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以为绚，薪尽火传——悼邹碧华法官 第二章、玉兽玦（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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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天祐十二年915年）
1.
狂风横扫过数千里的荒芜，风住处，森森白骨在伏草中隐现。
极目荒凉之下，却见一座城池，升腾于一团金黄的麦色之上。
在残杀永无休止的边塞苦寒之地，人们终于找到了一方乐土。
在那城墙之上，矗立着一位身长九尺、丰上锐下的中年男子。
只见他短髯如戟、目光灼灼若电，正俯视着城中的勃勃景象。
在他那不动如山的平静之下，自有一股渊渟岳峙的摄人气度。
此人，正是这方圆二十里城池的主人，曾经统帅契丹兵马的大迭烈府夷离堇、总知契丹军国事的于越、契丹八部公认的至高无上的可汗——耶律阿保机。
自凯旋途中受其余诸部夷离堇兵谏阻道，被迫交出可汗的旗鼓神帐以来，耶律阿保机在此蛰居已近一年之久。
他，一直在养精蓄锐，一直在等待一个机会。
兀自凝神间，耶律阿保机忽然感觉到了一双温暖的手，肩头随即便多了一件披风。“别受凉，风大。”一个温柔的声音说道。
“没事儿，都习惯了。”耶律阿保机转身握住了来人的手，又把披风卸下给来人披上，“月里朵，你看这天，晴空万里，连一片云都没有。”
来人正是述律平，他果毅而足智多谋的妻子。述律平为回鹘后裔，高鼻深目，迥异常人，其眼波流转之间，隐约跃动着一抹微蓝，而她轻抿着的唇，总带着一丝看不明的笑意。
回鹘重商，精于权变，述律平幼蒙其教，故也是雄略非凡。阿保机行兵御众，述律平就常常参预其谋。当年阿保机攻党项时，黄头、臭泊二室韦想乘虚奔袭，却不料她早就勒兵以待，于是反为其所破。经此一役，述律平遂名震诸夷。
耶律阿保机在外征战多年，若非妻子坐镇后方，他的事业，或许早已半道而止了。在他的同胞诸弟对汗位发起的连续三次冲击中，正是述律平率领她的侍卫亲兵属珊军，坚决地维护了属于丈夫的权力。
“是啊，好些天没下雨了。”述律平想起了近来传唱的农谣，“城里汉人都在说，‘秋旱天，麦未安。秋分秋社不落雨，旱到大年三十干。’恐怕这天，是要一直晴下去了。”
“过了秋分，就是寒露霜降。”耶律阿保机抬头望向那秋日的高阳，叹了一口气道，“北方的天，说冷就冷。再晴下去，汉城是大丰收了，可契丹的牧民却又要遭殃喽。”
“又在担心草场么？”述律平读出了丈夫眼中的忧虑，“如今刘窟头死了，周阳五又向来恃勇，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不错，刘仁恭是死了，但周德威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别看他不修边备，玩起这焚草清野的手段，与那见了鬼的窟头相比，恐怕还要更胜一筹。”
原来，刘仁恭在任卢龙节度使时，每到霜降就会派人焚烧关外草场，致契丹马匹多半饿死。遥辇氏家族的痕德堇可汗，当年就对此无计可施，只好向幽州纳贡，才勉强保住了一些牧地，却也因此被契丹八部认定为软弱无能。
“我看倒是未必，周阳五虽然勇而多谋，但他向来瞧不上刘窟头，刘家父子又为他所擒，未必见得肯用这死对头的下作伎俩。”述律平宽慰丈夫道，“何况，我们如今退居汉城，虽然谈不上兼济，自保却是有余，又何必去操那份心呢？”
“月里朵，眼光且放长远些，不能只顾着自己。少一个契丹人，就是我们八部联盟的损失。不惜一骑一卒，又何以争雄天下？”
“斡里，他们都不把你当可汗了，你又何必在乎他们的死活？就算他们都饿死，又与我们有何干系？”述律平闻言佯作嗔怒，心下却是暗喜。
耶律阿保机没有理会妻子的抱怨，双目却直朝着渝关（今之山海关）方向望去。
渝关在幽州北边七百里，下有渝水通海，自关东北循海有道，道狭处才数尺，旁皆乱山，高峻不可越，契丹只能常年望关兴叹。阿保机任契丹可汗时，乘刘仁恭、刘守光父子失和之机，曾一度占有渝关，不料刘守光才自封为大燕国皇帝，就让周德威率兵给剿灭了，晋王李存勗遂乘势收复了幽州及其各处关隘。
良久，他才喟然而叹道：“只可惜渝关得而复失，契丹骑兵失去了南下捷径。”
“还不是要怪你那些个混账弟弟，若不是他们连年三番作乱，我们怎么可能会被逼到这般田地，你那个沙陀‘乖侄儿’，又怎么可能有机会收复幽州？！”述律平一想起带头闹事的耶律剌葛和那些个跟着一起造反的族亲，就恨不得把他们都杀了，“要让我说，就该把你那二弟碎尸万段、以儆效尤！看谁还敢谋反！”
“我若杀他，又与他何异！”耶律阿保机眼前闪过那片血海，神情瞬间变得异常严峻，连声音也变得沉重起来，“月里朵，迭剌部是我们耶律家的根本。只有耶律氏内部同心同德，才能在八部中利于不败之地。”
“你啊，就是太有容人之量了。换做是我，别说是亲兄弟，就算是我的亲生儿女，我也绝对不会轻饶。”述律平知道丈夫脾气，说完也只能摇着头长叹了口气。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耶律阿保机也明白述律平的性子，便转移话题道，“半月之后，又是戊申。城里这许多汉人，想必都在盼着秋社的热闹了。我们也得准备准备，免得到时坏了他们的兴头，伤了这难得的和气。”
“这几日，我一直都听人传唱农谣，说的是‘秋社无雨不种田，秋社有雨谷连阡。’依我看，何不就在秋社那天行瑟瑟礼？应了这个由头，也好让这汉城里的百姓们都高兴高兴。”
“哦？这倒是个好想法。”阿保机若有所思地说道，“托云、尧骨他们，骑射可有长进？”
“说起来啊，尧骨练得可认真了，射箭的本事，可真长进了不少。”一提到二儿子，述律平顿时喜上眉梢。
“我族以骑射闻名天下，尧骨他，还差一大截呢。”
“斡里，你对他们太严格了。”述律平略有些失望，忽而又狡黠一笑，“扳指算来，神速姑也该到了。咱们帐前那三条大蛇，这些天可一直都没走呢！”
注：夷离堇，原为契丹部落联盟的军事统帅，地位仅次于可汗，后成为各部首领的一般称谓，掌部族军民政事。契丹立国后又相继改称“令稳”、“节度使”，其中北院、南院和乙室部的夷离堇，于会同初年特赐名为“大王”。《天龙八部》中的萧峰，就曾担任南院大王。
大迭烈府夷离堇，类似于最初意义上的夷离堇一职，相当于契丹立国后的天下兵马大元帅。
于越，无具体职责，但可总知军国事，位在诸部夷离堇之上，非有大功德者不授，终辽之世，也只有十人被拜为于越，比较著名的有耶律曷鲁、耶律屋质、耶律休哥。
注：据《资治通鉴》，耶律阿保机曾与沙陀突厥人李克用结为“朝定”，“朝定”意为盟友、义兄弟，故晋王李存勗，也就是后唐庄宗一度以叔礼事之。但因契丹背盟，与后唐终为仇敌。《新五代史》载，世言晋王之将终也，以三矢赐庄宗而告之曰：“梁，吾仇也，燕王吾所立，契丹与吾约为兄弟，而皆背晋以归梁。此三者，吾遗恨也。与尔三矢，尔其无忘乃父之志！”
注：秋社，始于汉代，在立秋后第五个戊日，一般为戊子日或戊申日。古代收获已毕，官府与民间皆于此日祭神报谢。后世，秋社渐微，其内容多与中元节合并。陆游有《秋社》诗云：“雨余残日照庭槐，社鼓咚咚赛庙回。又见神盘分肉至，不堪沙雁带寒来。”
注：《辽史·国语解》载，瑟瑟礼，祈雨射柳之仪，遥辇苏可汗制。瑟瑟礼是辽国最重要的礼仪之一，天旱时，选择吉日，举行瑟瑟仪以祈雨。仪式前先搭设百柱天棚。仪式开始后的第一日，皇帝向先帝遗像致奠；然后射柳，皇帝射两次，群臣各射一次。第二日，植柳于天棚东南，巫师用酒醴、粮食供奉所植柳枝，诵祝辞；皇帝、皇后祭东方，皇室子弟射柳。如三日内降雨，奖赏掌礼官，如无雨，则用水泼掌礼官。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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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风横扫过数千里的荒芜，风住处，森森白骨在伏草中隐现。
极目荒凉之下，却见一座城池，升腾于一团金黄的麦色之上。
在残杀永无休止的边塞苦寒之地，人们终于找到了一方乐土。
在那城墙之上，矗立着一位身长九尺、丰上锐下的中年男子。
只见他短髯如戟、目光灼灼若电，正俯视着城中的勃勃景象。
在他那不动如山的平静之下，自有一股渊渟岳峙的摄人气度。
此人，正是这方圆二十里城池的主人，曾经统帅契丹兵马的大迭烈府夷离堇、总知契丹军国事的于越、契丹八部公认的至高无上的可汗——耶律阿保机。
自凯旋途中受其余诸部夷离堇兵谏阻道，被迫交出可汗的旗鼓神帐以来，耶律阿保机在此蛰居已近一年之久。
他，一直在养精蓄锐，一直在等待一个机会。
兀自凝神间，耶律阿保机忽然感觉到了一双温暖的手，肩头随即便多了一件披风。“别受凉，风大。”一个温柔的声音说道。
“没事儿，都习惯了。”耶律阿保机转身握住了来人的手，又把披风卸下给来人披上，“月里朵，你看这天，晴空万里，连一片云都没有。”
来人正是述律平，他果毅而足智多谋的妻子。述律平为回鹘后裔，高鼻深目，迥异常人，其眼波流转之间，隐约跃动着一抹微蓝，而她轻抿着的唇，总带着一丝看不明的笑意。
回鹘重商，精于权变，述律平幼蒙其教，故也是雄略非凡。阿保机行兵御众，述律平就常常参预其谋。当年阿保机攻党项时，黄头、臭泊二室韦想乘虚奔袭，却不料她早就勒兵以待，于是反为其所破。经此一役，述律平遂名震诸夷。
耶律阿保机在外征战多年，若非妻子坐镇后方，他的事业，或许早已半道而止了。在他的同胞诸弟对汗位发起的连续三次冲击中，正是述律平率领她的侍卫亲兵属珊军，坚决地维护了属于丈夫的权力。
“是啊，好些天没下雨了。”述律平想起了近来传唱的农谣，“城里汉人都在说，‘秋旱天，麦未安。秋分秋社不落雨，旱到大年三十干。’恐怕这天，是要一直晴下去了。”
“过了秋分，就是寒露霜降。”耶律阿保机抬头望向那秋日的高阳，叹了一口气道，“北方的天，说冷就冷。再晴下去，汉城是大丰收了，可契丹的牧民却又要遭殃喽。”
“又在担心草场么？”述律平读出了丈夫眼中的忧虑，“如今刘窟头死了，周阳五又向来恃勇，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不错，刘仁恭是死了，但周德威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别看他不修边备，玩起这焚草清野的手段，与那见了鬼的窟头相比，恐怕还要更胜一筹。”
原来，刘仁恭在任卢龙节度使时，每到霜降就会派人焚烧关外草场，致契丹马匹多半饿死。遥辇氏家族的痕德堇可汗，当年就对此无计可施，只好向幽州纳贡，才勉强保住了一些牧地，却也因此被契丹八部认定为软弱无能。
“我看倒是未必，周阳五虽然勇而多谋，但他向来瞧不上刘窟头，刘家父子又为他所擒，未必见得肯用这死对头的下作伎俩。”述律平宽慰丈夫道，“何况，我们如今退居汉城，虽然谈不上兼济，自保却是有余，又何必去操那份心呢？”
“月里朵，眼光且放长远些，不能只顾着自己。少一个契丹人，就是我们八部联盟的损失。不惜一骑一卒，又何以争雄天下？”
“斡里，他们都不把你当可汗了，你又何必在乎他们的死活？就算他们都饿死，又与我们有何干系？”述律平闻言佯作嗔怒，心下却是暗喜。
耶律阿保机没有理会妻子的抱怨，双目却直朝着渝关（今之山海关）方向望去。
渝关在幽州北边七百里，下有渝水通海，自关东北循海有道，道狭处才数尺，旁皆乱山，高峻不可越，契丹只能常年望关兴叹。阿保机任契丹可汗时，乘刘仁恭、刘守光父子失和之机，曾一度占有渝关，不料刘守光才自封为大燕国皇帝，就让周德威率兵给剿灭了，晋王李存勗遂乘势收复了幽州及其各处关隘。
良久，他才喟然而叹道：“只可惜渝关得而复失，契丹骑兵失去了南下捷径。”
“还不是要怪你那些个混账弟弟，若不是他们连年三番作乱，我们怎么可能会被逼到这般田地，你那个沙陀‘乖侄儿’，又怎么可能有机会收复幽州？！”述律平一想起带头闹事的耶律剌葛和那些个跟着一起造反的族亲，就恨不得把他们都杀了，“要让我说，就该把你那二弟碎尸万段、以儆效尤！看谁还敢谋反！”
“我若杀他，又与他何异！”耶律阿保机眼前闪过那片血海，神情瞬间变得异常严峻，连声音也变得沉重起来，“月里朵，迭剌部是我们耶律家的根本。只有耶律氏内部同心同德，才能在八部中利于不败之地。”
“你啊，就是太有容人之量了。换做是我，别说是亲兄弟，就算是我的亲生儿女，我也绝对不会轻饶。”述律平知道丈夫脾气，说完也只能摇着头长叹了口气。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耶律阿保机也明白述律平的性子，便转移话题道，“半月之后，又是戊申。城里这许多汉人，想必都在盼着秋社的热闹了。我们也得准备准备，免得到时坏了他们的兴头，伤了这难得的和气。”
“这几日，我一直都听人传唱农谣，说的是‘秋社无雨不种田，秋社有雨谷连阡。’依我看，何不就在秋社那天行瑟瑟礼？应了这个由头，也好让这汉城里的百姓们都高兴高兴。”
“哦？这倒是个好想法。”阿保机若有所思地说道，“托云、尧骨他们，骑射可有长进？”
“说起来啊，尧骨练得可认真了，射箭的本事，可真长进了不少。”一提到二儿子，述律平顿时喜上眉梢。
“我族以骑射闻名天下，尧骨他，还差一大截呢。”
“斡里，你对他们太严格了。”述律平略有些失望，忽而又狡黠一笑，“扳指算来，神速姑也该到了。咱们帐前那三条大蛇，这些天可一直都没走呢！”
注：夷离堇，原为契丹部落联盟的军事统帅，地位仅次于可汗，后成为各部首领的一般称谓，掌部族军民政事。契丹立国后又相继改称“令稳”、“节度使”，其中北院、南院和乙室部的夷离堇，于会同初年特赐名为“大王”。《天龙八部》中的萧峰，就曾担任南院大王。
大迭烈府夷离堇，类似于最初意义上的夷离堇一职，相当于契丹立国后的天下兵马大元帅。
于越，无具体职责，但可总知军国事，位在诸部夷离堇之上，非有大功德者不授，终辽之世，也只有十人被拜为于越，比较著名的有耶律曷鲁、耶律屋质、耶律休哥。
注：据《资治通鉴》，耶律阿保机曾与沙陀突厥人李克用结为“朝定”，“朝定”意为盟友、义兄弟，故晋王李存勗，也就是后唐庄宗一度以叔礼事之。但因契丹背盟，与后唐终为仇敌。《新五代史》载，世言晋王之将终也，以三矢赐庄宗而告之曰：“梁，吾仇也，燕王吾所立，契丹与吾约为兄弟，而皆背晋以归梁。此三者，吾遗恨也。与尔三矢，尔其无忘乃父之志！”
注：秋社，始于汉代，在立秋后第五个戊日，一般为戊子日或戊申日。古代收获已毕，官府与民间皆于此日祭神报谢。后世，秋社渐微，其内容多与中元节合并。陆游有《秋社》诗云：“雨余残日照庭槐，社鼓咚咚赛庙回。又见神盘分肉至，不堪沙雁带寒来。”
注：《辽史·国语解》载，瑟瑟礼，祈雨射柳之仪，遥辇苏可汗制。瑟瑟礼是辽国最重要的礼仪之一，天旱时，选择吉日，举行瑟瑟仪以祈雨。仪式前先搭设百柱天棚。仪式开始后的第一日，皇帝向先帝遗像致奠；然后射柳，皇帝射两次，群臣各射一次。第二日，植柳于天棚东南，巫师用酒醴、粮食供奉所植柳枝，诵祝辞；皇帝、皇后祭东方，皇室子弟射柳。如三日内降雨，奖赏掌礼官，如无雨，则用水泼掌礼官。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