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 二 海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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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国疆域北起达斡草原，南到碧落海，澹州就位于盛国最南端的海岸线上。天下闻名的圣地浮罗山，就位于澹州城外三十里的滩涂中。
经过两个多月的长途跋涉，姚家送亲的队伍终于到达了澹州地界。虽然此刻并不是碧落海的退潮时期，但负责送亲的姚家长子慕白久仰浮罗山盛名，特地命队伍绕道，以便可以最近距离地瞻仰浮罗山顶的海神庙。
当海天暮色中的浮罗山轮廓出现在众人视线中时，不仅慕白驻足观赏，一些虔诚的随从们也跪在海滩上，向着圣地的方向叩头祈祷。
等慕白欣赏完了，准备再度启程时，车夫们却发现原本应该呆在马车厢中的新娘子慕紫不见了。这一惊可真是非同小可，慕白立刻命令众人分头寻找，不找到慕紫的下落大家就都不必回帝都交差了。
乱哄哄地寻找了一阵，慕白才发现慕紫不知什么时候跑到了海边的礁石旁，弯腰在海水中摸索着什么。她红色的衣裙几乎都湿透了，脸色也冻得泛出青白，可她却似乎毫无所觉，伸出手臂锲而不舍地沿着礁石搜寻，似乎遗失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慕白自从奶奶的葬礼后就对慕紫颇为不满，这一路上也几乎没和慕紫说过什么话。在他的印象中，慕紫对世上一切事物都漠不关心，何曾想象得到她也有如此急切的模样于是慕白负手站在岸上，冷冷地问：“你在找什么”
“海螺。”慕紫没有回头，只是简短地吐出两个字。
“什么”慕白似乎没听清楚。
“就是那位老伯捡到的那种海螺。”慕紫往前方一指，慕白果然看到沙滩上远远地走着一个人。他本能地觉得有些不对劲，抛下慕紫往前追去。
然而还不等他追上，那个人已经拐上了海边的官道，上了家丁抬的一顶绿呢小轿。不过慕白已经看清楚了，那个穿着灰色长袍的老者，赫然就是慕紫未来的公公沈家家主沈予琦。
可是婚礼在即，这沈予琦来浮罗山边做什么难道，他真的只是来捡海螺的慕白眼睁睁地看着那顶绿呢小轿消失在视线尽头，这才回身折返。
路过那堆礁石的时候，慕白发现一身红衣的慕紫依然站在齐膝深的海水里，埋着头不停地摸索，不由心下一阵恼怒，朝一个随从喝道：“呆着干什么，还不快把二小姐扶上来要是冻病了误了婚期，我要你们好看一群贱骨头”
“我自己上来就是了，大哥不必指桑骂槐。”慕紫果然湿淋淋地走上岸来，接过一个丫头递过来的披风裹了身体，只露出一张青白的脸。
“上路”慕白原本有心想问问海螺的事情，被慕紫这么一挤兑反倒问不出口，当即悻悻地一甩袖子，再不开口。
不过小半天工夫，送亲队伍就进了澹州城，暂时落脚在沈家租来的一个院落里，算是出嫁之所。接下来就是各种婚前的仪式，却因为沈家大少爷沈千峰已是第四次娶妻而有些草草，幸而送亲的慕白也无心为妹妹争取，慕紫就更无所谓了，因此就依沈家家主沈予琦的意思，从快从简，新娘子刚到澹州的第三天就举行了婚礼。
被丫鬟搀扶着下了花轿，慕紫虽然顶着盖头，却也能感觉到周遭看客们的窃窃私语。对于这个从千里之外远嫁来的新娘子，众人在婚礼上就开始纷纷猜测她究竟能够活多久，而她的几位前任，据说在沈千峰的克妻命下，最长的也就撑了三年。至于慕紫来自“北姚南沈”中姚家的事实，反倒被人们忽略了。
拜过天地，慕紫就被搀扶进了洞房，坐在床沿上等候新郎沈千峰的到来。
等到外面宾客的喧闹声终于静了，慕紫听到洞房的门吱嘎一声，随即眼前一亮，盖头已经被人揭了开去。
眼前穿着大红喜袍的沈千峰并不丑，甚至有几分英俊，但他的脸并没有因为刚才喝酒而发红，而是带着一种铁青色的戾气。他托起慕紫的脸看了两眼，忽然冷笑一声：“你的家人可真够狠心。”
慕紫不动声色地推开千峰的手，淡淡地说：“那是我家的事。”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家打什么主意”千峰凑在慕紫耳边，虽然在笑，却让慕紫担心他随时会一口咬上她的耳朵，“你爹是看上了我家的沈紫吧，所以才会狠心把你送过来。不过我奉劝你还是小心些，虽然你这个媳妇只是摆设，我也不愿你死得太早”
“你喝多了。”慕紫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自己站起身来，开始卸掉头上沉重的装饰。然后她披散着长发看向千峰，行若无事地问：“你睡床还是睡躺椅”
“这是我家，我自然睡床。”千峰依然冷笑，不过他似乎也感到，自己不论露出什么表情，慕紫根本就不在乎，最后受累的反倒是自己。
果然，慕紫再不看他，自己抱了条被子走到躺椅那里去了。
“回来”千峰虽然心里愠怒，毕竟不习惯让个姑娘去睡躺椅，当即蛮横地拍了拍床铺，命令道，“你已经是我媳妇了，我说什么你都得听回来躺这儿”
听他这么一吼，慕紫也不说话，抱着被子又走回来，自顾躺到床里去了。
“你不怕吗”千峰俯身看着她，忽然问。
“怕不怕，都是一样。”慕紫睁着眼睛承接着千峰审视的目光，见他半晌没有动静，就闭上眼睛自己睡了。
这个姚家的女儿，倒还真有些不一样千峰想起自己前几次进洞房时，那几个媳妇或娇媚或瑟缩的表情，不由多看了慕紫几眼。忽然，他想起了这个女子早年失忆的传言，看来她不仅是丧失了记忆，连做人的基本情绪也所剩无几了。
第二天一早，新婚夫妇照例要早起拜见父母。慕紫和千峰并排跪在沈予琦夫妇面前，依次给他们敬茶。
沈夫人模样敦厚，一看就是个不管事的，反倒是公公沈予琦让慕紫吓了一跳那不就是前几日在浮罗山边遇见的老者吗
沈予琦看出慕紫的惊讶，却没有点破，接过慕紫敬的茶喝了，又让人送上一个红缎子包裹的东西来，亲手交给慕紫：“这是送给你的。”
“多谢爹爹。”慕紫接了，接下来又拜见了前来贺喜的一干亲戚。不过她心里一直有些纳罕，听说这沈家还有一个二少爷，虽说身有残疾，但还不至于连亲兄嫂也不出来相认吧。然而这念头只是一转便释然了，沈家的事情，慕紫并不想介入。
等两人回到自己屋内，千峰刚才还堆出的笑脸一下子散了。他一把抢过慕紫手里的红包放在桌上：“爹看起来挺中意你的嘛，看看他给了你什么好东西”说着，一把扯开了包裹的红缎子。
一个白色的东西从红缎下露了出来，居然是一枚海螺，沈予琦在浮罗山海滩上捡的那枚海螺
“呀。”慕紫惊呼了一声，一把将那海螺捧在手中。这枚海螺并不光滑，硬壳上还长着几根长长的骨刺，仿佛海中的刺猬。整个海螺通体呈白色，唯有螺口那里有一线亮紫，直拖入螺壳内部。
慕紫正小心地观赏着海螺，不妨一边的千峰手一挥，把海螺打到了地上。“爹是老糊涂了吗，居然送这个当见面礼”他一脚将那海螺踢进了床底，转身就出门去了。
慕紫见他说走就走，并不挽留，也不曾试图去将床底的螺壳捡回来。她在屋里坐了一会，便叫了沈家拨给她的丫头秋蕙，说要出去转转。
所谓“出去转转”，也不过就是熟悉一下沈家大宅的格局。自从二十年前沈紫横空出世，沈家凭借“一寸紫，一寸金”口碑迅速暴富，这大宅也修得极为宽敞豪华。秋蕙自己贪玩，粗略地带沈紫在几重跨院间走了一遍，便径直带她去了后花园。
“这花园里可好玩了，夏天可以在池塘里采莲藕，现在是秋天，好多果子陆陆续续都熟了，有山楂有黄梨，可甜了哎呀，少奶奶可小心这棵栗子树，它时不时往下掉栗子，栗子外面包的那层刺球砸在头上可疼了”秋蕙一边絮絮叨叨地向慕紫介绍，一边弯腰去捡掉在地上的栗子，用长而宽大的衣襟兜着。
“那墙后头是什么”慕紫忽然指着前面问。
“那是二少爷住的地方。他喜欢清静，我们都不敢离那里太近。”秋蕙说着，拉起慕紫远远地离开了那圈白墙，仿佛有什么禁忌。
慕紫回头又看了一眼那堵墙，墙头铺着亮绿色的琉璃瓦，在秋日下刺着她的眼。忽然，她似乎觉得墙头上出现了一个人影，却逆着光线看不清面目。那人影晃了两晃，随即消失了，就仿佛根本不曾出现过。
那个人，应该就是沈家素未露面的二少爷吧。慕紫不知怎么的喉咙有些发干，便兴味索然地对秋蕙说：“我累了，回去吧。”
接下来的几天颇为平静。慕紫对父亲姚启昌交代的事情并不上心，对丈夫千峰夜不归宿更是不闻不问。秋蕙丫头有意无意透露出大少爷养有外室的口风，但慕紫甚至连表情都没变，更不要说去追问详情了。因此众人都背地里说，这个新来的少奶奶是个没心肝的冰雪人儿，不过说不定也只有这捂不暖的冰才能抵御大少爷克妻的天罡煞气。
慕紫其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在乎，就像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在奶奶的丧礼上流不出眼泪。她只是觉得对一切都提不起兴趣，只要平淡地活着就好，就像一只永远缩在壳里的海螺，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至于答应了爹爹要报答他的事情，反正日子还长，就以后再说吧。
然而总有些事情躲也躲不过去。这一日慕紫正在房内跟秋蕙学刺绣，忽然上房有人来传，说老爷叫少奶奶过去。
除了每日晨昏定省，慕紫跟公公沈予琦并没有什么交道。唯一一次多说了两句话，是沈予琦问慕紫喜不喜欢他送的礼物，慕紫也没提那海螺被千峰踢进床下的事情，只是点头答了喜欢。
“那叫根干骨螺，是澹州的特产。”沈予琦看着慕紫说，目光有旁人看不透的深意，似乎在试探着什么。
慕紫点了点头。然后她看出来，沈予琦其实是希望她说点什么的，于是她顿了顿问：“好吃吗”
她这么一问，倒把一旁的沈夫人给逗笑了：“真是个实诚孩子。”
而沈予琦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所以这一次，慕紫也不知道沈予琦突然把自己叫去做什么。她进了上房后，发现屋子里不仅有公公沈予琦，丈夫千峰也赫然在座。
见慕紫来了，千峰的脸色陡然有些难看，对着沈予琦叫道：“爹，你还真要遂了那个家伙的愿”
“要不你能怎样，看着他死吗”沈予琦愠怒地瞪了儿子一眼，又和颜悦色地问慕紫，“这些天，你去过花园”
“嗯，秋蕙带我去过两次。”慕紫老老实实地回答。
“可在那里见过什么人，或者说过什么话”沈予琦又问。
慕紫摇了摇头，又说：“爹爹若是不信，可以单独去问秋蕙。”
“罢了，我信你。”沈予琦抬手止住千峰，“既然这样，就让他们见见吧。”
“爹”千峰急了，使劲给父亲使眼色，大意是慕紫可是姚家的女儿，信不得。
“既然嫁到了我沈家，就是沈家人，有什么好瞒的”沈予琦满不在乎地当先出了上房，对慕紫吩咐，“随我来。”
慕紫点点头，跟在沈予琦身后。而千峰咬了咬牙，也跟了上来。
几个人兜兜转转，很快就到了后花园。看到那堵铺着绿色琉璃瓦的白墙出现在眼前，慕紫心里恍恍惚惚地明白了几分。
白墙下有一扇虚掩的木门，走进门后绕过影壁，慕紫才发现影壁后还有一扇门，门上挂着厚重的铁锁。沈予琦从腰间解下一串钥匙来，从里面选出一把插入锁孔中，那扇门终于吱吱呀呀地打开了。
这不是沈家二少爷住的地方吗，为什么要上锁慕紫心里有些吃惊，但什么也没有问。
门后是一座小小的庭院，草木许久无人修剪，疯也似地从花坛中冲出来，挡住了大半的路。一株枝叶浓密的香樟树倚着围墙横斜在外，慕紫忽然想起来，那天墙头上惊鸿一瞥的人影，就掩映在这株香樟树的枝叶后。
不过那人影究竟是什么模样，慕紫无论如何是想不起来了。
庭院里很安静，只有三个来客踩踏落叶的簌簌声。等到走进屋内，慕紫只觉得四周生出一股凉意，大概是那些疯长的植物遮蔽了阳光，让这屋子里倒比外面还要冷些。
“千岚，你要见的人来了。”沈予琦忽然开口。
慕紫此刻才发现这间屋子里居然有人。那人倚坐在床头，穿着白色的衣服，几乎与白色的棉被和白色的帐幔融为一体。
沈予琦并没有避讳，反倒抓住了慕紫的手，将她引到床前。“这是你大嫂。”他对着床上的人说着，将慕紫的手塞进了那人青白枯瘦的手中。
慕紫终于看清楚了那人的面貌。干干净净少年的脸，和千峰并不是很相像。不过不知是得了什么病，这位沈家二少爷千岚的脸色苍白至极，就连嘴唇上也看不出多少血色，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一幅画儿，可惜那巧手的画师只用水墨勾勒出了轮廓，却忘记了上色。
感觉到慕紫手上的温度，千岚原本虚弱无力的手猛地握了握，似乎想要确认什么。过了一会儿，他终于放开了慕紫，惨淡地挤出一个笑容，轻轻叫道：“大嫂。”
慕紫嗯了一声，算是回应。此刻她已经看出来，这位沈家二少爷的眼睛虽然黑白分明如同琉璃珠子，目光却全然是散的，看来姚家人传说沈家幼子是个残废，并非虚言。
“好了，人已经见了，可以喝药了吧。”沈予琦的口气虽然平淡，却到底难以掩饰内心的厌恶。他端起床头一碗早已冷掉的汤药，递到了千岚面前。
千岚却没有接，反倒像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一样逼迫着父亲：“以后，我还要大嫂来看我。”
“放肆”一旁的千峰忍不住了，怒道，“别得寸进尺”
然而沈予琦却制止了千峰，像一个偏心幼子的父亲般微笑着：“好，以后每三天都让你大嫂来一个时辰。”
“让她单独来。”千岚又说。
“爹爹”千峰怒极，“这是什么体统传出去让别人笑话吗”
“长嫂如母，有什么好笑话的”沈予琦将千峰堵了回去，对慕紫温言道，“千岚身子不好，你以后多照顾他些。”
“是。”慕紫垂着头回答。
“这下满意了”沈予琦看着千岚，把端在手里的药碗凑到了他嘴边，“喝吧。”
这一次，千岚终于喝了药，让一旁的慕紫松了口气。既然药也喝了，她也可以走了吧
“今天我们先走了，你好好养着，三天后慕紫就会来。”沈予琦的话里带出了慕紫的名字，倒像是故意要告诉千岚一般，“你有什么话，到时候再说吧。”说着，起身往外走了。
慕紫和千峰也跟着出了门，再看着沈予琦用钥匙将铁锁锁上。“你别看千岚那个样子，性子倔得很，我总是担心他会出事。”沈予琦似乎想解释上锁的事情，但慕紫显然并不想追问。
沈予琦走后，千峰一把捏住了慕紫的手腕，力度大得她几乎要叫出声来。“你和千岚是怎么回事”千峰咬牙切齿地问，“否则他怎么绝食了好几日，就是为了换得和你见面的机会”
“我不知道，我从不认识他。”慕紫又想起了墙头上的惊鸿一瞥，随即又想起千岚是个瞎子，就算那个时候他爬上了香樟树的枝干，也不可能看见自己。
见慕紫矢口否认，千峰问不出什么更是憋屈。他忽然一把将慕紫推倒在花园的角落里，疯了一般开始撕扯她的衣衫。
初次经历这种事，慕紫有些慌乱，不自觉地想要抗拒。千峰却牢牢地抓住她的双手，冷笑着说：“我们是夫妻，当然要行夫妻之事。你最好给我叫大声点，好让大家都知道我们夫妻琴瑟和谐得很”
此处位于后花园的偏僻角落，就连打扫庭院的下人都很少到来，唯一邻近的就是千岚住的那个院子。所以慕紫心里明白，千峰不过是想向千岚展示对自己的所有权罢了，这一点让慕紫对千峰生出了一股鄙夷。
见慕紫只是冷冷地看着自己，就像是冷眼旁观一条疯狗，千峰忽然觉得自己做的事情毫无意义。他草草地离开慕紫，扔下两句狠话：“别以为有爹给你们撑腰你们就得意了你以后和他都小心点，别让我抓住什么把柄”说着扬长而去。
慕紫站起身，整理好衣衫，又拍去了身上沾染的泥土和树叶，这才忍着不适慢慢回到自己房里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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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外面宾客的喧闹声终于静了，慕紫听到洞房的门吱嘎一声，随即眼前一亮，盖头已经被人揭了开去。
眼前穿着大红喜袍的沈千峰并不丑，甚至有几分英俊，但他的脸并没有因为刚才喝酒而发红，而是带着一种铁青色的戾气。他托起慕紫的脸看了两眼，忽然冷笑一声：“你的家人可真够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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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家打什么主意”千峰凑在慕紫耳边，虽然在笑，却让慕紫担心他随时会一口咬上她的耳朵，“你爹是看上了我家的沈紫吧，所以才会狠心把你送过来。不过我奉劝你还是小心些，虽然你这个媳妇只是摆设，我也不愿你死得太早”
“你喝多了。”慕紫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自己站起身来，开始卸掉头上沉重的装饰。然后她披散着长发看向千峰，行若无事地问：“你睡床还是睡躺椅”
“这是我家，我自然睡床。”千峰依然冷笑，不过他似乎也感到，自己不论露出什么表情，慕紫根本就不在乎，最后受累的反倒是自己。
果然，慕紫再不看他，自己抱了条被子走到躺椅那里去了。
“回来”千峰虽然心里愠怒，毕竟不习惯让个姑娘去睡躺椅，当即蛮横地拍了拍床铺，命令道，“你已经是我媳妇了，我说什么你都得听回来躺这儿”
听他这么一吼，慕紫也不说话，抱着被子又走回来，自顾躺到床里去了。
“你不怕吗”千峰俯身看着她，忽然问。
“怕不怕，都是一样。”慕紫睁着眼睛承接着千峰审视的目光，见他半晌没有动静，就闭上眼睛自己睡了。
这个姚家的女儿，倒还真有些不一样千峰想起自己前几次进洞房时，那几个媳妇或娇媚或瑟缩的表情，不由多看了慕紫几眼。忽然，他想起了这个女子早年失忆的传言，看来她不仅是丧失了记忆，连做人的基本情绪也所剩无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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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两人回到自己屋内，千峰刚才还堆出的笑脸一下子散了。他一把抢过慕紫手里的红包放在桌上：“爹看起来挺中意你的嘛，看看他给了你什么好东西”说着，一把扯开了包裹的红缎子。
一个白色的东西从红缎下露了出来，居然是一枚海螺，沈予琦在浮罗山海滩上捡的那枚海螺
“呀。”慕紫惊呼了一声，一把将那海螺捧在手中。这枚海螺并不光滑，硬壳上还长着几根长长的骨刺，仿佛海中的刺猬。整个海螺通体呈白色，唯有螺口那里有一线亮紫，直拖入螺壳内部。
慕紫正小心地观赏着海螺，不妨一边的千峰手一挥，把海螺打到了地上。“爹是老糊涂了吗，居然送这个当见面礼”他一脚将那海螺踢进了床底，转身就出门去了。
慕紫见他说走就走，并不挽留，也不曾试图去将床底的螺壳捡回来。她在屋里坐了一会，便叫了沈家拨给她的丫头秋蕙，说要出去转转。
所谓“出去转转”，也不过就是熟悉一下沈家大宅的格局。自从二十年前沈紫横空出世，沈家凭借“一寸紫，一寸金”口碑迅速暴富，这大宅也修得极为宽敞豪华。秋蕙自己贪玩，粗略地带沈紫在几重跨院间走了一遍，便径直带她去了后花园。
“这花园里可好玩了，夏天可以在池塘里采莲藕，现在是秋天，好多果子陆陆续续都熟了，有山楂有黄梨，可甜了哎呀，少奶奶可小心这棵栗子树，它时不时往下掉栗子，栗子外面包的那层刺球砸在头上可疼了”秋蕙一边絮絮叨叨地向慕紫介绍，一边弯腰去捡掉在地上的栗子，用长而宽大的衣襟兜着。
“那墙后头是什么”慕紫忽然指着前面问。
“那是二少爷住的地方。他喜欢清静，我们都不敢离那里太近。”秋蕙说着，拉起慕紫远远地离开了那圈白墙，仿佛有什么禁忌。
慕紫回头又看了一眼那堵墙，墙头铺着亮绿色的琉璃瓦，在秋日下刺着她的眼。忽然，她似乎觉得墙头上出现了一个人影，却逆着光线看不清面目。那人影晃了两晃，随即消失了，就仿佛根本不曾出现过。
那个人，应该就是沈家素未露面的二少爷吧。慕紫不知怎么的喉咙有些发干，便兴味索然地对秋蕙说：“我累了，回去吧。”
接下来的几天颇为平静。慕紫对父亲姚启昌交代的事情并不上心，对丈夫千峰夜不归宿更是不闻不问。秋蕙丫头有意无意透露出大少爷养有外室的口风，但慕紫甚至连表情都没变，更不要说去追问详情了。因此众人都背地里说，这个新来的少奶奶是个没心肝的冰雪人儿，不过说不定也只有这捂不暖的冰才能抵御大少爷克妻的天罡煞气。
慕紫其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在乎，就像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在奶奶的丧礼上流不出眼泪。她只是觉得对一切都提不起兴趣，只要平淡地活着就好，就像一只永远缩在壳里的海螺，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至于答应了爹爹要报答他的事情，反正日子还长，就以后再说吧。
然而总有些事情躲也躲不过去。这一日慕紫正在房内跟秋蕙学刺绣，忽然上房有人来传，说老爷叫少奶奶过去。
除了每日晨昏定省，慕紫跟公公沈予琦并没有什么交道。唯一一次多说了两句话，是沈予琦问慕紫喜不喜欢他送的礼物，慕紫也没提那海螺被千峰踢进床下的事情，只是点头答了喜欢。
“那叫根干骨螺，是澹州的特产。”沈予琦看着慕紫说，目光有旁人看不透的深意，似乎在试探着什么。
慕紫点了点头。然后她看出来，沈予琦其实是希望她说点什么的，于是她顿了顿问：“好吃吗”
她这么一问，倒把一旁的沈夫人给逗笑了：“真是个实诚孩子。”
而沈予琦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所以这一次，慕紫也不知道沈予琦突然把自己叫去做什么。她进了上房后，发现屋子里不仅有公公沈予琦，丈夫千峰也赫然在座。
见慕紫来了，千峰的脸色陡然有些难看，对着沈予琦叫道：“爹，你还真要遂了那个家伙的愿”
“要不你能怎样，看着他死吗”沈予琦愠怒地瞪了儿子一眼，又和颜悦色地问慕紫，“这些天，你去过花园”
“嗯，秋蕙带我去过两次。”慕紫老老实实地回答。
“可在那里见过什么人，或者说过什么话”沈予琦又问。
慕紫摇了摇头，又说：“爹爹若是不信，可以单独去问秋蕙。”
“罢了，我信你。”沈予琦抬手止住千峰，“既然这样，就让他们见见吧。”
“爹”千峰急了，使劲给父亲使眼色，大意是慕紫可是姚家的女儿，信不得。
“既然嫁到了我沈家，就是沈家人，有什么好瞒的”沈予琦满不在乎地当先出了上房，对慕紫吩咐，“随我来。”
慕紫点点头，跟在沈予琦身后。而千峰咬了咬牙，也跟了上来。
几个人兜兜转转，很快就到了后花园。看到那堵铺着绿色琉璃瓦的白墙出现在眼前，慕紫心里恍恍惚惚地明白了几分。
白墙下有一扇虚掩的木门，走进门后绕过影壁，慕紫才发现影壁后还有一扇门，门上挂着厚重的铁锁。沈予琦从腰间解下一串钥匙来，从里面选出一把插入锁孔中，那扇门终于吱吱呀呀地打开了。
这不是沈家二少爷住的地方吗，为什么要上锁慕紫心里有些吃惊，但什么也没有问。
门后是一座小小的庭院，草木许久无人修剪，疯也似地从花坛中冲出来，挡住了大半的路。一株枝叶浓密的香樟树倚着围墙横斜在外，慕紫忽然想起来，那天墙头上惊鸿一瞥的人影，就掩映在这株香樟树的枝叶后。
不过那人影究竟是什么模样，慕紫无论如何是想不起来了。
庭院里很安静，只有三个来客踩踏落叶的簌簌声。等到走进屋内，慕紫只觉得四周生出一股凉意，大概是那些疯长的植物遮蔽了阳光，让这屋子里倒比外面还要冷些。
“千岚，你要见的人来了。”沈予琦忽然开口。
慕紫此刻才发现这间屋子里居然有人。那人倚坐在床头，穿着白色的衣服，几乎与白色的棉被和白色的帐幔融为一体。
沈予琦并没有避讳，反倒抓住了慕紫的手，将她引到床前。“这是你大嫂。”他对着床上的人说着，将慕紫的手塞进了那人青白枯瘦的手中。
慕紫终于看清楚了那人的面貌。干干净净少年的脸，和千峰并不是很相像。不过不知是得了什么病，这位沈家二少爷千岚的脸色苍白至极，就连嘴唇上也看不出多少血色，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一幅画儿，可惜那巧手的画师只用水墨勾勒出了轮廓，却忘记了上色。
感觉到慕紫手上的温度，千岚原本虚弱无力的手猛地握了握，似乎想要确认什么。过了一会儿，他终于放开了慕紫，惨淡地挤出一个笑容，轻轻叫道：“大嫂。”
慕紫嗯了一声，算是回应。此刻她已经看出来，这位沈家二少爷的眼睛虽然黑白分明如同琉璃珠子，目光却全然是散的，看来姚家人传说沈家幼子是个残废，并非虚言。
“好了，人已经见了，可以喝药了吧。”沈予琦的口气虽然平淡，却到底难以掩饰内心的厌恶。他端起床头一碗早已冷掉的汤药，递到了千岚面前。
千岚却没有接，反倒像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一样逼迫着父亲：“以后，我还要大嫂来看我。”
“放肆”一旁的千峰忍不住了，怒道，“别得寸进尺”
然而沈予琦却制止了千峰，像一个偏心幼子的父亲般微笑着：“好，以后每三天都让你大嫂来一个时辰。”
“让她单独来。”千岚又说。
“爹爹”千峰怒极，“这是什么体统传出去让别人笑话吗”
“长嫂如母，有什么好笑话的”沈予琦将千峰堵了回去，对慕紫温言道，“千岚身子不好，你以后多照顾他些。”
“是。”慕紫垂着头回答。
“这下满意了”沈予琦看着千岚，把端在手里的药碗凑到了他嘴边，“喝吧。”
这一次，千岚终于喝了药，让一旁的慕紫松了口气。既然药也喝了，她也可以走了吧
“今天我们先走了，你好好养着，三天后慕紫就会来。”沈予琦的话里带出了慕紫的名字，倒像是故意要告诉千岚一般，“你有什么话，到时候再说吧。”说着，起身往外走了。
慕紫和千峰也跟着出了门，再看着沈予琦用钥匙将铁锁锁上。“你别看千岚那个样子，性子倔得很，我总是担心他会出事。”沈予琦似乎想解释上锁的事情，但慕紫显然并不想追问。
沈予琦走后，千峰一把捏住了慕紫的手腕，力度大得她几乎要叫出声来。“你和千岚是怎么回事”千峰咬牙切齿地问，“否则他怎么绝食了好几日，就是为了换得和你见面的机会”
“我不知道，我从不认识他。”慕紫又想起了墙头上的惊鸿一瞥，随即又想起千岚是个瞎子，就算那个时候他爬上了香樟树的枝干，也不可能看见自己。
见慕紫矢口否认，千峰问不出什么更是憋屈。他忽然一把将慕紫推倒在花园的角落里，疯了一般开始撕扯她的衣衫。
初次经历这种事，慕紫有些慌乱，不自觉地想要抗拒。千峰却牢牢地抓住她的双手，冷笑着说：“我们是夫妻，当然要行夫妻之事。你最好给我叫大声点，好让大家都知道我们夫妻琴瑟和谐得很”
此处位于后花园的偏僻角落，就连打扫庭院的下人都很少到来，唯一邻近的就是千岚住的那个院子。所以慕紫心里明白，千峰不过是想向千岚展示对自己的所有权罢了，这一点让慕紫对千峰生出了一股鄙夷。
见慕紫只是冷冷地看着自己，就像是冷眼旁观一条疯狗，千峰忽然觉得自己做的事情毫无意义。他草草地离开慕紫，扔下两句狠话：“别以为有爹给你们撑腰你们就得意了你以后和他都小心点，别让我抓住什么把柄”说着扬长而去。
慕紫站起身，整理好衣衫，又拍去了身上沾染的泥土和树叶，这才忍着不适慢慢回到自己房里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