预兆的,邦妮突然窜了起来,好像她的手钏里,有比那些宝石多得多的能量。 “但是,我们怎么出去呢?”听完她的解释,盛爻依旧很无奈,普通的阵眼可以打碎,但是这次这种没有实际存在的东西,依旧无解。 “诶,安倱?!” 本来是安倱扶着盛爻,停下来的时候,他们靠的也最近,但是说着话的时候,安倱就突然消失了,毫无征兆。 直到他们成功赶到国师的墓室,他们依旧觉得,这一趟面对的惊吓有点多。 尤其是,当最后一段路上,充满了古柔然的士兵的时候。 盛爻又一次拿出了尸玉,在手上划了一个口子,抬起来,面对那些像是粽子的东西。 “退散!” 没有任何反应,他们依旧在前进,手上的兵器也一刻不停。 “退散!” 又一次,帮助盛爻解决了无数粽子的方法,毫无作用。 “邦妮,柔然语的离开怎么读?” 盛爻十分无奈,可能她和这批粽子语言不通? “之前在主教设的那个套里,似乎他们被称作‘活死人’,盛爻你应该只能控制尸……粽子吧?” 林语默默抽出了几根钢针,朝领头的那个飞了过去。 果然,封住了重要穴道,它们就不能移动,但是即使正中命门,它们却依旧没有死亡的迹象。 “非生非死?”安倱靠在方良怀里,有些虚弱的问道。 “控制它们的动作,或者干脆打碎它们。” 老头子几发子弹把其中一个分成了五份,其他人跟着他的动作,向前开路。 但是,刚制服了几个这样的活死人,战鼓里突然就响起了一声号角,刚才似乎杂乱无章的队伍,一下子找到了目标一样,朝几个人加速冲了过来。 佛塔的震颤完全不能阻止他们的移动,这边的几个人却几乎站都站不稳。 战鼓越来越快,越来越密,号角也更加急促。 突然,一声尖利的哨音传了出来,随后是一连串短促的鸣响,跟着又一声更加尖利的长哨。 佛塔的震颤更加剧烈且毫无规律起来,连带着各种摩擦的沙沙声,还有轰鸣的脚步声。 “控兽师!他们这群活死人,居然有人能操控外面的动物!” 邦妮趴在林语背上,绝望的喊道。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柔然城 (廿九)风定 就在这些活死人出现之前,安倱的突然消失和出现,把大家都惊出了一身冷汗。 但是他很快就证明了,邦妮的理论是对的。 “这个走不完的偏殿,靠的是它自身的生死维持运转的。” 安倱悄悄把一管肾上腺素丢在了一旁。 “我们所在的空间,会不定期‘死亡’,但是在这个过程中散发的能量,足以维系前面重新出现一个类似的空间,下一个空间的‘诞生’并不消耗能量,但不久,它又会‘死亡’。” “所以,在这个空间‘活着’的地方,我们怎么都不会走到尽头。” 他拿出登山绳把所有人连在了一起。 “也就是说,我们只要去到死的世界,这个连续的空间,也就不存在了。” 安倱从没有像那个时刻一样,灵动而狡黠。 他一直以来像一个标准,斯塔夫离世之后,他的游历在一所著名的心理学校停滞了很久。 然后,回国,经营事业,拯救病人,他和每天报纸上报道的,西装革履的“那些人”,几乎没有任何区别。 媒体对他的报道到最后,也因为乏善可陈渐渐少了,因为每次的表情都是教科书式的亲切。 这么多年,病人来来去去,只有一个邦妮冥顽不灵,身边的同事也都和他淡漠而疏远,所以很少有人,让他露出,除了标准制式微笑以外的表情。 知道邦妮他们为了自己跑到柔然,然后毫不犹豫的,不惜一切也要过来,简直是他生命里干的最出格的事情。 当然,其他人暂时没时间注意他的表情。 因为在另外一个世界,这个偏殿很快就走到了头,结果迎接他们的不是恶毒的主教,反而是这些活死人。 很不幸的是,显然圣女的技术不是十分过关,这些永生的实验品,卡在了生和死中间的一个角落。 这就意味着,一场恶战,在所难免。 他们离最终的目标,还有三十米,但是两边不停地涌入柔然士兵,还有外面的诡异生物。 顺便,外面的迷宫已经不复存在了,它唯一的作用,就是让蔓延到塔底的岩浆,冒出了浓浓的黑烟。 而面对越来越多的对手,“弹尽粮绝”这四个字,真是再贴切不过了。 邦妮死死捏住她的手钏,努力的想攒个大招轰过去,可惜,她实在难以维系。 林语背着她一路闪转腾挪,虽然有些气喘,但是依旧紧紧护着她的周全。 前期他们还能撕开个小口子,在活死人群里突围,可到了后来,这些丧尸一样的东西越聚越多,越来越密,而身后那些被打碎的,居然还能自己拼好,融合,再一窝蜂围上来。 他们唯一的武器只剩拳脚了,但是,谁也不知道,这些新型粽子会不会带有尸毒。 突然,邦妮手上一热,像是一下子变重了很多一样,压得林语朝一边倒去。 那边刚好是精神恍惚的安倱,每次出入生死之间,他都需要很长时间去回复,这次强行靠着激素撑下来,人也快要不行了。 他被两个人,这么一撞,自然是要一个趔趄,背包都要背不住了,一根小小的笛子滑了出来。 落地之前,佛塔里乱窜的风,让它发出了一阵刺耳的响声。 而随着这一声响动,周围的粽子突然有了一瞬间凝滞。 “之前是你?!”邦妮突然如释重负的大叫起来。 “什么?” “别管了,吹笛子,会什么吹什么,赶快。” 出去之后安倱问过邦妮很多次,如果自己吹了错误的曲子,大家不是都要交代在那吗。 邦妮告诉他,她相信人的求生欲,在这种情况下,会帮助他做出正确的选择。 但事实上,当时邦妮就是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冥冥中,有人告诉了她,他们的出路。 那个时候的他们,就像几片稍有联系的叶子,掉进了一片看上去平静的海。 他们总会和彼此相遇,而暗流涌动的海面,也总会把他们的命运,推上正轨。、 所以,虽然在柔然城里,一路上有惊无险,却处处受着别人的牵引。 在这之后的很长时间里,他们就这样,被裹挟着,送到了既定的轨道上。 当一切终于尘埃落定,盛爻穿着盛大的白纱走上红毯,有些还在的老朋友问她,有没有想过,如果当初没有拿走那块尸玉,生活会是什么样子。 盛爻没有说话。 因为这种东西,你不找它,它自己会过来找你。 他们终于靠近了那座巨大的棺材,虽然整个棺材上,都透露着一股子生人勿进的气息,他们还是移开了棺盖。 “等一下,可能有毒。” 少女拿出一只蜘蛛放在盖板上,蜘蛛爬进去,出来的时候,却大了一圈。 “所以,你们当时为什么不直接走呢?” 她开心的收回那只蜘蛛,给每人发了一只手套,然后,慢慢挪开了覆在尸体上的巨大金箔。 “我的锅我的锅,贼不走空,废了这么大劲,总不能空着手回来吧。” 盛爻用带着手套的手帮忙,胳膊伸了老长,生怕自己的其他部分碰到金箔。 林语背着睡着的邦妮在一旁休息,看了一眼表,便让安倱去扶盛爻下来。 “之前他们好几次想要棺材里的东西,邦妮觉得,那个东西一定很重要。” “不是我觉得,是我们都这么觉得。”盛爻靠在安倱怀里睡着了,邦妮张开了眼睛。 “而且,事实上,根据主教那个,居然有点靠谱的,杀人预言,不管怎么样,我们都会被推倒今天的地步。” “大人说的是。” 少女低下头退到一边,开始玩手机,棺里的东西,该拿什么拿多少都有规矩,眼下盛爻睡着,只好再多等一会。 “之前对九黎族没有了解,女祝已经位高权重了,叫我名字就好,羽斯,大人?” 邦妮轻笑了一下,从包里拿出一块巧克力放在了自己嘴里。 “我还是觉得,你们这样是不对的,而且,我并不觉得,你们说的那些超自然现象是真的存在的。”他们身后,一个精神矍铄的老人扶了扶眼镜,这一路上,他简直接受了太多超过他理解的事情。 “教授,之前的事情,我们难道,说的不够清楚吗?”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卷 岭南府 (三十)路遥 从柔然回来之后,一行人精疲力尽,倒头睡了三天三夜之后,才有力气处理一系列遗留问题。 醒来的时候,老头子已经走了。 和之前的每一次一样,简单的一个短信,然后杳无音讯。 剩下的人呢,多谢主教那个想弄死他们的幻境,提前知道事情的走线,取舍和选择变得极为容易。 邦妮清点了一下自己多年的积蓄,发现自己不需要改变自己奢侈的生活方式,干脆把蝶语关了,什么时候再开,一看钱,二看心情。 盛爻彻底从守夜人退了出来,走的时候,老李拉着她,喝了很长时间得酒。 可惜,三娘走的比谁都早,菜不是当初的味道,人也不是。 也因此,众人在她店里大吃一顿的约定,就那么散在了风里。 方良果然余毒未消,邦妮试着用蛊术,虽然不太熟练,但是作用很明显。 在柔然城里,龙三终于弄清楚了自己不算清楚的一生,收拾了东西,搬到了一个临海的国家。 走之前,他谁也没告诉,一个人坐在机场大厅,拿着新买的手机发呆。 ——这东西更新太快,他居然已经不太会用了。 “怎么,打算一个人走吗?” 他抬起头,见惯了盛爻灰头土脸,扛着枪狂怼粽子,倒是没见过她这样的情形。 白t,牛仔裤,运动鞋,素面朝天,长发垂肩,她像是个安静的大学生,急匆匆的,赶着下一堂不知道是高数还是英语。 龙三垂下头,“不想太麻烦了。” “怎么说咱也也是过命的交情了啊,你这就不厚道了。” 林语拎着一大包药草,出现在了他的身旁。 “你身上旧伤很多,外伤好了,脏腑还是有问题,药方和要注意的我都写在里面了。” “常年进斗,怨气都重,这个护身符你带好了,要紧的时候,可以挡灾。” 邦妮也在,手上拿着一个古朴沉静的坠子,显然比她店里最贵的那种高级的多。 随后是安倱,他递给龙三一本书,还有一个电话号码。 “到了之后,和他聊聊吧,决定放下了,就真的该放下了。” 龙三常年没有表情的脸,在这一刻终于露出了一个近乎感激的表情。 他的眼睛干涩了好多年,这一刻酸起来,居然牵扯着五脏六腑,都疼的难以自持。 也不知道一叠声说了多少谢谢,他的飞机一次次催促他登机,他这才转身离开。 才走出没多远,他又绕了回来,紧紧抱住了盛爻。 “盛总,照顾好自己,要有什么需要的,你知道怎么找我。结婚了,一定给我留一瓶酒啊。” 如果她还活着,差不多,也就是这样子吧? “一定。” 盛爻突然有些酸涩,她不知道怎么表达感情的时候,习惯用钱把大家的界限划分的泾渭分明。 可黄河本身都清浊难分,世上的东西,又哪有泾渭可言。 “对了,这个给你。” 盛爻拿出了一个铂金的胸针,类似欧洲的骑士徽章,只是上面的矛和盾,怎么看怎么像一个铲子。 “你和方良都有,忙活了这么多年,不能总拿你们当雇佣工吧,我积分剩下的换的,你们俩之前的所有案底都已经被消了,拿着这个,你们和所有守夜人退休人员是一样的。” 一直到坐在座位上,龙三都觉得有些缓不过来,这么多年,他终于不用活在阴影之下了,幸福来得突然有些不那么真实。 过安检的时候,他不经意的回头瞥了很多次,可惜,什么都没有。 最后一次看了一眼南城,他踏上飞机,突然觉的很累,干脆闭上眼,等待十几个小时的飞行。 但是随着身边的乘客坐下,飞机突然有些拥挤,他抬起头,却看见大块头的方良,有些不好意思的,和另外一边的乘客道着歉。 龙三露出了一个久违的,浅浅的微笑。 “三哥,他们都有东西送,我啥也没有,你看,我送个保镖给你行不?” 送走了方良和龙三,剩下的四个人,在机场百无聊赖的等着大巴。 邦妮正在低头玩手机,突然感觉到了一股探寻的气息,她猛地抬起头看向那个方向。 那人似乎想逃,刚一迈步就看到一根针没进了地面,然后就是一股极其恐怖的压迫感,逼迫她不得不来到邦妮面前。 飞快的订立了友好协定,邦妮开门见山的问道,“双生怨是什么?岭南的那个公主坟,里面到底埋了什么?” “你们怎么……” “九黎的女祝是吧,没有重大变故,终生不出九黎,别想兜圈子。” 于是,本来打算放长假的几个人,只好收拾了行囊,再一次迈上了征程。 盛爻对这件事情是抗拒的,邦妮也有些无奈,林语则是一幅邦妮不能离开他一公里的样子,倒是只有安倱十分兴奋。 事实上,从柔然回来之后,他就住在蝶语,一边治疗冥顽不灵的邦妮,一边调养他的便宜师兄,顺便,骚扰盛爻。 因为他对倒斗行业产生了极大地热情,几天的时间,盛爻已经把自己多年的所有经历都告诉了他,与此同时,拼尽全力地阻止安倱加入守夜人。 但是他仍然跃跃欲试,当羽斯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时候,他的眼神,就像是看见了鳕鱼条的木木。 羽斯有一瞬间觉得,天气突然好冷。 “对了,这次科考项目本来过一阵子才会招人,但是我的教授最近刚好在国内交流,他帮我们联系了负责人,我说我们这边有三个职业探险家,还有一个专业医生,外加一个当地向导,那边出一个身体好一点的教授就可以了,他们同意了。” “然后机票什么的都已经订好了,我们很快就可以走了。” “还有什么问题吗?” 星星眼的安倱扫了一圈,其他三个人都是一脸无奈。 在和安倱常年的接触里,他一直是一副温和内敛的样子,笑容亲切而虚假,肢体行为像是礼仪教科书录入的机器人,柔然城不知道给他下了什么咒,他现在激动地就像一个第一次春游的孩子。 盛爻戳了戳羽斯,“那个,你帮我看一下,他是真的智商出了问题,还是中了什么咒。” 马克思教导我们,个体劳动力的提高,会加速社会劳动力。 所以,安倱的兴致勃勃,让所有事情都发生的极快。 兼之背后还有一个林语,推波助澜,没过几天他们就被引荐到了,负责这个项目的教授那。 按照羽斯的解释,只要赶在盛爻和邦妮发作之前,拿到一样辅具,她们就可以解掉双生怨。 所以,出了一趟门到柔然已经元气大伤的邦妮,还有迫切需要假期的盛爻,也只好加入了这个队伍。 “教授您好,我和导师最近正在写一篇论文,主题呢,是各地宗教产生的普遍性心理,之前我们组织了一次考察,是对天山深处的一个部落的考察,我给您介绍一下我当时的同伴们。” “这一位是有着丰富野外生存经验的探险家,她造访了很多不为人知的遗迹。” “这一位是燕华最年轻的医学博士,精通内外科,并且对传统中医应用娴熟,应对任何情况都足够了。” “还有这一位,风水学的宗师,考古嘛,总得有点唯心的支援是吧。” 现在您看到的,舌灿莲花的这位推销人员,就是之前宣传广告里,优雅,神秘,温和,规矩的著名心理医生,安倱先生。 盛爻默默的在心里吐槽,安倱是不是,被他们诊所的那个前台附身了? 她突然有些后悔,当初把邦妮交给了这样一个医生。 但是,第一次就遭遇柔然,还能保持这样的冲劲,倒也让人有了点斗志啊。 对面的教授,显然是受到了这股气场的干扰,看这几个人就像看几块宝,飞速的把他们加入了考古队,只带了两个自己的学生。 岭南本就湿热,瘴气又重,教授本打算天凉一些再出发,结果等到他们出门的时候,安倱就已经说服他,买好了三天后的机票。 作为一个“纯学术”的考古队,整理装备的时候,盛爻十分心痛,平时趁手的所有工具一律不能带,就好像真的是去旅游的一样。 而她及其明确的知道,这个墓,绝对不可能轻轻松松挖完。 好在,专家组也从他们的角度,知道这个墓的特殊之处。 它不是一个传统的墓室加封土堆的结构,要不然出动挖掘机就好了。 声波探测显示,除了他们在上面清理出的墓室以外,下面似乎有一个庞大的建筑。 打开墓室,会对其中的物品造成不可估量的伤害,他们不可能把每一层都挖开来,只好派专家组沿着清理出的墓道向下深入。 好消息是,墓室结构及其稳定,而疏松的沙土保证了充足的氧气供应。 于是盛爻想夹带的各种私货都进了安倱的背包。 “就这些了吗?我看书上说,还要带糯米黑狗血呢啊。” 安倱试了下重量,星星眼地看着盛爻。 其实,想带这些东西的,是你自己才对吧? “额,差不多了,有些直接邮过去就好,过安检太麻烦了。折腾这么久,累了吧,喝点水。” 盛爻递过去一杯水,邦妮顺手拿走了,咕咚咚喝下去。 “手艺见长啊,你什么时候会做果茶的?喏,一人一个,替身木偶。” 盛爻回手就敲在了她的头上,“想喝不会自己倒啊,这边都忙活半天了。” “爻爻你不爱我了,我做这个很费事的啊,还有你的护身符。”邦妮西子捧心,十分心痛。 盛爻把护身符收好,突然有些安心,小时候的事情,过了再久都是阴影,如果有这么多人,墓的顶层又被暴晒了很久,她断断不敢一个人再去。 邦妮倒了一杯茶端出去,刚到客厅,就被冲进来的林语抢走了。 “新的消息,有一队雇佣兵企图进入墓穴,被警方控制了一些人,但是不知道还有没有后援,为了保险起见,官方给了一些装备。” 盛爻抱着单兵火箭筒的时候,觉得十分心安了。 “你确定是一个雇佣兵小队,不是别国特种兵精锐攻城吗?” 邦妮看着对面危险系数极高的盛爻,有些担心的问。 “装备,是守夜人要求官方配发的,他们强调这次考古危险系数极高,本来是想派人协助的,但是……” 林语一边逗猫,一边回头看了一眼盛爻。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自动喂猫器里,猫粮全都吃完了,柜子里的存货也少了大半,木木却瘦了不少,肥嘟嘟的肚子不见了,脑袋也小了一圈。 橘猫胖,据说有一半是在毛上,但是他的毛也掉了不少,年岁不大,看上去却像只老猫了。 邦妮给他两块煮熟的鳕鱼,他不声不响吃了两口,就跑到一边睡觉去了。 以前酷爱油炸,现在水煮的都吃不了多少了。 “让他们把工资给我算一下先,真是,退休人员还不能消停一阵子了?” 盛爻丢下了火箭筒,突然很糟心。 隔天下了飞机,教授臭着一张脸不想搭理他们。 本来好好地一次考古,现在他居然看上去像个盗墓的,而且,这一路上,安倱和那个什么探险家,聊天就没停过。 听他们的对话,她似乎探的也不是什么正经险。 然而他们学校又实在想留住安倱的导师,他自己考古也知道守夜人的组织。 两相权衡,两相无奈。 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他低着头,突然听到一整银铃声,抬起头,就看到了一个身着盛装的少女。 “各位好,我是你们的民俗向导,羽斯。” 确认了这个姑娘是他们考古队的一员之后,教授心里的阴霾一扫而空。 他转而,目光灼灼的,开始研究羽斯的衣服。 别人,顶多以为,她这一套是祖上流传下来的样式,但是他一眼就发现,这一套衣服本身,就是古董。 上面的编织手法和采用的一些植物纤维,早就失传灭绝很久了,而那银饰也不像是现代冶金工业的产物,宝贝啊,都是宝贝。 于是他并没有注意到,为什么他们一个地下考古项目,需要一个向导。 这边的几个人还没到现场,那边博物馆已经炸开了锅。 无他,被他们解剖了的女尸,自己爬回来,找到了身体的各个部分,缝好了,开始咬人而已。 还有就是,所有已婚还没有孩子的女工作人员,身上都多了一些青白的手印。 在博物馆呆久了,多少都是信邪的,他们到隔壁的庙里,请了大师来,做了些法事,就过去了。 大师画了几张不要九九八的符,就回他十年前盖的百年古寺去了。 游人太多,实在接带不过来。 教授和安倱都打算直奔现场,但是本来晴好的天气突然暴雨如注,没办法,他们只能叮嘱工地做好防水,在附近找了个旅馆住下了。 他们休息了,其他人却没有。 就在他们以为被沙土覆盖,没有任何人进入的那座古墓里,一伙雇佣兵模样的人,正在一点点朝着最底层深入。 他们行动极其迅捷,而且走过的地方都恢复原样,就好像这堆沙土,依然是千百年无人触及的模样。 主教轻轻喝了一口红酒,在镜子里慢慢看着他们的行动。 “真不好意思呢,或许柔然城里的东西,你们需要多带一阵子了。” “对了,你们之前放走的那个女人,手上有我要的东西,找到了吗?” 他转过头,那边是老李一个手下的脸。 “主,主教大人,我们已经在尽力寻找了,相信,很快就有结果了。” 他把杯子砸了过去,视频就此中断,但是,那边的人,脑袋上却突然出现了一个玻璃割开的伤口。 血,一点点渗了出来。 “你说,你也不注意点。”女人粗暴的处理了那个伤口,嘴上一刻不停的数落着。 “没事,我习惯了,过一阵就好了。不过,三娘,倒是没想到,能在这碰到你。” “我也没想到,你扔下你们家盛爻,跑到这么远。” 三娘清点了一下他的背包,帮他丢掉了很多没用的东西。 “真是落伍,都什么年代了,还用这种装备。” 老头子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也没说什么,只是默默接过了三娘手里的包,道了声谢,转身就要继续前行。 三娘忙不迭跟上了,继续埋怨他。 “当年一起下斗的,剩不了几个人了,我也不能碍你的事,我没记错的话,二层的那个机关,至少两个人吧?” “其实可以绕过去,我当时一直没弄明白,四五层要怎么下去,还有,最后的那些岩浆应该怎么度过,再去了一次柔然,突然弄明白了很多东西,这一次,应该能拿到那个东西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卷 岭南府 (三一)变局 老头子又一次站在了这做神庙前,他自己都记不清这是第几次了。 当年邦妮外祖留下的药单上,最后一样东西,就静静躺在神庙的底层,只是他多方考证的结果。 他站在那,静静看着神庙,突然有那么一瞬间的迟疑,如果走到神像的底部,东西却不在那了,该怎么办呢? 还是继续找吧,盛爻那孩子,也不容易。 三娘在一旁没有说话,静静地再一次整理了装备,确认无误后,就安静地等在一边。 老头子像是下了一个决定。 “走吧。” 靺鞨神庙看上去有些简陋,都是一些粗犷的石块,不太规则地堆砌起来,中间靠泥土和草浆黏合,主体是一个品字型的两层大殿,远远看上去,倒是有种苍茫的寂寥感。 殿内除了高大的造像别无他物,连供奉的香案都没有。 他们不是来观光的,便绕过了这个区域,朝后面的墓园去了。 与此同时,目前依旧活蹦乱跳的盛爻,也带着“考古队”向着公主的墓园进发了。 之前盛爻和老头子钻进去的,是这座墓的第一层,现在已经被彻底挖开,甲字的结构中,长长的甬道连接了四个墓室,前面两个摆着大件的随葬品,后面两个多是生活用品,而公主的棺椁,就在后两个墓室中央。 这个项目开工其实已经很久了,所有的随葬品都被清理出来,陈列在岭南博物馆,而公主的尸体,作为辛追之后,唯一的一具保存完整的湿尸,正在岭南人民医院,接受所有的窒息感就朝她压了过来。 下意识地,她攥紧了手钏。 从楼梯下来,下面看上去,就好像一个大型的工地,一些工人们正在清理外围的沙土,进度很是缓慢。 因为前面的沙子里,越来越多的出现了一些瓶瓶罐罐,这时候,就需要“考古人员”,一点点细致的清理,最大限度保证文物的完好。 这个时候的他们,完全没想到,等他们从地宫出来,世界,居然会变了一个样子。 林语下来的时候,落在最后,隐隐约约的,他好像听到上面的人在讨论,医院的事情。 但是来不及细听,前面的安倱已经跑出去很远了,他只好加速跟上。 他会后悔自己没多听两句的。 因为,医院里确实出了事情。 ——“公主”丢了。 事情是这样的,公主被解剖之后,还有很多需要解决的问题,她的各个部分就被泡在福尔马林里,有人负责值班。 早上,护士换班的时候,前天晚上值班的护士却不见了,地上到处都是福尔马林。 她立刻叫了警卫上来,之前他们被特意叮嘱过,这具尸体的价值极高,免不了有人铤而走险。 然而并没有,缸里的各个器官都泡的好好地。 他们清理了地面,也就没当回事。 失踪的那个护士,之前就经常翘班去买醉,要不也不至于大晚上调到这来。 所以事情就这么过去了,直到,那些器官被再次化验。 一个专家在公主的血液样本里,发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兴致勃勃的来提取样本,然后发现这些器官有些过于新鲜了。 虽然公主之前保存完好,基本上保持了刚刚死亡的状态,然而,经过一番折腾,空气已经把她氧化了很多,但是,现在的这些器官,却基本没有氧化。 而且,那个头颅上,整张脸都不在了。 岭南小范围兵荒马乱,地宫里的人还浑然不觉。 和安倱的兴致勃勃相比,其他人总显得有些意兴寥寥。 每清理出一个罐子,盛爻就会感受到一种剜心的疼痛,当然,暂时不是生理上的,到后来干脆拉着邦妮在一旁划水。 很快,羽斯就加入了划水小队,虽然作为一个基本不能出山的少女,她对世界的全部了解都来自于网络和电视,很快就和另外两个宅女打成了一片。 林语两边看了看,最后还是跑到安倱的旁边,帮他清理文物。 但是他没过多久就被安倱嫌弃了,因为安倱太过兴奋,整个人都显得有些毛毛躁躁的,他倒是手一直很稳,收到了教授的表扬。 随着后面工人们的不断努力,这一层的沙土基本上被清理干净了,而这次的文物收获,也是极为可喜的——不包括对盛爻而言。 等到东西都被搬出了地宫,整个第二层就空空荡荡的,看上去居然比第一层小了不少。 这倒是非常奇怪,教授仔细的在四周的石壁上轻轻敲打,走了一圈,却还是一无所获。 “您在找什么啊?这里应该什么都没有了吧。”安倱像个好奇宝宝一样,疑惑的问道、 “声呐探测下面绝对不可能这么小,一定有什么地方有暗门一类的东西。” “不太可能了吧,声呐也可能弄错了,下面就这么大,其他的面积是附近的溶洞什么的。” “都忙活了这么久了,我们还是上去休息一下,吃点东西吧。” 盛爻和邦妮一唱一和,发出了让人有些鄙视的倡议。 安倱显然不太同意,他仔细的思考了一下,灵光一闪。 “那有没有可能是有开门的机关啊?就是那种拿掉一块砖门就开了的?” 盛爻很想弄死他, 下面自然还有好多层,要不然他们大张旗鼓的来着是为了什么,但是教授在这掺和着,他们的行动十分受限。 然而,自由行动的愿望还是破灭了,教授在墙上摸索了好久,终于找到了一块多余的石块。 另外一边,老头子和三娘的路,就不像他们这样好走了。 老头子来了无数次,每次都铩羽而归,终于总结出了很多可以躲避的机关。 绕过二号殿,从三号殿抄近路去五号,然后闯过五号就能拿到最后的东西。 这是他之前用无数血泪换来的攻略,然而,他和三娘两个人踏进三号殿的时候,变故陡生。 在这一片石头结构的建筑群里,三号殿刚刚好处于正中,可以连通各个神殿。 之前几次,人多的时候,他们都走的是更为宽阔的二号殿,和别人一起走,这还是第一次。 然而,他们刚刚踏进三号殿,周边的门全都锁死了,机簧缓缓转动的声音传来,回荡在有些狭窄的神殿里,有着说不出的诡异。 老头子立刻伸手去抓三娘,却扑了个空,四下打量,哪还有旁人的影子。 他有些焦急的朝后踏了一步,却差点踩空,前面的地面又开始了缓缓地移动,他只好跳到旁边。 刚刚站稳,却又被缓缓下降的地面,带的趔趄了一下。 “三娘!你在哪?!” 另外一边,划水不成的盛爻悻悻的跟上了队伍,不知怎的,突然左脚绊右脚,差点摔跤。 还好没有人注意她,不然她可能会当场做几个后空翻。 她悄悄扯了一下邦妮的袖子,这个地方,对她而言,简直草木皆兵。 邦妮回头看了她一眼,示意她暂时无事,先跟上再说。 随着安倱他们的行动,墙上出现了一扇门,安倱冲上去推了门就想进去,却被眼疾手快的盛爻一把拽了回来。 “先别进,把门打开,换换空气再说。” 教授拿了张试纸,用水沾湿了放在门缝上,试纸上只有淡淡的红色。 “古人用的瘴气,除了沼气瘴气,再就是各种挥发性的强酸,魏晋炼丹术兴起之后,硫化氢的使用频率也很高,但是,这里中,神赐给众人永生,却怕人类难以约束自己,于是派了九位大神照看人间。” “能得到永生的人自然是少数,他们被限定在一个区域内,不能和外界沟通,在这个区域,人们赖以为生的各种东西,都能自给自足。” “然而,最后人们还是都死去了,当树上的最后一片叶子落下,九位大神离开了众人生存的谷底,本来永生不死的山谷,成为了永世死亡之所。 “九位大神和平常人混聚在一起,最后也都死亡了。” “当战乱祸及他们的后人,九个部落便一起躲入深山,却不敢完全避世,害怕重蹈覆辙。” “我想,这个地方,和传说中,永世死亡的山谷,十分相像。” 众人进去的时候,都能感受到那种近乎绝望的死寂,而这种直面死亡的绝望,远比任何时候都强烈的多,倒真的和传说有些相似。 从柔然出来的几个人,唯物论的世界观,早就已经随着佛塔一起,淹没在了滚滚岩浆之中,一点渣滓都不剩了,只有一个教授,依旧维持着他坚定地马克思主义世界观。 “我倒是觉得,这个地方可能是古人做的一个,类似生物圈二号的实验,毕竟唐代的开放包容,国外的实验思想,被国内的实用派科学家接纳,也不是不可能的。” “不一样,生物圈二号的失败,主要原因是碳循环,还有氧气二氧化碳的平衡,但是,传说中的众人,死亡的原因,却只有一个。” “孤独。” 羽斯的脸上,突然闪过了一道悲伤的神色,那两个字她说的很轻,语气却极其郑重。 似乎感受到了她的悲伤,几个人都不再说话。 良久,盛爻终于打破了沉默,“既然下面还有很远,咱们的装备肯定不够,出去带些食物下来,咱们下一次进去,就别来来回回折腾了。” 这回,连安倱都没跳着脚要进去,他们很沉默的走回了附近的旅馆。 在回去的路上,教授一直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东西,然而却一直想不起来。 与此同时,在遥远的东北,靺鞨神庙里,是同样的一片死寂。 老头子的问话,在神殿里变得分外嘹亮,然而过了很久,他才听到三娘的回应。 “我在这,打了一辈子兔子,反倒让兔子咬了。” “乾坤锁?”老头子这回没喊,刚才太激动,他自己都被震得有些耳鸣。 又过了一阵子,那边终于传来了回应。 “对,就是这个是个活锁,咱们动,整个阵也在动,估计阵眼在正中,我们走到那,也就出去了。” “先别轻易动,要是乾坤锁,四十九步走不出去,咱都得交代在这。” 老头子说完,就坐在了原地,随着地面的缓缓移动,他开始仔细的记录,慢慢推演走出去的办法。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卷 岭南府 (三二)前路 还好在柔然碰上了三娘,要不然,老头子怎么都找不到一个人,一起闯阵了。 从何欢她外祖开出那张药单之后,他反复考证了很久,发现,那个东西虽然只在靺鞨神庙中存放着,然而,从岭南到柔然,甚至在古代尚属于天边的琼州,都有类似东西的影子。 虽然看上去,都只不过是简单的尸玉而已,然而,形状和用途都大不相同。 他来过靺鞨神庙很多次,除了一身的伤痛,就只带回去了一副胸甲,样式是唐时的,他一直没出手。 虽然那副胸甲很完整,但是看上去,总觉得缺了什么。 在柔然拿到的东西,让他确信,这些地方是有关联的。 然而,偌大的一个国度,时间上又跨越了几个世纪之久,真的有人,能布下这样一个局吗? 他一边盘算着,一边捏紧了手里的尸玉。 那上面带着细微的温度,似乎能感知到另外一边,同样把尸玉握在手里的盛爻一样。 她确认了一下,所有人都带着邦妮赶制的护身符了,这才带队向前走。 然而手电筒刚刚转过去,她就被吓得尖叫一声,与此同时,飞腿就是一脚,好在安倱眼疾手快,要不然,前面突然出现的那个人,就得被她一个过肩摔摔断脊椎。 “我说探险家同志,你这防范意识有点高啊,而且,身手这么好,怎么不去中东维个和啊?” 教授笑眯眯地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土,像个偷到糖的孩子一样,看着这一伙人。 “大晚上的,到墓里乘凉还是遛弯啊各位?” 本打算悄悄的进村的几个人,满脑袋就只有尴尬两个字。 “那个,教授啊,是我觉得……”盛爻刚要开始解释,就被旁边的安倱拦在了身后。 “那个,是我想知道里面有什么,想的都睡不着觉了,然后鼓动他们一起下来陪我的。” “这样啊……” 教授狡黠的打量着众人,就像在办公室,抓住了来偷考卷的学生。 他们提着一颗心,满心期待着教授把他们都拎回去。 “正好,我也想的睡不着,一起吧?” 实在找不到什么推辞的理由,邦妮悄悄的,在教授包里塞了一个护身符。 他们就一起,重新来到了那道让人窒息的暗门。 “之前的时候,你们感受到的各种情绪,其实都是心理暗示的结果。特定意象的组合,会通过移情作用,放大你们心理的某种情绪,短时间内,让你们不要回忆类似的事情,是很难做到的,所以,进去之后,找准一个单独的物体,盯住它,我们走过去,就好了。” 安倱在进门之前,给众人解释,这也是为什么,之前只有他一个人毫不受影响。 说着话,他极其傲娇的看了盛爻一眼,努力的证明,她实在不应该偷袭他。 盛爻没搭理他,拿出笼子里的鹅,先蒙住眼睛放了过去。 过了好一会,鹅还是活蹦乱跳的,他们这才走了进去。 再次进入地宫,空气虽然没有了之前粘腻的感觉,阴冷却比白天更甚。 但是对盛爻而言,这时候的恐惧,却让她有了一丝安全感,夜行者,最好的保护,就是黑夜。 按照安倱的方法,他们要不就看着路边的石头,要不就盯着自己的脚尖,果然,再没有之前的那种感觉了。 盛爻只好决定,回去之后,还是请安倱吃个饭吧。 要不还是下午茶吧,省钱。 走着走着,前面的教授突然开口说了话,“等一下,这不对啊,这些东西在地下生存,是靠什么进行光合作用的?” 五个人面面相觑,实在找不到一种唯物主义的方法,来告诉教授真相。 就在他们思索的时候,在他们身后不远的门口,那只鹅,突然抓狂一样,疯狂的拔下自己身上的毛,狠狠的把翅膀往地上摔,把自己的喙在地上砸碎,折腾了好一阵子之后,终于没了什么力气。 它瘫软在地上,突然狠狠的扭头,就这样生生把自己的头扭断了。 前面的工地上,清沙用的泵机轰鸣着旋转,突然一个个螺丝跳了出来,整个坍塌了下去。 旁边的那个工人,就眼睁睁的看着,巨大的转子砸到了自己脑袋上,脑浆迸溅之后,倒在了地上,与此同时,嘴角,居然扯出了一丝满足的微笑。 在他旁边,是几个早就咽了气的工友,如果法医来验尸的话,他们会惊讶的发现,这几个人,居然全都是自杀的。 当然,是比较新鲜的自杀法,比如用手捏爆了自己的眼球,然后从眼眶里倒出所有的脑浆, 或者把自己身上的肉一块一块撕咬下去,把自己的心脏捏碎。 看上去最完整的那个,他死于胃穿孔。 通过大力撕裂自己的胃部,盐酸流出来,把他的整个胸腹腔腐蚀的一干二净。 地面上,整个岭南市已经被清空了,但是大批外撤的人群中,也有不少,突然精神崩溃,开始自残的。 虽然政府调派了很多心理医生,然而,他们中的一些,病的比病人还严重,压力最大的时候,大脑崩溃,当场脑死亡的,有好几个。 他们发现医院的那些器官不对劲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撤离,然而,问题扩展的速度,显然比他们想象的要快很多。 但是,至少这样能减缓一些恐慌。 官方编造出来的借口,是工厂污染严重,强行要求撤离。 这样造成的恐慌,总比他们看着,一堆器官从福尔马林的箱子里爬出来,然后自己给自己缝合好伤口,拼接起来,然后走出门好得多。 岭南的天空有些阴沉,空气闷闷的,风也有些粘腻,气压太低,压在缓慢移动的人群中,又有几个人,死在了当场。 第二天一早,教授的两个,被留下补论文的学生,打开房门的时候,还没觉得有什么异常。 大概他们起的有些晚了,旅馆里的其他人早就去忙别的事情了。 他们下楼,想找些吃的,却发现,餐厅里空无一人不说,剩下的食物,都坏的不成样子了。 生的蔬果都干瘪的像是木头,那边的一堆粉末看上去还有点面包的样子。 牛奶,如果你能把飘在清水里,结块的蛋白质叫做牛奶的话,那倒是还有很多。 他们扭开水龙头,想好歹烧点开水,却发现,水龙头锈得厉害,里面一滴水都没有了。 水壶也是,一拿起来,就碎成了粉末。 一阵风吹过,连他们所处的房子都摇摇欲坠。 这时候他们才意识到,这可能不是一场恶作剧。 战战兢兢的,两个人走出了旅馆,这才意识到,哪里不对劲。 静,整座城市都极端的安静。 就像每年放假之后,大学城附近什么人都不剩,校园连同附近的街区,一下子什么声响都消失了,不像平时,即使不上课,也总会有各种嘈杂的声音传来。 个子稍小一点的男生,有些哆嗦地捶了一下另外一个。 “老二,什么情况?” 老二显然还在状况外,他缩起了脖子,抱着双手四处打量着。 岭南也算是一个商贸大城,平日十分繁华,然而此刻,他们能看到的岭南城,就好像一夜之间回归了八十年代。 一派荒凉。 目光可及的一切,都通过各种物理途径,衰败了。 没有生命的,坍塌,风化,变成渣土,有生命的,脱水,枯萎,死亡,什么都不剩。 但是这种集体衰败,并不包含任何一种腐烂,因为细菌都好像死亡了一样。 此刻的岭南城,就好像被紫外线杀毒灯猛烈地照过,然后又遭受了各种强氧化剂和脱水剂的疯狂腐蚀。 “我去,今天这么冷呢?”老二突然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 他不说还好,这一说起来,旁边的小个子也觉得一股侵入骨髓的冷。 全身只有胸口上,还留有一点热气。 “要不咱回去吧,这个地方这么邪性呢?” 老二觉得十分赞同,两个人转身上楼想收拾东西,突然看到,旅馆的老板在厨房里忙活些什么,便走过去,打了个招呼。 “老板啊,咱这一片咋了,一觉起来,这么邪乎呢?” 老板没搭话,转过身,端着一个釉都掉光了的盘子,放在桌子上。 盘子里,装着一卷大肠,还有一块肝脏。 两个人虽然觉得有些恶心,但是如果做熟了,大概也是可以吃的吧。 这么想着,就看着老板把围裙解下来,放在一边。 他只有头以上还算完整,整个人被不太规则地分开了,肋骨一根根支棱着,露出里面干瘪的肺叶,还有早就不工作的心脏。 横膈膜下面,胃孤零零的挂在那,其他脏器都不见了。 小个子当场就想尖叫,但是被老二捂住了嘴。 他仗着自己肥肉下面还有几分力气,好歹把小个子拽了出去。 刚一上楼,两个人就吐得不成样子。 飞速回房间拿了包,刚想朝外跑,就听见身后,传来了极为拖沓的脚步声。 小个子终于抑制不住,哭了出来。 在他们头,这让他十分无奈。 其实,众人也不是想瞒着他,他们只是太过震惊,以至于没有时间和教授好好聊聊。 穿过那片荒野,他们很快找到了去往三层的路口。 三层看上去,倒是更像一个正经的陪葬坑。 只是,这些神像,还有他们的摆放和墙上的壁画,总给这些人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这种感觉最为强烈的,就是盛爻。 她来岭南两次,中间还去了一次柔然,等到记忆终于清晰地浮现,她及其惊讶的发现,虽然时间上差了几百年,但是两个地方,实在太过相像。 教授在前面喋喋不休的,各种科普这些神像的构造,还有神职和力量,然而用心在听的只有安倱一个人。 邦妮慢慢缀在后面,和羽斯悄悄聊着什么。 她突然翻出了背包里的东西,然后停下了。 “盛爻,等一下,这里不对劲。” 盛爻回过头,邦妮手里的尸玉正在发出一道柔和的光。 她立刻示意所有人停下来。 在柔然,他们经历了各种波折,终于接近了国师的棺材。 开棺的过程也十分顺利,邦妮也找到了回去的路,本来事情可以就此告一段落的。 可惜,邦妮临走之前的那几张塔罗牌,简直后患无穷。 每人一件的规矩,倒是没有人破了,方良拿了一块护腿,龙三拿了玉璧,盛爻和安倱拿了一对耳环,老头子和邦妮还没动,一块石头就直接落在了邦妮的手上,怎么都不肯走了。 盛爻低头看过去,居然也是一块尸玉,便让邦妮留着,毕竟世间类似的东西,已然不多了。 老头子刚要上前,突然发现,棺材里多了无数小蛇。 而且,还有更多的蛇在孵化当中。 ——棺材里放着的,根本不是珍珠,居然是无数蛇卵。 随着这些蛇的孵化,一条又一条蛇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大有将几人活埋的架势。 最开始的时候,如果不是迷宫,他们可以通过邦妮炸出的洞,直接来到国师的墓室,那也是他们想到的,唯一的出路。 然而,那个洞口已经被蛇密密麻麻的缠住了。 邦妮各种无奈的,把尸玉在两只手上颠来颠去,颠倒老金盘着的那只手上的时候,它突然发出了更强烈的光。 现在,老金乖乖躺在蝶语睡觉,但是这块尸玉居然又开始发光。 盛爻他们的心里,都咯噔一下子。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卷 岭南府 (三三)遥遥 但是,需要担心的显然还不是盛爻他们。 老头子在转了几圈之后,终于明白了他和三娘面对的情况。 就像一个16x16的魔方,他们在其中的两个面上,然而这个魔方本身在不停地转动,而其中的每一个面,都会随着他们的动作,改变自身的位置。 走错了,他们会被碾死在这里,他们思考的时间,却在变得越来越少。 由于空间的密闭,他们能够呼吸的氧气实在有限。 犹豫太长时间,他们会被憋死在这里。 现在,魔方的每一层,在横向旋转的同时,还在不停的下沉,与此同时,沿中轴线对称的那一块,就会缓缓上升,以此,来解决空间不会整个颠倒的问题。 当他们向前踏出一步,上一个面和这一个面,还有另外一个人所处的面,三个面会加速随机移动。 这也就意味着,他们每踏出一步,局面都会变得更复杂一些,而绝没有回头路可言。 同样没有回头路的,是走出岭南城的那些居民们。 岭南已经变成了一片死地。 他们不得不在一路上,抛弃各种心智不坚的亲人,朋友,而绝望却时刻不停的跟随他们。 组织他们撤离的那些人,此刻还没有意识到,会动的尸体和各种自残的同伴,完全不是他们最大的敌人。 而这甚至不是一种有什么病菌引起的疾病或者变异。 真正威胁他们生存的,是那种刻骨的绝望。 羽斯的传说中,是孤独感灭绝了永生,得到了永生的人,在漫长的生命中,终于体验到了死亡的归宿感。 然而他们的死亡,却透露着一种对于生命的绝望。 在后世无数追逐永生的人们当中,他们往往只注意处理孤独,却忘了,绝望本身,是一种更为致命的毒药。 这个时候的盛爻他们,远不知道,自己打开的那扇门背后,究竟住着怎么样的魔鬼。 朝着远方奔忙的人们,以为丢下了过往,就能迎来新生,却没注意到,在空气中弥漫着的绝望,正如影随形的,跟着他们,来到了下一座城市。 当然,此刻最为绝望的,还是旅馆房间里的两个学生。 门外的脚步声响起的时候,他们的心猛的揪了起来。 老板的样子实在太过瘆人,但如果门外是他也就罢了,如果不是呢? 好在,脚步声只是响了一会,就消失了,似乎是打开对面的房门,走了进去。 两个人出了一身的冷汗,有些发抖。 小个子戳了戳老二,“我说,咱这是生化危机还是啥啊,这么吓人呢。” 老二摇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但是他随即想起了什么。 “等一下,教授他们呢” 小个子摇了摇头,一脸茫然。 老二背上东西,拉着小个子。 “去隔壁看看。” 隔壁自然是空的,教授想着地宫里的事情,怎么都睡不着,早就去了现场,而考古队的其他人,早就下去了。 “他们是走了还是去现场了” “不知道,打个电话看看吧。” 小个子依言拿出了手机,却悲哀的发现,一点信号都没有。 “要不,去现场看看” “算了吧,咱还是回学校吧,这种时候,我最不想去的,就是现场。” 两个人悄悄关上门下楼,老板已经不见了,他们长出了一口气,转身出了门。 这家旅馆离那个茶园不算远,但还没到郊区,正常情况下,远不会是这种荒无人烟的状态。 一辆车都没有,他们就在公交站坐了下来。 学了这么多年考古,马克思他老人家解释不了的事情,自然也听说了不少,然而他们还是没弄明白,到底在这座城市,发生了什么。 一个老人静静走了过来,坐在他们身边,好像也是在等车。 小个子过去搭话,想问问到底出了什么事,却被老二一把抓住了。 “等一下,万一……” 老人似乎感受了他们的存在,静静把头,转了过来。 好在经历过老板的铺垫,这个只剩一半头的老人,也不算什么了。 老人看着全身完好的他们,突然超前扑了过来。 两个人吓得拔腿就跑,正好前面有辆车缓缓经过,他们直接冲了上去,老人也不在追了。 人在慌乱之中,经常做出一些不利于自己的决定。 所以,有时候,冷静才是第一。 他们刚上车的时候,首先感受到的,就是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来不及让他们反应,车上的乘客突然全都站了起来,没有腿的就靠着双手朝他们爬了过来。 他们慌忙朝车门跑,老二拎起防火火锤就砸了下去,然而那锤子锈的太严重,锤头直接掉在了小个子的脚上。 来不及喊疼,老二已经用锤子柄砸掉了门,,他们慌忙跑了下去。 疯狂的跑过了几个路口之后,他们喘着粗气停了下来。 “我说,这什么情况啊,生化危机爆发了” “不止,除了,我们,刚刚碰到的那些奇怪的人,你没发现,这里的东西也都损毁的很严重吗?” 从早上的厨房,到门一扯就掉的公车,他们终于发现了身边的不对劲。 “不是,照你这么说,咱俩咋没事啊?” 小个子有些气喘,抬起手按住了自己的胸口,剧烈的运动差点让他把心脏扔出来。 老二抬头看了一眼,突然抓住了小个子的衣领,探进去,摸索起来。 “不是不是,你干什么你!什么时候了都。” 小个子没拍掉老二的手,他抓着小个子的项链,拿了出来。 “一堆排骨,以为我稀罕啊。” “这个,是不是那个叫邦妮的风水师给你的” “是啊。” 小个子愣愣地点了点头,老二从裤兜里,掏出了一个差不多的坠子。 之前放着还没感觉,这时候拿出来,才发现,那坠子上,竟然带着一丝略微灼人的温度。 “她可能还真有两把刷子。” “问题是他们现在人呢?总不能还在现场吧” “说不定,这次外面请来的那些人,我总觉得路子不正。” “我不……” 小个子的抗议还没结束,老二就拉着他跑了起来。 他气还没倒匀,回头一看,居然又是一队奇形怪状的丧尸,只好继续没命的狂奔。 好不容易转过客几个路口,没了追兵,他们却彻底迷路了。 在这座信号都死掉的城市,靠智能地图活着的路痴,表示人生十分艰难。 两个人面面相觑,停在路上,身后突然传来了一声猫叫。 一只瘦弱的黑猫,正靠在他们身后,摇晃着尾巴,舔着爪子。 他脖子上还挂着一串檀木铃铛,极为人性化的盯着两个人。 过了一会,他径自朝右跑了过去。 两个人一时间突然有些摸不准套路,然而作为这座城市里不多的完整活着的生物,他们下意识的,跟着那只黑猫就跑了过去。 “很好,老猫上钩了。” 主教在他们身后露出了一个胜利的微笑。 “我警告你,那只猫,不管他过去是什么身份,以后变成什么人,至少,现在你不能动他。” 白衣少年不知从哪个角落窜了出来,在他身后冷冷的看着他。 “哟,好大的架子啊,拿到东西了就可以这么嚣张吗?” 少年没有说话,只是淡淡的站在那,杀意却在他周身一点点弥散开来。 从他脚下开始,整个博物馆突然开始燃烧,和一般的火不同,这里的每个角落,似乎都是着火点。 少年踏着一地的火光,缓缓走到了门外。 “识时务者为俊杰,同样的话,我不想说两遍。” 主教在他身后西子捧心,“矮油我好怕怕呦,怎么办啊,你吓到我了也。” 少年头也没回的在空气中消失了,但是主教陡然扭曲的脸还是给他留下了一点警觉。 “我想要的东西,还没有得不到的。” 他随手丢了一块尸玉给在旁边看戏的公主,然后头也不回的朝前面一座酒店走了过去。 “不是正品,但是你最好加快进度。” 公主做了个万福,青白的眼珠不停地转动着,突然掉了出来。 她招呼小护士帮她缝好了眼睛,捏着那块尸玉,破碎的喉咙咕哝着一些奇怪的声音。 随着她的声音,岭南,似乎又“活了”过来。 一辆辆开着开着轮子就飞了的车开出了车库,剩下的不多的肢体残缺的尸体,走出了他们死亡的地方,沿着他们干涸的脑浆重复着生前的日子。 空气中渐渐充满了躁动的血腥味,在城市边缘的地区,他们本能的朝着有生气的地方前行。 脑子相对完整的,还按着记忆里的方向,想和自己的所爱亲近。 参与过转移的,拉上同伴,走上了之前的人离开岭南的道路。 其实他们没有恶意,只是本能的亲近生气和爱人,或者本能的觉得,需要用生气和流动的血填满自己的身体。 然而,随着他们的移动,更大的绝望,就这样一点点蔓延开来了。 此刻卡在地宫里不敢前进的“考古队”,尚完全不知道他们回到地面之后,要面对的,是一个怎样的世界。 在柔然,面对汹涌而来的蛇群,是突然睡醒的老金,帮他们找到了离开的路。 可惜,从那以后,尸玉就没在发过光,老金也没睡醒过。 如果在这里,遭遇到上次的困境,他们可真实进退无门了。 盛爻突然想起了什么,她转向安倱,“上次的那个,还在吗?” 安倱本来还处在探索的热情中无法自拔,被她这么一说,突然有些蒙了。 不过他立刻翻出了自己的背包,拿出了一块,除了颜色,其他都和邦妮手里那块一样的尸玉。 此刻,那块黑色的尸玉,表面竟然腾起了一层黑色的雾气,和前面白色的柔光遥相呼应着。 “咱们,要不还是继续往前走吧,应该没什么事。” 盛爻没去看安倱疑惑的眼神,带着队伍继续前行。 但是,她的小动作,准确的传递给了林语和邦妮。 ——离开教授和羽斯,后面有东西。 林语突然觉得毛骨悚然,他飞速的回过头看了一眼,捏紧了邦妮给的护身符。 但是除了视线尽头,二层那一片抽象画一样的荒野,什么也没有。 前面几个人走的有些远了,他没来得及细看,赶忙跟上了。 所以他没看到,后面的沙堆上,动物的骨架和庄稼堆,都已经消失了。 一条小溪,缓缓的从荒野一角流了出来,滋润着干涸的土地。 棚话的羽斯却突然把他们拦了下来。 “不得惊扰,这是九位主神的金身像,你们不是本族人,行礼退后即可,但是,不得踏入神殿!” 她神色极为郑重,目光灼灼,众人只好行了拜礼退出去。 邦妮难得正经一次,平摊双手向上,举过头顶后收回,左手置于心口,右手翻转压地,两膝交叠行福礼,然后默默退出去了。 等到众人都退了出去,羽斯翻转双手,轻声吟诵,瞬间,神殿里所有的灯台都被点亮了。 伴着悠长的唱诵,她跳起了一段古老的傩舞,颀长的身影伴着烛火一同摇曳。 远远看着的众人,突然生出了一丝敬畏的心情。 九黎的神明,似乎年代比之后的神早上很多,因而对于他们,每个人心中都有种本原的崇敬。 然而这在教授的心里产生了一个更大的疑惑——这明明是座唐代的墓葬,为什么会有年代如此久远的神明呢 其实,他身后的几人,同样疑惑着,柔然也是,岭南也是,在一个时代的墓葬里,出现完全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事物。 而唐代,又极为巧合的和他们有所关联,在那个历史上最为鼎盛的朝代,究竟发生了什么 疑惑愈深,他们前行的动力也越大。 羽斯神色激动的走了出来,她紧紧抱住了邦妮,兴奋的都要跳起来。 “太谢谢你们了,那东西,就在这,一会还要麻烦安倱大人咯。现在我们往前,这边应该有路绕过神殿。” 正朝前走着,邦妮突然没来由的心头一紧,她捏住檀木手钏,差点摔了一跤。 羽斯扶起她,“没事吧,大人” “没关系,咱们快点吧,可能是柔然那东西。” 随着他们的离去,神殿里的灯火也慢慢熄灭了。 中间那座面容模糊的神像,突然张开了双眼,直直的看向与他目光平齐的甬道。 ——就是第一层,在地宫前长长的,用于祭拜的墓道。 如果地宫没有被发掘的话,甬道尽头,应该是公主的棺椁。 本来应该躺在那里的人,现在正在岭南最大的商场闲逛。 她突然感到浑身发痒,到处去抓,却并没像预想当中,抓下来几块腐烂的肉。 她抽出了肩胛骨下面,小护士缝进去的一条手术线,瞬间感觉舒服了不少。 于是叫过来,提各种破破烂烂的名牌袋子的,小护士,帮她拆掉了身上所有的线。 最后一根缠住眼球的我线被拔掉之后,她一下子觉得神清气爽了不少。 身上缺少的部分,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着,虽然痒的烦人,她还是很开心的。 捧起一把爆米花的末,她坐下来享受这个折磨人的过程。 只是,那些新肉避开了她身上的钉孔,她还是觉得人有些空落落的。 转了转依然青白的眼睛,她下意识的伸手抚摸自己的小腹。 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她突然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嚎叫,转身冲出了商场,直奔主教而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卷 岭南府 (三四)晨昏 公主飞速的在街上穿行着,随着她的前进,一具又一具破碎的尸体,渐渐跟上了她。 等到他们来到主教的楼下的时候,已经形成了一支极为浩荡的队伍。 正在午睡的主教,突然感受到了一股极为阴寒的气息,他极为慵懒的,从床上坐了起来。 “哟,这是谁家美人啊,大白天的,就往人家床上爬,我很害羞的呢。” 他捂住脸,眼睛却透过手指的缝隙不住的向外看。 “把,我的孩子,还给,我!” 公主太久没说过话,嗓子又被新长出的肉弄得奇形怪状,这时候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破锯摩擦着一块上了年纪的塑料,要多瘆人,有多瘆人。 “哦哦哦,原来是公主大人,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主教一边说着话,一边拿起了床头的镇魂铃,他饶有兴致的摇晃了起来,却发现,公主依旧压在他的被子上,毫不受影响。 他翻身下床,却发现,自己根本不能离开这张床。 “阿偶,事情搞大了啊,居然忘了你们人多势众,这个阵啊……怎么办呢?” 他扶住头,特别困惑的摇了摇,公主没什么反应,只是一直盯着他。 “你,想死吗?” “别别别,人家就算不是朵娇花,也是棵卖相不错的草嘛。” 他拿出平板,对着公主,房间里顿时充满了奇怪的喘息声。 “啊呀呀,放错东西了,不好意思啊,个人爱好。” 公主惨白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伸出指甲,狠狠地插进了主教的颈动脉。 主教浑身一抖,脸上却露出了十分愉悦的表情。 “等一下嘛,这么心急,你看看,是不是这个?” 画面变成了地宫的底层,一伙黑衣服的男人,一半做防守姿态,一半看着一个,被锁链绑住了全身的,青白色的婴儿。 公主突然有些颤抖,手狠狠地再一次插进主教的脖子,几乎扯断了他的气管。 主教突然呻吟起来,“我都给你看了,你怎么,还不放开我嘛,我,我很脆弱的啊。” 公主瞟了他一眼,这次倒是十分听话的拔出了手,血一下子就喷涌出来,主教却好不觉得痛一样,在床上哆嗦了半天,他蜷缩起身体,长长的喊了一声,这才停下来。 随手拿了一块手帕,捂住脖子,他给对面的人下达了指令。 “动手吧。” 随着一道金光闪过,画面里的婴儿身上,突然冒出了一道道白烟,整个人极为痛苦的在地上蠕动着,嘴里呜咽着,却什么哭声都发不出来。 公主再一次扑到了床上,主教却不在那了,她嚎叫起来,四下寻找,房间里到处都没有主教的影子。 “洛!朗!你给我,滚出来!” “在这呢,我的公主。” 她回过头,看见了洛朗主教,笑的花一样的脸,还有一把,深深埋在她心的,小小的银匕首。 作为一具千年的古尸,她本来是不应该觉得疼的。 只是,那种冰冷的触感,在穿透她的心脏的时候,疼痛,突然变得那么真实。 平板上的画面还在继续,那个小小的身影已经彻底不见了。 公主用尽最后的力气,抚向自己的肚子,然而,那里什么都没有。 随着银器破坏了她的心脏,她身体的其他部位也在碎裂着,渐渐变成一堆黑色的粉末,摔在地上。 在她的头颅破碎之前,两滴血泪,终于慢慢的从她的眼眶里流了下来。 主教嫌弃的拿出了匕首,在那件殷红的嫁衣上擦了擦,取下了刀尖上戳着的心脏。 “虽然小,不过,也能将就用了。一个个都想来威胁我,我这么脆弱,当然要正当防卫了啊。” 他吧那块小小的月光石放进了口袋,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又躺回了床里。 没一会,他自己又蹿了起来,把脖子上的手帕丢下。 “真是的,弄得这么乱,还怎么睡。” 一边嘟囔着,洛朗一边走出了屋子。 过了一会,他又折了回来,拎起角落里一个装着黑猫的笼子。 看着笼子里愤怒的木木,他十分满足的看了一眼窗外,尸体大军已经回到了原本的位置。 “这个阵啊,实在有些老了呢,你说,是不是啊,老猫?” 他走到另外的房间,睡了下去。 身后的木木,不住地舔着爪子,虽然没睡,神色却越来越萎靡了。 有人在安睡,自然有人,还要疲于奔命。 在地宫里的几个人,刚刚绕过神殿,地面就开始猛烈的晃动起来。 横梁和石块不住的向下掉,甬道本身又极为狭窄,根本躲无可躲。 “这不是正常的地震,神殿,神殿里出事了!” 羽斯一边躲避着掉落的石头,一边大声喊着。 “先进去躲一下吧!甬道太窄了!”盛爻扶住了教授,带着他们朝神殿撤离。 羽斯还想阻拦,然而甬道的前后基本都被堵上了,她只好一边默默祈祷,一边跟着所有人进了神殿。 神殿倒是极为广阔而且坚固,虽然摇晃的厉害,却是个很好的避难所。 低着头祈求众神原谅的羽斯,刚一抬起头,就愣在了当场。 半分钟之后,她才尖叫起来,吓得盛爻一梭子子弹直接扫了出去。 然而她毫无感觉,跪坐在地上,嗓子都哑了,却还在不停的号哭着,整个人不住的颤抖,近乎疯狂。 教授能理解她的感受,因为他现在的状况没有那么激烈,却也差不多了。 “这,这是多么稀有的神像啊,怎么,怎么就都碎了呢?!” 刚刚的神殿里,还是十尊尊神像庄严肃穆,现在,就只剩了一地的碎片。 中间那座面容模糊的神像,是唯一保存下来的,但是也正是他,诱发了这场浩大的地震。 他的头颅太过高远,以至于下面的人,都没注意到,他的脸上,裂开了一道缝隙,不知何处来的露水,不停的朝下低着。 羽斯在地上不住地抽搐着,差点当场气绝,林语悄悄走到她的身后,捏住颈后的一个穴位,羽斯就昏死了过去。 “也没有什么安神的药,让她睡会吧,别受的刺激太严重了。” 盛爻扶住了羽斯,四处打量着出口,和上次一样,她依旧觉得浑身冰冷,一秒钟都不想多呆。 邦妮突然一阵没来由的心烦,她一边向着神像说打扰了,一边紧紧握住了她的手钏。 走了这么久,一直前行的时候还没感觉,这一下突然停了,倒是有些饿了。 她翻出些食物,递给盛爻和林语,又招呼在远处研究碎片的教授和安倱来吃。 在地下感受不到晨昏的变化,只有肚子忠实的交代着流逝的时间。 自从他们半夜跑了过来,已经又是一个白天过去了。 太阳渐渐西斜,地面上的各种尸体进入了更加狂欢的夜晚,地下的人,却突然慌了阵脚。 邦妮还举着给安倱的饼干,却毫无来由的,倒在了地上。 而此刻的他们还不知道,就在他们脚下,一伙全幅武装的雇佣兵,正等待着他们。 本来前哨守着埋伏,后哨看着鬼婴,洛朗主教突然抽风让他们处理了鬼婴,倒是给了他们一个换岗休息的时间。 一个年轻的小兵凑到了角落里,递了一支烟给身边的男人。 “龙三哥,给我再讲讲之前你们的事呗,贼带劲。” 角落里几乎看不到的人龙三,把烟别在了耳朵上,并不抽,也并不太想和小兵搭话。 小兵有些讪讪的退到了一边,低头擦着他的枪管。 龙三记得,好像就是不久之前,他身边调试武器的人,还是一个及其安静的家伙。 “小,石头?” “诶,难为三哥还记得。” “我没什么好讲的,都是无奈吧,你呢,这么小,为什么干这种活?” 这个夜晚还长的很,说两句话,也没什么。 毕竟,这个时候还在你身边说笑打闹的人,下一秒,就不一定会去什么地方,做什么事情了。 比如,这个时候刚刚走出机场的方良,就一定会后悔,飞过太平洋这个举动。 在他落地之后,再没有一架飞机,飞入境内。 而出境的航班,突然暴增,虽然消息只控制在了一小部分人当中,但是,一旦被人知晓,任何秘密,都不再是秘密。 每个知道消息的人,都挤破了脑袋,想买到一张离开国境的票。 什么都不带也没关系,只要能走过重重检查,离开这个国度就好。 岭南是在东南,岭南是座小城,但是城里住着太多太多的人了,当他们离开他们的家园,绝望的种子,就随着他们,播撒到了每一座,他们可能来到的城市。 毕竟不是灾难爆发的中心,其他城市的人们,要面对的,只是突然发狂的人畜,而大部分生活资料,还是可以应用的。 但是,三五起离奇的自杀还能控制住舆论,一座城市里的几百起自杀,再怎么压,都是用纸包火,难以掩藏。 当一座有一座医院沦陷之后,官方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然而,这些死亡的人,居然能很快的苏醒,甚至维持生前所做的事情,无疑大大增加了事情处理的难度。 有关部门派出了专家组研究病因,控制舆论,疏散控制民众,尽管他们中的大部分人,都在打算着,离开这个国度。 其他国家反应也都很快,突然大批次的入境人数,显然有猫腻。 大洋彼岸无数次敦促我方解释,我方却难以给出任何一种合理的解释。 不过,很快,这一切都不再需要解释了,那些挤破头颅也要离开的人,大可不必紧张了。 他们严格的控制了入舱的人员,却忘了检查机组人员。 在去往北欧的一架飞机上,一位刚刚离开岭南的空姐,在厕所里呆了将近五个小时,再出来的时候,除了衣服有些松垮以外,一切正常。 那个厕所随即堵了,落地之后,他们检修的时候,发现了无数破碎的内脏。 可惜这个空姐,早就融进了北欧的人潮当中。 西非的一架飞机也是,地面塔台无数次呼叫机长,两名机长却毫无反应。 毕竟,喉咙撕裂之后,要发出声音,还是很困难的。 在这一切开始的地方,岭南城里,跟丢了猫的两个人,尚且不知道这一切的后续进展,他们只是在纠结着,是还下地宫,却找那个看上去还靠谱的神婆。 还是,离开岭南城,自谋出路。 当然,随着他们找到的勉强能开的车子,轮子飞出去三个,他们只好认命的,钻进了他们最不想进的地方。 在一切都尘埃落定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人们,即使不敢再次触及当时的情况,却一次次难以压制自己倾诉的欲望。 心理治疗师的身价水涨船高,但是其中最好的一个安倱,却一次次面对各种顽固的病人。 比如,现在正困在,灾难还没有波及到的靺鞨神庙里的,老头子。 外界的一切,暂时都和他无关,虽然心脏没来由的乱跳着,他还是极力平复了下来,专注面对眼前的乾坤阵。 他和三娘,处在魔方的两个对角上,随着魔方的移动,他会顺时针朝三娘的方向移动,而三娘会逆时针向他的方向移动。 控制魔方每一个面移动的机簧构造相同,所以他们移动的速度相同,也就是说,他们永远保持在离彼此最远的地方。 然而他们是可以移动的,每个人每移动一次,其所在的一层和邻近的一层就会整个翻转一次,这个翻转的过程极快,稍有不慎,就会让人掉到另外一面,这样,还在另外一面的人,就会沿垂直方向重新发生一次翻转。 ——鉴于他们已经乱动过四次,各种情况也都发生了一遍,这是他们目前能总结出的,神殿移动的规律。 现在他们只是换了一个方向,依旧处在两个对角。 三娘有些急了,她直接甩出两条钢丝,稳稳的扎在了她这条边的另外一个顶点上。 如果飞过去,魔方不动,只需要再走两步,她和老头子,就会被移动到同一个平面,这个时候,飞出去,就好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卷 岭南府 (三五)诡夜 事情真的显然不会和预想当中一样,随着三娘和老头子转移到同一个平面,老头子的方向立刻向下塌陷,而三娘则吹着于他的方向,旋转了一周。 与此同时,中央的两排地面渐渐合拢,四阶魔方慢慢变成了三阶。 本来就不大的空间,一下子变得更小了,而其中的空气也越来越少。 “三娘,先别动,本来以为步数用完走出去就行,谁知道走错了还有惩罚啊。” “咳咳,我的错。下面怎么办?” 老头子在一个竖直面的左下角,而三娘在他相邻的,水平面的右下角,随着魔方的自转,他们很快就会错开,可如果他们中任何一个,沿垂直方向移动,他们很快就会相遇。 于是,老头子小心翼翼的朝着斜上方的一块砖跳了过去,他刚刚离开的那一层朝着垂直方向转动,他的这一层则沿着水平方向转动。 “三娘,先别动,应该快好了。” 随着他这一层向上垂直移动,很快,他就移动到了三娘所在的平面。 三娘纵身一跃,两个人成功的在中间回合了。 整个平台随即停止了转动,他们渐渐向下移动。 “咳,我说,这神殿下面是哪啊,怎么这么长时间了,还没到底呢?” “我以前都不知道这个地方不止一层,他们之前说,这神庙主要是祭祀用的,也没什么防盗措施,应该危险不大,下去看看,也没什么。” 随着一声轻响,他们终于落在了地面上,沿着前方的小门走出去,是一片极为广阔的大厅。 影影绰绰的,里面像是摆着很多雕塑。 三娘拧亮了冷焰火,丢在一旁。 随着那小小的白光,咕噜噜一路滚到了远方,饶是这两个人见多时光,都有一瞬间,觉得毛骨悚然。 前面摆着的几具尸体,看上去像是守门的,到还算是完整。 在他们身后,依次陈列着成堆的器官。 每一个都保持着刚刚从身体上扯下来的状态,在还温热的时候用蜡封好,然后几十个一组,拼成各种造型。 就像是某个强迫症的诡异症状,一定要把所有尸体,细化为一个个器官,然后分门别类的存放好,在幽深的光照下,显得格外瘆人。 许是太久没有人来过了,空气里还有极为浓重的血腥味,混杂着蜡的气息,还有一种衣服太久没干散发出的味道。 “前面有楼梯,应该可以上去吧。” 老头子挡在三娘前面,努力的扫了一圈,终于在远方一座面目模糊的神像旁,找到了向上的通道。 走到这里,往回走已经没有路了。 他们小心绕开了守卫的几具尸体,那尸体面部表情极为狰狞,看上去保持着站岗的姿势,走近了才发现,他们是经过一番挣扎,死亡之后,才被人摆成了现在的样子。 多半是俘虏或者犯了错的奴隶吧,才会被丢进滚开的蜡油当中,越是挣扎,越是会被蜡充满身体,最后变成一具扭曲的干尸。 三娘有些恶心,但是胃里也没什么东西好吐了,只好继续硬着头皮向前走。 但是,他们都没注意到的是,在他们走过之后,那几具守卫的干尸,转过了他们狰狞的头颅,直直的,看向了他们的背后。 刚才干呕的动作,又引得三娘一阵咳嗽,她差点背过气去,又不敢停留,只好快步向强。 老头子带着她擦着边走,手电几乎没照到旁边的东西。 三娘的状况让他有些担心,但是再待下去他自己可能都会出问题,来不及过多询问,他们只能飞速的低头走路。 于是,本来就没有人气的大厅,突然间就变得异常的安静。 在老头子身上,刚刚一闪而过的慌乱感,在静下来之后,突然变得格外清晰,他也找不到这感觉的来源,只好再次悄悄加快了步伐。 千万别是盛爻啊,他想着。 显然老头子这么多年,已经耗光了自己所有的运气。 于是,除了入墓必炸以外,他的乌鸦嘴也是远近闻名的。 邦妮刚一昏过去,盛爻窜起来就想去扶她,然而还没等她站稳,她就突然觉得眼前一黑。 好在安倱就在旁边,飞快地扶住了她。 林语探了邦妮的脉,和之前的症状一样,这才稍有些放心。 转过头去,盛爻的脸色居然从红色渐渐转向青白,林语赶忙过来,他的手刚搭上盛爻的手腕,一股极为冰冷的气息就冲他扑了过来。 旋即,他自己的手都变得青黑一片。 他赶忙在自己手腕上下了几针,封住了重要的穴道,然而,就这么一会功夫,他的整条手臂都变得青黑一片。 割开手腕,发紫的血液喷涌而出,居然还带着些许腐蚀性,地面都冒出了些许白烟。 他还没来得及多做处理,抬头看向安倱,却发现,他什么事都没有。 “尸毒吗?要是你碰到她就会染上毒,告诉我怎么做。” “封住她的心脉和头,让毒先停在其他地方,当年师傅一直没找到解决的办法,后来,是何欢她……” 讲到治疗还没问题,陡然提起往事,林语突然有些语塞,他把针递给安倱,有些生硬的岔开了话题。 “那个,心脉和头上的几个大穴你都知道吧?不过,话说回来,你怎么没事?” “斯塔夫教过我,还记得。当时他能挑中我,应该就是因为这个吧。” 安倱的笑有些苦涩,他本来就是一个不生不死的人,虽然也会成长变老,但是连他自己都不确定,他最后是会寿终正寝,还是成为人间的幽魂。 在遇到斯塔夫之前的记忆已经模糊了,但是唯一一次被领养的经历,还刻在他的脑子里。 真心待他的家人,富足的食物,温暖的衣服,安定的生活,还有,不被歧视的生活。 直到一场车祸,他养母把他紧紧抱在怀里,开始躲过了一劫,然而,随后的爆炸,把所有人都吞噬在了火海当中。 事后,警察清理出了三具焦尸,正好是一家人。 他们当时刚刚移民,没有亲戚朋友,也没有保险,检方又不能长期把他们留在医院,只好草草找了块便宜的墓地,把所有人都埋了。 然而,他醒了过来,烧伤的痕迹用了很久才褪去,在那之前,他一直住在墓地。 反正饿死了也会醒过来,他一身焦炭,走到哪,都会把人吓死。 不过,随着他愈加熟练地进出生死之间,倒是给他们带来了很多意外的收获。 比如之前在柔然,比如羽斯一定要拜托他才能完成的事情。 稍微稳住了盛爻的情况,三个站着的男人,面面相觑。 根据声呐探测的结果,他们离目的地还有很远,而队伍已经折损大半了。 教授看着他们,突然意识到,这些人,可能真的和自己不是一路人。 很严肃的,他开口问道,“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你们谁能给我解释一下?” 安倱收回了面对文物的时候的热情,再一次拿出了他教科书般治愈的微笑。 “跟您的接触虽然不多,但是,很明显,您是一位传统的学者,对问题的讨论都基于唯物主义的世界,然而……” 说着话,他直接拿出了一把匕首,插进了自己的胸膛。 虽然有些吃痛,但是他只是稍稍皱了一下眉头,慢慢的转了个方向,躺了下去,把刀拔了出来。 血立刻成股喷了出来,他的心脏努力的维持着跳动,却只能把血液一点点压出体外,在摇曳的长明灯火下,他的脸一下子变得苍白无比,身体的本能反应让他大口的开始呼吸。 但是他很快就放弃了呼吸,从手指开始,他的整个身体都变得青紫而干瘪,刻意的不去呼吸再一次加快了身体的缺氧,很快,他就彻底死了过去。 教授被吓得跌坐在地上,好在安倱特别体贴,这才没让他弄得满身都是血。 “你,你不是医生吗,救救他啊!” 教授哆嗦着指着林语,嗓子都有些破音了。 林语却对他的话置若罔闻,翻出了一小罐氧气,还有一堆吃的,放在了一旁。 他想趁着这段时间把羽斯叫醒,刚要动手又停了下来,安倱醒过来之前,他和教授都没办法安抚住暴走的女祝。 他坐到邦妮身边,突然不知道该干些什么了。 从柔然开始,他的生活又一次围着邦妮打转,这让他几乎没有时间思考自己的生活。 但是,自从离开北城天街,他有一半的时间都是在发呆和茫然中度过的,这让他几乎不敢没有事做。 他一个人漂泊了很久,各种可能的生活途径试了之后,发现什么都不合适。 悠悠荡荡,他在燕城随便找了家旅馆,住了下去。 吃喝睡成为了他生命中仅剩的两件事,睡到下一顿饭,或者睡到自己饿。 突然有一天,旅馆起火了,所有人都在往外跑,他也就跑了,应个景。 和所有疯狂逃命的人不同,有一个瘦瘦小小的男人,他离出口最近,却是出来的最晚的一个。 所有的钱财都没带出来,他却带了一堆的书出来。 他给家里报平安的时候,林语就在他旁边,并不是有意偷听,只是里面那个女人,实在声音太大了。 “容既明!书再买不就好了,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和两个孩子怎么办啊!秋霁和催雪还那么小……” 容既明很耐心的跟对面解释了,书的重要性,当然,这样钢铁直男的行为,回去是免不了用膝盖写论文的下场的。 但是,基本没有生活的林语,在那一个瞬间,突然觉得,这个男人很有趣。 旅馆里剩下的旅客,被临时安置在另外一家店里,人数太多房间又不够,大家只好凑活一下子,几个人住一间了。 林语刚好和容既明分在一个屋子,看着他一个人搬着那么大的一箱书,林语上去搭了把手。 “怎么一下子带了这么多书啊?” “我和我们家三儿都爱看,再说,我平时胡乱写点东西,有些用得上。” “好福气啊,这么多孩子。” “没有没有,就两个。老大生下来就一直身子弱,老辈人说,小名叫三儿,能多留这孩子一阵子。” 在屋里坐定之后,容既明兴冲冲的拿出了照片给林语看。 “左边这个,就是容三,大名就秋霁,右边那个是他妹妹瑶瑶,大名催雪。” “儿女成双,真好啊,而且尊夫人很漂亮啊,只是……” “怎么了?她太瘦了是吧,唉,他们跳芭蕾的啊,都不敢吃东西的。” “不瞒您说,我其实是个大夫……” 那之后,林语在容家住了很久,帮他们一家调理身体,顺便跟容既明学点正常青少年该学的东西,最后,终于考上了燕华大学的医学部。 他不停的奔忙,学习,运动,工作,像只花蝴蝶一样,在各个城市穿梭游走。 突然有一天不想走了,他就留在了南城,然后夜夜笙歌,红灯绿酒,一刻不停。 停下来,他就会再一次变成那个困在旅馆里的少年,变成被北城天街的那个小徒弟,或者想起那一个个夜晚…… 停下来,说不定,他会再一次,一把火想把一切都烧个干净。 “你,你,你!!” 教授在旁边支支吾吾的声音,终于把他从回忆中拉扯回了现实,只是回忆总是和筋骨相连,真拉扯起来,牵扯着全身都疼不说,痊愈还要好久。 他有些迟缓的走到刚准备好的东西那,拿起氧气面罩怼到了安倱身上。 顺便给他推了一针肾上腺素和半管甲状腺素,安倱青紫的脸才有些恢复。 帮他把那些食物喂进嘴里,林语拿出针缝好了他胸口的刀伤,帮他活动四肢,加快血液的回流。 “教授,在,见过了最,不能接受的,事实,之后,现在,我们给您讲一点,唯物主义,解决不了的事情,可以吗?” 虽然教授根深蒂固的,坚信着,这个世界上没有马克思解决不了的事情,如果有,那么一定没有遵从我国特色社会主义。 然而,他还是短暂的接受了一些额外的世界观。 但是直到林语弄醒了羽斯,安倱给她开始紧急心理治疗,他一直都蒙蒙的。 唉,年纪大了,要是修补世界观,和修补罐子瓶子一样,多好,教授想。 他们在这边忙活着,谁都没看见,在他们身后,安倱刚刚流出的那一滩血,非但没有凝固,反而缓缓地,流向了正在昏迷的盛爻的方向。 “教授!我们……” 教授身边的对讲机稍微想了几下子,然后就坏掉了,他在极度的震惊当中,还没来得及听见,声音就消失了。 其实,那段话,完整版是这样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卷 岭南府 (三六)迷城 “教授!我们被丧尸包围了!教授!这怎么也坏了,岭南城有没有能将就用的东西了啊?!” 老二在车上,无助的朝着对讲机大吼道。 “其实,是有的,比如我们骑着的这辆摩托,但是,再绕圈子的话,我们马上就要没油了。” “杜磊!别逼我叫你小名,你不说你认识路吗!赶紧的!” 老二带着小个子杜磊,绕过了一圈丧尸,慢慢接近了茶园的大门。 后面的那一圈丧尸居然熟视无睹,这倒是让他们十分庆幸。 当然,如果他们看到了最中间的丧尸头子的时候,一定不会这么想。 她穿着护士服,乌发如墨,倾落至地面,然而,整个脑袋上,却没有半点皮肤,肌肉和血管在不多的,黄白色的脂肪之间,盘曲纠缠着。 她握着手上还沾着猫毛的尸玉,对前面的将士们低吼着。 然后,大军就朝着和前面两个人相同的方向进发了。 小护士感激的看向洛朗所在的酒店,然后,扶着她快掉出来的眼球,拖动着并不协调的双腿,跟上了队伍。 在她刚刚看过去的酒店里,洛朗刚刚睡醒,正在享受他的晚餐。 “夕阳无限好,黄昏能咋地,你说是不,老猫?” 老猫木木没有搭理他,保持着和之前一样的,高冷的看向远方的忧郁造型。 突然,玻璃上裂开了条长长的缝隙,然后,整块玻璃突然蔓延开无数裂痕,碎裂成无数块,飞了出去。 那些破碎的玻璃,带着劲峰直逼洛朗主教各处要害,他倒是也不躲,就坐在那,优雅的切着他的牛排。 “姜小白,你以为现在还是春秋呢?这么对人家,不怕人家报复吗?!” 洛朗把牛排塞进嘴里,摆了一个含情脉脉的造型,却并没看见预料中的,白衣少年的影子。 他环顾四周,静悄悄的,除了空气中弥漫着的,腐烂和血腥的味道,什么都没有。 “不应该啊。”他起身走到窗边,喃喃自语。 想了一会,他猛地低头,黑猫还在笼子里,一切正常。 没了吃饭的性质,他又换了一件房打算睡觉,正叫人收拾着,他却突然气急败坏的冲回了刚才的窗户,拎着笼子,对着空气开始破口大骂。 “你有本事抢男人,你有本事放障眼法啊!放个娃娃在这算什么?!” “姜小白!你给我等着!” 他抓起腰间的对讲机,一边愤恨的下着指令,一边朝隔壁的浴室走去。 “龙三,你带着下面的人往回撤,后面的人如果拿到了东西,抢回东西来,如果没有,不管是谁,格杀勿论!” “我们只是雇佣兵,不是杀手,你……” “你最好听话,不然……” 洛朗把对讲机扔在了一边,开始专心的洗澡,对面甚至能清楚地听见水声。 不过,更为清晰的,还是洛朗的歌声。 “风急还收,云冻未解……” 他拖了个长音,十分满意的听见对面的命令,开始整队回撤,带好大杀伤力的武器。 “算六出工夫,怎教容易……” “天意啊,是则是……” 天渐渐黑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洗不干净满城的血腥。 可能现在还有心情唱歌的,就只有洛朗一个人了。 随着阳光渐渐退却,邦妮成为了既羽斯之后,第二个醒过来的人。 羽斯醒过来之后,只好了几秒钟,然后,坐在那,不哭不闹,毫无反应。 安倱觉得,自己可能真的功夫不够,居然这么短的时间,让他碰到了这么多冥顽不灵的病人。 这是一个,那边一脸茫然的邦妮也是一个。 还有后面的,“盛爻?!” 本应熟睡着的盛爻,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过来,她低垂着头,头发散乱,看不清表情。 地上安倱喷出的血,并没有凝固,反而全都聚集到了她的身旁。 安倱诧异的喊了她的名字,惊醒了,好像处在漫长的睡梦中的她。 她缓缓抬起了赤红的双眼,盯住了安倱。 “盛爻,你能听到我说话吗?冷静下来,认真听我的声音,你……” 安倱的话还没说完,盛爻就飞扑上来,狠狠地把安倱压倒在了地上,她用力扯开了安倱的衣服,露出里面精壮的胸肌。 她的眼睛露出了贪婪的光,死死盯着安倱还没长好的刀口,低下头,轻轻地舔舐着上面残余的血迹。 安倱全身都一阵酥麻,“林,林语,你看能不能稳定住她,啊!” 盛爻扯断了林语刚缝好的线,撕开了有些坏死的肌肉,舌头伸进去,像是要吸干安倱身上所有的血液。 林语其实已经快把盛爻戳成一个筛子了,可惜,她的身体像是不受神经控制一样,依然行动自如。 “还记得你在柔然吹的笛子吗?再吹一次。” 邦妮虽然还没完全醒过来,但是还是拿出了两张符,拍在了盛爻身上——居然无用处。 “哪,哪有笛子啊~?” “吹口哨也行啊!” 安倱断断续续的,吹出了没有调的安魂曲,这不能怪他,他刚活过来没多久,就再一次感受到了血液从身体里一点点流出,而盛爻并不安分,除了啃噬着安倱的血肉,整个人十分愉悦的扭动着,被她压在身下的安倱,早就已经大汗淋漓。 但是,这让人听了只想上厕所的口哨,居然有用。 盛爻很快停止了吸食,整个人恢复了睡眠的状态,像是刚刚饱食一顿,她还做了一个极为甜美的梦,梦里她新买的熊抱枕,手感还不错。 “林,林语,你帮我把她扶起来。” 本来安倱的脸惨白惨白的,这么一折腾,倒是红的像个煮熟的虾子。 林语把盛爻扶开,她身上的尸毒再次变得稳定下去,他们也能安心了一些。 他转过头去,发现他的便宜师弟抱着双腿坐在一边,脸上的红晕还没消散。 于是,心情突然有些愉悦的林语,调侃的带上了一丝贱笑,做到了林语旁边。 “怎么,亲爱的师弟,你不会还没……等一下,这是什么味道啊?漂白粉吗?” 安倱愤愤地垂了他一拳,拎着包绕到了旁边的石碑后面。 过了一会,他换了一套衣服出来,脸上又恢复了制式化的笑容,直接绕过了看好戏的林语,来到了羽斯面前。 羽斯还是呆呆的,面容空洞的坐在那,一言不发。 安倱突然在她耳旁边打了一个响指,出于本能的反应,她激灵一下,眼神稍微聚了一下焦。 就趁着个时候,安倱飞快的在她头上,下了一排银针。 她稍微聚焦的眼睛,瞬间盯住了安倱。 安倱直直的看着她的眼睛,手里拿出了根音叉,一边轻轻敲打,一边对着羽斯说话。 “神像没有碎。” 起初的几次,羽斯毫无反应,但是随着音叉的回响越来越密集,声音越来越大,羽斯的眼睛里,突然出现了一丝波纹。 安倱一下子猛烈敲击音叉,大声喊道,“神像没有碎!” 突然增大的声响,连后面的其他人都吓了一跳,羽斯缓缓张开了嘴,“神,像,没有碎?” “神像没有碎。” 安倱取下了羽斯头的清呢?你在守夜人,见到的还少吗?” 三娘没有说话,当年他们一伙人,现在还站着的,只剩下她和老头子两个人了,可惜,曾经不同的立场,再翻出来的时候,每个字,都是错过。 她转头看向刚刚的强光,这才发现,在它的四周,由远及近排列着一系列的小星,赫然是放大了许多的太阳系。 “靺鞨人很神奇啊,他们居然已经摸清了太阳系的基本构成,前面光最强的和周围的行星,和现代的观察基本一致,而周围的其他星星,也和现代的星图基本一致。” “一向负责占星的不是我吗?”老头子笑道,“事事吉凶难定,但是我们进到这里,倒是方便了不少。按照今天的星图推算,我们要找的东西,就在朱雀的眼里,朝西走吧,星宿的位置,就是我们的出路。” 三娘摇了摇头,她刚想说什么,却开始剧烈的咳嗽,一声比一声响,丝毫没有停下来的迹象。 她最后蹲在地面上,双手死死撑着地,差点喘不过气来。 老头子帮她拍着后背,有些慌乱,“怎么了,是刚才碰到什么了,还是之前的病根?” “咳,咳,该来的,还是来了。干咱们这一行的,有时候就得信命。” 三娘抹掉了嘴角的血,哆嗦着爬了起来。 她翻开了身后的包,从里面倒出来一堆零件,然后坐在地上,认真的把它们组装了起来。 “先别说话,听我说,这一堆东西,不知道用了多少人的命换来的。” “你一会不管看到了什么,回去之后,都要告诉何欢,当年,我欠她母亲一个人情,我应该是还不了了,看在咱们这么多年的情分上,麻烦你了。” 她说着话,手上的动作却没有一点停下,只是语气越来越虚弱,声音越来越小。 “三娘,你怎么突然……有什么话,你回去自己跟她……” “嘘,我叫你别说话来着,半辈子了,你从来没听过我说话。” 三娘抬起头,盯着老头子,刚刚还是一个极具风致的美人的她,就在这俯仰之间,已变成了一个鹤发鸡皮的老妪。 “别看我了,怪丑的。” “你知道当年我为什么加入守夜人吗?” 老头子摇了摇头,他们这个行当,聚散有时,本来他们的队伍,分工和分货都挺合理,大家也都聊得来,后来呢,年纪大的提前撤了,要结婚的害怕孩子出事,也就走了,出国定居的,回家照顾老人的…… 三娘不是最后一个走的,但是她去了他们最鄙弃的组织,虽然后来所有的盗墓者都划归守墓者管理,但是当时,确实有很多人反对。 三娘的退出,把所有矛盾都激化了。 金盆洗手多年的老大,再一次出面调和,却早没了当年的威严。 最后的散伙饭,人来的也七零八落,毕竟世界那么大,一脚迈出去,不用苟且偷生,身后的每个角落都是天涯,眼前的任何地方,都能算故乡。 老头子没赶上他们的最后一顿饭,据说老大一个人撑到了最后,差点喝进医院。 ——他当时正被关在何家堡的地牢里,面壁思过。 这么多年的本事,都是何家教的,也是何家从街边捡了他,养大成人。 最后,却让他做了这等丧德背祖的事情,留他一条贱命,已经是格外开恩了。 被逐出何家那天,雪下得很大,他憋着一口气,想回去找伙计们痛快的喝一场,等回到大家的出租屋,却早已经人去楼空。 那屋子地段还不错,房主重新装修了一下,租给了一个作家。 他和跳芭蕾的妻子,刚从南国来到北地,还带着一双儿女,日子和乐融融,和他们这些人,明显不是一路的。 他敲开门的时候,热情的作家问明了缘由,还留他下来吃饭,说是庆祝长子又得了什么奖,小女儿又刚满周岁。 他看哪个娃娃实在可爱,就留下来,多聊了几句。 “刚给她取得名字,叫催雪,是姜夔的一首词来着,这不,今天就下雪了,好雪啊,好雪。” 作家的话让他有些触动,本来憋着的那口气有些散了。 离开老屋,天大地大,他突然不知道该去哪了,想质问三娘,却没地方寻人。 四处逛着,就在天桥下面,看到了个粉雕玉砌的孩子,顺手就捡回去养了。 当年没问出的话,也就这么搁置了下来,时过境迁,却没想到,在这么一个风马牛都不相及的地方,被当事人自己说了出来。 “我想要个答案,可惜,到现在,还只有一团迷雾。我不想把问题留给你,但是那些孩子们,他们已经被卷了进去,你想躲,估计也躲不了了。” “地下埋着很多我们不知道的故事,有些故事,甚至‘人们’都不知道。守夜人最初只是想,让公众保持他们所知的历史,将一切控制在二十五史能解决的范围之内。” “直到,他们发现了一些凭他们的力量难以解决的东西。” “他们的势力很大,但却是最晚接触这些的。” “教会那边,分洛朗和斯塔夫两拨,还有医祖一脉,甚至何家和陈家为首的卦师们,在很久之前,就已经开始追逐这些秘密,但是他们所有人处理的方式和目的都不相同。” “关键就在于,我们能不能找到,真正的历史,还有开门的钥匙。” 三娘终于完成了手上的东西,它看上去,居然真的是一把钥匙。 她走到那个巨大的太阳前,把钥匙放了进去,缓缓转动起来,然后整个人,一点点没入了太阳当中。 “你看到的星图,画的是每个人的命运,但是对我而言,二十八宿,对应的,是二十八个分野……”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卷 岭南府 (三七)蛊母 从靺鞨回到南城之后,老头子什么都没和其他人说。 邦妮的伤一直养着,盛爻走不开,他带走盛爻的计划就一直推迟着。 安倱对于盗墓的热情依旧高涨,但是,老头子对他基本上就没有什么好脸色,脸最黑的时候,就是安倱劝盛爻带他下斗的时候。 邦妮对他恭恭敬敬,他对邦妮慈爱适度,林语,间歇性抽风出现在蝶语,两个人交集倒是不多。 他大概吊儿郎当这么多年,终于塌下心来,专心当一个长辈了。 只有一个例外,在面对木木的时候,他简直拿出了一百二十分的热情和耐心,还专门买了一本宠物食谱,每天变着花样的给木木做菜。 这让盛爻都有些吃味了,毕竟当年,她是靠着自己的努力,才把她和老头子拉扯大的。 老头子一切如常,并没理会盛爻的小情绪,也并不打算告诉他们,他性情大变的原因。 因为这一定会牵扯到靺鞨,而那是他打算带进棺材的事情。 目前而言,他只记得三娘的最后一句话。 ——对了,回去之后,帮我照顾一下老猫,我欠他一顿臊子,这辈子估计也还不了了。 盛爻没问他在靺鞨遭遇了什么,他也不打算问盛爻,他们在哪,受了这么重的伤。 那天的一场混战,本来,几乎是一边倒的局势。 在石碑后面,林语飞快的给邦妮处理了伤口,但是洛朗下令换子弹之后,他们的子弹似乎对邦妮造成了极为特别的伤害,很快她的神智就开始模糊,甚至有些敌我不分了。 她渐渐看不清周遭的东西,记忆一点点倒退,她看到何欢改了名字开了店,也看到了在大学里平静的日子,还一点点回溯,看到了当年的北城天街。 然后的记忆,就完全不属于她自己了,也不属于她曾经看到过的任何一段记忆。 小的时候,她把前人的所有记忆都封存,才能正常的成长,等到封存不住的时候,安倱帮她在脑子里建了个房子,分门别类锁住了所有不属于她的记忆。 但是,这段影像却来自房子以外的地方。 是一个逃家大小姐摆摊算命,结果碰到一生真爱,遭到阻拦的狗血故事。 但是视角却是第三人的视角,她去求了一卦,大小姐和对面的算命先生,给了两种截然不同的答案。 然后,在她一脸懵的时候,两个人飞速的打了起来。 三人由此结缘,成为莫逆。 不知道为什么,这些鸡毛蒜皮的日常,在邦妮这重温起来,倒是有种格外温馨的感觉。 这段记忆似乎被封印了很久,这才打开封印,因而里面带着主人的特别的感情。 怅惘和留恋,带着温度的感伤,邦妮觉得心被熨平了,却像是要挤出些泪水。 她不知道这和洛朗的子弹有什么关系,但是这段记忆让她格外想沉沦。 他们唯一能称得上战力的,就是盛爻,但是她至少还要十二个小时才能苏醒,还不知道苏醒之后的她,是不是清醒。 “羽斯,你不是用蛊的吗?带没带能把他们集体放倒的那种?” 对面的枪击声小了,但是脚步声却越来越近。 “我怎么知道会有埋伏,带的都是没什么杀伤力的。” ”听到她的回答,虽然是意料之中,安倱依然十分无奈,只好又拿出了一管肾上腺素,“三十六计最后一计策知道是什么吗? “走为上计?可是我们现在这样,怎么……” 教授话还没说完,突然发现周遭的景象变得模糊了许多,刚刚压迫神经的脚步声也都消失了。 “欢迎来到生死之间,羽斯,现在你努力的回想,我们要找的东西在什么地方。” “你要去什么地方?” 安倱的问题缓缓地传进羽斯的耳朵,她突然发现自己有些难以集中精神,所有的事情都飞速的在她的脑海里,像走马灯一样放映着。 “你要去什么地方?” 又一遍,安倱不疾不徐的朝着羽斯发问,她突然涣散的眼睛里,渐渐浮现出了,她在典籍中看过的地点。 随着那地点的完全浮现,他们周遭模糊的景物突然飞速运动起来,随即又缓缓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座狭小的墓室。 墓室极为简单,只有白玉铺就的四壁和翠玉做的地面,着话,那巨大的两个茧已经渐渐变软,再次回到玉豚当中,盛爻和邦妮站在当场,神色有些疲惫,却好像没有大碍了。 邦妮上下打量了盛爻,然后又看向自己,好像身上真的卸下了什么负担一样,极为轻松。 “大意了,没想到怨灵这种东西,这么恐怖。这次多谢你了,女祝大人?” “您别说笑了,如果不是你们,我也不可能拿到蛊母的东西的。” “那个怨灵怎么处理了?” “还在玉豚里,如果不能变成玉豚的养分的话,大概最后会被饿死,离了柔然,又没有双生子,它全无能量来源了。” 羽斯和邦妮说着话,林语终于长出了一口气,他想上前看看邦妮的身体情况,但还没动弹,又缩了回去,之前怨灵还在的时候,就怎么查都一切正常,走了,又能看出什么呢? 他前后折腾着,干脆转过头去,听教授讲课。 可惜,他的所有举动,都清清楚楚落在了邦妮的眼底,换做了一声悠长的叹息。 问题解决了大半,众人心底都是一松,不大的墓室中,却突然传来了一阵低吼声,还有粗重的喘息。 安倱正拿着陪葬的一套酒爵,入神的研究着,却突然被一股大力扑倒在地。 身上传来了熟悉的触感,柔软却富有力量,他刚看清趴在自己身上的,盛爻的脸,她就已经撕开了他的衣服,狠狠地咬在了他的颈动脉上。 耳边是她愉悦的吞咽声,还有粗重的呼吸,安倱的脸突然变得通红,然后又一点点变成惨白。 他扭动着,努力的哼出了,断断续续的安魂调,这次对盛爻来说,却没有什么太大作用。 虽然失血过多,他已经快要休克了,但是已经在生死之间的他,显然又是不可能死的。 其他人毫无办法,安倱的意识却已经开始模糊了。 羽斯突然想起了什么,她拿起玉豚,放了一只白蛛在上面,白蛛很快变成了绿色,它爬到盛爻的后腰上,轻轻一蛰,盛爻就晕死过去了。 而那只蜘蛛通体发紫,很快也死在了当场。 “你们是怎么会碰到这么多怨灵的,而且每一个都这么强?” 羽斯有些心疼的收回了蜘蛛的身体,疑惑的看向了邦妮。 “怎么,这不是你们的神庙吗?最上面的那个公主,跟你们没有关系?” “什么公主?” “唐朝一个岭南节度使的女儿,被送到吐蕃和亲,路上感染瘴气,身染恶疾而死,被葬在这里啊。” 羽斯的表情更加疑惑了,“九位主神亡殁之后,他们回归了父神的怀抱,不愿众人打扰,地面只留了甬道以供祭拜,并未埋葬任何人啊!” 邦妮愣住了,如果并未埋葬任何人,也就是说,有人当这块地是无主之物,挖开了神庙,当墓给公主用了? 她低下头,从躺在地上的盛爻那,翻出了她的手机,如果历史前后对不上的话,一定是守夜人做过什么手脚。 虽然她对这个组织没什么了解,但是上次去柔然的路上,他们的资料怎么用,盛爻还是和她说过的。 她翻找着任务面板,却发现了无数条通知。 首先是好几天以前,岭南官方通知全体撤离,这条居然是刚刚送到的消息。 如果那么久之前,就已经宣布出现了紧急撤离的情况,他们不可能到现在才收到消息啊。 估计是恶作剧一类的吧,她活动了一下还有些疼的肩膀,还是不能衍算,这让她感觉失去了眼睛一样。 接下来的一连几条消息,居然全都来自方良。 这倒是让她十分诧异,方良和龙三去了大洋彼岸之后,就和他们没什么联系了。 而且他们早都是守夜人的退役人员了,怎么可能还能调动守夜人的任务面板呢? 她的思绪被安倱的话打断了,干脆定下心来,仔细辨别里面的内容。 “不对啊,如果上面留有甬道,你们一定是时时回来供奉的,怎么会被埋住?” 安倱到暗处又换了一身衣服,看都没看林语调笑的眼神,努力的融入了这个对话。 林语本来还想说点什么,看见安倱的态度,有些讪讪的退到了一边,开始研究蛊母的手记。 “战乱频仍,中原的战火越烧越向南,而九黎族只好越退越向山里,在这个过程中,传承断过几次,其中,甚至有一任女祝,叛向了异教,从那之后,神殿,也就被封死了。” 羽斯的声音有些颤抖,九黎族如今都还在艰难的,适应着社会的变化,遑论当年。 众人没有说话,安倱拿好了肾上腺素,带着众人回到了神殿旁边。 出人意料的是,神殿里没有任何人,空空荡荡的,和他们刚进来的时候差不多。 既然此行,所有人的目的都达到了,他们便打算打道回府了。 教授还想朝着前面没去过得地方探探路,却被邦妮拽了回来。 “您经历的非自然事件有些多了,咱还是回去歇一歇再说吧。” 正要前行,突然,巷道的暗处传来一声枪响,开枪的人手有些不稳,子弹斜斜地穿过了他们后方的石壁。 “什么人!?” 两边传来了相同的声音,对面却只有一个人,而且,这声音听上去,似乎十分耳熟。 前面的落石后面,转出来一个形容极为凄惨的人,然而,仔细辨认,还是能认清相貌。 “龙三?” “林语?安倱,你们?” 对于看到这些人,龙三的疑惑也是一点不少,他刚要发问,就看到了安倱背上的盛爻。 “盛老板怎么了?” 他刚要朝前走,突然定在了当场,过了一会,才继续过来。 “等一下,先别动。” 邦妮突然阻止了他,“你不是都打算在那边定居了吗,怎么突然回来了?而且,怎么这么狼狈?” “你们没碰到那些……东西吗?”龙三有些恍惚,直直的看着几个人。 “什么东西?” “和之前在天山那座古城里一样的,活粽子!而且,好像都是,现代的!” 说着话,龙三整个人差点栽倒在地上,晃晃悠悠的,瞳孔都有些涣散了。 “你先冷静一下,发生了什么特别恐怖的事情吗?” 安倱看着他明显惊吓过度的样子,有些担心的问道,在他的印象里,龙三不像是一个十分脆弱的人。 还没等对面的龙三说话,身后突然爆发出一声大喊,“都趴下!” 真是巧啊,这个声音,也是十分的熟悉。 他们下意识的做了个下蹲的动作。 甬道内突然爆发出了一阵剧烈的声音,随之而来的,是滚滚热浪和浓烟。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卷 岭南府 (三八)蛊狱 甬道内地形颇为复杂,而爆炸的威力,只局限在一个很小的范围之内,众人倒是伤势不重。 烟尘散去之后,龙三已经不见了踪影,只剩下一脸焦虑的方良,跟着几人面面相觑。 安倱缓缓从地面上爬了起来,他的头上脸上都是灰,有的地方还蹭出了血口,整个人看上去十分狼狈。 但是爆炸开始的时候,他居然下意识的把盛爻护在了怀里,她的情况看上去倒是强上了不少。 邦妮和林语各自受了点轻伤,比他们俩强点不多,只是邦妮刚刚愈合的伤口,又一次裂开了,血汩汩的流出来,林语手忙脚乱的包扎着。 情况最严重的还是教授,他虽然平日里活力无限,但毕竟年纪大了,又经历了许多打击,实在有些难以为继。 状况最好的还是羽斯,她躲在了一只巨大的蜘蛛后面,安然无恙。 除了她,就是离得最远的方良,身上只落了些灰,这会摸索着朝几个人走来。 “你们没事吧?”他担心的问道。 “你看这样子,算是没事吗”安倱苦笑。 “你不是追着龙三去美国了吗?怎么一下子都回来了?” “一言难尽啊,先说说你们吧,盛老板怎么了?” “陈年老伤了,这次可能稍微麻烦点。”林语给邦妮缠好了绷带,并且完全不顾她愤怒的眼神,把她的大半条胳膊都固定住了,现在别说施法了,她正常拿东西都费事。 林语把她的背包整理了一下,所有东西都放到自己背上,然后转过头去看方良。 但是身后的目光实在太过犀利,方良还没说话,他摸出了一块薄荷巧克力,塞进了邦妮手里。 邦妮没吃,直接扔了。 “以前没见她犯过啊,怪不得,我给她发了那么多消息,她一条都没回。” “刚还问你呢,本来退休生活过的好好的,怎么一下子,两个人都回来了?”邦妮有些疑惑的看向方良。 “别提了,我们两个本来在费城买了个小房子,每天也没什么事干,骨头都松了,正好有个博物馆需要几个中国专家鉴定文物,我们就去了。” 方良的表情苦涩而又无奈,“大概我们就是过不了安生日子,本来说好只是去看看文物,谁知道他们拉着我们一伙人,直接就去了玛雅的金字塔……” 他说着话,突然停了下来,似乎有什么不想提起一样,然后继续说道,“反正在里面出了好多破事,谁知道出来,就碰到了在柔然的那个,贱兮兮的男的,也不知道他跟龙三说了什么,他们就回来了。” “那……”你怎么知道他会放炸弹的 ——林语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邦妮略显生硬的打断了。 “那个家伙我就知道是他,既然这样的话,爻爻的事就有办法了,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说完,她扶起了十分疑惑的教授,拽上背着盛爻的安倱,就头也不回的朝外走去了。 方良和林语互相看了看,也知道盛爻的事情着急,便跟了出去。 可他们完全不知道,此刻的邦妮,究竟在想些什么。 她悄悄拿出了盛爻的手机,选择了“恢复出厂设置”,并反复点击了确认。 盛爻没有接和岭南相关的任务,所以有很多消息积压下来,甚至官方发的很多通知,到的都十分之晚。 按照消息到达的顺序,先是龙三,“盛老板,我们又接了个任务,里面好像有些东西,跟咱们在柔然的有关系,我们先去看看。” 方良,“盛总,三哥不对劲。” 龙三,“盛老板,不是跟你下斗,总感觉不对劲。对了,你吃饭了吗?” 方良,“盛总,看见三哥了吗?我马上回去,他应该先去找你吧” 龙三,“方良……我还是没能保住他……他说落叶归根……您看看,能不能让邦妮给算算,哪的风水好” 方良,“盛老板,别相信龙三,赶快回电话。” 龙三,“盛总,对不起,但是,我不会伤害你们的……” 岭南政府,“东郊化工厂剧毒物质泄露,紧急疏散,请市内所有人员,紧急撤出岭南。” 某c震惊部,“丧尸围城!看看你身边的人究竟想把你红烧还是爆炒!” “人类是不是该反思自己……” 这两个人说的故事互相验证,但又彼此矛盾,每个人都想自证清白,却又努力的拉对方下水。 刚刚炸弹爆了是事实,可问题在于,是谁放置了它,又是谁,引爆了他 安倱是读心的专家,可惜这个时候,又不能直接去问。 邦妮的头都大了,整个队伍就这样,在一种极其诡异的沉默中,悄然前行着。 最后的几条消息,邦妮没花费太多经历,可能只是某个无聊的恶作剧,或者博眼球的段子罢了。 然而,当他们走出地宫,眼前的景象,却让他们,不寒而栗。 已经是正午了,阳光透过云彩,歪歪扭扭的,照在一片破败的废墟上。 所有的房屋,都被莫名的拉扯起来,变成一根根极其粗大的镇,诡异的戳在干裂的马路上。 地面早就分辨不出别的颜色了,尽是虫子的粪便,和变了质的血迹。 在一团团扭动的蛆虫之外,还有无数硕大的菌落,各色菌丝在空气中舞动着。 那些蛆虫散落开来,蠕动着长满绒毛的躯体,张开硕大的口器,拒绝起旁边的菌落来。 而他们离开的地方,只剩下了一堆碎裂的骨头渣滓。 柔弱的菌丝疯狂的缠绕着蛆虫,彼此争斗着,最后,干脆连城了一个整体,拖动着它下面附着的培养基,朝着前方蠕动而去。 当那个培养基离开地面,才露出一张人的脸,她身上还挂着几块破布,手里攥着两张零钱,似乎正要去买什么东西一样。 她的后背已经没有一点肌肉了,透过肋骨,能看见里面晃动的,所剩不多的内脏,上面还扎根着一些五颜六色的菌丝。 她的半张脸摩擦过地面,皮肤剥落下来,像一张废弃的面目,铺在地上。 很快,就有新的虫子和细菌驻扎在上面。 她干瘪的肌肉和血管,已经支撑不住自己的眼睛,整个眼球跌落下来,咕噜噜的在地上滚动开来。 虽然喉咙里充满了粘液,不知道是自己分泌出来的,还是细菌分解而成,她还是在喉咙里发出了一些凄厉的嘶嚎。 而随着那些虫子在她身上的不同位置移动,甚至从不同角度钻入她的身体,这嘶嚎种又夹杂一些隐秘的快感。 她长大嘴巴,努力向并不存在的肺里吸入污浊的空气,可能是觉得胃部有些空落落的,她顺手扯下来不多的一块血肉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好像还不过瘾,她又扯下了身上附着的其他生物,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而她的胃居然还能工作,这简直就是奇迹,因为随着她的不断塞进去,不断有腐蚀的嘶拉生冒出来,带着各种气体。 整体上,她居然形成了一个类似共生体的完整生物,一边朝前移动,完成自己的求生本能,她身后,消化系统的末端,还在不断地排遗,留下一长串棕褐色的流体。 而在其中,又有无数幼虫破卵而出,也有无数孢子成功地生长。 她只是这诡异的生态中,一个小小的例子,各种其他虫子和菌落,生长在不同的人身上,形成了不同的共生体。 这其中,一朵娇艳的玫瑰分外乍眼,他鲜红的花色,在这暗色调的世界中,显得尤为突出,而盛放的花瓣又格外可爱,连气味都散发出浓郁而清冽的香氛,无比娇媚。 当然,如果忽略掉,他生长在一个男人的脖子上以外。 男人的胸腔完美的承托了花萼,身上布满了惨绿的菌丝,迎风飘荡,倒和叶子有几分相像。 他没有双腿,能判断是一个男人,是因为在他的肚脐之下,有一条,三米长的毛毛虫。 字面意思,绿色的,长满刚毛的,会蠕动的,环节动物,还有口器。 刚刚那个自己喂养自己的女人爬远了,玫瑰男就追了上去。 他的双腿在一旁放着,上面张满了各种苔藓和地衣,所以移动只能靠着刚毛和环节的蠕动倒是有些缓慢了。 那个女人手里的钢镚撒了出来,和她的眼睛一起,蹦蹦哒哒的,跳到了邦妮的脚下。 她终于,非常合时宜的,尖叫了起来。 呆愣在原地的其他人,这才反应过来,疯狂的朝后跑,躲在了地宫下面。 安倱强撑着把盛爻靠在一边的墙上,这才到另外一边,疯狂的呕吐起来。 林语朝前跑了一段,发现邦妮不在,往回去找她,腿却不听使唤了。 过往一幕幕浮现出来,他的眼睛开始涣散,巨大的恐惧却让他的肾上腺素飙升,最后,他还是跑了回去。 是羽斯扛着邦妮和教授走了进去。 邦妮终于反应过来了,也和其他人一起疯狂的吐了起来。 一边吐,她一边哭,而惊惧的情绪勾连起了更多回忆,也引来了越来越多的泪水。 到后来,她恨不能把自己的眼睛挖出来,内脏都掏出来。 随着这个想法的冒头,她吐出的胃液越来越浓,食道都要灼烧穿孔了。 林语则开始在全身上下抓挠,像是要撕裂自己身上的所有肌肉。 安倱是以头抢地,方良是自断一臂,教授,他开始疯狂的大笑,笑到自己快断气。 羽斯看众人情况不妙,飞快的摇动了自己手上的银铃,并且,照着安倱之前的口哨声,唱出了一段古老的歌谣。 随着她的唱诵,众人渐渐平静了下来,安倱在清醒和崩溃中,挣扎着,跟上了羽斯的声音。 随着安倱的加入,没那么严重的邦妮也有些好转,她开始配合着两个人,唱诵起清心咒来。 终于,大家停止了自残,一个个坐在地上,大口的喘气。 “贪婪,暴食,色欲,虚荣……他们倒是把人的原罪都快集齐了。” 羽斯面色深重的看向外面,它们似乎对地宫有着很深的忌惮,不敢朝里来。 “以万物为蛊,什么人,有这么大的本事” 邦妮本来只是想随便找个由头,把众人从地宫中引出来,顺便弄清楚现在的情况。 可外面的情况,又让事情变得极为复杂。 盛爻的尸毒解不了,那个公主和九黎似乎没有关系,但确实有人故意利用她炼制鬼胎。 龙三和方良敌友难辨,说的话还彼此矛盾,洛朗依旧躲在某个角落,思绪纷杂而来,让她有些难以招架。 “羽,羽斯,你怎么做到的?外面这么恐怖的情况,你怎么毫无反应?” 安倱努力的平息了下来,把一旁睡着的盛爻背起来,找了个空气好一点的地方坐下。 “我?炼蛊的人,这么大阵仗的虽然没见过,但是平日里,见到的东西没差到哪去。” “洛朗吗?之前在柔然的时候,他似乎找尸玉,就是为了有关生命的什么计划,现在这个,能不能是他做的?” 邦妮的脑子里飞快的转动着,却依然理不出一个头绪来。 “而且,刚刚来攻击我们的雇佣兵,也是他的人马。爻爻的尸毒,也和他脱不了干系。” “他应该参与了一些,但是,非常有可能,现在事情已经超出了他的控制。” 安倱看向众人,仔细地斟酌着,到底该怎么,把斯塔夫的计划,告诉他们。 “他是老师的众多试验品之一,从小就被洗脑,对老师和他的意志绝对忠诚,虽然老师走后,他的状况已经不受控制,但是信仰不会变,对神的追求和也是。” “医祖一脉一直想找到一种方法,能医治所有的疾病,甚至让所有人都不老不死,如果他是二师叔一脉的,应该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林语的全身还在不停地战栗着,外面的种种,除了让他恐惧,还有一丝隐秘的,久违了的快感涌了上来,这样的做法,倒是和陈尘不谋而合。 只是陈尘死了,他比任何人都知道这件事情。 “洛朗,就是上次那个男人吗?肯定就是他,他不知道怎么,让三哥一定要替他做事,三哥居然能对你们下手,实在不像他的做法。” 方良巨大的拳头一下子砸在了墙壁上,十分义愤的摇了摇头。 安倱看着他的反应,刚想上去安慰一下,就发现方良拿下来的手上,已经乌青一片了。 林语拿着创可贴拦下了方良,却并没有破口,他简单用了点药酒,涂在淤青上,也坐在了一边。 安倱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样,“这样吧,我们现在先去找洛朗,如果他控制了龙三,我们正好可以把他救出来,顺便,还能弄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就这样吧,整理一下装备,也整理一下心情,出去要面对的东西,可能实在太多了。” 邦妮抬起头,晶亮的眼睛对上安倱的,露出了一个狡黠的微笑。 安倱没有太多表情,又换上了制式微笑,回敬给邦妮,两个人就好像,飞速的达成了什么协议一样。 方良奇怪的左右看了看,没弄明白这两个人在干什么,他过去勾住林语的肩膀,想问问这是什么情况,林语却闪了过去,低下头整理背包。 他低着头,眉头紧锁,表情却有些郁结,东西乒乒乓乓的,弄出了许多声响。 翻动着,他突然找到了一堆的薄荷巧克力,想也没想,就直接扔在了一边。 等到把背包好好收拾了一下,却突然空出来好大一块地方,他回头看了一眼,就把那些东西又塞了回去。 刚想拉上拉锁,他又放弃了,把那些吃的扔在邦妮的包里,就转过去,观察盛爻的情况了。 羽斯左看看右看看,突然觉得这个不爱说话的医生,有些可爱,却也不知道这样的时候,应该说点什么,想了想,还是找了个话题。 “那个,我们要找什么人?我可以用蛊虫找到他的方位。还有,教授先生,他应该跟着我们吗?” 正在忙活的几个人,突然集体转头看旁边目光呆滞的教授。 他们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给他造成了非常大的困扰,而他,显然已经崩溃了。 安倱想上前看看情况,地宫里却突然响起了另外一个人的声音。 “这都是什么啊?你们在哪啊?教授?!风水大师?!谁来救救我们啊!” 听到这个骤然响起的声音,几个人都被吓了一跳。 邦妮寻声望去,是教授的对讲机,之前在地下深处,它倒是也响过,只是那时候大家忙着,没人注意。 她走了过去,“出什么事了?教授不太方便。” “我……去!” “……没……事。” “救命啊!” 对讲机里,电流的声音越来越大,对面的话断断续续的传来,也听不清楚,只有最后的那句救命,异常凄厉的传了过来。 邦妮还想问明情况,对面却没有其他声音传来了。 “教授来的时候,是不是带了两个学生,咱们下来的时候,正在房间里补论文?” 她转头看向其他人,收到肯定的回答之后,一下子有些慌神。 “天啊,怎么把他俩自己扔外面了,这么乱,怎么可能没事,要不先去找他们吧?” 她把背包甩到背上,差点把自己拽了个趔趄。 安倱对这个提议有些疑惑,他刚刚还以为,邦妮也看出了方良的不对劲,想顺着他的话,来找到更多的纰漏。 然而外面的两个孩子,即使说了没事,这么乱的地方,大概日子也不会好过。 “反正我们手上有洛朗的东西,找他的事情,放一放,也没什么吧?那两个孩子还是要紧一点。” 安倱说着话,看向的却是方良的方向,“我们这次不像以前,非战斗人员稍微有点多,外面那俩孩子也是,具体的一会跟你慢慢讲吧。” 方良有些疑惑,但还是默默的点了点头,垂下眼睛,去整理东西了,刚刚林语收拾的时候,帮他分出来了一些枪械,他一个人匆匆赶路,倒是什么也没拿。 几个人刚要朝外走,却面临了一个有些棘手的问题——非战斗力也就算了,现在的队伍里,还有两个没有行动能力的人,昏睡的盛爻,还有疯了的教授。 他们迟迟没有动静,另外一边的老二和杜磊,麻烦就有些大了。 其实那句话说的是,“我们出不去,也没有吃的,到底出了什么事?!” 木木出现之后,他们下意识的跟着他走,毕竟这只黑猫是除了他们以外,柔然城里唯一看上去正常的。 随着路上的建筑越来越少,而景物逐渐开阔,他们也渐渐回忆起了,通向茶园的路。 本来这个项目是学校的大项目,之前他们一批又一批,来过好多次,只是这次情况特殊,教授才只带上了他们俩。 虽然人烟逐渐稀少,但是此刻的岭南城,越是没有人的地方,看上去,就越让人安心。 “老二,看到没,那边那座山头,就是这次的现场了,咱住的本来挺近的,谁知道之前,居然饶了那么大一个圈。” “你发现了吗,之前那个风水师给的护身符,离那些东西越近,就越是烫人,这会,倒是没什么温度了。” 杜磊从口袋里拿出那个护身符,摸了摸,又特别珍惜的放了回去。 “我一直以为她是骗人的,没想到真有两把刷子啊,等着多要几个,拿回去,骗骗小姑娘。” 前面带路的黑猫回过头,很人性化的对着他,翻了个白眼,如果不是那两个护身符,他是肯定没空理这两个人的。 至于领路,也就是顺便而已。 杜磊嘿嘿笑了一下,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他向前快走了两步,想抱起黑猫来——虽然他早就想这么做了,然而在市内的时候,木木跑的实在太快了。 谁知道,他刚刚靠近木木,口袋里突然向火烧一样,烫的他飞快的朝后跳了起来。 “怎么了?别一惊一乍……”老二锤了一下他的肩膀,话还没说到一半,却看到前面的木木,被缠住了爪子,动弹不得。 ——地上的草本来都枯萎了,干瘪的草茎韧性倒是极强,编成绳结之后,进去就出不来。 而草又深又密,木木又是只有些瘦小的老猫,本来就有些看不清,这会被缠住了,怎么都挣脱不开。 老二想上前帮木木解开纠缠,越往前走,胸口就越是灼人,但是还没等他走到近前,旁边的一棵树突然倒了下来,拦住了他的去路。 洛朗在监控器的后面微笑着,他等的就是这一刻。 微笑着,他看着那边的草把木木缠成一个球,一点点朝前运送着。 到了没有草地的地方,早有几个相对完整的丧尸等着,就这样,一路传递,倒是比木木走的时候,快上了不少。 “就知道你只会对人警惕,不会注意脚下的东西。” 他收回了平时嬉笑发贱的表情,有些阴沉的走到后面的柜子,拿出一瓶红酒,倒在了杯子里。 “啊呀,要怎么感谢你的乖宝贝呢,不光帮我找到了东西,打开了通路,还放出了,那里面的东西,让我有机会,把你抓在手里。” 他摊开双手,开心的转了一个圈,摆出了一个优雅的微笑,却发现只能对着空气,脸瞬间就垮了下来,他摔进椅子里,咯咯笑了起来,过了一会,又扔了杯子,瘫坐在那。 有时候,表演的太过入戏,他都不知道,自己原本的表情是什么样子了。 可惜,他一直是按照别人的要求成长起来的,从来不知道,自己,应该是个什么样子。 坐了一会,门打开了,一个丧尸走了进来,把木木放在了桌上的笼子里。 她走路的方式很是奇特,只用左半边对着主教,进来出去,都是这样。 “等一下,你转过来,怎么只用一边对着我,左脸比右脸好看吗?” 她停顿了一下,没再朝前走,也没有转过去。 洛朗有些不耐烦了,“快点,我的耐心有限!” 她哆哆嗦嗦地转了过来,主教突然有些恶心,他抬起手,又放下了。 “算了,你出去吧。” 女孩正着走了出去,肠子有些不稳当,从只有一半的腹腔流了出来。 虽然她看上去极为正常,然而她上半身的右边一半,却被整整齐齐的切了开来,沿着身体的中轴线,只给她留下了和左边连着的骨盆。 在断口上,脑浆一点点流下去,糊在了肋骨的缝隙上,有些顺着切开的气管,灌进了只有一半的肺里,掺杂了些血迹,一点点朝下流淌,腹腔里剩了一点点的肝脏,肠子都被切得剩了一半,七零八落的,逛荡着,不一定什么时候,就会掉出来。 洛朗拿出水晶球,上面显现出了姑娘之前的生活,她从小镇出来,没什么文化,在亲戚的手工宣纸厂里,她负责切纸。 白天干活,还只干这么一点活,亲戚付给她糊口都不够的一点薪水,自然是有些多了的。 所以,她的晚上从来都没有睡觉的时候,或者说,她晚上一直在睡觉。 和不同的人,而已。 当全城的人都在撤离的时候,她自然是最先被抛弃的那个,而绝望也轻而易举的占领了她。 两刀下去,她还是切出了一个完美的直角,连带着,切断了肚子里的,小小的生命。 亲戚不认,也不敢认。 洛朗揉了揉脑袋,抬起手,刚刚走出去没多远的女孩,就变成了一堆焦炭。 她用剩下的半张脸,流下了一滴不存在的泪水,然后,挤出了一个,只有一半的微笑。 “感谢?不必了,你长得,碍我的眼。” 洛朗有些疲倦的,从他蜷缩着的椅子走了下来,爬到了床上,用被子把自己埋了起来。 睡意袭来之前,他拿出了尸玉,“公主大人,要是能控制的话,控制一下你的手下,人够用就行,神赐的永生,可不是这样,别想着到时候,我会修正你们的错误。” 他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面对的就是压在自己身上的公主,还有屋子外面的尸阵。 这让他更加不爽了。 这种不爽,在木木失踪的时候,达到了顶点,而怒火,则理所当然的,掩盖了木木做过的事情。 他在笼子里,看上去有些焦躁的舔着爪子,其实一刻不停的,在画着什么,以至于,当洛朗的尸玉,落在小护士的手里的时候,上面还沾了一些猫毛。 她指挥着各路丧尸,到地宫里,去协助将要面对雇佣兵们的邦妮一行。 可惜,这个时候的他们,都没听到,公主死后,地宫里传来的,绝望的叹息。 在盛爻他们离开神殿之后,那尊没有面容的神像,始终直直地,看向了与他眼睛平齐的甬道。 对于这一切,最有感触的,其实就是正在狂奔的老二和杜磊。 本来早上一番折腾,他们近乎南辕北辙,这会好不容易走近了地宫,身后突然又围上了一批的丧尸。 不得已,他们只好找了个地方,藏了起来。 “那些丧尸,居然是朝着地宫的方向前进的!教授他们还在下面呢!”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卷 岭南府 (三九)诡变 不断地有新的丧尸朝着地宫前进,他们甚至带来了各种各样的交通工具,老二甚至想在路边,种上两棵向日葵,然后再撒上一批豌豆了。 他们忍住了巨大的恶心和恐惧,悄悄坠在队伍后面,不敢跟的太近,他们跟前面的队伍,始终保持了一段距离。 然而,丧尸大军,在地宫外面一段距离,居然停了下来。 他们中的一些,身体开始腐烂,长长的菌丝从皮肤下破土而出,地上的草木也都伸长了,狠狠地和他们开始纠缠。 刚刚“死亡”的一切,突然都开始,“复活”了,就像那些丧尸一样,细菌,植物,动物们,都活了过来。 求生是所有生物的第一本能,而作为已经死亡的生物,在恢复行动能力之后,这种本能一下子被扩大了很多倍。 在这样的环境里,连无机物都开始变形,遑论生物。 长期处于食物链了。” “还好还好,龙三没什么事,不过,也算便宜他了。” 他放下了抓着头发的手,左手攥拳,狠狠地砸在了右手的掌心。 安倱看着他的动作,突然觉得有些好笑,他突然弄懂了,为什么相处久了,盛爻会说他平时笑的很假。 在聊到古董文物和倒斗的时候,安倱几乎没有心力去控制自己的表情,而想法也都跟着盛爻飞速的旋转着,这样聊下去,两个人居然找到了不少共同话题。 在抱着电脑看了五个小时美剧之后,两个人依旧能在沙发里笑的像个智障,那个时候,盛爻突然一巴掌抽在了安倱肩膀上。 “我说安神棍啊,我带着小欢子在你那,做了多少次咨询,那时候光看着你人五人六,还挺亲切的,没想到啊你,平时笑的一次比一次假。” 他有些怀念的摸了摸肩膀,盛爻要是还能好好的,站起来拍他一巴掌,该多好啊。 但是那个时候,他就开始注意到一些细节,比如,下意识的行为和下意识的表演,总会有一些区别。 他真的开心的时候,整张脸都在动,几乎没有先后,而肌肉的张弛基本上,都是靠开心的程度决定的。 可惜,大多数时候,他都是先把眼角上挑,稍微眯起一点眼睛,然后,自嘴角开始,向上咧开嘴巴,露出一个含蓄自然地微笑。 ——教科书式的标准假笑。 这个新奇的发现,让他开始注意人的小细节,那里永远藏着,一个人最想隐藏的东西。 比如,自从他们遇到方良,方良在表达惊恐,震怒,愤恨,悔不当初等等各种情绪的时候,都是从头到脚的动着,每一个细节都做足了,虽然大致看上去很像一回事,但实际上,表演的却有些过了。 在他下意识的捶墙发泄情感,却能保护自己的手,不受太多伤的时候,安倱就决定,顺着他的话,看看他究竟想做些什么。 只是让他疑惑的是,邦妮的选择居然和他一样,她不是被那颗子弹打中之后,不能衍算了吗? 他刚要开口,邦妮就说出了他想说的话。 “怎么?龙三跟洛朗回来之前,还做过什么吗?” “没有啊,就是那个男的,之前在柔然,把我们弄得那么惨,龙三居然跟着他走,还陷害我们……” 邦妮要说什么,安倱却提前拦住了她,“要不我们先去找洛朗吧,那两个孩子不是说没事吗?” “那不是俩学生吗,见到这样的东西,就算有护身符,吓也得吓得够呛,咱还是赶紧去救人吧。” 邦妮一直盯着方良,大概时间有些长了,自己都觉得不太对劲,只好低下了头,专心赶路。 这倒是让安倱更加疑惑了,她究竟知道了些什么,还是藏了些什么呢? 但是又不好明着问,他只好把自己的疑惑压在了心底。 也不知道前面有什么吸引人的东西,地宫附近,除了刚刚那两个混生体,基本上什么都没有了。 地面也光秃秃的,干瘪开裂,好像缺水地区的宣传广告。 林语悄悄走到了邦妮前面,手指在衣摆上不断地移动着,邦妮低着头,装作在看羽斯放出的蛊虫,腾出一只手,不断地做着和林语一样的动作。 “冬虫夏草。” 林语莫名其妙的说了一句,众人都是疑惑的表情,倒是安倱,突然露出了一脸了然。 “倒是和那个有些像,只是,这些东西,倒像是大型的,无数生物互相寄生的冬虫夏草。” 羽斯以为他还在想之前的那些混生体,突然觉得林语这样联想,也没什么错。 “妈,妈呀!这还真特么是大型啊!” 方良吓得跌坐在地上,伸出手,指着前面的大家伙。 他们前面有一个两层楼高的东西,就好像很多画家画过的,地狱主题的油画的大型cos展。 它的身上伸出了无数只手脚,交缠着朝外延展,整个看上去,就像一个巨大的藤编的球,只是那些藤蔓,是一根根手臂和大腿。 而且他的身上,此起彼伏,那些手挣扎着朝外抓,脚努力地朝外伸,在手脚中间,有无数人脸缓缓浮现出来,而把他们连接在一起的,是无数根真菌的菌丝。 当然,促进手脚蠕动的,自然还有数不清的虫子。 和它类似的,植物为基的混生体还有很多,他们一个个围起来,像是一座座堡垒,把岭南市区,围了起来。 这个就是老二和杜磊说的,“我们被围起来了。” 只是这句话,邦妮他们没听到。 当然,他们之前的情况,比这个要强上一点。 他们骑上摩托之后,一边躲着混生体,一边迂回朝地宫前进,既然他们对地宫有所畏惧,而之前的风水师又在地宫下面,那么,那个地方,一定相对安全不少。 然而,他们怎么绕,都绕不到地宫,身后的混生体还穷追不舍。 但是,他们身上带的对讲机,却突然一下子响了起来。 虽然只是微弱的电流声,但是,为了联系教授才带着的它,终于起了作用。 他们发出了第一次求救,然而,对面的人,只收到了四个字。 他们被混生体追赶着,不得已之下,却离茶园越来越远了。 随着油箱逐渐变空,巨大的绝望袭上心头,他们就近钻进了一个加油站,却发现那里,什么都没有。 各种油喷洒出来,落了满地都是,稍不留神,也沾了他们一身。 这倒是阻隔了他们身上的,“活着”的气息,毕竟石油是死去多年的远古生物。 他们刚想出去,远远多开这些混生体,却发现它们停在了加油站周围,不肯离开了。 电流的声音再次响起,他们发出了第二个求救。 只是这个时候,他们最先想到的,居然是怎么不饿死自己,也是吃货本货了。 两个人瑟缩在加油站的情景,被一五一十的传到了洛朗的屏幕上。 他看着自己窗外的大个混生体,再看看那边的小小一只,突然觉得有些憋屈。 干脆闭了电视,躺回了床上。 “我还是很疑惑,您为什么要把那辆车留在那。” “我乐意可以吗?小石头,别以为我们一个地方出来的,我就能留着你。” 洛朗有些不耐烦地喝下了杯里的酒,把杯子摔在了小石头脸上。 “到一边躲着,龙三,啊不对,容三,他马上到了,别让他看见你。” “毕竟,你是已经死掉的人啊!” 听到这句话,正要开门的龙三,一下子把手缩了回去。 人生在世,全靠演技。 龙三在门外等了一会,努力的调整了自己脸上的表情,然后惊慌失措的,冲了进去。 “他们……他们都……” 他低下头,神情涣散,哆哆嗦嗦跌坐在地上,好一会才抬起了不聚焦的眼睛,看着洛朗。 “她……她在哪?” 洛朗拿起香槟,缓缓地踩着台步走到了龙三面前,伸出两只手指,勾着他的下巴,直直看进他的眼睛。 “我要你做的事,一样都没办到,你觉得,你还有什么资格,和我,谈条件?!” 洛朗的嘴角咧出一个阴沉的笑,“东西,不在你那,人,也好好活着,你是不想替我做事,还是……” 他在龙三的眼睛里找了很久,可惜一丝破绽都没有,只好把他丢在一旁,故意停顿了一会,抿了一口杯里的酒,然后歪坐回了他的椅子。 “其实你根本就不在意你妹妹是吧?” “她出生之后,你父母的群不心思不都在她身上吗?” “你什么意思?” 龙三猛地抬起头,恶狠狠地看向洛朗,洛朗却置若罔闻,提高了音量继续说。 “如果不是她,你家里应该也不会出事吧?” “不是……你别说了。” “按照你现在的年纪,应该是个挺出名的……” “我叫你别说了!” “对了,还记得你父母怎么死……” “你闭!嘴!” 龙三声嘶力竭的咆哮起来,朝着洛朗的方向扑了过去,然而他已经被吓的腿软了,跌跌撞撞的,还没到他跟前就摔在了地上,脑袋在桌角碰了一下,手也磨破了,血一点点渗了出来。 他的咆哮到了最后都带上了哭腔,眼泪和鼻涕跟血渍混在一起,搅和成了一副更加狰狞的面容。 从古墓里走了几十遭,在黑道混了十几年,他早就练就了一副铜皮铁骨,连眼泪都是铁水,除非挫骨扬灰,否则绝不轻流。 看见他这幅表情,洛朗很是开心的瞥了他一眼。 “呵呵,没关系,事情完了之后,你会看见她的,出去吧,这边的事还用的到你,呆在隔壁就行,别到处走。” 龙三还在地上抽搐着,听到他的话,愣了半天才跌跌撞撞的走了出去。 同一堵墙的这面,洛朗把酒喝干了,转过头去,看向外面越长越大的混生体,幽幽地长叹了一口气。 “事情倒是有些不好办了呢。” “对你而言,需要做的事情,不是一直都只有一件吗?” 小石头从他身后的柜子里走了出来,低下头,站在他的背后。 “做好你的事情,比什么都强,他怎么样?” 洛朗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情绪,全都顺着神经,一同沉在了心底。 从某个角度看,他的眼睛里居然十分纯粹,浅淡的琥珀色像一块纯净的宝石,如果长在一个正常的环境里,大概也是个很单纯的人吧。 小石头在他的背后静静看着他,没有声响,却在内心悠长的叹息了很久。 “他一切正常,不像是伪装的。” 墙的那面,龙三轻轻放下了手上的杯子,靠在了床上。 他面无表情的,发出了一些轻轻地,类似啜泣的声音,然后弄坏了好多,本来就不太牢固的东西。 他倒在床上,看上去睡的极不安生,只是他紧绷的身体和过于锐利的眼睛,和此刻惊惧过度的表情,不太相符。 当然,动作和声音,只有一小部分会传给洛朗,图像则完全不会。 龙三现在躺的床上,洛朗的血迹还没干,而他,是不会在自己住的屋子里,放置监控的。 窗外的混生体不断散发着各种诡异的气味,他们的体积越来越大,逐渐遮蔽了太阳。 龙三看出去,突然很担心盛爻他们,更担心,能不能把他们完完整整的,带到美洲去。 拉美的广袤森林里,还留着他的一个承诺呢。 他从衣服的内袋里拿出了一张照片,仔细的看了一会,又珍重地放了回去。 心真大,他想,怎么能一直睡,还睡的这么消停,外面的各种事情,都交给别人来抗。 而此刻,照片里的那个人,正安静的躺在星辉之下,一座金字塔的塔顶。 在这样一个全民疯狂的世界里,那里是为数不多的,安稳的所在。 另外一些地方,则是因为本身的特性,而显得极为稳妥。 比如,老头子正在努力穿越的神殿。 当千年前的一幕幕,在他眼前一点点划过之后,三娘就不见了。 那些信息太过庞大,以至于,过了很久,他才反应过来这个事实。 生不见人,或者另一种状态,对于很多人来说,反而是一种相对稳定的状态,这样,他们就可以一直自欺欺人,一直相信,他们依旧存在在世界的某个角落,只是自己暂时找不到而已。 但是老头子知道,三娘不在了。 他们一伙人,只剩下唯一一个他自己了。 ——暴病,失踪,铺路的时候,被压路机混在滚烫的沥青里碾过去,被宠物吃掉…… 从老大到老幺,其他人像《死神来了》真人版一样,以各种匪夷所思的方式死掉了。 只剩一个命硬的他,还有一个几乎没下过斗,只搜集资料整理装备的三娘。 三娘会送所有人走,这是他好不容易找到老大之后,老大跟他说的话。 然而并不,她用尽剩下的生命,给了他一个,或许负担很重的真相。 他在仓促间,爬出了刚刚充满星光的那间偏殿,陡然间轻松的环境,还有清新的空气,以及大片的庄稼地,告诉他,他这次终于来对了地方。 万千思绪把他的脑海搅和着,混成一锅碱放多了的粥,他现在唯一能保持清醒的,就是去帮盛爻,找到最后一样解药。 石中谷,叶中鱼。 唯一有可能产出这些东西的地方,只有靺鞨族的最后一间神殿,他从未来过。 他努力的朝前走,希望自己好歹还能有些收获,亦或者,这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于是,他完全没看到,后面的星盘上,有一颗小小的,极其温柔的星子,在他的背后,一直遥遥看着他离开的方向。 星光闪烁,像是低语,也像是啜泣,或者,轻盈的微笑。 然后,它突然爆发出了及其耀眼的光芒,那一刻,甚至“太阳”的光芒,都黯淡了不少。 门口那些扭曲的守卫,也因此,再难前进一步。 这让老头子,终于有机会,拿到最后一样东西。 而与此同时,本来刚刚绕过几个混生体的邦妮,突然感觉到了一阵空落。 就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离开了一样。 羽斯突然一口血喷了出来,她抬头看天,“星图变了?!” “什么?”邦妮听到她的话,十分难以置信的抬起头,却几乎不能再朝前走。 “为什么多了一颗星星而已,所有星轨都改变了?究竟出了什么事?” 其他人暂时感觉不到变化,但是对于邦妮和羽斯而言,观星是她们的基本功课,甚至她们的力量,也有很大一部分来自星空,两个人对视一眼,一下子乱了阵脚。 “会不会是,这些东西?” 羽斯看向邦妮,毕竟邦妮相对更加专业,然而邦妮同样一筹莫展。 “别耽搁了,先找到他们,赶紧把这些东西解决掉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卷 岭南府 (四十)噬骨 说着话的功夫,已经有几只混生体,察觉到了他们的所在,淅淅索索爬了过来。 看着那些东西,林语头皮一阵发麻,他实在弄不明白,为什么,他们每次去的地方,都会有类似这样的生物。 从柔然回来,他其实和便宜师弟聊过,但是实在难以下定决心治疗,所以他的ptsd没比之前好到哪去。 随着那些混生体的靠近,他险些直接晕过去。 然而就在他崩溃的边缘,安倱悄悄来到了他的身旁,伸出手,轻轻地扶住了他的背。 他回过头,那双手修长白皙,骨节分明,不像他的手上,长了一层薄薄的茧子,倒是有些柔软。 然而这样一双手,不知怎的,却传递出一股坚定而温暖的信念来。 他感激的看了看安倱,继续朝前跑动着。 五个人出了地宫之后,跟着羽斯的蛊虫,一路前行,除了翻山,基本上也没什么路障。 三个男人落在后面,羽斯跟着蛊虫引路,邦妮的灵力还是不太好用,只能被护在中间。 在之前的浩劫当中,无论有无生命,都经历了一个“死亡”地过程,随后,又飞快地复生了。 和安倱在生死之间穿梭不同,这些生命的复活是个噩梦,而无生命的,则是噩梦的背景。 只有很少的器具还能使用,而建筑山石一类的,则大变样了。 远处各种尖尖的建筑,还有盘曲折叠的公路,看上去就像是,一幅后现代主义的涂鸦。 这直接增加了他们赶路的难度,老二和杜磊运气也是差,在地貌变化不大的时候,绕着路去了离地宫最远的地方,等到走近了,地貌却变得崎岖不堪了。 山路本就有些陡峭,曾经看上去十分温柔的山岭,已经被怪石和崎岖的山路所占领。 偏偏那些混生体,大部分都不靠双脚走路,速度几乎不受影响。 方良本来就有些惊吓过度,一下子没注意,突然摔倒在地上,他大呼一声,后面一个类似美杜莎的蛇发男人直接扑了上来。 他的身躯尚还完整,除了头上盘踞着无数小蛇,身下长者一副巨大的蛛腿意外。 方良朝前跑的时候已然气喘吁吁了,此刻的冷汗更是飞快的流下,那条锋利的蛛腿已经尽在咫尺了。他的呼吸,甚至让蜘蛛腿上的绒毛都有些漂浮。 他不受控制的抖了起来,下意识的想闭上眼睛,却突然听到“通”的一声。 蜘蛛美杜莎倒在了地上,头上的三十多头的蛇离开了他的脑浆,朝着不同的方向爬动着,却因为彼此身体相连,又开始了互相撕咬。 蜘蛛的巨大身体,翻了过来,柔软的肚子朝天,锋利的腿扑腾了几下,然后彻底死了。 方良看着离他那么近的尸体,哆哆嗦嗦地朝后爬行着。 他只以为自己命大,把中外各国的神仙感谢了一个遍,然后跟着队伍朝前走去。 在场,只有离林语最近的安倱,发现了他抖动的手腕,估计剩下两个人也看到了空中飞过的东西,但速度太快,大概只当做是变异的飞虫了。 但安倱清清楚楚的看到了,林语抬手甩针,根根劲道十足,而且所取尽是要害。 上直断那个男人的神经,切除蛇团的养分,同时破坏他的身体的控制,下直取蜘蛛的心脏,整个动作一起呵成,脸上的表情,却没有丝毫动摇。 他到底学的是医术,还是毒术啊?安倱有些愕然的看着林语,大概回去之后,他们真的要好好聊聊聊了。 虽然他们觉得他俩只是塑料师兄弟,但是医祖一脉,如今也只剩下他们二人了。 ——其实这都是施凌降低标准,找了好久才找到的林语。 他们渐渐走到了之前,老二和杜磊想种向日葵的地方。 “这里,之前应该有很多混生体吧,这附近的环境,不像是自己生成的,反而像是遭到了人为的破坏。”安倱四处打量着不成样子的地面,有些疑惑的说,“可是,方良,你进来的时候,看到那些混生体了吗?” “没看见啊,我顺着三哥和爻总的定位走的,我看着他们离的越来越近,就觉得一定要出事。” “大概是他们彼此吞噬完之后,去别的地方找东西了吧。毕竟如果他们是蛊的话,九黎的神像还在下面,大概也是不敢靠近的。” 邦妮站出来替方良解了围,然后四处巡视着,“那你说,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先别说了啊,赶紧先找哪里孩子是正事,谁知道他们能感谢干些什么!” 方良不着痕迹的移开了脸,突然觉得邦妮的目光有些吓人。 羽斯放出了另外一只小蜘蛛,她的脸色已经极为糟糕了,嘴唇干瘪毫无血色,脸则一片惨白。 她抬起有些绵软的胳膊,指着前方的加油站,刚要说点什么,突然,又是一口黑血喷了出来,直直的朝后倒了下去。 还好邦妮眼疾手快,飞速的把她捞了起来,但是这一下子却再次扯到了她肩膀上的伤口。 血一下子渗透了绷带,甚至有些朝外流了出来。 方良过来把她接在怀里,但是刚刚已经吓得腿软了,这一下子,实在承受不住一个人的重量,也被带着朝后倒去,而这个时候,一个混生体已经跟上了他们。 危机之间,安倱突然窜了过来,把羽斯和方良都稳定住,然后带着他们,继续朝前跑去。 空气到了这里,已经不复当初的清新,任何植物现在都把自己的根茎,深深扎入了活物的身躯。 而前方不断飘来了煤气的味道,虽然不好纹,却怎么也是腐臭界的一股清流。 安倱像是知道方良要怎么做一样,这让方良有些意外,但是从其他人的表情,又什么都看不出来。 安倱的学习能力极强,很快就掌握了,林语和邦妮他们小时候的通讯工具。 于是看上去一心一意飞奔的他们,手上却是在不停的商量。 这倒是让邦妮很是放心,还好跟着他们的是方良,平日里就大大咧咧的,很难注意一些细节,不像龙三,如果你在他背后搞了什么小动作,大概你什么时候死的,都不知道。 这个时候,正在洛朗的血泊当中,闭目养神的龙三,突然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他这才觉察出,屋子里低得异常的温度。 干脆展开了被子爬了进去,嘴角抑制不住的向上扬,他却硬生生绷成了,一张极为苦大仇深的表情。 洛朗要维持不住了,他想。 心情有些好,他拿出了口袋里的那张照片,仔细端详了很久,然后安心的放了回去。 照片旁边没有别的,是邦妮做的护身符,还有一张小小的纸条。 如果邦妮在这,她一定会很诧异,为什么龙三会有一张,写着她的字迹的纸条,而她,对此一无所知。 可惜她不在,她正在焦头烂额的应对着眼前的情况。 在他们离加油站还有百余米的时候,身后的压力陡然一轻,那些混生体,似乎对于石油这种,死的不能再死的东西,有种本能的恐惧。 结果就在他们刚刚想庆祝的时候,前面突然传来了惊天动地的一声响。 “砰”的一声,整个加油站,陷入了熊熊的烈火当中。 而他们手边的对讲机,突然传出了极为尖锐刺耳的电流声,里面夹杂着,带着哭腔的一些句子。 “对,对不起……我……你已经死了……” 他们离加油站已经很近了,对讲机终于可以使用了,但是对面的人始终在喃喃自语,对于他们的问话没有任何的回应。 他们还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爆炸一声接着一声,里面的人,即使依然活着,要出来,也是个很艰难的问题。 那是两个很可爱的孩子,邦妮想,他们考研的结果都已经出来了,这次下过现场,把平时分都攒够了,毕业证就到手了。 她自己考了五年研,本校都没考上,听到那两个孩子聊着未来的时候,实在是有些羡慕的。 而且,如果死亡的方式可以选择,邦妮一定不会选择烧死。 ——据说在彻底死去之前,你会先感受窒息,如果这个时候,彻底死了也就算了,如果没有,在窒息之后,你还会感受全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被灼烧蒸干水分,然后一点点碳化的过程。 实在是太过残忍的一种死法,邦妮看着那场越烧越大的火,耳边似乎又响起了无数低语。 多少年的午夜梦回,徘徊人间不能离去的怨灵,在她的耳边,不断重复着,“我好热……好烫……” 然而对她而言,他们带来的,只有彻骨的冰寒。 “羽斯,你身上,有没有能彻底麻痹某一个地方的蛊虫?” 她转过头,看向羽斯。 “有,但是,副作用很大,而且,现在我的虫子有些不受控制。” “没关系,给我。” 等到漫天的火焰退去,他们只看到了一个疯了的老二。 所有的混生体,都对死亡有着本能的恐惧,而对生存,有着无边的渴求。 因此,石油这种绝对的死亡,对他们而言,不亚于毒药。 老二和杜磊暂时躲开了外面的混生体,僵在原地不敢动弹,但是从旅馆出来到现在,他们已经很多天没有进食了,之前肾上腺素飙升,整个人都已经瘦了一圈。 这会突然停了下来,不争气的肚子,就开始疯狂的抗议了。 对讲机又一次坏掉之后,恐慌变得更加严重了,抱着最后的希望,他们走近了加油站的商店,祈求里面还能剩下一些没有坏的食物。 外面的混生体都不敢靠近,他们随即放松了警惕。 老二提议,两个人在还算完整的货架上,分开寻找,但是杜磊刚走出没多远,就听到了后面的惨叫。 他连忙跑了过去,就看到老二躺在门口的地上,胸前已经被扯掉了好大一块肉,旁边还有一个不断挣扎的丧尸,身上还不断冒着黑烟。 他极为痛苦的在地面挣扎着,身上还穿着加油站的制服。 外面的混生体进不来,里面的人,自然也出不去。 杜磊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那边的丧尸身上突然窜出了火花,而地面上的碎屑很快都顺着燃烧了起来,那丧尸还要爬过来,他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突然冲了过去,把丧尸踢了出去。 “怎,怎么了?” 他哆哆嗦嗦趴在老二身边,按住老二的胸口想帮他止血,可是老二胸口的洞实在太大,而且,里面还不断地有菌丝在朝外爬行。 “他……扑过来……护身符……吃了……” 老二艰难的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胸口的伤其实已经疼得麻痹了,只是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里,有无数正在蓬勃生长的细菌,它们以他的血肉为养分,钻开了他的骨头,一点点朝外延伸着。 很快,自己也会变成外面那些东西了,老二想。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突然爆发出了一声极大地响动,火焰突然窜了老高。 商店隔火材料坏的不算彻底,他们暂时只感受到了灼人的温度。 老二的眼睛突然亮了一下,他死死抓住了杜磊的胳膊。 “帮我个忙……” 杜磊慌乱的按压着他的胸口,可惜于事无补,他的手上沾满了老二的血,血上还不断有新的细菌生长出来,试图破开他的皮肉,但尽数失败了。 “什,什么忙?” 他低下头靠近老二的嘴,努力接收他说出口的每一个字。 “杀,杀了我。” “没事的,没事的,你挺住,我们……我不能……我怎么……我……你……” 杜磊的眼泪止不住的流淌出来,他慌乱的在老二身边摇着手,听清他的要求之后,语无伦次的想说点什么来安慰他,但是现在的情况,什么都说不出口。 他颓然的摔在地上,想帮老二止血,但是刚刚那个深可见骨的洞里,已经长出了一排浓密的菌丝,老二更加煎熬的不断扭动着自己的身体,突然回光返照了。 “快点,这样活着,也是煎熬,丢到外面的火里,我不能变成……那种东西。” “不是,我不会……” “云潇的孩子是我的,话,不动弹,也是个精致如雕塑般的男孩。 可惜,干的都是缺德事,神智还总是有问题。 “我早都接受了,他能帮我延续老猫的命,我还是有些感激的。” 姜小白的语气软了一些,淡淡的语气,好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 “找到那个人了吗?” “找到了,还挺安全,索性不管他了。” “在哪?” “为什么要告诉你?” 窗外的混生体已经看不见了,短暂的活泼之后,这座城市也恢复了死寂。 洛朗站起身,转过来,姜小白却已经消失了。他自嘲地咧了咧嘴,有些无奈的坐了回去,却在刚刚姜小白待过的凳子上,发现了一瓶猴儿酒。 他打开封口,凛冽的酒香铺面而来,还带着一股醇厚的气息。 洛朗赶紧盖上了封口,抱着酒瓶,开心的笑了出来,在屋子里蹦了蹦,拿出了个杯子,倒了一点出来,小口抿着。 杯里的喝完了,再想倒,却有些舍不得了,环视一周,什么都没有,只剩他自己了。 那孩子的笑容,也就随之散了,脸一点点垮了下来,把杯子摔了出去。 或许只有像洛朗这样,掌握了一切的人,才有资格做一个任性的孩子。 对于世界上,少数苟延残喘的人而言,活着本身就是一件挤极为艰难的事情,他们实在没有太多时间和精力,分出来处理自己的情绪。 有时候麻木,是对自己最好的保护,这样在面对蝇营狗苟之时,也不会有那么多无奈。 老头子已经是一块很坚硬的木头了,或许是金丝楠木,这样,他就可以自己把自己,埋在地下了。 到时候一定找好地方,他想,千万不能把诈尸带到自己身上,要不然,到死都不能安生。 但是在那之前,他还要先穿越眼前的麦田,才能去到前方的苟且。 靺鞨人的神庙,每一个神殿,都对应着他们崇敬的一种元素,但是随着时间的迁移,大多数信仰都已经流失了。 三号殿对应的东西,始终没有一个统一的答案,而他这么多年,早把其他殿翻了无数遍。 直到在柔然城,见到壁画上,无数类似科学怪人的实验图,他才了悟。 最后一间三号殿,供奉的是生命本身。 虽然整座神殿的构造,都简单而古朴,但是无数资料都现实,这座神殿,和柔然,岭南,都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 但是,或许是距离太过遥远,到了这里,已经没有了之前明显的唐代风格,甚至石砌的构造,更像是年代再早一点的建筑。 老头子一边按照典籍寻找,一边质疑着典籍的真实性。 直到有一天,他看到了大慈恩寺的布局图,这才恍然大悟,整座靺鞨神庙,就像是一座石头堆砌而成的大慈恩寺,甚至下面的地宫甬道都极为相似。 只是靺鞨人供奉的,已经不再是有着具体神系的某些神,反而是他们笃信的,构成世界的几种基本元素。 他要的最后一样东西,就是靺鞨人的创造。 在进入三号殿之前,他一直以为,那是一种类似于法器的东西,或者是某种灵石的雕刻物。 但是,当结着鱼的植株,真真切切的呈现在他的面前的时候,他麻木的内心,突然有了一丝惊诧。 联想到之前三娘留下的信息,他突然为盛爻感到十分担心,如果他们一直置身事外还好,但是,显然他们已经被卷入了事件当中。 他悄悄靠近了那些植株,一边留意着脚下的机关,完全不知道,在神庙之外的其他地方,究竟发生着什么。 邦妮他们控制住了已经疯掉的杜磊,同样把他蛰晕,丢到生死之间。 林语飞快的上来,想治好邦妮的手臂,却被她制止了。 邦妮挥动还能动的手,在加油站外面的地面上,收集起了一堆骨灰。 “安倱,借我你的力量用一下。” 安倱不明就里,但还是走到了她的身边,把手递给了她。 邦妮抓着安倱的手,低头念了一段冗长的咒语,羽斯见状,赶忙从方良的背上下来,拿出了一个晶莹的小瓶子,递给了邦妮。 很快,空气里刮起了一阵微风,然后邦妮把什么东西装进了瓶子一样,封好了瓶口。 “没想到你居然有封魂瓶,倒是省了好多事。谢谢了。” 邦妮冲着羽微笑示意,羽斯张了张嘴,还没等说了什么,又是一口血喷了出来。 随后,她身上爬出了无数蛊虫,密密麻麻,朝着岭南中心的地方爬去。 羽斯张张嘴,想说些什么,却一个音也发不出来。 “不只是反噬,你的蛊怎么都叛逃……” 邦妮一句话还没问完,就被颠了起来。 整个岭南城,突然陷入了一场巨大的地震,这回看上去,倒像是自然地震。 可以说是,十分难能可贵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卷 岭南府 (四一)茧生 加油站的商店本就有些摇摇欲坠,经过这一番折腾,再也支撑不住,终于倒了下去。 看着面前的四个人,林语实在有些焦头烂额。 羽斯原本只是面色有些苍白,刚刚大批蛊虫的反噬,又让她中毒不浅,她坐在地上,双手无力地瘫软着,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却几乎于事无补。 安倱没比她强上多少,死境不是储物戒指,进进出出全凭个人意愿,现在他们在里面放着三个人,邦妮刚刚又从里面救出了一个灵魂,安倱的消耗也是极大的。 他已经注射了严重超量的肾上腺素,常人恐怕早已经没命了,他却只是,加快了在死境和人世交换的速度。 邦妮的情况最为严重,她是靠着羽斯的蛊虫,强行麻痹了自己的胳膊,才能使用灵力。 而此刻,蛊虫纷纷反噬叛逃,她受的波及,也没有少到哪去。 方良帮着林语,替其他人处理着,但无论做什么,看上去都有些心不在焉。 “我说,咱们这次都这样了,要不干脆打道回府” 方良看着颓然坐在地上的众人,突然觉得,在目前,这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 “上次在柔然也是,如果早点打道回府,我们大概也不会落到今天这样的地步。” 邦妮刚要说话,就被林语拦下了,她的左臂,突然传来了一阵钻心的痛。 她手脚并用捶向林语,林语却一声不响地离开了。 他在一旁,口袋里摸了半天,也没摸出什么,只好坐在那,开始摆弄教授的对讲机。 “怎么,怕了这是没到节骨眼上呢,已经开始怕了?” 安倱的声音有些飘忽,就像他现在无处安放的思绪一样。 “你要知道,外面那些混生体,可不是只有岭南才有,不考虑路程的问题,即使我们现在离开,也没有什么地方,能让我们安稳度日。” 方良有些沉默,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去找和你们有过节那个男人吧,我能感受到岭南城里,还有另一股强大的灵力。” 羽斯颤颤巍巍的声音传了出来。 “大概是个阴谋吧。事情估计,已经不是他能掌控的了。” “怎么说?” “可能是他让你们找到了我,然后放出了这一堆东西,只是大概这个人没意识到,他究竟招惹了何方神圣。” 说着话,羽斯已经连坐着的力气都没有了,她停顿了一下,大口的鲜血吐了出来,开始不断的咳嗽。 “你们是不是都以为那埋的,就是个公主” “那,住的,其实是主神的妻子……” 九黎一族避世千年,除了极少的,物资和信息的交流,几乎不为外人所知。 非乱世,女祝不得出谷,即便乱世,也只是考量,是否迁徙。 每一任女祝在将死之际,会在族中所有适龄的女子里,挑选下一任女祝,而非由某一户某一姓,代代相传。 千年间,女祝基本都谨遵教诲,几乎没有差错,她们在就任之际,便将灵魂的一部分,祭给了神明。 只除了第六百二十七位女祝利亚斯。 贞观五年,长老们定期出谷体察人世,并到神殿祭祀。 利亚斯迷倒了一位长老,和她交换了身份,离谷之后,再无音讯。 同样失踪的,还有那一批的所有长老。 提努娅斯长老从昏厥中醒来之后,面对的就是又一次的神启。 ——她居然成了新一任的女祝。 这是九黎族历史上的分水岭,自此之后,九黎二十年只有一人能离族,离族后三日不返,九黎即刻迁移,而且,从此之后,九黎的主神,几乎再没有其他神启降世。 祭祀从此停了,长老会断断续续,九黎族的宗教,几乎就此亡殁了。 “利亚斯离谷之后,恰逢将军府的小女儿重病离世,利亚斯便取代了她的位置,彼时中土某个宗教的盛行,似乎也与她有关,她走之后,唯一和她有关的,就是,封她为后。” 羽斯拿出了一只梦虫,替她讲完了整个故事,随后她也晕了过去。 安倱已经再没有力气把她送进死境,只好让唯一一个全手全脚的方良,把她背在了背上。 方良答应的很是痛快,轻轻把羽斯背了起来,生怕把瓷娃娃一样的她弄坏了一样。 “之前都是我晕着,这次倒是反过来了。”他有些感慨。 “是啊,还好羽斯是个娇弱的妹子,不像你,那么大块,也不知道龙三怎么把你背出来的。” 安倱淡淡的说了一句,虽然不至于气若游丝,但也快了。 “三哥他……算了,咱们现在怎么办?” 邦妮没放过他脸上的每一个表情,安倱轻轻瞟了她一眼,示意她不要着急,她这才转过头来。 方良对于她的目光,显然是有所觉察的,如果是之前,他一定会调笑一句,“邦妮同志啊,你这个一直看着我,我会害羞的。” 但是他没有,他对于所有的探查都装作看不见,除此之外,一切正常。 如果他和龙三面对面,事情又会怎么样呢?邦妮十分疑惑。 “那些混生体暂时往城里去了,不知道他们最后会不会进化成一个可怕的怪物,虽然不知道九黎的神和欧洲的有什么联系,但是,显然洛朗和这些东西脱不了干系。” 邦妮把一杆ak甩到背上背着,眼底闪过一丝凛冽,“爻爻的病也和那些东西有点联系,下面埋伏的人看上去也挺熟的,咱们是时候,找洛朗算个总账了。” “咱们现在的战力,够用吗?那个男的准备还是很充分啊,要不……” “对了,方良,你来找我们,是为了什么啊?还有,是谁告诉你,我们的去路的?” 邦妮平时多半都是笑着的,这是她多年练就的一种技能,努力让自己别那么悲观。 没有力气去维护表情的时候,她也都是一派木然,此刻骤然板住脸,几个人才发现,她的五官虽然周正,却十分锋利,一双含笑的桃花眼,一旦藏住了潋滟的眸光,刀锋一下就甩了出来。 “啊,就是为了提醒你们,注意安全,是看着守夜人的面板,找到你们的,嘉怡现在在努力游说退休人员回炉。” 方良对她的变化熟视无睹,十分自然地接上了话。 这倒是让邦妮十分诧异,但是她的惊诧远不止于此。 “嘉怡哪个嘉怡?根守夜人又有什么关系?” “守夜人表面上,是一家叫做嘉怡的广告公司……” 邦妮蒙了,她在嘉怡呆了五年,干的都是极为正常的活,后来研究生没考上,日子过得不顺心,她干脆离开了那,开了蝶语。 但是,她居然从来不知道,盛爻那个神秘的守夜人组织,就是他们公司。 “守夜人有总部一类的地方吗?盛爻跟你们说过吗?” 邦妮的冷脸有些垮了,她的疑惑和惊诧远超过刚才,她看见盛爻手机上的消息的时候。 “嘉怡广告不是挺大一个公司吗,守夜人维护和运转,背后需要的财力太大,官方又不能把倒斗直接拎出来,所以一直是面上的公司帮忙运转,怎么了?” 方良依旧表现出了恰如其分的疑惑,安倱看着他的表情,他的疑惑,一点也不比邦妮小。 而这个时候,又一波新的地震开始了。 随着震动越来越大,他们听到身后,似乎传来了一阵巨大的脚步声,就像有一只庞大而笨拙的动物,正朝着这个方向走来。 来不及思考太多,他们迅速朝市中心走去,不管后面来的是什么,在这种时候,绝对不会有好事。 在城市的另外一端,洛朗靠在小石头怀里,极为虚弱的看着窗外的炼狱。 无数手脚和头颅,正混在在一起,连同着各种破碎的器官和其他生物,蠕动着,生长着。 它们不断朝着最里层延伸,又不断有一些部分朝外被挤出来,就像是在进行一场浩大的新陈代谢一样。 在此期间,它们还在不停地汲取着外界的一切生机。 洛朗本身的灵力并不强,只是他祭祀祈福的效果出奇的好,而在斯塔夫除了安倱的其他孩子当中,他又是最为果决的,这才做到了主教的位置上。 而由于他的存在,教会的计划里,还活着的人,严格意义上,只有两个。 他,和小石头。 安倱最初就是斯塔夫一定要保住的人,所以对于那些计划,他知道的并不多,而当洛朗有能力清理所有人,甚至改变教会的计划时,他早就跑到了国内。 小石头像他的名字一样,有类似宝石的作用,能极大地补充,洛朗在灵力和生命力上的不足,这才活到了现在。 然而即使有着小石头的补充,洛朗也只能堪堪维持他们两个人不受影响。 相比邦妮,她一个护身符就够了,这也是为什么洛朗从来不正面抢夺,基本只敢躲在背后一样。 他无论如何都不想回到原来的境地,自己的生命被握在别人的手中,而生活的全部意义都被严格规划,因为他和他们活着的意义,只是一颗棋子。 洛朗必须紧紧握住手中的权利和财富,才能感受到一丁点的安全,然后继续任性妄为。 “跟我说说话吧,克罗斯。” 他转过头,对着小石头哀求道。 “说些什么呢,我们还有多久,会变成那个怪物的一部分吗?” “要不然说说龙三吧,你们不是聊得很开心吗?他妹妹,究竟是不是当年跑掉的女孩?” “人都在你手里了,你还不知道吗?”小石头的声音依旧不带任何感情,冷冷的,说不上刺耳,也说不上温和,甚至不马上回答,你都会忘掉他刚刚说了什么。 “我和她不熟。” “年纪对不上,当年,她跑出去的时候,已经有四五岁了,而且她体质特殊,大脑的运算功能格外优秀。容家的女孩,除了生辰特别之外,也没什么了,纯粹是她跑掉之后,教会没办法,算来充数的。” 在洛朗的印象里,已经昏迷不醒,生机丧失严重的龙三,此刻正在隔壁,悄悄拿下了墙上的杯子。 他在口袋里拿出一张纸条,狠狠地揉搓着,然后扔在了一旁。 “她果然是因为你才被盯上的。真是多亏了你呢,我们才变成现在的样子啊,邦妮大师?” 龙三在床上继续装昏迷,这一次,却用了好久才摆平脸上的狞笑,还有周身的杀意。 风从破损的窗户里传来,卷走了他丢在地上的纸条。 上面是邦妮的笔迹,“自求多福”。 难为龙三,在这样的环境里,居然还能睡着。 刚刚市中心的那个巨大的混生体,此刻已经结出了一个小小的茧,周围散落着各种废弃的肢体和器官,随着那个一人多高的茧慢慢成长,这些躯体正在一点点破碎,然后变成粘稠的液体。 无限的生机正在朝着地面上的茧涌去,而抽离了生机的那些混生体的一部分,正在飞速的经历着转变成石油或者煤炭的过程。 此前,他们还能勉强算是“活着”的生物,而此刻,所有生机断绝,他们彻底的,变成了死物。 石油依旧是有机物,但是即使燃烧起来,其中的能量,也只能是“死去”的能量,会让混生体惧怕,而被消化的最为彻底的部分,则直接碳化,变成了大大小小的煤块。 随着茧不断地成长起来,安倱走路的速度,也越来越慢。 到后来,干脆重复了羽斯之前的状态,一口血喷出,然后栽倒在地了。 林语跑过来替他处理,他拒绝了,只是又拿出了一管肾上腺素,不顾林语的制止,打进了自己的身体。 “不管前面发生了什么,一定和盛爻身上带着的东西有联系,我能感觉,有什么想从死境过来,那边能做到的,只有盛爻了!” 林语把逞强的便宜师弟背了起来,行动力再次大减的队伍,努力的提高了前进的速度。 可惜,这一路上,他们要克服的实在太多。 本来在茶园附近的时候,生机断绝,只会让周围的土地上一无所有,然后慢慢龟裂变形,有些像西部缺水的宣传画,还有沙漠的结合体。 但是随着他们逐渐深入市内,地面上摆着的,开始变成一层一层的头颅,手臂,大腿,躯干,或者更为细微的,五官和内脏。 腐烂的气息混杂着浓烈的血气,全方位地刺激着他们的每一个感官。 如果只有骨头也还好,权当是踩在一片石头上就好,但是,其中的一些,还带有柔软的触感和温度。 甚至当他们踩过一片又一片的眼球的时候,脚下除了柔软的触感,还能感受到轻微的爆裂声,以及浆水流淌的声音, 在一片滚滚的眼球中,留下了他们深深浅浅的脚印,每一个脚印里,都是踩扁的眼球,里面流出各种颜色的液体,有些是血液和组织液,有些,则是蛆虫和细菌的身体部分,或者分泌物。 更严重的,就是这些东西变成的肉糜。 在它们彻底死去之前,这些眼球曾经短暂的,组成了一个以蛆虫和菌丝为神经元的,小型的生物吧。 他们此刻的经历,就像是不就之前,三娘和老头子穿过靺鞨神庙的地道时,所经历的东西的升级版。 不过,此刻那个地道显然安全得多,也明显看上去温馨的多。 比如老头子就很识趣的,退了回去。 本来他刚神殿出来,身心俱疲的,准备回家,却突然觉得那里不对劲。 他环视四周,确认没有任何明显的危险,这才准备朝山下走。 刚要抬脚,神经才有些迟钝的察觉到空气中的,粽子诈尸之后,会飘出的一股奇怪的味道。 他立马朝后退,想找到粽子的所在,避开它,收到的,却不是疯狂扑上来的粽子,而是绝对的寂静。 生机了然的那种寂静。 进退两难之际,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在空旷的山间,不断地回荡着,吓得老头子差点摔在地上。 他低头看,却发现不是自己的手机。 一通翻找,才发现三娘留在他背包里的手机。 匆匆看过守夜人公告板的消息,他转头就跑回了神庙,然后开始疯狂的翻找上面给出的名单。 自己没什么事,可是盛爻,她怎么办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卷 岭南府 (四二)惊梦 三娘的手机里,是守夜人公告栏,发给所有守夜人的一封长信。 “看到消息的守夜人,立刻停在最近的任务点,然后阅读以下内容。” “请保证紧急状况下,维持生命的最佳方式,并在任何不良情绪出现之前,回到任务点中,一切正常的位置。” “当前,整个世界已经陷入了一种紧急状态当中,为避免造成不必要的恐慌,我们对情况不加以详细描述。对于这种情况,我们并没有掌握完全的资料,但是,它和某些当下尚不明确的古代文明是有联系的。” “这也就是你们在任务点中,安然无恙的原因之一。” “一些曾经没有发生过的异变,让我们相信,人类依旧有能力度过这次难关,请保存你能保有的一切力量,如果离开任务点后,并没有极端的情绪,或者轻生的念头,请小范围的探索周边地带。” “确认没有不正常的生物时,请尽一切可能,找到其他可能存活的守夜人,交换彼此掌握的信息,尽量在任务点中,找到你们无恙的原因。” “我们尚未登记在案,且任务面板仍有反应的守夜人,请暂时相信他们无恙。名单如下,如果系统还能工作,或许会有更新。” “如果不能,请尽量赶到附近的大城市,找到我们留下的物资,挑选其中还能用的部分,来寻找我们。” “为了你们的存活,和人类的未来。” “每个人加入守夜人,都有自己的原因,但是守夜人的存在,始终不是为了个人利益。我们和各国政府,尽一切可能将所有还未被牵扯的人,聚集在了,南极洲的冰盖之下。” “我们将陷入集体的冰封与长眠,如果有能力,请在情况变好之后,解救我们。” 老头子对于外界发生了什么,一点都不关心,只是疯狂的翻找着上面的名单。 看到盛爻的名字赫然在列,他悬着的心也就放下了一大半。 这封长信充满了官方意味,含糊不明,还想鼓动所有人去拯救世界,但是既然人类已经绝望到集体冰封,情况显然已经糟糕到了极点。 稍微有点脑子,就会恐慌吧,老头子暗自吐槽。 但是,随着人类的撤离,外面能留下的生存资料显然不会太多,任何人在陷入这种情况之后,即使只是为了自己的生命,也会想尽一切办法,去找到冰封之中的其他人。 守夜人是一个如斯恐怖的组织,老头子之前一直以为,这只是一个官方为了保护文物,推到水面上的一个组织,盛爻加入的时候,他不在身边,后来也就懒得管了。 只是他第一次直面这个组织,冰山下的一角。 三娘留下的信息里,提到的很多东西都被验证了。 比如南极下面的,被称作“方舟”的基地。 据说如果不考虑生存空间,世界上的所有人都可以放在一个小岛上。 南极洲的面积绝对不小,多年来,守夜人都各国政府,小心的维护着这样一个,在任何足矣威胁全人类的灾难发生时,可以容身的基地。 整个计划时守夜人一手推动的,各国政府,基本上只是听话干活。 明面上看到的,诸如恐龙的无原因灭绝,或者玛雅人对于屠杀的不反抗,都是他们顺从于这些准备的原因。 但是守夜人看到的,远不止这些。 他们才是真正书写历史的人,并且,他们会决定民众能看到的,究竟是多少历史。 文明和科技的断代,让无数真相,被封土堆层层掩埋,守夜人一点点探索,一点点修饰,最初的他们,真的只是想维持一个脆弱的表象。 “但是他们看到的东西越来越离谱了,有些,甚至不能是断代或者科技解释得了的,地下埋藏着的,让太多人趋之若鹜。财富和权势已经不是一些上位者所追寻的,他们在地下,甚至找到了永生的线索,甚至是,神明的存在。” 三娘的声音,似乎又回响在老头子耳畔。 “我进去的时候,只想找一个,我自己的真相,谁知道,这棵树的根系太深,教会逐渐式微,但是守夜人这边挖到的东西,他们又迫切需要,只好用一些超自然的存在,来交换。而守夜人乐得其成,顺便利用教会,解开他们的困惑。” 看着三娘手机上的地图,老头子深切地感受到,在面对这一切时,他自己的力不从心。 那些上位者和他们的拥趸,将各自的所需寄托在一次次利益交换之中,每个人是否得到满足尚且不说,底层的,只想从中混一点油水,甚至只想安然度日的人,却成了最大的牺牲品。 手机上的,还可能活着的守夜人的亮点,渐渐和之前的星图相重合,二十八颗星宿的分野上,一张八卦图缓缓显现。 不了解的人,可能永远不会把这些古墓联系在一起,天南海北,各个朝代,看似毫无关联,埋葬的不全是王侯将相,倒也有些贫苦书生,甚至各代高僧的舍利塔。 那些混杂在里面的唐三彩,还有各种墓龛里的雕塑,都可能随着时间和盗掘散落各地。 从没有人探究其中的真伪,老头子也不想。 他下定了决心,要把一切,都带进自己的棺材。 既然盛爻的光点没有灭,这把老骨头,就拼一回,给她一场安稳。 他拿出登山镐钉死在地上,取了登山绳,一头系在腰上,一头绑在登山镐上,然后,有些决绝的,走出了神殿。 外面的空气依旧污浊不堪,石块都破随着,远处苍翠遒劲的群山,此刻泛着一股枯槁的破败。 安静的世界,没有一丝声音,而地面的积雪都泛着诡异的颜色,红色是底色,黑的绿的混在在一起,像是多年未洗的调色盘。 本来老头子已经接受了,三娘离开了这个事实,然而,此刻,巨大的背上突然涌上了心头。 不光是三娘,还有这些年,一个个离开的老伙计们。 “咱们这伙人,一个也跑不了,注定不得好死!” 散伙饭没吃上,老大约他喝最后一顿酒的时候,这样告诉他。 分别的时候,有辆运硫酸的车翻了,直接压在了老大身上。撞击和磨损,再加上车里飞速窜起的火苗,硫酸直接腐蚀了钢瓶,从车里,浇到了他的身上。 这种情况下,直接死了还是好的。 最可怕的,是抢救了过来,却变成了类似人彘的存在。 拆纱布之后,他去看老大,老大反反复复,只有破损的喉咙,说着三个字,“杀了我”。 老大一辈子活得体面,努力的,让自己别那么像个盗墓的,到最后,却连体面的死掉,都是奢望。 没人知道,他是怎么把自己挪到窗户上的。 护士觉得,大概是,用头和嘴一点点咬着栏杆,挪过去的。 但是老头子刚刚走出住院部的大门,一大坨焦黑的,布满疤痕的肉,就在他的面前摔烂了。 血液和脑浆崩了他一身,面前破碎的尸体上,还有各种寄生虫爬了出来。 老大的那双眼睛,就直直的盯着他,至死不休。 那双不瞑目的眼睛,现在似乎就出现在了,老头子周身的每个角落里。 “我们是被诅咒的!诅咒!诅咒!” 老头子开始疯狂的咆哮,他甚至真的觉得,这一次,就该轮到他了。 一张张人脸飘过去,不光他们这伙人,甚至住着他们房子的那家人,都是这样。 本来那么美好的小日子,他眼前再次浮现出那种惨状,恨不能自己替他们承受起来。 他滑倒在地上,拼命地用头砸向地面,不把自己弄死,决不罢休。 鲜血一瞬间模糊了他的视线,老头子的意识更加模糊起来。 就在无边的绝望,堪堪把他吞噬之际,他的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大力,把他狠狠地,拉回了神殿之中。 拉力太大,他直接撞晕在了墙上,却停下了自残的行为。 这个时候,几乎断绝了的信号,终于把他的消息,传到了盛爻的手机上。 邦妮没有打开,在看过守夜人的公开信之后,她已经被庞杂的信息和复杂的现状所淹没了。 守夜人在撤离之际,通过一些手段,保存了一些物资。 托之前摩托的福,他们很快找到了一批物资,这让他们前进的速度越来越快,也离市中心的那个茧越来越近。 所有的混生体都已经死去了,保存完好的无机物,也都几乎不能以动能的方式驱动。 本来极为剧烈的地震,突然停了下来,在一阵杂乱的声响之后,整个城市突然安静了下来。 他们甚至能清楚的听到,自己慌乱的呼吸声还有心跳。 那个茧像是在呼唤他们一样,不断的吸引着他们前进,但越靠近那个茧,安倱就越虚弱,终于,在距离它还有不到一百米的时候,他像是被某种巨大的力量撕扯开一样,整个人分成了两半,然后消失在了当场。 不算不远处的洛朗三人,地面上,还能正常行动的,就只剩下了方良和盛爻。 对面的三个人状况显然很糟,龙三在床上,本来还能正常的生存,随着那个茧的生长,这时候的他,已经近乎昏迷了。 小石头整个人都已经极速地消瘦了下去,洛朗死死勒住他,身体里却几乎没有更多的力气。 他脖颈上,一串镶嵌着各种宝石的项链,光芒也一点点暗淡了下去。 这边邦妮的状态也好不到哪去,她只能勉强行动,安倱被整个扯开的时候,她连伸出手都不能做到。 一旁的林语,也基本上是靠着肾上腺素,还有邦妮的扶持,才能坚持下来,这会的消耗,已经让他都快没了人样。 相比而言,居然只有方良,依旧行动自如,像是一个活生生的机器人对着那个茧,又表现出了恰如其分的震惊。 “安倱!”他先是转过头,对着安倱消失的方向,极为凄惨的大喊了一声。 然后像是不能控制自己一样,颤抖着,回过头去,看着那个茧。 “这,这是个什么东西啊?!” 邦妮一边挣扎着从一股无力感中挣扎出来,一边庆幸,自己至少可以确定一件事情了。 ——和龙三相比,显然方良的问题更大。 她本来以为一切都是洛朗在搞鬼,现在却能更加肯定,这么浩大的声势,十个洛朗也搞不出来。 她的思路被身后的一声咆哮打断了,就在刚刚安倱消失的地方,空间似乎被凭空撕开了一样。 一只苍白的手从里面伸了出来,那只手已经瘦弱得不成样子,上面的青筋暴起,显现出一种近乎纯黑的颜色。 随后,是形容枯槁的盛爻。 她全身的血肉,似乎都集中在了腹部,在那隆起了一个巨大的包。 好像怀胎十月,即将分娩。 盛爻目眦欲裂,眼眶里尽是通红的血丝,极为可悲的是,她此刻的神智居然是清醒的。 在方良更为标准的震惊声中,他背上的羽斯,慢慢走了下来。 所有她放出去的蛊虫,一点点脱离了地上近乎碳化的混生体,回到了她的身边。 众人还没来得及开口,她就用一种居高临下的,甚至有些威严的眼神,看向了林语。 “林语,你学过西医,剖腹产,可以做吗?” 此刻的羽斯,和之前的她相比,简直突然变了一个人。 虽然是这一任的女祝,但是她一向也是活泼的,这时候,却突然空灵了起来,甚至好像下一秒就要殉道一样。 “如果不快一点,盛爻一定会被吸干所有的能量,然后死去。” “那,那是个什么东西?” 邦妮咬着牙问了出来,她能感觉到,她留在盛爻身上的诅咒,还有一半暗巫的力量,正在飞速的消耗着。 “有人抹去了神子和神后的身躯,他们的灵魂分别寄居在两处,正在缓缓的,复活。” 说着话,她身边的蜘蛛已经架起了一张巨大的网,将盛爻固定在上面,盛爻终于昏了过去,还能少受些折磨。 林语颤颤巍巍走了过来,那个鬼胎用盛爻的血肉,重塑了身躯,此刻正在她的肚子中央乱窜。 一个不小心,它甚至会直接扯破盛爻的肚子,破壳而出,然而现在的状况也是极为不妙的。 它随时可能扯断盛爻的,任何一部分内脏。 林语拿出了他的刀,却怎么都下不去手,身体的急剧消耗,让他的精神也变得极为脆弱。 之前是靠着邦妮的护身符,再见到混生体的时候,他没有吓得当场晕过去。 此刻,却又要把刀拿在手上,无数闪着火光和血色的画面,一点点在他的眼前闪过,他近乎要昏厥在当场。 邦妮在林语背后,看着他纠结的表情,极为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她看着盛爻纠结在一起的五官,还有只剩骨头的身体,闭上眼,一狠心,直接把那边受了枪伤的胳膊,掰断了。 方良有一次发出了恰到好处的惊呼,眼睛瞪得溜圆,手指着邦妮,什么都说不下去了。 之前的枪伤,将她的灵力阻碍在一处,不能联通,之前用蛊虫麻痹,效果却并不好。 而且那伤口已经在上一次扩大了不少,蛊虫近乎没用了。 她感受着一点点回归的灵力,对林语开口道,“你把眼睛闭上,什么都不要想,握紧你手里的刀。” 他们的全部精力,都集中在这边,却没人注意到,他们身后,那个巨大的茧,已经缓缓地裂开了。 而茧的后面,本来该是建筑的地方,凭空多了一座面目模糊的神像。 一道极为温柔的光,打在那个缓缓开裂的茧上,像是爱人在耳边,轻声的呼唤。 盛爻的手机缓缓亮了一下,但是邦妮没有注意。 老头子的第二条消息,就这样被错过了,他醒来的第一件事,不是处理自己的伤口,而是翻看盛爻的我所在。 安心之后,才开始从头到脚,疼了一个遍。 同样浑身难受的,还有正在和木木对质的姜小白。 “你现在这样,过去了能做什么我说了没事,你先在这带着,怎么就不听话” 木木回应他的,是他胳膊上的,三道血印。 林语闭上眼,周围的世界一下子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邦妮拼着最后一点力量,屏蔽了他心中所有纠结和惶惑的来源,让他能精准的,切开盛爻的肚子。 那鬼胎正静静躺在横膈膜下方,险些穿过膈,直达胸腔。 好在,邦妮留下的,暗巫的力量,比盛爻的血肉更有吸引力,否则,盛爻早就成为了它的养分。 那个鬼胎被取出的的时候,倒是比正常婴儿大了很多,此刻已经不再是之前青紫的颜色,白白嫩嫩的,居然还有些可爱。 那个小小的鬼胎,刚一接触空气,立刻瑟缩着,大口大口的呼吸着,并且,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虽然离开了盛爻身体里,充满养分的环境,他有些舍不得,但是,突然传来一阵柔软的风,将他轻轻地托起来,朝着远方,那个模糊的神像飞了过去。 林语还没来得及缝合盛爻的伤口,她居然已经自己恢复如初了。 当初邦妮把暗巫的全部力量,用作诅咒,封印了她体内的尸毒,此刻,鬼胎不知道通过什么途径,在她的身体里复生了,诅咒虽然还在,却是将那暗巫的全部灵力,都封在了盛爻的体内。 她很快,就恢复到了身体的巅峰状态,甚至状况更好。 如果从灵力上比较,此刻的邦妮,都有些不如了,她在接受所有巫者的灵力时,先是封了一半在盛爻体内,剩下的一半,她却没有全盘接受。 在她的身体,加速成长到,和盛爻差不多同龄的时候,她就已经封住了自己全部的灵力,还有附着在那些灵力上的,所有巫者的记忆。 尽管午夜梦回,她依旧能听见,无数枉死的怨灵,在她的耳畔,不停的哭嚎,但,其他的,却是实实在在,被死死地封印住了。 然而那些汹涌流入的灵力,将她的身体,改造成了一个容量极大地罐子,即使不主动修炼,罐子里,也在不断吸纳外界的灵力,这些灵力不经疏导,日积月累,终于变成了一件大麻烦。 也正是这些大麻烦,引着盛爻,把她拎到了林语的面前。 即使记忆已经十分淡薄,她还是对过往难以放下,耳畔时时响起的咒骂,更让她恨透了自己的出身。 在自立更生之前,她一直“死乞白赖”地,受着老头子和盛爻的照顾。 盛爻投身了一个,九死一生才能暴富的行当之后,她实在不好意思索求无度,什么零工都做,什么苦都吃,打着减肥的旗号,每天靠着一个馒头,终于捱到了毕业。 金九银十,校招会上,也不知道嘉怡看中了她什么,把她招了进去,过了作为职场新人,最为黑暗的一段日子。 在第五次考研没考上之后,她买了张特价的机票,飞到了安倱面前。 他们聊了很久很久,回去之后,她终于和自己妥协了,狠下心来,借了盛爻的一套元青花碗,开了蝶语。 三个月之后,她给盛爻还了五套元青花。 盛爻接过来的时候,一直以为不是前朝打造的,是前天打折的。 但是她仔细鉴定了之后,终于发现,邦妮可能去抢了银行。 这种妥协已经是邦妮最大的让步,巫者,在中原重出江湖,却不再做任何人的卦师,不买黄纸朱砂不画符,不算生辰八字不定穴。 连何欢这个名字,她都彻底抛弃,抱着硕大的水晶球,努力地当好各路富太太的,吉普赛神婆。 所以要她主动修习灵力更是不可能,现在盛爻身上剩下的灵力,已经是她的几倍。 她和那些暗巫的纠葛,从他们第一天来到她身上就有,此刻的盛爻,虽然依旧神智清明,对于发生了什么,十分之懵,邦妮却依旧很是头大。 就在这个时候,安倱慢慢从刚刚消失的地方,走了回来,他的身体两边,生长的不是很对称,形貌有些吓人。 然而这幅形貌,还没出现多久,就又一次消失了。 “主神说,先把他留在那头,晷境的门,还不能关。” 羽斯眼神空灵的,看着前方,正在指挥手下的虫子,吐丝纺纱,她并没有理会一脸疑惑的众人,淡淡地说了一句,就开始继续了手上的活计。 其他人还想说点什么,却好像受到了一种无形的禁锢,只能僵立在当场。 随着各种蛊虫的分工合作,再加上羽斯的祝词,一套极为隆重的礼服,已经被制作完成,羽斯双手虚托起那套礼服,然后,双膝跪在了地上。 随着那套礼服升起的,还有地面上的无数光点,像是走马灯上,破碎的每一面,正在一点点回归,连成一个悠远的故事。 年轻的利亚斯,在睡梦中,见到了一个男人的身影,虽然模糊看不清五官,那个男子身上,却有着一种让她着迷的气息。 她醒来之后,把羞怯的故事告诉了母亲,母亲很少见的,没有和她调笑,而是慎重的,把事情上报给了长老会。 于是,利亚斯成为了下一任的女祝。 人们只当神启选择了她,却不知,她同样,恋慕着神。 传说每任女祝都是九黎族中,最为虔诚的一个人,她却和其他人不一样。 她每晚都在梦中,热切地呼唤着那个男人,虽然大多数时候,那人只是远远地,连面目都看不清楚。 他于其他人而言,是神,对利亚斯而言,却只是一个神秘的男人。 她有无数的话要和他说,有各种问题要对他问,在她小小的世界里,他就是他的全部。 而随着年岁的增加,这份依恋非但没有减少,反而与日俱增的,成长了起来。 那人出现的次数,也随着她的依恋,而越来越多,她也就更加的,想要靠近他,和他亲近。 少女的心事越来越多,她却觉得,那些对他而言,都是亵渎,那人的存在,对她,就是精神的极大慰藉。 每一次,他对利亚斯的回应,给她带来的快感,超越世上的一切感觉,从前交好的女伴嫁了人,羞红了脸和她聊着各种愉悦的感受,她都不屑一顾。 那人不需要做别的,只要出现,陪她呆一会,她就比什么都要快活。 这样的快活,让她更加的感恩于他的存在,更加坚定对他的信仰,也让利亚斯找到他的信念,更为坚定。 终于,在那次祭祀中,她有了一次,在现实中,接近他的机会。 于是利亚斯留了下来,刚好将军家的小女儿,因为和亲的缘故,投水自尽了,利亚斯就化作她的面貌,住进了将军府。 将军的幕僚中,有位能人,他知晓了利亚斯的身份,一番接触之下,他告诉了利亚斯一种,能和他永远在一起的方法。 彼时正值盛唐,人人都以为,各处的能人异士,尽在长安,却不知,他们悄悄在各地,谋划着一件惊天的伟业。 “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做什么,利亚斯都毫无怨言。” 就这样,年轻的女祝加入了他们的计划,并且,超乎她预料的,拥有了一个孩子。 华胥氏踩了巨人的脚印,生下伏羲,宫女碰到龙涎,产下褒姒。 而利亚斯在诵经之时,突然,有了这个孩子。 瞒是瞒不住的,一个要送去和亲的公主,居然坏了孕,将军府上上下下,将她用各种封印关了起来。 利亚斯用尽各种办法,都无法反抗,直到被钉死在棺材里的那一刻,都以为自己中了歹人的圈套。 在那之后,很久很久以后的后来,她终于在那个巨大的茧中,重新张开双眼,而自己的孩子,完完整整的,躺在襁褓之中。 众人最后能看到的,似乎就是天空中,一个母亲的,富足而圣洁的,含着眼泪的微笑。 天空中有乐音奏响,曲调倒是很像安倱的笛子,只是这首更加悲凉,显然不是《安魂》。 阳光穿透了厚厚的乌云,洒在了满是伤痕的大地上。 在阳光之中,那巨大的茧慢慢的燃烧起来,化作无数生机,反哺给整片大地。 安倱死去的地方,一个巨大的,无形的门悄然打开,无数亡灵,从中走出,回归原本的所在。 一艘小小的汽轮,穿越了太平洋的无数波涛,来到了北极的方舟。 对所有人而言,他们再睁开眼睛的时候,都还在自己的房间里,只是做了一个,有些长,有些诡异的梦而已。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卷 玛雅部 (四三)现世 没有一个人知道,他们是怎么回到蝶语的。 天亮之后,邦妮像往常一样,在自己的天鹅绒床垫上醒来,刚想伸个懒腰,却就感到了一阵钻心的痛,她揉了揉自己的胳膊,有些茫然地打量着四周。 隔壁的盛爻也是,她醒来之后,身上的每一根骨头都在叫嚣,她用了很久,才弄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难受成这样。 两个人不约而同的出了门,站在门口,伸出右手,打了个哈欠。 随即一起转过头,嫌弃的看着对方,吐了吐舌头。 “真丑!” 她们踩着楼梯下楼,一楼的沙发上,安倱正抱着林语,林语则抱着电脑,两个人都一脸严肃的盯着屏幕。 盛爻和邦妮一同转头,星星眼交换了情报之后,蹑手蹑脚的,来到了楼下。 屋子里太久没有人住,实木的地板已经干的不成样子,咯吱咯吱的声音不断传来,沙发上的两个人,顺着声音朝上看,就看到盛爻和邦妮,像做贼一样,朝下前进着。 “完了完了,被发现了。” 她们异口同声地喊了出来,然后蹦跳着,甩了甩手。 这倒是让下面俩人十分诧异,平时能做出这种动作的,多半只有邦妮,盛爻一向以安稳示人,怎么没了尸毒,脑子都不太好使了呢? 她们十分协调的,坐在了安倱和林语对面,然后拿起了桌上的薄荷巧克力,撕开整个外包装,塞进了嘴里。 动作一气呵成,十分流畅,除了脸以外,就好像把邦妮复制粘贴之后,放在盛爻的位置上。 “你俩这是,双生怨后遗症啊?还是排练好要搞个组合出道?” 盛爻甩了一个抱枕过去,砸在了安倱怀里,她觉得,自从激发出了安倱对于盗墓的热情,他教科书般的温柔,就留在了过去,简直不能更放飞自我。 但是随着另外一个抱枕,以近乎相同的方式,砸在林语怀里,她们自己,终于感觉到了不对劲。 邦妮极为诧异的,转过头看着盛爻,那边的盛爻,却以一种相同的方式和角度,回敬了她一个同样的诧异。 “我不是故意的……” “还是你的恶作剧?” 她们同时摔在了沙发上,抱起一个抱枕捂住了脸。 “完了完了,这算什么事啊。” 林语看着照镜子一样的两个人,面色更为深重了。 “我本来,还以为可能都是一场梦吧,现在看来,都是真的。” 他把电脑转过来,对着两个人,“你们自己看吧。” 盛爻和邦妮,又是同时把头探过去,看着屏幕,上面都是各国的新闻,报道说,有无数人做了一场类似生化危机的梦,下面还附上了各种社交软件的截图。 对于之前发生的事情,所有人都描述的绘声绘色,但是,却几乎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证据,证明之前发生的一切。 各国的制作公司看准了这个噱头,已经开始筹拍有关的电影了。 动作最快的,还是国内的影视公司,已经飞速的立了项,各种流量都签好了约,发出通告表示,后期的钱,全都用在特效上,绝不用来抠图。 “哟,这个《前天》还真是会蹭热度,不过,就这个字母小姐,不抠图怎么演戏啊?” 又是一句相同的评论,安倱对于这个,双声道立体环绕的声音,突然产生了兴趣。 “我之前看一些资料,里面有提到什么阴阳鱼的,是不是那个弄出来的效果,就和你们俩一样啊?” 又是两个枕头飞过去,在林语无辜的眼神里,这边的俩人同时捂住了脸。 “阴阳鱼是复制一个人的镜像,但是那个镜像活不久,不一样的。” 这会倒是只有盛爻再解释,还好,邦妮基本上只研究东西能卖多少钱。 “所以,岭南的一切都是真的?那我们是怎么回来的?”林语有些担忧地问。 “不知道,说不定,羽斯他们那个神,是真的存在呢。反正,不是我们这个层次,能解决的事情。” 邦妮从盛爻手里,抢了两块曲奇饼塞进嘴里,含糊不清的说到。 “不过,终于可以休息咯!我们下一次什么时候再去倒个斗啊,好刺激啊!” 这次是四个抱枕,一起砸在了安倱身上。 安倱推开自己怀里的林语,嫌弃的拍了拍,推开了三个抱枕,却发现最后一个有些重了。 “哟,木木啊,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吃得这么胖啊?嗯嗯嗯?” 他把木木举起来,左右摇晃着,挠了挠木木的下巴。 老猫却并不领情,十分高冷的瞟了他一眼,然后抬爪子,挠了他一下,迈着笨拙吃力的步伐,努力优雅的,走回了邦妮怀里。 他伸出舌头舔了舔邦妮的胳膊,然后把肥硕的屁股,转过去,对着安倱。 “说你胖你还不乐意啊?你看看你,我们不在的日子,怎么吃得这么胖?” 邦妮轻轻敲了敲木木的头,却突然觉得不对劲。 “不对啊,这段日子……你不会是吃了……” 木木更加高冷的把屁股冲向了她,然后灵巧的展示了作为一只,灵活的胖猫,该怎样打开装有各种巧克力的柜子。 “猫真的可以吃巧克力吗?” 林语实在受不了这种时有时无的立体声,安倱已经拿出了地图开始纠缠盛爻,他打了个手势,把邦妮叫到一旁。 “盛爻这样,不会是之前你放在那的……” 邦妮拦住他,低声说道,“你小点声,我干什么难道还受那些的影响……” “也说不准,但是如果真的是,她早该杀了我了,看看再说吧。” 她的话中间有一段诡异的停顿,说完之后,并不是很想搭理林语,兀自坐回了沙发上,抱起了平板,却突然觉得兴味索然了。 安倱说,一个人性格的形成,先天和家庭占了非常大的比重。 如果盛爻仅仅因为,拥有了暗巫的灵力,就变成了另外一个她,那么她这么多年,想要努力摆脱的过往,不是一直,如蛆附骨吗? 林语看到了她的低气压,却觉得有些莫名,只好坐在一旁,默默的吃着薯片。 正在这时候,蝶语门口的风铃响了,老头子开门进来,努力的想笑一笑,又放弃了。 他自己走了进来,把包堆在一旁,然后转身就要往厨房走。 屋里的四个人看他进来,都站了起来打招呼,他也只是淡淡的回应了一下。 他手里拎着一堆的东西,却没有多少是准备给人吃的,想了想,他还是先把鳕鱼条放在了木木的碗里,然后才走进厨房。 木木看见鳕鱼条,眼睛先是一亮,然后又很快的黯淡下去了,扒拉着,吃的无比揪心。 很快,老头子端了一碗肉臊子出来,盛爻刚要去接,却被他用筷子打了手。 “洗手去。” 盛爻只好依言离开,老头子却把臊子,都放在了木木的碗里。 木木眨巴着眼睛,爪子死死护住了碗,叼着碗跑到一边去了,然后,呜咽着,狼吞虎咽了起来。 “对了盛爻,方良和龙三的消息,你看了吗?” 邦妮翻着剧集列表,却几乎都是她看过的,有几条未读消息,点开去没什么新的。 点着点着,她却想起了盛爻手机里的消息。 她的嘉怡,真的是守夜人吗?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卷 玛雅部 收集资料去鸟,轻拍 三件事。 第一,前面的文要大修一下,因为没有存稿,虽然有大纲,但是情节太碎了,准备整合一下。 第二,故事进展到下一个阶段,要搜集的资料实在太多,强行写下去只能水情节了。 第三,撒娇卖萌打滚求收藏,点个加入书架就好啦各位亲~ 有推荐票票发给我我就更爱你们啦~ 来都来就告诉我一下你们的存在吗~ 比心~啾咪~ 还有就是,这个文的背景当时设定的还是挺大的,所以前面有非常多的伏笔,有些我可能写过去后来就忘了,结果它就bug了,这些东西我都得好好看看。 像我在书评区放的那个置顶一样,本来忘川是四本书的第一本,后面的三本书里都会跟这个有所相关,所以有很多伏笔是暂时用不上的,以后会慢慢放出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卷 玛雅部 【番外】他们的儿童节 又到了六一,邦妮小时候,因为过于早慧,跳了好多级,跟盛爻同班,所以基本上没这个概念。 那个时候盛爻穷习惯了,也在外面野习惯了,六一运动会的时候,看到班里的孩子,都抱着一堆了零食,才知道,哦这一天还需要庆祝。 所以,每年就也这一天,盛爻敢稍微放纵一点,多买上两包零食吃。 最开始的时候,邦妮对零食没什么概念,随手拿了两块看上去还可以的巧克力,带回了家。 她们一人一块,吃的很开心。 从那个时候开始,盛爻就喜欢上了巧克力甜腻的口感,去商店的时候,看了一眼价格,然后就把巧克力归为了自己最不喜欢吃的食物之一。 邦妮慢慢察觉了她们对待金钱的不同态度,过的日益小心,等到彻底放下何家的底蕴,自己讨日子,巧克力则彻底成为了奢侈品。 好在她们干的都是赚钱的买卖,零食也很快成了日常向,不过这个买巧克力的传统,还是保留了下来。 “我在教会的时候,都不过儿童节的。“ 安倱垂下演眼帘,接过了巧克力。 “那时候,不是在训练……就是在游学。“ 安倱的训练项目一直很简单,无非是死了活,活了死,大家一阵唏嘘,飞快的把话题岔过去,又恢复了欢乐的氛围。 只有林语,自己在角落里,六一对他而而言,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忙碌的,孩子们这一天会有各种各样的问题,一刻都不能闲着。 也是在儿童节,陈尘第一次,带着他,走进了那间实验室,对于里面的一切,还有陈尘这个人,最深的恐惧和憎恶,都来自那天。 后来他勤练武艺,却还是从未逃脱。 在没人注意的角落里,他的影子,静静抱住了他自己。 杜磊的节日,和所有孩子一样,直到他被挖去双眼,关在地牢当中。 李琨从出生就在守夜人当中,三岁被喂死人肉掉进斗里,儿童节是什么?不知道。 洛朗和小石头的这一天,则都是在胶囊培养舱里度过的。 老头子呢,盛爻平安喜乐的每一天,都是他的儿童节。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卷 玛雅部 第三十章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安倱觉得自己大概眼睛真的花了,因为在远处的沙海当中,他好像看见了一条鱼高高的窜起来,落尽沙中,俶尔远逝,往来翕忽,绝对是在和他搞笑。 老头子放下手中的望远镜,“哟,这柔然城关了这么多年,居然还有鸟活着?” 安倱抬头,天上那白色的鸟拖着长长的尾羽划过天界,却好像在哪里见过这种场面一样。 来不及细想,前面突然传来了交战的声音。 也不知道,冷枪和闪光弹,哪个杀伤力更大。 但是,刚从小屋里出来,就碰到这个,众人的心情十分不美丽。 邦妮的灵力回归之后弱了不少,天眼基本上和灵感一样,自己想来就来,走的时候也不听你的任何挽留。 倒是龙三的飞镖抓住了那个猖狂放着冷枪的人,撑过了眼睛暂时失明的那段时间,他们弄醒了那个被麻晕在地上的人。 林语过去把他弄醒,方良问道,“年龄,姓名,性别?” 此时此地此番场景,居然有些让人觉得好笑。 不过还没来得及问出些什么,那个人就全身颤抖着,倒在了沙土之中。 林语方良跳了起来,掩护着后面几个人,沙子里突然鼓起无数条状的沙堆,还在不断移动着。 邦妮手上的半龙突然惊醒,窜起来一声咆哮,喝退了身边所有试图靠近它的小蛇——这明显是种挑衅。 地上青紫的尸体让众人有些发愣,所有的矛盾和利益,在生死面前都变得无比可笑。大部分夜行者搬山定穴时间长了,都会对古墓里成堆的财宝感到十分可笑。 身后的极致哀荣,对于冰冷的尸体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 即使“侥幸”成为了粽子,又有多少人愿意,选择这种相对简单的长生之道呢? 他们没多少时间思考,因为天上的星斗飞速的运转着,那并不怎么温暖的太阳,只出现了没多一会,就又一次缓缓沉入了地底。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这个既望却稍微有些特殊。 ——柔然城内,时间流速和外界明显不同,这已经是,他们入城的第六天晚上。 “神说,要有光……有早晨,有晚上,这是头一天。” “第二天神将空气上下的水分开,第三天让天下的陆地露出来,以便和海洋分开,又让地上长出植物。” “第四日神说要有星辰管理时令,第五天祂赐福给天空和海,令飞鸟与鱼自由翱翔。” 邦妮的声音开始的时候还很平静,甚至有些像她在店里忽悠客人的时候一样,然而很快的,她就陷入了颤抖,而那地上伸出的一只只手臂却不肯放过她,一定要叫她的声音也逐步颤抖起来才行。 “第六日,第六……” “第六日,神令地上生出各种动物,将青草分给飞鸟和动物做食物,并按照自己的形象造人,教他们去管理动物。” 这是一个温暖安静的声音,似乎布道本就是他的任务。 “安倱?” 一般情况下这种情景都应该配一段生离死别的bgm,然后邦妮撕心裂肺的咆哮着冲上去,周围的人无不感动落泪…… 但是并没有,邦妮举起手开始了飞速的卜算。 还没算完,车上又下来一个人,三个人都愣在了当场。 “老头子!?”这是盛爻。 “盛老?!”这是林语。 一个火球砸过去,这是邦妮。 ——没办法,港台小言的重逢背景是星空,花海,沙滩,车站等等一些列罗字辈的场景。 他们这,鬼影重重,蛇行虎踞,地下无数只干枯的手扒着地上的沙土石块,一步步把他们的破败的身体从地下往上挪。 火焰在触碰到那两个人之后就熄灭了,邦妮长出了一口气。 “是真的。” 久别重逢,这四个字对邦妮和安倱来说,不过是一个死了几次,一个拎了一队人跑了小半个中国,然后两厢无话罢了。 对盛爻和老头子,就是贫病时扶持,富足时消失,一个掘开千万个斗找人,一个挖开千万座墓找药。 当最初的想念和埋怨斗默默消退,似乎寻找都只变成了一种执念,当那个梦中的人穿过无穷个夜晚真实的站在你面前的时候,一切情绪都显得矫柔而尴尬。 盛爻现在特别希望自己还是小时候的样子,这样她就可以肆无忌惮的冲上前去,趴在老头子怀里喊爹,然后疯狂的哭,可惜她现在不能。 所以前辈不愧是前辈,“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对上“相顾无言”这四个字,可谓天作。 方良识趣的退到一旁,龙三走到转过头去的林语那,捏了捏他的肩膀,递上了一根烟。 “其实有时候,薄荷比较好用。” 林语默默接过来,蹲在一旁,点上了烟。他突然没有那么多力气去控制自己的情绪,也没有任何力气去发出一个音节。 他想,或许他应该再去和安倱聊聊。 “我之前卖货的时候,其实用的都是假烟,后来你碰到盛总,才知道还能用薄荷。” 他抬起头,朝邦妮的方向示意,“其实是邦妮告诉的。” 林语诧异的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所以,有时候很多事情不是你看到,或者想的那样。年轻人,大度点。” “手上沾点脏东西,也没什么,心里是干净的,别人不嫌弃,就够了。” 他扔了烟带着方良,跟着那边的队伍上了车。 方良很是诧异,并不知道在自己昏过去的时候,龙三怎么就和林语变得哥俩好,一家亲了。 而且是不带着他那种。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