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痛极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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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我去。”
蒙面人愕然转身。
“和她在一起需要下地狱吗”
长孙无极沉默着，良久，浅浅一笑。
“何苦受这般苦”那人依旧失神的喃喃，“你还要为她，付出多少便是这大好河山不值一顾，难道连你这条命，你也不珍惜吗”
他笑意绽开，微微满足，自觉一生里金尊玉贵，富有一国，然而最快乐的时刻，还是她每次认真注视他的时刻，那样清亮的眼神里满映他的影子，人生的贫瘠和苍白从此充盈。
苦也许是苦，然而依旧觉得，和她在一起的幸运，抵得过这一身所受的所有痛苦。
但望她一路安好。
她到了那里了吗她进入四大境了吗她一切顺利吗
长孙无极慢慢抬起眼，目光穿越混沌迷茫的高山雪雾，注视着那个心之所系的方向。
那人看着那样的笑容，慢慢的，转过身去，半晌喃喃道：“何苦”
长孙无极慢慢吐出一口长气，一笑欣然，他脸色白得可怕，一抹笑意绽开如冰雪之花，那笑容璀璨华艳光芒流转，却又令人觉得美在顷刻稍纵即逝。
半晌挣扎而艰难的道：“我尽量”
那人终于熬不得这无声的巨大撞击，身子颤了颤，手指紧紧抓住洞壁，指尖深深没入冰层，绽开一点微微的血色。
长孙无极也不说话，黑暗中无人哭泣无人申吟，一片凝固了的寂静，然而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才能感觉到沉默之中那连骨骼都将迸裂的拼死抵抗和莫大忍耐，那般来自灵魂深处的苦熬的力量，在沉静之中隐隐作响，激起震撼的回声，撞在冰洞壁上，连这怒吼的风，高矗的山都在颤抖。
那人默然松开手，转过身去。
“只求你只求你”长孙无极闭上眼，喃喃道，“她那边”
那人却似不忍看他笑容，一抬手遮住了他的眼，道：“别”
长孙无极睁开眼，疲倦的对那忙碌的影子笑笑，低低道：“难为你了，其实不用管我。”
然后又走到刑架之前，似乎想为长孙无极多挡一阵风，然而又想起背后也是有风的，又转到背后，转来转去，十分无措。
颓然放下手，手指在长孙无极比冰还冷的身上掠过，那人激灵灵打个寒战，从怀中摸出一颗丹药，喂在他口中，又取出一块薄薄的黑色的皮毛，拉开长孙无极衣襟，贴在他心口上。
那人立即不敢再动，黑暗中眼光一黯，长孙无极轻轻道：“别拔不了的”
这人手势十分小心，一手扯住链条一手抓住锁头，生怕胡乱扯动伤着长孙无极，然而全力一拔之下，锁头丝毫不动，长孙无极却闷哼一声。
那人立即静了静，随即起身，绕到长孙无极身后，伸手去拔那连住长钉的锁链。
“别哭。”长孙无极闭着眼睛，没有看来者是谁，轻轻道，“小心被听见”
这人也不起身，就势一抱，连着冰冷的刑架一起抱住了长孙无极的腰，也不说话，半晌，似有细细的水流滴落下来，尚未落地，便成了冰，落在冰面之上，叮叮有声。
地面溜滑满是镜面般的冰，那人似是心神激荡，明明武功高绝，偏偏入洞便是一滑，一骨碌栽了下去，巧巧滑到长孙无极脚下。
那蒙面黑影轻功超绝，和这半山云雾一般飘过那群弟子身侧，直掠崖巅，身子一闪已经钻入冰洞。
两批人互相斗嘴，只顾着交班，都没注意到崖壁一侧，一道黑影无声无息飘了上去。
“不是准时么。”接班的弟子也在埋怨，“咱们还提前了一刻钟呢。”
山下有脚步声传来，来换班的弟子们到了，守卫的这一批顿时一喜，纷纷迎了出来，一个个跺脚呵气，埋怨道：“怎么现在才来，冻死了冻死了”
惊讶之后，便是佩服，圣主不愧为圣主，沦落至此也未曾折节，重伤之身钉于九天之巅，竟然生生抗了下来，而他们，个个神完气足，时时运功御寒，才呆了一天，便已经禁受不住这半山的寒气，真不知道是怎样的忍耐力和毅力，才让已经武功被制无法运功的殿下坚持下来的
百丈之下，受命驻扎看守的神殿弟子，在冰层之下掏就的冰室中面面相觑，他们都听说过神吼之地的恐怖，也听说了百年前夜叉大王凄惨的死亡，原以为会被呼号之声吵得整夜睡不着觉，不想居然安静如此。
冰洞之中，刑架之上，受刑的人却十分安静，没有呼号没有申吟没有痛吼，如果不是白亮的冰层反射着那人的身影，根本就像那刑架仍然是空的。
云雾之上，狂风怒号，以凶猛如刀劈的劲道，穿过冰层凝结的冰洞。
夜色深浓，整个长青神山都笼罩在一片混沌的黑暗之中，唯有神山之巅，因为高过云端，山巅之尖被永久的湿润冰凉的云雾所笼罩，不见天色。
随即又现一丝冷笑，半回身看着云雾缭绕之上的山巅，神色快意：“死了也好，从此后，便是我天行一脉的天下”
四长老快步下峰，行出百米时，隐约听见破空的鞭风，比那神吼之风更猛更烈，“啪”的一声惊得他也颤了颤，喃喃道：“这么大的力道，不会一鞭就把人抽死了吧”
“长老请。”紧那罗王手一引。
接收到紧那罗王目光，四长老若有所悟，大王要用刑，必然还要同时发泄一下对政敌的多年憎恨，也许还有些手段什么的要施展，这些都不方便当着他人的面进行，赶紧退后一步，笑道：“殿中还有事务，本座先行一步。”
将长鞭在手中轻抚，紧那罗王偏偏头，斜睨四长老，一言不发。
“长老放心。”紧那罗王轻执长鞭，唇角狞笑森森，“本座自有分寸，总要他求生不得，求死也不能。”
化神之鞭，练化元神，摧筋断骨，苦不可当，神殿死在此鞭之下的人不计其数，四长老皱了皱眉，心想紧那罗王恨圣主入骨，竟然动用这鞭，平日里倒也罢了，如今这叛徒重伤之身，又钉在九天之巅受神吼风刑，哪里还经得起这化神鞭的摧心之苦他倒不在乎长孙无极性命，只觉得殿主既然还没下令处死叛徒，这么快便折腾死对方，未必对己方有利。
四长老眉头一挑，诧道：“化神鞭”他眉头跳了跳，回身看长孙无极，愕然道：“紧那罗王要对这叛徒用刑，理所应当，只是这化神鞭非同小可，万一”
“彼此彼此。”紧那罗王微笑，缓缓从怀中抽出一条银光闪烁的长鞭。
四长老听得眉飞色舞，险些立即就一个躬弯下去先“恭贺我主”，一转目瞅见刑架上长孙无极半闭着眼，苍白脸上神情似笑非笑，这才省起自己的超然长老身份，拼命按捺住喜悦神色，点点头道：“如此，祝紧那罗王早日心愿得偿。”
“希望借四长老吉言。”紧那罗王扬眉笑道，“若真有幸得承大位，以四长老学识才干，夜叉部大王位，非您莫属。”
“神殿大位，众所皆知，除圣主外只有紧那罗王您有资格问鼎。”四长老目光闪动，“殿主以往心意所属虽是圣主，然而这叛徒大逆不道欺师灭祖，殿主如今将这叛徒交您处置，其中心意，可想而知。”
“何喜之有”紧那罗王淡淡瞟他一眼。
“紧那罗王立于九天之巅颜色不改，神功也臻化境。”四长老捋须一笑，笑得意味深长，“恭喜紧那罗王。”
“怎么会。”紧那罗王看着四长老一让开，九天冰风立即呼啸咆哮着击打在长孙无极身上，目光闪动，笑道，“长老谦虚了，您神功深厚，哪里会惧这个。”
四长老动作粗暴，有心整治，长孙无极却始终一声不吭，折磨人的人却听不见对方求饶呼号，便觉得无趣，四长老悻悻退开，抚了抚袖子笑道：“这神吼之风当真了得，本座在这刑架之前站上一站，便觉得有些吃不消。”
一番动作，鲜血汩汩再出，冰雪刑架上那些发黑的血迹，顿时再次染上新鲜的殷红。
他将长孙无极拖过去，将穿过长孙无极双肩双腕的“弑神钉”穿过刑架上预留的洞孔，再将长钉掰弯，扣上刑架上精铁刚锁机关，这样即使长孙无极不顾真元被毁强行挣脱，连动的机关也可以立即撕裂他上半身，致他于死。
“是极。”四长老一笑，一伸手拽起长孙无极，飞身上崖，看见那挂满冰凌的刑架，扬眉冷笑道：“殿下啊，看见没，那就是最合适你的棺材了。”
紧那罗王一直抄着袖子冷笑看着，此刻才道：“山上冰滑，踢下了崖反而不好交代，长老看他不顺眼，不如早些钉上去，还有什么惩罚，比神吼之地更适合他呢”
“你”被揭了疮疤的四长老怒不可遏，低喝：“不是你坏事，殿主根本责不到本座头上，本座又怎会丢失阿修罗部大王位”越说越怒，恶狠狠抬脚便要踢向长孙无极。
“三年前你掌管阿修罗部时，私自加重税收派遣私人勒索教民截留国税，”长孙无极缓缓道，“殿主也想请你在九天之巅住上几天，本座拦下了，如今想来，倒不如救你那只名叫凶狼的狗。”
“胡扯”四长老面色一沉。
“过奖。”长孙无极轻轻咳嗽，“那八个字评语，本座觉得用在四长老身上似乎更合适些。”
“殿下，”四长老盯着他冷笑，“您纵横神殿作威作福，可想过会有今日”
长孙无极落在满是冰雪的地上，伤口一震再次鲜血飞溅，浸入不化的冰层深处，他却依旧一声不吭，抬眼淡淡瞟了一眼四长老，便将目光转开。
他看着紧那罗王负着的长孙无极，皱眉道：“不过一个将死的叛徒，还配让您背着，我来。”一伸手拉下长孙无极，重重掼在地上。
四长老拈须一笑，道：“听闻神殿出了叛徒，本座十分愤怒，特来观刑。”
紧那罗王回身，目光流转，笑了笑道：“四长老也来了。”
“我陪你一起。”一人从山下大袖飘飘的上来，苍青长袍，同色高冠，弟子们都谦恭的躬身，道：“见过四长老。”
在离巅峰三百米处，那些弟子也已经禁受不住，停在崖边，紧那罗王接过长孙无极，道：“我自己上去。”
在半山腰，负责押送的神殿殿军便已停下，甲胄在身已经不能爬滑溜无比的冰峰，跟随紧那罗王上山的，是一批神殿高级弟子。
时隔一百五十年，葬送一代奇杰的九天刑架，再次迎接了它的新祭品。
长青神殿上下，闻九天之巅而色变，除了三百年前创教祖师曾在这里呆过一个月，以及后来辟为囚牢，夜叉王在此受刑之外，百年之下，哪怕是各部大王和长老，也绝不敢轻易靠近那里一步。
那风，本就不是寻常冰风，寻常弟子，便是武功仍在，身体完好，也出口，也从未有任何要求和希冀的少年。
这不是她的属下，这是爱她的人。
最后挪到云痕身前，孟扶摇突然沉默下来。
我最忠诚的护卫，我给你我的土地。
拍拍铁成的肩，孟扶摇仰头想了想，想起那年姚城初遇，比箭输了的家伙“我要娶你”一语惊人，到头来做了她的护卫，她一直比他强大，用不着他多少力气，然而他便那么死心眼记得，他是她的护卫。
“当年你为我城门一跪，男儿膝下值千金，我能还你什么呢”她偏头想了想，将怀中当初雷动给的扳指塞到他手中，“我不知道这个有什么用，或者只是雷老头子的私人收藏无论如何，战北野看见这东西，就应该知道我的心意，大瀚封地，将来给你吧。”
随即她挪了挪身子，蹲到铁成面前，看着那少年憨厚朴实的眉眼。
我最早相遇的属下，我给你我的财产。
“你跟我最早，帮我赚的钱最多，可惜以后我花不着了都留给你，财迷，喜欢了吧”
将姚迅的被门挤扁的瘦长的脸扯了扯，孟扶摇笑笑，想起第一次遇见他，这家伙挨了自己一顿暴打，后来这溜滑如鱼的家伙两次逃离自己，却最终还是回到自己身边。
那是属于孟扶摇名下产业的印章，这产业是姚迅替她挣的，可惜孟扶摇一心向前，到现在也没巡视过姚迅沾沾自喜的成果。
孟扶摇蹲在姚迅面前，将一枚镂刻“扶摇”印记的私章塞在他手中。
三人平静如沉睡，不知道孟扶摇将要丢下他们远行。
然后，永别。
记住这些伴她近三年风霜雨雪之路，同生共死，见证她五洲大陆穿越史的知心人们，记住三年来五洲惊艳之旅，记住那些相遇、相知、相偕、相助，记住那些感动、震撼、关切和温暖。
她要将他们的脸铭记，牢牢深刻在记忆里，如果此去是死，他们的容颜会温暖她死亡的寒冷，如果此去是活，那么她将在日后的岁月中慢慢回想。
目光在众人脸上缓缓扫过，孟扶摇压抑下起的泪光，想将他们的脸看得清楚些，再清楚些。
我要离开很久很久，从此后相聚无期。
对不起。
一旦进入四境，要么死在那里，要么闯过进入神殿，也许殿主应了自己请求，送自己回归，那么这个世界上便再无孟扶摇，对于这些一心追随扶助自己的人来说，这一去，便是死别。
孟扶摇缓缓蹲了下来，蹲在三人面前。
九幽暗境，云天域，四境既然随入阵之人行动流动，那么等到云痕他们醒来，一定已经找不到四境入口。
穴道半个时辰之后可解，时间久了在这天寒地冻的地方对身体有损。
她在风雪之中静静沉默了一会，然后将那三人搬到避风处，从包袱里翻出厚衣裳给他们垫好，又用松柏的枝叶挡住他们。
注视倒在身边的三个人，孟扶摇缓缓闭上眼。
这几下兔起鹘落变换如电，刹那间孟扶摇已经使诈放倒三人。
云痕倒了下去，倒在雪地之中。
孟扶摇腰间的“弑天”，突然无声无息滑了出来，她腰间迅捷一扭，“弑天”连刀带鞘拍在云痕腰眼上。
云痕大惊，刚刚退开立即再次滑过来，抬手就去架她的肘。
孟扶摇立即收手，反手就去拍自己天灵盖，拍得风声凌厉毫不留情。
铁成应声而倒，云痕却让了开去，身子一滑便要退开。
姚迅猝不及防，嘴刚刚张开就无声无息倒了下去，身边云痕铁成下意识来救，孟扶摇趁着他们分神之际，反掌左右一拍。
她没有攻击武功最高的云痕，却闪电般掠向姚迅
不待云痕姚迅铁成拒绝，甚至不待他们有任何反应，孟扶摇出手如霹雳，刹那间平地起风雷
孟扶摇霍然出手
她说得有点艰难，语气干涩，云痕立即摇头，刚刚张嘴，一个“不”字还没出口。
孟扶摇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对身侧云痕等人道：“接下来的路太难走，我们就此，分道扬镳吧。”
他在等我。
风雪旋转呼啸而来，扑在人脸上，沁凉中心神一爽，恍惚间似乎听见他的声音，在耳侧低低道：“扶摇，迷茫苦痛之时，但记得我在等你。”
她捧着这样的心意，却觉得重至承担不起，掌中薄薄的纸张轻若无物，纸张上的内容语气轻描淡写，她心中阴霾却越发浓重，却又不知阴霾从何而来。
他是什么时候写这封信的一路而来的驿站中，孤灯下，窗纸上倒映伏案的身影，那人静静写留给她的文字，悄悄安排着她接下来的那段全天下最艰难的道路，呵气成霜的寒冷的夜里，墨迹落纸成冰，一字字都是沉甸甸却从不出口的心意。
孟扶摇缓缓放下纸笺，小心的按原先的折痕再次折起，握在手中，指尖摩挲着那微微凸起的字迹，一字字都似乎想刻在心底。
保重。
待你踏足明梵正殿之时，必备酒设席以待。
我于神殿之内，日日盼你安好，等你到来。
无需为我担忧，家师慈和，一向对我爱重，只需回归神殿，定可既往不咎。
但凡过神殿四境者，无论是何身份，都将受神殿礼遇，并可得殿主一诺相助，此神殿百年不易之铁规，因此万勿从它路硬闯，殿主神通，非胁迫可为。
另，四境之生，在于流动无形，往往身入其阵而不知，由此乘隙伤人，你且登高四顾，但见青黑之色烟气升起，便是阵口，烟气西南角定为生门，可从此处入，抢得先机，一旦入阵，其后全凭你自决，切记。
此锦囊中诸物，务必小心随身收好，药丸须立即服下，长青“四境”即将发动，此四方大阵变换万千，受入阵者心意牵念，是以我也不能尽知其中关隘，你且步步小心，遇有难决之时，无须犹豫，听凭元宝指引。
扶摇：
映入眼帘的是长孙无极飘逸灵动的字迹，字如其人，风华内蕴。
她不知道这些古怪东西有什么用，但是长孙无极给的一定会派得上用场，小心的收起，急忙展开折好的纸笺。
打开包袱，里面寥寥几物，一张纸笺，一枚药丸，一柄折叠的，用料古怪非金非铁的小匕首，甚至还有个奇形的，可以套在肘上的很小的假手，还有一些零碎的，辨不清用途的杂物。 .fu..
她捧着手中长孙无极给的包袱，不重的包袱，却觉得重于千钧。
孟扶摇现在只能寄希望于无极师父的慈悲，当初听太妍口气，师门似乎对无极分外看重，这样一个天纵奇才的弟子，指望着他承继本门发扬光大，谁家师父都不忍苛责的吧
然而那是他的师门，然而他选择那样回去。
她有一种冲动，冲上去拽住长孙无极，要他别再回去，就此回到无极国，做他的一国之主天下明君，不回师门又如何穹苍独立国土，除了海道之外，不通各国，各国固然无法挥兵打穹苍，穹苍却也很难越过海峡去惩罚无极。
明明觉得自己做了很正确的抉择，内心深处的预感却在告诉她，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不知怎的，看他身影在风雪弥漫之中渐渐消弭，最终不见，她的心却一点一点下沉，像栓了嶙峋的巨石，拖曳着一点一点坠下，磨砺出血痕隐隐的疼痛，渐渐沉底。
长孙无极的身影早已消失在视野中，孟扶摇还在怔怔遥望他离开的方向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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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笑意绽开，微微满足，自觉一生里金尊玉贵，富有一国，然而最快乐的时刻，还是她每次认真注视他的时刻，那样清亮的眼神里满映他的影子，人生的贫瘠和苍白从此充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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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看着那样的笑容，慢慢的，转过身去，半晌喃喃道：“何苦”
长孙无极慢慢吐出一口长气，一笑欣然，他脸色白得可怕，一抹笑意绽开如冰雪之花，那笑容璀璨华艳光芒流转，却又令人觉得美在顷刻稍纵即逝。
半晌挣扎而艰难的道：“我尽量”
那人终于熬不得这无声的巨大撞击，身子颤了颤，手指紧紧抓住洞壁，指尖深深没入冰层，绽开一点微微的血色。
长孙无极也不说话，黑暗中无人哭泣无人申吟，一片凝固了的寂静，然而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才能感觉到沉默之中那连骨骼都将迸裂的拼死抵抗和莫大忍耐，那般来自灵魂深处的苦熬的力量，在沉静之中隐隐作响，激起震撼的回声，撞在冰洞壁上，连这怒吼的风，高矗的山都在颤抖。
那人默然松开手，转过身去。
“只求你只求你”长孙无极闭上眼，喃喃道，“她那边”
那人却似不忍看他笑容，一抬手遮住了他的眼，道：“别”
长孙无极睁开眼，疲倦的对那忙碌的影子笑笑，低低道：“难为你了，其实不用管我。”
然后又走到刑架之前，似乎想为长孙无极多挡一阵风，然而又想起背后也是有风的，又转到背后，转来转去，十分无措。
颓然放下手，手指在长孙无极比冰还冷的身上掠过，那人激灵灵打个寒战，从怀中摸出一颗丹药，喂在他口中，又取出一块薄薄的黑色的皮毛，拉开长孙无极衣襟，贴在他心口上。
那人立即不敢再动，黑暗中眼光一黯，长孙无极轻轻道：“别拔不了的”
这人手势十分小心，一手扯住链条一手抓住锁头，生怕胡乱扯动伤着长孙无极，然而全力一拔之下，锁头丝毫不动，长孙无极却闷哼一声。
那人立即静了静，随即起身，绕到长孙无极身后，伸手去拔那连住长钉的锁链。
“别哭。”长孙无极闭着眼睛，没有看来者是谁，轻轻道，“小心被听见”
这人也不起身，就势一抱，连着冰冷的刑架一起抱住了长孙无极的腰，也不说话，半晌，似有细细的水流滴落下来，尚未落地，便成了冰，落在冰面之上，叮叮有声。
地面溜滑满是镜面般的冰，那人似是心神激荡，明明武功高绝，偏偏入洞便是一滑，一骨碌栽了下去，巧巧滑到长孙无极脚下。
那蒙面黑影轻功超绝，和这半山云雾一般飘过那群弟子身侧，直掠崖巅，身子一闪已经钻入冰洞。
两批人互相斗嘴，只顾着交班，都没注意到崖壁一侧，一道黑影无声无息飘了上去。
“不是准时么。”接班的弟子也在埋怨，“咱们还提前了一刻钟呢。”
山下有脚步声传来，来换班的弟子们到了，守卫的这一批顿时一喜，纷纷迎了出来，一个个跺脚呵气，埋怨道：“怎么现在才来，冻死了冻死了”
惊讶之后，便是佩服，圣主不愧为圣主，沦落至此也未曾折节，重伤之身钉于九天之巅，竟然生生抗了下来，而他们，个个神完气足，时时运功御寒，才呆了一天，便已经禁受不住这半山的寒气，真不知道是怎样的忍耐力和毅力，才让已经武功被制无法运功的殿下坚持下来的
百丈之下，受命驻扎看守的神殿弟子，在冰层之下掏就的冰室中面面相觑，他们都听说过神吼之地的恐怖，也听说了百年前夜叉大王凄惨的死亡，原以为会被呼号之声吵得整夜睡不着觉，不想居然安静如此。
冰洞之中，刑架之上，受刑的人却十分安静，没有呼号没有申吟没有痛吼，如果不是白亮的冰层反射着那人的身影，根本就像那刑架仍然是空的。
云雾之上，狂风怒号，以凶猛如刀劈的劲道，穿过冰层凝结的冰洞。
夜色深浓，整个长青神山都笼罩在一片混沌的黑暗之中，唯有神山之巅，因为高过云端，山巅之尖被永久的湿润冰凉的云雾所笼罩，不见天色。
随即又现一丝冷笑，半回身看着云雾缭绕之上的山巅，神色快意：“死了也好，从此后，便是我天行一脉的天下”
四长老快步下峰，行出百米时，隐约听见破空的鞭风，比那神吼之风更猛更烈，“啪”的一声惊得他也颤了颤，喃喃道：“这么大的力道，不会一鞭就把人抽死了吧”
“长老请。”紧那罗王手一引。
接收到紧那罗王目光，四长老若有所悟，大王要用刑，必然还要同时发泄一下对政敌的多年憎恨，也许还有些手段什么的要施展，这些都不方便当着他人的面进行，赶紧退后一步，笑道：“殿中还有事务，本座先行一步。”
将长鞭在手中轻抚，紧那罗王偏偏头，斜睨四长老，一言不发。
“长老放心。”紧那罗王轻执长鞭，唇角狞笑森森，“本座自有分寸，总要他求生不得，求死也不能。”
化神之鞭，练化元神，摧筋断骨，苦不可当，神殿死在此鞭之下的人不计其数，四长老皱了皱眉，心想紧那罗王恨圣主入骨，竟然动用这鞭，平日里倒也罢了，如今这叛徒重伤之身，又钉在九天之巅受神吼风刑，哪里还经得起这化神鞭的摧心之苦他倒不在乎长孙无极性命，只觉得殿主既然还没下令处死叛徒，这么快便折腾死对方，未必对己方有利。
四长老眉头一挑，诧道：“化神鞭”他眉头跳了跳，回身看长孙无极，愕然道：“紧那罗王要对这叛徒用刑，理所应当，只是这化神鞭非同小可，万一”
“彼此彼此。”紧那罗王微笑，缓缓从怀中抽出一条银光闪烁的长鞭。
四长老听得眉飞色舞，险些立即就一个躬弯下去先“恭贺我主”，一转目瞅见刑架上长孙无极半闭着眼，苍白脸上神情似笑非笑，这才省起自己的超然长老身份，拼命按捺住喜悦神色，点点头道：“如此，祝紧那罗王早日心愿得偿。”
“希望借四长老吉言。”紧那罗王扬眉笑道，“若真有幸得承大位，以四长老学识才干，夜叉部大王位，非您莫属。”
“神殿大位，众所皆知，除圣主外只有紧那罗王您有资格问鼎。”四长老目光闪动，“殿主以往心意所属虽是圣主，然而这叛徒大逆不道欺师灭祖，殿主如今将这叛徒交您处置，其中心意，可想而知。”
“何喜之有”紧那罗王淡淡瞟他一眼。
“紧那罗王立于九天之巅颜色不改，神功也臻化境。”四长老捋须一笑，笑得意味深长，“恭喜紧那罗王。”
“怎么会。”紧那罗王看着四长老一让开，九天冰风立即呼啸咆哮着击打在长孙无极身上，目光闪动，笑道，“长老谦虚了，您神功深厚，哪里会惧这个。”
四长老动作粗暴，有心整治，长孙无极却始终一声不吭，折磨人的人却听不见对方求饶呼号，便觉得无趣，四长老悻悻退开，抚了抚袖子笑道：“这神吼之风当真了得，本座在这刑架之前站上一站，便觉得有些吃不消。”
一番动作，鲜血汩汩再出，冰雪刑架上那些发黑的血迹，顿时再次染上新鲜的殷红。
他将长孙无极拖过去，将穿过长孙无极双肩双腕的“弑神钉”穿过刑架上预留的洞孔，再将长钉掰弯，扣上刑架上精铁刚锁机关，这样即使长孙无极不顾真元被毁强行挣脱，连动的机关也可以立即撕裂他上半身，致他于死。
“是极。”四长老一笑，一伸手拽起长孙无极，飞身上崖，看见那挂满冰凌的刑架，扬眉冷笑道：“殿下啊，看见没，那就是最合适你的棺材了。”
紧那罗王一直抄着袖子冷笑看着，此刻才道：“山上冰滑，踢下了崖反而不好交代，长老看他不顺眼，不如早些钉上去，还有什么惩罚，比神吼之地更适合他呢”
“你”被揭了疮疤的四长老怒不可遏，低喝：“不是你坏事，殿主根本责不到本座头上，本座又怎会丢失阿修罗部大王位”越说越怒，恶狠狠抬脚便要踢向长孙无极。
“三年前你掌管阿修罗部时，私自加重税收派遣私人勒索教民截留国税，”长孙无极缓缓道，“殿主也想请你在九天之巅住上几天，本座拦下了，如今想来，倒不如救你那只名叫凶狼的狗。”
“胡扯”四长老面色一沉。
“过奖。”长孙无极轻轻咳嗽，“那八个字评语，本座觉得用在四长老身上似乎更合适些。”
“殿下，”四长老盯着他冷笑，“您纵横神殿作威作福，可想过会有今日”
长孙无极落在满是冰雪的地上，伤口一震再次鲜血飞溅，浸入不化的冰层深处，他却依旧一声不吭，抬眼淡淡瞟了一眼四长老，便将目光转开。
他看着紧那罗王负着的长孙无极，皱眉道：“不过一个将死的叛徒，还配让您背着，我来。”一伸手拉下长孙无极，重重掼在地上。
四长老拈须一笑，道：“听闻神殿出了叛徒，本座十分愤怒，特来观刑。”
紧那罗王回身，目光流转，笑了笑道：“四长老也来了。”
“我陪你一起。”一人从山下大袖飘飘的上来，苍青长袍，同色高冠，弟子们都谦恭的躬身，道：“见过四长老。”
在离巅峰三百米处，那些弟子也已经禁受不住，停在崖边，紧那罗王接过长孙无极，道：“我自己上去。”
在半山腰，负责押送的神殿殿军便已停下，甲胄在身已经不能爬滑溜无比的冰峰，跟随紧那罗王上山的，是一批神殿高级弟子。
时隔一百五十年，葬送一代奇杰的九天刑架，再次迎接了它的新祭品。
长青神殿上下，闻九天之巅而色变，除了三百年前创教祖师曾在这里呆过一个月，以及后来辟为囚牢，夜叉王在此受刑之外，百年之下，哪怕是各部大王和长老，也绝不敢轻易靠近那里一步。
那风，本就不是寻常冰风，寻常弟子，便是武功仍在，身体完好，也出口，也从未有任何要求和希冀的少年。
这不是她的属下，这是爱她的人。
最后挪到云痕身前，孟扶摇突然沉默下来。
我最忠诚的护卫，我给你我的土地。
拍拍铁成的肩，孟扶摇仰头想了想，想起那年姚城初遇，比箭输了的家伙“我要娶你”一语惊人，到头来做了她的护卫，她一直比他强大，用不着他多少力气，然而他便那么死心眼记得，他是她的护卫。
“当年你为我城门一跪，男儿膝下值千金，我能还你什么呢”她偏头想了想，将怀中当初雷动给的扳指塞到他手中，“我不知道这个有什么用，或者只是雷老头子的私人收藏无论如何，战北野看见这东西，就应该知道我的心意，大瀚封地，将来给你吧。”
随即她挪了挪身子，蹲到铁成面前，看着那少年憨厚朴实的眉眼。
我最早相遇的属下，我给你我的财产。
“你跟我最早，帮我赚的钱最多，可惜以后我花不着了都留给你，财迷，喜欢了吧”
将姚迅的被门挤扁的瘦长的脸扯了扯，孟扶摇笑笑，想起第一次遇见他，这家伙挨了自己一顿暴打，后来这溜滑如鱼的家伙两次逃离自己，却最终还是回到自己身边。
那是属于孟扶摇名下产业的印章，这产业是姚迅替她挣的，可惜孟扶摇一心向前，到现在也没巡视过姚迅沾沾自喜的成果。
孟扶摇蹲在姚迅面前，将一枚镂刻“扶摇”印记的私章塞在他手中。
三人平静如沉睡，不知道孟扶摇将要丢下他们远行。
然后，永别。
记住这些伴她近三年风霜雨雪之路，同生共死，见证她五洲大陆穿越史的知心人们，记住三年来五洲惊艳之旅，记住那些相遇、相知、相偕、相助，记住那些感动、震撼、关切和温暖。
她要将他们的脸铭记，牢牢深刻在记忆里，如果此去是死，他们的容颜会温暖她死亡的寒冷，如果此去是活，那么她将在日后的岁月中慢慢回想。
目光在众人脸上缓缓扫过，孟扶摇压抑下起的泪光，想将他们的脸看得清楚些，再清楚些。
我要离开很久很久，从此后相聚无期。
对不起。
一旦进入四境，要么死在那里，要么闯过进入神殿，也许殿主应了自己请求，送自己回归，那么这个世界上便再无孟扶摇，对于这些一心追随扶助自己的人来说，这一去，便是死别。
孟扶摇缓缓蹲了下来，蹲在三人面前。
九幽暗境，云天域，四境既然随入阵之人行动流动，那么等到云痕他们醒来，一定已经找不到四境入口。
穴道半个时辰之后可解，时间久了在这天寒地冻的地方对身体有损。
她在风雪之中静静沉默了一会，然后将那三人搬到避风处，从包袱里翻出厚衣裳给他们垫好，又用松柏的枝叶挡住他们。
注视倒在身边的三个人，孟扶摇缓缓闭上眼。
这几下兔起鹘落变换如电，刹那间孟扶摇已经使诈放倒三人。
云痕倒了下去，倒在雪地之中。
孟扶摇腰间的“弑天”，突然无声无息滑了出来，她腰间迅捷一扭，“弑天”连刀带鞘拍在云痕腰眼上。
云痕大惊，刚刚退开立即再次滑过来，抬手就去架她的肘。
孟扶摇立即收手，反手就去拍自己天灵盖，拍得风声凌厉毫不留情。
铁成应声而倒，云痕却让了开去，身子一滑便要退开。
姚迅猝不及防，嘴刚刚张开就无声无息倒了下去，身边云痕铁成下意识来救，孟扶摇趁着他们分神之际，反掌左右一拍。
她没有攻击武功最高的云痕，却闪电般掠向姚迅
不待云痕姚迅铁成拒绝，甚至不待他们有任何反应，孟扶摇出手如霹雳，刹那间平地起风雷
孟扶摇霍然出手
她说得有点艰难，语气干涩，云痕立即摇头，刚刚张嘴，一个“不”字还没出口。
孟扶摇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对身侧云痕等人道：“接下来的路太难走，我们就此，分道扬镳吧。”
他在等我。
风雪旋转呼啸而来，扑在人脸上，沁凉中心神一爽，恍惚间似乎听见他的声音，在耳侧低低道：“扶摇，迷茫苦痛之时，但记得我在等你。”
她捧着这样的心意，却觉得重至承担不起，掌中薄薄的纸张轻若无物，纸张上的内容语气轻描淡写，她心中阴霾却越发浓重，却又不知阴霾从何而来。
他是什么时候写这封信的一路而来的驿站中，孤灯下，窗纸上倒映伏案的身影，那人静静写留给她的文字，悄悄安排着她接下来的那段全天下最艰难的道路，呵气成霜的寒冷的夜里，墨迹落纸成冰，一字字都是沉甸甸却从不出口的心意。
孟扶摇缓缓放下纸笺，小心的按原先的折痕再次折起，握在手中，指尖摩挲着那微微凸起的字迹，一字字都似乎想刻在心底。
保重。
待你踏足明梵正殿之时，必备酒设席以待。
我于神殿之内，日日盼你安好，等你到来。
无需为我担忧，家师慈和，一向对我爱重，只需回归神殿，定可既往不咎。
但凡过神殿四境者，无论是何身份，都将受神殿礼遇，并可得殿主一诺相助，此神殿百年不易之铁规，因此万勿从它路硬闯，殿主神通，非胁迫可为。
另，四境之生，在于流动无形，往往身入其阵而不知，由此乘隙伤人，你且登高四顾，但见青黑之色烟气升起，便是阵口，烟气西南角定为生门，可从此处入，抢得先机，一旦入阵，其后全凭你自决，切记。
此锦囊中诸物，务必小心随身收好，药丸须立即服下，长青“四境”即将发动，此四方大阵变换万千，受入阵者心意牵念，是以我也不能尽知其中关隘，你且步步小心，遇有难决之时，无须犹豫，听凭元宝指引。
扶摇：
映入眼帘的是长孙无极飘逸灵动的字迹，字如其人，风华内蕴。
她不知道这些古怪东西有什么用，但是长孙无极给的一定会派得上用场，小心的收起，急忙展开折好的纸笺。
打开包袱，里面寥寥几物，一张纸笺，一枚药丸，一柄折叠的，用料古怪非金非铁的小匕首，甚至还有个奇形的，可以套在肘上的很小的假手，还有一些零碎的，辨不清用途的杂物。 .fu..
她捧着手中长孙无极给的包袱，不重的包袱，却觉得重于千钧。
孟扶摇现在只能寄希望于无极师父的慈悲，当初听太妍口气，师门似乎对无极分外看重，这样一个天纵奇才的弟子，指望着他承继本门发扬光大，谁家师父都不忍苛责的吧
然而那是他的师门，然而他选择那样回去。
她有一种冲动，冲上去拽住长孙无极，要他别再回去，就此回到无极国，做他的一国之主天下明君，不回师门又如何穹苍独立国土，除了海道之外，不通各国，各国固然无法挥兵打穹苍，穹苍却也很难越过海峡去惩罚无极。
明明觉得自己做了很正确的抉择，内心深处的预感却在告诉她，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不知怎的，看他身影在风雪弥漫之中渐渐消弭，最终不见，她的心却一点一点下沉，像栓了嶙峋的巨石，拖曳着一点一点坠下，磨砺出血痕隐隐的疼痛，渐渐沉底。
长孙无极的身影早已消失在视野中，孟扶摇还在怔怔遥望他离开的方向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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