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05.第十八章：大工业蓝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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操舟昼夜不停顺流而下，顾桐从太平回梧州，不过四日光景。
太平后所靠近丽江（不是云南的那个丽江），丽江与明江汇合后称左江，在南宁附近汇合右江之后称郁江，奔流到桂平城下注入浔江，直达梧州后与广西诸水汇合，一起东去广州入海。
回梧州最重要的事，当然是跟欧阳必进通报沟通土地使用权的进展，用银子能砸出效率c以图明年开始赚出海量的银子，欧阳是大明官员之中数算第一，当然算得过这个账来，笑着应承第一年的用地银子他出，把糖墩千户找个繁华街区管治安，还拿一份钱粮，也就是了。
而欧阳的工程师实力真不是盖的，才用了顾桐匆匆来回的半个月时间，就拿出一个巨大的惊喜：水力榨蔗机的木制雏形已经做得七七八八，下水试运行没问题，就可以命东莞铁匠来梧州开炉，打造钢质压榨辊c黄铜齿轮铰链的豪华版实用机器了。
——在炼钢炉正式投产之前，机器的成本都高得突破天际，也就是制糖这种几近奢侈品行业，且需要适应太平那种人力匮乏的实际情况，才用得起机械生产。
顾桐走时，只跟师父聊了机器协助达到利润最大化的可能性：眼下，太平最多凑得出精壮男丁两千人，这点人力平时用来挖地c耕种还行，健妇老幼都能搭把手。到收获季节，这点人手只下地收割都捉襟见肘，而割下来的甘蔗不及时榨汁，堆几天糖就会发酵变质，必将影响糖的产量。唯一提升产量c快速堆起利润的方式，就是弄出机器来，搭配畜力运输，健妇就能在太平的河边操作机器榨汁。
亲自走这一趟之后，顾桐建议，最好连榨红糖的作坊都直接放在太平，一来那里的俍人有熬糖的传统，弄得到人手的话，培训上岗比较容易。二来虽然水运成本低廉，可运送原材料甘蔗和运送成品白糖，成本差别还是相当大的。
欧阳必进顿时听懂了顾桐计划的根本：“阿桐想在太平练兵？”
顾桐苦笑道：“徒儿也想日日侍奉恩师膝下，尽一些孝心。但思来想去，两广最要紧的无非两件事。其一是捋顺官场人脉，想必对付那广东胡松c广西李香，恩师比徒儿高明得多；其二就是练兵一事有所建树，最好再顺手挣些剿匪c平乱的军功。”
这次同去太平路上无聊，跟本地出身的高级军官沈希仪聊了许多，顾桐才知道，两广尤其是广西，安南挑衅在旁，俍c猺处处土司妄尊自大，只愁兵不够，不愁没仗打。只要强军在手，随时都有正经军功可以挣。
顾桐想得比这个还要多，但路要一步一步走，饭要一口一口吃，说太多大话没意义，也就只跟欧阳必进商量眼前的事：“练兵最耗钱粮，徒儿既不放心地里种出金银的甘蔗地，又没其他人手可以抽出来练兵，想了一路，唯有亲自领着柳珽，在太平后所好生练兵，顺便也就看住种蔗了。”
欧阳必进神色变幻，最后一声长叹：“为师这点俗务，耽搁了阿桐的举业，岂非为师之过？”
最头痛的就是这八股文章，顾桐苦笑道：“徒儿文采匮乏，只怕寒窗日夜不缀，磨炼三年，也不一定就能稳稳中举，还不如在太平盯着该做的事，平时带窗课去好生做，农闲时节回来请益。”
没说出来的真正想法，是顾桐不认为欧阳必进能很快返回中原。
这个身体才十三岁，就算来年中举了，甚至连中进士，太小的年龄也不可能实职当官，不过是换成翰林苑里读书。左右是读书，还不如在广西守着欧阳必进，能对亲人帮得上忙不说，也能实实在在做点事情。
对徒弟的诚挚心意，欧阳必进不由动容，自然更要坦然相告：“莫非我儿不知晓，我朝最重神童。十三岁之前中秀才c十六岁之前中举，考官乐见神童之誉，总爱把名次提高，日后受用无穷。若耽搁在这些俗务中，未免可惜了吾儿的功名。”
神童貌似常常跟倒霉连在一起？
顾桐对大明习俗不敏感，没注意欧阳的称呼不知不觉换成了“我儿”，这已经是当儿子看的待遇了，还忙着满脑子计划，边想边道：“现在只九月，我赶回梧州，水田还能命人种一季占城稻，旱地补些豆，余下边边角角的地整理出来，都弄上紫花苜蓿，开春的甘蔗就有底肥了。收获总要到明年八月”
欧阳听懂这里面的要点，点头应承：“二十六年七月之前，我定把榨汁器械在太平装到位，调试得可用。”
顾桐努力回忆着大工业党们议论的种种，道：“不光榨汁机，熬红糖的锅最好也改良一下，用平盘比日常尖底锅热效率高很多。还有制白糖用水缸也不方便搬挪c刮糖”
欧阳必进天才技能点本来就点在机械方向，被这么一含混提醒，顿时两眼放光，兴奋捋须道：“熬糖可以参照海边煎盐的平底巨锅，淋糖则应特制大的深盘，上层用细密铜丝网，岂不妙哉！”
说话间，恨不得赶紧飞奔去画图纸。
唤一声“师父”拉回欧阳的注意力，顾桐又道：“师父切不可待器械好了再运，最好开始打造钢坯c预制的木模无用时便运上去，好照着器械所需地盘，把厂房先修整出来，起码先在容易用水力的河边平好地，秋天才赶得上榨糖季。”
欧阳必进连连点头称善。
被这么一提醒，以欧阳组织过人力耕地机春耕c在松江总监督过大规模兴修水利的大才，脑子里冒出来的种种筹划，自然具体可行得多。
见师父的脑容量已经被前所未有的工厂生产充满，振奋而鸡血的模样，比聊官场人事欢喜何止一倍？
顾桐算是明白了，这时候试图讨论练兵细节，纯属自己找虐，还不如回去跟沈希仪甚至柳珽商量呢，也就索性收回纷纭的心思，一心一计跟欧阳必进描述起关于工厂生产：流水线的概念，机器如何保证衔接，让原材料匀速流动，不至于在某个费时的环节积压，比如熬糖步骤就可能需要更多灶错开时间依次加热，来确保其他机械工作可以延续。
再小的工厂，一年出十万斤糖都跟玩儿似的，而再多人力的工坊，只怕一万斤糖都跟神话一样了。
前所未闻的工业生产理念，让欧阳必进废寝忘食，拉着顾桐讨论了两天，然后自己做计划去了，再没心思管旁的事。
苦命的欧阳珏大小姐只好挺身而出，挑起私下批阅公文的重担，而顾桐拿到了未来三个月的窗课题目c努力方向，也带足了前期启动资金，准备回太平。想到那里沈希仪坐镇，并不担心柳珽前期集结人力c登记造册的活儿会出什么幺蛾子，但总想早点带欧阳借出的三位文书回去，好开始下一阶段的编伍工作。
欧阳必进闭门忙碌，但外有欧阳真c内有珏大姑娘的全力支持，动身事宜都准备得非常顺遂。唯一的意外来自顾二姐：听说阿桐要回去一千里外的太平常驻，她死活不肯留在梧州，一口咬死要跟他去煮饭洗衣。顾桐拗不过二姐，就答应了。
有现代的防疫观念，养成日常卫生习惯，加上颇高明的医生李煮石在那里，也不必多余担心什么瘴疠之地。二姐在那里生活更快活，也未可知。
这次逆流而上去太平的船多了两艘，主要是带一些那边不好买的日常生活用品，以及李柏的瓶瓶罐罐c各种储备药材。之后再需要日用品，去南宁府采买也不难。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李现是太平后所的一军户之子，自从开国不久征交趾时祖先受轻伤滞留，被编入最靠近边境的千户所成为军户，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些山峦c河流环绕，形势破碎的小块田地上。
李现爷爷活着时，还爱讲“那时每年操练两次，出操当晚炖肉吃饱”的神话。他老父一生从来不知道什么叫练兵，倒是李现见过小唐千户操练精选出来的精兵，一个月两操，每次在校场挥雪亮钢刀，威风凛凛；偶尔还有几个高手拉弓射箭，更让人羡慕不已。
如今，李现自己都三十多，埋掉所有幻想，操劳在浸透先人汗水的天地间，每日绞尽脑汁的，就是怎么在千户家搜刮走许多粮食之后，混合树根草皮野菜，养活换亲娶回来的媳妇，和三个吃断当爹脊梁的半大儿子。小女儿更不能饿死，将来哥哥们换亲成家，还就指望她了。
天翻地覆的变化，是今年九月开始的。
唐千户突然带着他的亲属c亲兵，一船走了，说是收了海一样的银钱，把田地送给提督使用，自家人去天上一般的大城梧州，再不晒日头淋雨，过享福日子。
官儿们c管事的都走了，接手太平后所事务的，是一位更大的官儿，听说比千户大好几十倍那种。
但是沈大官人并不管事，只是坐镇。一位生得俊俏如神仙c穿得花团锦绣更像神仙的公子，随意地头捉了几个军户，就命他们四下传令，放下一切手头活计，所有军户男丁到千户所门前晒场集合，去的自己带干粮，不去的捱军棍！
用土夯紧实的晒场很大，一次要晒一季粮食。但聚集了许多人之后，又不显得大了。
李现平生第一次见这么多人，只觉得头晕眼花，心底却还有一丝隐秘的兴奋：爷爷故事里当年的操练，是不是还不如这里人多？
这浩大的阵仗，怕不能跟儿孙讲半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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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后所靠近丽江（不是云南的那个丽江），丽江与明江汇合后称左江，在南宁附近汇合右江之后称郁江，奔流到桂平城下注入浔江，直达梧州后与广西诸水汇合，一起东去广州入海。
回梧州最重要的事，当然是跟欧阳必进通报沟通土地使用权的进展，用银子能砸出效率c以图明年开始赚出海量的银子，欧阳是大明官员之中数算第一，当然算得过这个账来，笑着应承第一年的用地银子他出，把糖墩千户找个繁华街区管治安，还拿一份钱粮，也就是了。
而欧阳的工程师实力真不是盖的，才用了顾桐匆匆来回的半个月时间，就拿出一个巨大的惊喜：水力榨蔗机的木制雏形已经做得七七八八，下水试运行没问题，就可以命东莞铁匠来梧州开炉，打造钢质压榨辊c黄铜齿轮铰链的豪华版实用机器了。
——在炼钢炉正式投产之前，机器的成本都高得突破天际，也就是制糖这种几近奢侈品行业，且需要适应太平那种人力匮乏的实际情况，才用得起机械生产。
顾桐走时，只跟师父聊了机器协助达到利润最大化的可能性：眼下，太平最多凑得出精壮男丁两千人，这点人力平时用来挖地c耕种还行，健妇老幼都能搭把手。到收获季节，这点人手只下地收割都捉襟见肘，而割下来的甘蔗不及时榨汁，堆几天糖就会发酵变质，必将影响糖的产量。唯一提升产量c快速堆起利润的方式，就是弄出机器来，搭配畜力运输，健妇就能在太平的河边操作机器榨汁。
亲自走这一趟之后，顾桐建议，最好连榨红糖的作坊都直接放在太平，一来那里的俍人有熬糖的传统，弄得到人手的话，培训上岗比较容易。二来虽然水运成本低廉，可运送原材料甘蔗和运送成品白糖，成本差别还是相当大的。
欧阳必进顿时听懂了顾桐计划的根本：“阿桐想在太平练兵？”
顾桐苦笑道：“徒儿也想日日侍奉恩师膝下，尽一些孝心。但思来想去，两广最要紧的无非两件事。其一是捋顺官场人脉，想必对付那广东胡松c广西李香，恩师比徒儿高明得多；其二就是练兵一事有所建树，最好再顺手挣些剿匪c平乱的军功。”
这次同去太平路上无聊，跟本地出身的高级军官沈希仪聊了许多，顾桐才知道，两广尤其是广西，安南挑衅在旁，俍c猺处处土司妄尊自大，只愁兵不够，不愁没仗打。只要强军在手，随时都有正经军功可以挣。
顾桐想得比这个还要多，但路要一步一步走，饭要一口一口吃，说太多大话没意义，也就只跟欧阳必进商量眼前的事：“练兵最耗钱粮，徒儿既不放心地里种出金银的甘蔗地，又没其他人手可以抽出来练兵，想了一路，唯有亲自领着柳珽，在太平后所好生练兵，顺便也就看住种蔗了。”
欧阳必进神色变幻，最后一声长叹：“为师这点俗务，耽搁了阿桐的举业，岂非为师之过？”
最头痛的就是这八股文章，顾桐苦笑道：“徒儿文采匮乏，只怕寒窗日夜不缀，磨炼三年，也不一定就能稳稳中举，还不如在太平盯着该做的事，平时带窗课去好生做，农闲时节回来请益。”
没说出来的真正想法，是顾桐不认为欧阳必进能很快返回中原。
这个身体才十三岁，就算来年中举了，甚至连中进士，太小的年龄也不可能实职当官，不过是换成翰林苑里读书。左右是读书，还不如在广西守着欧阳必进，能对亲人帮得上忙不说，也能实实在在做点事情。
对徒弟的诚挚心意，欧阳必进不由动容，自然更要坦然相告：“莫非我儿不知晓，我朝最重神童。十三岁之前中秀才c十六岁之前中举，考官乐见神童之誉，总爱把名次提高，日后受用无穷。若耽搁在这些俗务中，未免可惜了吾儿的功名。”
神童貌似常常跟倒霉连在一起？
顾桐对大明习俗不敏感，没注意欧阳的称呼不知不觉换成了“我儿”，这已经是当儿子看的待遇了，还忙着满脑子计划，边想边道：“现在只九月，我赶回梧州，水田还能命人种一季占城稻，旱地补些豆，余下边边角角的地整理出来，都弄上紫花苜蓿，开春的甘蔗就有底肥了。收获总要到明年八月”
欧阳听懂这里面的要点，点头应承：“二十六年七月之前，我定把榨汁器械在太平装到位，调试得可用。”
顾桐努力回忆着大工业党们议论的种种，道：“不光榨汁机，熬红糖的锅最好也改良一下，用平盘比日常尖底锅热效率高很多。还有制白糖用水缸也不方便搬挪c刮糖”
欧阳必进天才技能点本来就点在机械方向，被这么一含混提醒，顿时两眼放光，兴奋捋须道：“熬糖可以参照海边煎盐的平底巨锅，淋糖则应特制大的深盘，上层用细密铜丝网，岂不妙哉！”
说话间，恨不得赶紧飞奔去画图纸。
唤一声“师父”拉回欧阳的注意力，顾桐又道：“师父切不可待器械好了再运，最好开始打造钢坯c预制的木模无用时便运上去，好照着器械所需地盘，把厂房先修整出来，起码先在容易用水力的河边平好地，秋天才赶得上榨糖季。”
欧阳必进连连点头称善。
被这么一提醒，以欧阳组织过人力耕地机春耕c在松江总监督过大规模兴修水利的大才，脑子里冒出来的种种筹划，自然具体可行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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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小的工厂，一年出十万斤糖都跟玩儿似的，而再多人力的工坊，只怕一万斤糖都跟神话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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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命的欧阳珏大小姐只好挺身而出，挑起私下批阅公文的重担，而顾桐拿到了未来三个月的窗课题目c努力方向，也带足了前期启动资金，准备回太平。想到那里沈希仪坐镇，并不担心柳珽前期集结人力c登记造册的活儿会出什么幺蛾子，但总想早点带欧阳借出的三位文书回去，好开始下一阶段的编伍工作。
欧阳必进闭门忙碌，但外有欧阳真c内有珏大姑娘的全力支持，动身事宜都准备得非常顺遂。唯一的意外来自顾二姐：听说阿桐要回去一千里外的太平常驻，她死活不肯留在梧州，一口咬死要跟他去煮饭洗衣。顾桐拗不过二姐，就答应了。
有现代的防疫观念，养成日常卫生习惯，加上颇高明的医生李煮石在那里，也不必多余担心什么瘴疠之地。二姐在那里生活更快活，也未可知。
这次逆流而上去太平的船多了两艘，主要是带一些那边不好买的日常生活用品，以及李柏的瓶瓶罐罐c各种储备药材。之后再需要日用品，去南宁府采买也不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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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现爷爷活着时，还爱讲“那时每年操练两次，出操当晚炖肉吃饱”的神话。他老父一生从来不知道什么叫练兵，倒是李现见过小唐千户操练精选出来的精兵，一个月两操，每次在校场挥雪亮钢刀，威风凛凛；偶尔还有几个高手拉弓射箭，更让人羡慕不已。
如今，李现自己都三十多，埋掉所有幻想，操劳在浸透先人汗水的天地间，每日绞尽脑汁的，就是怎么在千户家搜刮走许多粮食之后，混合树根草皮野菜，养活换亲娶回来的媳妇，和三个吃断当爹脊梁的半大儿子。小女儿更不能饿死，将来哥哥们换亲成家，还就指望她了。
天翻地覆的变化，是今年九月开始的。
唐千户突然带着他的亲属c亲兵，一船走了，说是收了海一样的银钱，把田地送给提督使用，自家人去天上一般的大城梧州，再不晒日头淋雨，过享福日子。
官儿们c管事的都走了，接手太平后所事务的，是一位更大的官儿，听说比千户大好几十倍那种。
但是沈大官人并不管事，只是坐镇。一位生得俊俏如神仙c穿得花团锦绣更像神仙的公子，随意地头捉了几个军户，就命他们四下传令，放下一切手头活计，所有军户男丁到千户所门前晒场集合，去的自己带干粮，不去的捱军棍！
用土夯紧实的晒场很大，一次要晒一季粮食。但聚集了许多人之后，又不显得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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