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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56.第三一章:焕美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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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龙门外拥挤等童生考出场的人群虽然已经少了一半,但依旧熙熙攘攘,比清晨送考人群还要加二热闹些。吆喝粥茶汤水c各色吃食的,也比清早更多些。

    柳珽出言嗤笑顾桐道试失败回家上吊时,顾全兄弟正挤在龙门出口外数丈等候,难免气愤填膺。

    来当差的方南则远远站着,懒得管眼前是非,只盯紧顾桐,莫让人冲撞了他。

    跟清晨相比,还多了顾九与二姐父女翘首期盼——这是顾全趁童生入场后便无事,索性乘船回去一趟午歇,顺便又接了他们过来。

    顾九并不在意旁人胡呲争执,只望着汹涌人群中依然显出玉树临风的襕衫,对这个祠堂里朗声宣布是顾九儿子c养老打幡的独子,满脸喜孜孜的牵挂关怀,又不敢当众喊一句“考得怎样”,表情略纠结。

    二姐则偷偷瞄一眼柳珽,便侧身垂头,躲在老父身后,心里都是不好说出来的纠结与担忧。

    唯有顾全,笑吟吟看着眼前的争执,坚信无论什么争执,自家老弟顾桐都必胜——而顾全的信心,当然来自他亲眼所见。

    这个堂弟实在是太牛了,早已超出顾全的想象。

    顾全落草就是族长的长子,乡村小族,族长家多锦绣富贵是说不上,到底吃穿用度不愁。

    五岁进村中蒙学,捱了无数戒尺后,顾全确定,自己并不是读书那块料,哪怕顾家期盼了几代人的读书种子,也没法勉强。熬到十二岁,背了启蒙三百千千,学会了看黄历族谱c记账册算收成,开始背四书不久,就决定不再浪费时间,回家跟父亲学耕田稼穑。

    但顾全有心计,早就琢磨透了:家里拢共二十一亩水稻田c三十多亩各种旱地,在村里是首屈一指,可还有两个弟弟,加上供奉祠堂所需,成年后一分家,不过勉强温饱而已。穷逼的族长有甚么意思?顾全在十五岁就想定了,才不像父亲一样,死死守在每代分家就缩水的田地上,纳粮当差,苦求温饱。

    顾陆的人脉总有一些,一咬牙,送顾全去了衢州的棕绷床作坊,并不是从打杂受罪的小徒弟做起,而是直接开始学手艺。倒夜香c挑河水那种多余的罪没有受,熬夜做工c各种辛苦那是半分不会少。

    顾全刚刚二十就满手硬茧,师父开始相信他,多给一份钱粮,让他帮着工坊记账。

    见到账本,顾全震惊了:区区八个人的工坊,一年买卖的流水,却是好几十两银,除去原料工食,出息的利润,也远远超过整个村庄地里的出产,而且工坊的官府抽分一年只数百文钱,跟没有一样!还不必像种田那样纳税完粮!

    当然,皇粮纳税是没有,上下打点的份钱是不能省的,从衙门的书办公吏,到乡镇各色巡检人等,还要每年送礼,求镇上举人老爷照拂。里里外外算下来,刨去代役钱,每年除夕依旧是种粮五倍以上。

    年初工坊师傅得了重病,儿子还小,撑不起场面来,只好草草卖掉。顾全回乡再没心思埋头田亩,日夜盘算的,就是怎么起会筹钱,开自己的工坊。

    但顾全做过账本的,不会有半分侥幸心理,知晓工坊最难的不是雇人买原料,不是打消泼皮寻事,甚至不是卖货,最难是寻求庇护,能在官府递话,能抵抗公吏的日常敲剥,比如,怎么找到一位肯收年礼的举人老爷。

    接到自家堂弟顾桐参加道试的通知,更听说阿桐识得天师府小公子,顾全只觉喜从天降:年节送礼求来的保护伞,能有自家兄弟靠谱吗?管来来来去去,谁个管得到天师府?哪怕考举人需祖坟冒青烟,一辈子考不上举人的多了去了,起码阿桐离秀才也就一场考试步之遥了!

    于是,顾全自考奋勇陪阿桐上三清山,打算就当自己是个长随,买三餐饭c倒洗脚水,奔走出兄弟情分来,只消阿桐考上秀才,大工坊还不稳当,做点小买卖已经罩得住。毕竟在县城,邀几位秀才同窗去拜访县尊,面子已经足够。

    让顾全意外的是,在三清山脚下,亲眼见到顾桐神一样的表现,能预测天雷将至,精准到躲开一棵树的范围!别说那几个差点被雷劈的如何后怕如何感激,一旁的顾全就差点烧香拜拜了。而张小公子的震惊与钦佩c煮石神仙的尊敬,顾全也都看在眼里。

    那一刻,顾全非常肯定,阿桐是落在顾家的梧桐树,能长出众人世世代代都想象不到的果子。顾全懂得太少,此生只消好生跟着阿桐,自然能修成正果,出息远远不止一个工坊而已。

    于是,顾全安安心心为弟弟跑腿打杂,奔波得兴兴头头。

    他的猜测很快应验了:阿桐回家念书备考,居然还有陆老爷送高手方南来保护,还是隐藏身份c昼夜守卫!

    来县城领道试结票那日,从钱被偷开始,明显是无知中踩进了人家设好的陷阱,顾桐却半分没麻烦,“偶遇”知府大人的师爷计笇,小小事件轻轻松松就揭过去认识知府的师爷啊,甚么事摆不平?

    今日来接顾桐道试出龙门,顾全才不担心这场考试——才十三岁的堂弟修为何等了得,明明都快渡劫的本事,筑基考试还有啥难度?

    正是对自家人的崇拜迷了眼,眼瞧着衣冠尊贵的柳珽和本县大户家读书种子霍兴继吵架,顾全却半点不挂心,只牵念自家弟弟怎么也跑去插嘴但还需要担心顾桐怎么下台吗?没必要,顾桐必定能搞定一切。

    ——顾全还没亲眼看见顾桐拜师呢,而且阿桐忙于考试,也没来得及跟全家人科普,那位广信府拜师c点拨他八股的师父是啥来历。若不然,岂不是随时觉得阿桐就要白日飞升?

    龙门外。

    柳珽没曾想到,讥刺两句那外室子,不但有本地书生为他辩驳,顾桐自己小小年纪c啥都不是,还胆敢当众站出来呛声!太过意外,一时竟愣住了。

    顾桐认真打量傲立的柳珽,只见他乌发束着的羊脂玉冠c熟罗茜色夹绢丝袍子,领口装饰的绣富贵不断头西番莲缠枝纹样,配薄地软缎短靴,不仅仅富贵,还洋溢着微妙的“时尚时尚最时尚”气息,在小小县城,犹如汽车违规换装的氙灯般耀眼。

    顾桐隐约猜到,这位时尚帅哥,大约就是这段时间不时来一出诡异事件的幕后推手。

    伟大领袖曾经引用黑格尔的话教导曰: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c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顾桐的灵魂并不是十三岁半大孩子,才不会傻乎乎试图跟这位一笑泯恩仇,只板着脸拱手道:“请教这位兄台,高姓大名?”

    柳珽本待直接一脚把人踢趴下,刚抬腿,就感觉一道冷厉如刀的目光,就像当年演武场上,自家大哥教刀剑那种脖子发凉的感觉。不由一口气噎在胸口,柳珽一扬眉,冷笑叱道:“就凭你,也配动问老爷家门?若明日你不在榜上,也别想再逍遥鬼混!”

    把下半句“若你命大,居然考上秀才,柳三爷还没蠢到直接下手惹众官怒,就只好自己走人呗”这种怂话憋屈地吃回去,话音刚落,柳珽扭头就走。

    看着柳珽全身奢侈品的背影,顾桐摸摸自己的脸,喃喃:“原来我的潜力,已经能逼得这种富贵大爷退避一时了我还真是蛮帅的。”

    霍兴继已经挤到顾桐身边,当然听不清楚这么自恋的低语,纳闷问道:“顾老弟有何吩咐?惭愧,愚兄不曾听清楚。”

    顾桐哈哈一笑,朗声道:“我是在琢磨,不知明天几点放榜。”

    霍兴继奇道:“莫非上次道试放榜,你不是自己看的?”

    顾桐一愣,尴尬笑笑——原身的记忆跟他虽然已经融合,但毕竟不是他自己的亲自经历,总要想一想才能记起来。一旦随口吐槽这种情况,就会出点小问题。

    幸好霍兴继是体贴的人,马上想到上回的情况,顾桐就是因为道试榜上无名,还被业师说“经书倒背如流c文章笔力无望”,回去才一病许久。生怕触痛同窗,立时又笑问道:“方才隐约听跟你同一批排队出来的人议论,大宗师提考你们卷子了?”

    顾桐点头:“是,不过都当面看了墨卷,简单勉励两句。”

    霍兴继心向往之:“早知道再缓缓,跟你一起出来想这些也没用,可惜我跟你座号隔得远,场中竟彼此看不见。”

    顾桐正要告辞,却被霍兴继拦住:“左右明日要看榜的,何必匆匆回去?明日一早又赶来,未免辛苦些,若是落雨,还易惹风寒。不如在寒舍略挤一晚,多少便宜?”

    知道霍兴继家挺有钱的,顾桐只好打哈哈:“主要是我家里来许多人,不好叨扰过头。”

    当初在端明书院短时间同窗练八股开笔时,顾桐是个略内向的普通乡村书生,年纪又太小,跟县城的同学格格不入。霍兴继也是家教比较好,怜他年少,一笔子也不错,才在大家冷落顾桐时,偶尔回护,也跟他礼尚往来,还能约着道试互结。

    但这次又一起办互结手续,霍兴继敏锐觉得,顾桐成长了许多,当初乡下人的敏感自尊变成了雍容,一举手一议论,都带着说不出的挥斥方遒的意气,更带着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才有的独特自信。本来出色的眉眼五官,稚嫩畏缩一旦洗去,整个人如同琢磨过的美玉,光彩焕然。

    这样的同窗,当然必须继续做好朋友!

    霍兴继诚意十足,爽朗笑道:“愚兄别的不敢说,家里房子还有几间,哪怕你们全村人都来,勉强安置一宵食宿,也总算办得下来。”

    顾桐惊呆:原来身边的小伙伴,也是这么牛逼的存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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