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第 3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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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暮色四合。
德州府境内的一条官道之上。
一支全副武装军容严整c约莫有三百人的骑兵队伍, 正在宽阔的官道上纵马奔驰, 马蹄扬起的尘土形成一道灰黄色的滚滚巨浪。
队伍中央, 是一辆巨大的双辕马车, 由四匹骏马共同驱动并驾前行。但似乎出于某种考虑，并未全速行驶。
队伍最前方的一名斥候调转马头，驱马来到车前。赶车的侍卫抬手在车门前的横木上轻轻瞧了瞧，不到片刻功夫，一只修长有力的手伸出来掀开帷幔, 李旭探出身子，剑眉紧皱低声道：“何事？”
斥候坐在马上朝他拱手一礼：“禀告王爷, 前面五里处有座山, 官道到了尽头, 再走下去便全是山路了。特来请王爷示下。”
自那日接下今圣的旨意前往宜阳救治疫症, 这已经是他们离开延康的第七天。德州府位于大庆北部, 距离都城足有千里之遥。境内多山地, 尤以淮安郡为甚，道路曲折行路十分艰难。
他们现在正处于德州府的西南部，翻过前面那座山，便正式踏入淮安郡的地界了。由于地处偏远, 附近连个驿站都没有。
永乐王爷略一思量：“在山脚停下扎营, 今夜在此休息, 明日继续上路。”
目送斥候驾马去前方传令, 李旭又回到车内, 发现之前沉睡的容清已经醒了。
马车内的空间十分宽敞，桌椅软榻一应俱全。倘若被蒙着眼睛带进来，估计会直接错认为哪处卧房。
容清躺卧在软榻厚软的毛毯中，巴掌大的小脸缩在火红的狐皮大氅里，越发显得下巴尖细，无端惹人怜惜。
她上回被江木春设计掳走，受了风寒，又动用心法伤了肺腑，虽则休息了一段日子，但到底没有好全。接连七日于车马上颠簸，原先就单薄的身体眼见着竟又消减了几分，精神也越发不济起来，一天的时光里，大半都在昏睡。
“吵醒你了？”李旭靠坐过来，凌厉的面部线条柔和温软，声音里满含歉意和担忧：“还睡吗？”
见容清摇头，他便走到软榻前将她扶起来，往她背后垫了一个软枕，用毛毯将她围得严严实实，然后将一直热在炉子上的参茶倒了一杯递到她手里：“有些烫，你慢点喝。”
一杯参茶下肚，脸上浮出了几分血色，精神看着也好了些。
李旭很是自责：“早知道光是赶路就让你这么辛苦，我就该拦住皇兄，说什么也要派其他人过来的。”
容清：“能为君分忧是我的荣幸，这点辛苦算不得什么。况且我这模样也就是看起来吓人，其实大多是在马车里头闷的，多喝些养精蓄神的汤药，等到了目的地之后再多走动走动，什么事也没有的。王爷不必担心。”
此次之所以会答应今圣的请求请来淮安救治疫症，除了圣命难违不想与皇族交恶，其实还有个更重要的原因，容清并没有说。
就在今圣找她入宫的前一天，陈寿再次派人送来了师父的信件，信件中，师父说他已经确切地找到了血灵芝，并且人就在淮安郡内。因此这淮安一行，她非去不可。
绿水在后面马车上煎药，因此只有容清和李旭二人独处。等容清将话说完之后，李旭并没有出声，马车内一时陷入静默。
约莫一刻钟之后，容清感觉到行驶的马车停了下来。赶车的邹上在车外报告：“王爷，到山脚了。”
此次护送的士兵，都是跟随李旭征战沙场多年的精兵强将，行军素质十分高超。不过片刻功夫就在山脚下的一片树林旁扎营起灶，燃起篝火。
容清披了那件狐皮大氅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婉拒了李旭的帮助，扶住从后头赶过来的绿水，轻轻跳下了马车。
此处的风景十分独特。往后是一望无尽的荒漠原野，往前是高耸入云的连绵山川，夕阳隐没暮色四合，树林里传来归鸟鸣唱的声音，或许是靠近山，天空显得尤为清透澄澈，倒映着橘黄色的篝火，透出一股难以描述的幽静。
容清在铺好的垫子上坐下来，蜷起膝盖，将双手从大氅中抽出来烤火，明亮的火光印照在面具上，反射出莹润的光泽，削瘦的身形在背后投射出小小的一团影子。
李旭盯着她瞧了会儿，也坐到她身边，挡住风顺便将火挑得大了些。
“王爷，”前方有人过来，却是霍朗，对李旭行完礼之后转身也对着容清抱了一拳：“赵姑娘。”
霍朗原本是打算在完成灾区补种任务c返回延康的第二日，就和永乐王爷一同入宫，请求圣上为他和宋思荼赐婚。但由于容清出了事故昏睡不醒，李旭寸步不离自然没有心思入宫，此事暂时也就耽搁下来。
之后又出了宜阳疫症一事，今圣对他颇为赏识，点他进了随行队伍，并亲口承诺，等他从宜阳回来之日，便是他与宋小姐婚事得定之时。
容清对他颔首示意，道：“药材可都已经煮上了？”
“都按照赵姑娘的要求煮了，等会儿就给士兵们分发。赵姑娘，大家已经连续喝了五天了，进了疫区范围后，应该没事吧。”
“目前还不知道此次的疫症究竟是什么情况，不过做好了防护总是百利而无一害的。”容清顿了顿，从荷包里取出一枚药丸递到霍朗手里：“进入淮安城之前服用。既然答应了阿荼要将你完好无缺的带回去，总不能失信于人。”
霍朗将药丸接到手里，知道此药与其他药材不同，怕是有什么了不得之处。郑重道了声谢，笑道：“我也答应了阿荼此行一定要护赵姑娘周全，所以姑娘还要好生修养保重身体才是。”
说完向二人再次行礼，转身告辞离去。
天色愈发暗沉，一顶顶营帐像是春雨后的蘑菇，一朵朵耸立起来。绿水端来一碗药汁，待容清喝完之后问道：“小姐今晚想吃什么？”
容清摇摇头：“没什么胃口，你随便煮点粥吧。”
“身子本来就弱，不好好吃饭怎么行。”李旭皱起眉头，回头看了一眼身后茂密的树林，想了想道：“你等我回来。”
起身吩咐侍卫几句，朝着林子里走去。不到两刻钟之后，再出来时，便是满载而归。
他拿来一口锅架在容清跟前的火堆上，将手上褪毛洗净像是野鸡模样的动物放进去加满水煮。又将另一只不知是什么的动物用匕首划开，撒上盐巴作料，串在剑上放于火上烤。
容清望着镶满宝石的剑柄抽了抽嘴角。不过锦衣玉带尊贵无匹的永乐王爷亲自洗手作羹汤的模样，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你怎么会这些？”容清有些好奇。李旭的动作姿势十分娴熟，显然不是第一次。
李旭看着容清笑了笑，眼中有着掩藏不住的得意。他一边翻着剑上的烤肉一边答道：“以前在北漠行军打仗的时候，随时拔营就走，经常饥一顿饱一顿，可没有人会一日三餐的伺候着给你做饭。饿得很了总要自己找些东西吃，练着练着也就会了。”
旁边有士兵听到这番话，壮着胆子打趣道：“赵姑娘你不知道，我们将军做饭的手艺可是一等一的，那香味不仅勾人，还勾狼呢，有一回在草原上，硬是把一群野狼都给引来啦！”
周围立刻爆出一阵大笑声。
李旭被手下打趣了也不生气，道：“引来了又如何，最后还不是给你们添餐？半大小子愣头青，饭量一个赛一个，爷那是用心良苦呢！”
众人很是捧场：“对对对！将军威武英明！”
营地内的笑声回荡而起久久不绝。李旭笑着看他们闹作一团，身上因征战多年凝聚不散的杀伐戾气此刻全然收敛，气质竟是难得的温润柔和。英朗俊美的面庞在火光映照下如玉生辉，带着股摄人心魄的神采，那双含着笑意的深邃双眸转头看过来时，竟让容清的心跳险险漏了一拍。
她有些慌乱的移开视线，掩饰般看向篝火上架着的那口锅。经过大火的烘烤以及李旭不时输送过去提高温度加快烧煮的内力，锅里的水已经沸腾了。
李旭将烤得微微冒油的肉插在篝火旁，起身往锅里扔了些撕碎的菌菇和野果，然后盖上盖继续煮。
不多时，蒸腾的热气就带着浓郁的肉香和果子的甜香飘散开来。剑上的烤肉此时也被烤得金黄直往外冒油，油脂滴到火堆上发出刺啦的声响，一股股焦香的肉味便扑鼻而来。
容清情不自禁地吸了吸鼻子。李旭察觉她的动作轻笑出声，声音低沉醇厚，教容清脸上微微有些发烫：“别急，快好了。”
又过了片刻，锅上蒸腾的热气更甚，浓郁的香味四处飘散，与营地内各处的饭菜香气混在一起，着实教人心中升起几分岁月静好的满足和欢喜。
李旭终于停下翻烤手中那块焦香四溢的烤肉，撕下一小块吹了吹，递到容清嘴边：“尝尝味道怎么样。”
容清脸上有些发热，当着众人的面却也不好扭捏，微微前倾咬住那块肉吞进嘴里。烤肉的火候正好，外焦里嫩肉汁饱满，香料随着翻烤彻底融入，浓郁的肉香在舌尖炸开。容清不由赞了一声：“很好吃。”
李旭嘴角扬起，又将煮汤的锅端下来，内力催化的熬煮让整锅汤都成了浓浓的乳白色。容清接过一碗，蒸腾的鲜香气萦绕在鼻尖，轻轻喝了一口，汤汁浓稠鲜美，骨肉香软酥烂，菌菇鲜香入味，红红绿绿的果子整个炸开，漂浮在浓白色的汤汁上煞是好看，一口咬下去，香甜的果肉伴随着鲜美的肉汤，真真是妙不可言。
真要说来，李旭的手艺不见得比绿水好。但在这天晚上，不知是繁星密布的天幕，是灿烂热烈的篝火，是周围欢闹开怀的人群，还是因为其他什么缘故，容清竟前所未有的足足吃了两碗饭。
休息一夜，第二日早上，众人便要翻山越岭。而翻山越岭的唯一通路，就是栈道。
德州府内的栈道多为人工在山体上凿刻而成，将坚硬的石壁凿出约四尺的宽度，再用实木钉入山壁铺就。整条栈道曲折蜿蜒环山而上，一面紧贴石壁，另一面则是无底的悬崖深渊。
山壁陡峭，马车肯定是无法继续前行了。李旭下令将车中的药材行礼分担到士兵的马匹上，又留下几人将空马车赶回最近的驿站，剩下的队伍便开始爬山。
爬山之前，李旭走到容清身边：“你身体弱爬不了，我抱着你走。”
容清婉拒：“我有绿水就行了，无须劳烦王爷。”
李旭摇头：“她武功弱，没有我抱着你安全。”
“那我还有青山。”
李旭的视线往青山身上来回扫了几遍，再次摇头：“我信不过他。”
容清：“”
到底是谁信不过谁啊？
“此次前去宜阳治病，”李旭道：“你的作用太过重要，容不得有半分闪失。所以你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我抱着你过去，要么，你坐上马车，我派人将你送回延康。”
容清抿抿嘴唇，半晌之后，终究妥协，被李旭打横抱起来。
即使爬山之前他们就做好了路途艰难的准备，但实际情况比他们预想的还要糟糕。
栈道从山脚开始，一路蜿蜒盘旋而上，直至隐入浓厚的云雾之中。狭窄的道路只能够容一人通行，于是三百多人的队伍依附着陡峭山壁拉成长长的一条。
最开始的时候还能骑在马上，等到了半山腰由于山峰极高，这些栈道常年浸在云雾水汽之中极为湿滑，稍不注意便会滑倒，此时再要骑马，那就与自杀无异。
“啊！”
前面突然传来一声惊呼。却是一匹马蹄下打滑崴了一下。行得越高路越湿滑，连绑在马蹄上增加摩擦力的布条都不大管用了。幸亏马匹身后的士兵及时拉住缰绳让它歪倒向石壁这一面，撞落的碎石在栈道上骨碌骨碌滚了几下，然后掉入深不见底的山崖再无声息。
容清探头看了一眼悬空的峭壁又立刻缩回去：那蒸腾的云气让她有些头晕。
抱在她腰间的手臂紧了紧，李旭低沉磁性的声音自耳边传来：“别怕，我不会让你掉下去的。”
容清点点头，轻声道了句谢，再没有说话。
这段山路足足花费了众人三个多时辰，等到终于重新踏回地面时，所有人都长长松了口气。
没有马车，从这开始就只能骑马。容清原本打算等后面的绿水青山跟上来，与其中一人共乘一骑，哪知道李旭根本就没将她放下来过，直接抱着她纵身上马，扬鞭疾驰。
耳边有风呼啸而过，容清实在忍不住，转头对李旭道：“王爷，上回在王府之中，我已经坦言相告毫无隐瞒，容清的确心有所属，实在不值得王爷继续留念。”
“你说什么？风太大，我听不见！”
容清：“”
这就叫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李旭笑了笑，俯身凑到她耳边，低沉温柔的声音即使是在风中，也清晰得每个字都能听见：“我知道你喜欢白桑先生，他救你护你，教你养你，整整十三年一直陪在你身边，是你最信赖最亲近之人，你喜欢他很正常。
不仅你喜欢他，我也喜欢他：倘若不是因为他，我如何能有机会遇见你这样一个聪颖灵慧c坚定果敢的女子？倘若有机会能和他相识，我一定要好好感谢他，感谢他照顾你爱护你，将你教得这样优秀美好。
所以你尽管喜欢他，我不介意。同样的，我也会依然喜欢你，即使你介意，也改变不了这一点。”
容清不说话了。也实在不知道还能再说些什么。
李旭脸上的笑容加深，紧了紧环在她腰间的手臂心中很是得意：
邹上说得一点没错，追求容清，就该像平安那般死缠烂打才有效。
半个时辰之后，淮安郡的城门，终于遥遥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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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州府境内的一条官道之上。
一支全副武装军容严整c约莫有三百人的骑兵队伍, 正在宽阔的官道上纵马奔驰, 马蹄扬起的尘土形成一道灰黄色的滚滚巨浪。
队伍中央, 是一辆巨大的双辕马车, 由四匹骏马共同驱动并驾前行。但似乎出于某种考虑，并未全速行驶。
队伍最前方的一名斥候调转马头，驱马来到车前。赶车的侍卫抬手在车门前的横木上轻轻瞧了瞧，不到片刻功夫，一只修长有力的手伸出来掀开帷幔, 李旭探出身子，剑眉紧皱低声道：“何事？”
斥候坐在马上朝他拱手一礼：“禀告王爷, 前面五里处有座山, 官道到了尽头, 再走下去便全是山路了。特来请王爷示下。”
自那日接下今圣的旨意前往宜阳救治疫症, 这已经是他们离开延康的第七天。德州府位于大庆北部, 距离都城足有千里之遥。境内多山地, 尤以淮安郡为甚，道路曲折行路十分艰难。
他们现在正处于德州府的西南部，翻过前面那座山，便正式踏入淮安郡的地界了。由于地处偏远, 附近连个驿站都没有。
永乐王爷略一思量：“在山脚停下扎营, 今夜在此休息, 明日继续上路。”
目送斥候驾马去前方传令, 李旭又回到车内, 发现之前沉睡的容清已经醒了。
马车内的空间十分宽敞，桌椅软榻一应俱全。倘若被蒙着眼睛带进来，估计会直接错认为哪处卧房。
容清躺卧在软榻厚软的毛毯中，巴掌大的小脸缩在火红的狐皮大氅里，越发显得下巴尖细，无端惹人怜惜。
她上回被江木春设计掳走，受了风寒，又动用心法伤了肺腑，虽则休息了一段日子，但到底没有好全。接连七日于车马上颠簸，原先就单薄的身体眼见着竟又消减了几分，精神也越发不济起来，一天的时光里，大半都在昏睡。
“吵醒你了？”李旭靠坐过来，凌厉的面部线条柔和温软，声音里满含歉意和担忧：“还睡吗？”
见容清摇头，他便走到软榻前将她扶起来，往她背后垫了一个软枕，用毛毯将她围得严严实实，然后将一直热在炉子上的参茶倒了一杯递到她手里：“有些烫，你慢点喝。”
一杯参茶下肚，脸上浮出了几分血色，精神看着也好了些。
李旭很是自责：“早知道光是赶路就让你这么辛苦，我就该拦住皇兄，说什么也要派其他人过来的。”
容清：“能为君分忧是我的荣幸，这点辛苦算不得什么。况且我这模样也就是看起来吓人，其实大多是在马车里头闷的，多喝些养精蓄神的汤药，等到了目的地之后再多走动走动，什么事也没有的。王爷不必担心。”
此次之所以会答应今圣的请求请来淮安救治疫症，除了圣命难违不想与皇族交恶，其实还有个更重要的原因，容清并没有说。
就在今圣找她入宫的前一天，陈寿再次派人送来了师父的信件，信件中，师父说他已经确切地找到了血灵芝，并且人就在淮安郡内。因此这淮安一行，她非去不可。
绿水在后面马车上煎药，因此只有容清和李旭二人独处。等容清将话说完之后，李旭并没有出声，马车内一时陷入静默。
约莫一刻钟之后，容清感觉到行驶的马车停了下来。赶车的邹上在车外报告：“王爷，到山脚了。”
此次护送的士兵，都是跟随李旭征战沙场多年的精兵强将，行军素质十分高超。不过片刻功夫就在山脚下的一片树林旁扎营起灶，燃起篝火。
容清披了那件狐皮大氅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婉拒了李旭的帮助，扶住从后头赶过来的绿水，轻轻跳下了马车。
此处的风景十分独特。往后是一望无尽的荒漠原野，往前是高耸入云的连绵山川，夕阳隐没暮色四合，树林里传来归鸟鸣唱的声音，或许是靠近山，天空显得尤为清透澄澈，倒映着橘黄色的篝火，透出一股难以描述的幽静。
容清在铺好的垫子上坐下来，蜷起膝盖，将双手从大氅中抽出来烤火，明亮的火光印照在面具上，反射出莹润的光泽，削瘦的身形在背后投射出小小的一团影子。
李旭盯着她瞧了会儿，也坐到她身边，挡住风顺便将火挑得大了些。
“王爷，”前方有人过来，却是霍朗，对李旭行完礼之后转身也对着容清抱了一拳：“赵姑娘。”
霍朗原本是打算在完成灾区补种任务c返回延康的第二日，就和永乐王爷一同入宫，请求圣上为他和宋思荼赐婚。但由于容清出了事故昏睡不醒，李旭寸步不离自然没有心思入宫，此事暂时也就耽搁下来。
之后又出了宜阳疫症一事，今圣对他颇为赏识，点他进了随行队伍，并亲口承诺，等他从宜阳回来之日，便是他与宋小姐婚事得定之时。
容清对他颔首示意，道：“药材可都已经煮上了？”
“都按照赵姑娘的要求煮了，等会儿就给士兵们分发。赵姑娘，大家已经连续喝了五天了，进了疫区范围后，应该没事吧。”
“目前还不知道此次的疫症究竟是什么情况，不过做好了防护总是百利而无一害的。”容清顿了顿，从荷包里取出一枚药丸递到霍朗手里：“进入淮安城之前服用。既然答应了阿荼要将你完好无缺的带回去，总不能失信于人。”
霍朗将药丸接到手里，知道此药与其他药材不同，怕是有什么了不得之处。郑重道了声谢，笑道：“我也答应了阿荼此行一定要护赵姑娘周全，所以姑娘还要好生修养保重身体才是。”
说完向二人再次行礼，转身告辞离去。
天色愈发暗沉，一顶顶营帐像是春雨后的蘑菇，一朵朵耸立起来。绿水端来一碗药汁，待容清喝完之后问道：“小姐今晚想吃什么？”
容清摇摇头：“没什么胃口，你随便煮点粥吧。”
“身子本来就弱，不好好吃饭怎么行。”李旭皱起眉头，回头看了一眼身后茂密的树林，想了想道：“你等我回来。”
起身吩咐侍卫几句，朝着林子里走去。不到两刻钟之后，再出来时，便是满载而归。
他拿来一口锅架在容清跟前的火堆上，将手上褪毛洗净像是野鸡模样的动物放进去加满水煮。又将另一只不知是什么的动物用匕首划开，撒上盐巴作料，串在剑上放于火上烤。
容清望着镶满宝石的剑柄抽了抽嘴角。不过锦衣玉带尊贵无匹的永乐王爷亲自洗手作羹汤的模样，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你怎么会这些？”容清有些好奇。李旭的动作姿势十分娴熟，显然不是第一次。
李旭看着容清笑了笑，眼中有着掩藏不住的得意。他一边翻着剑上的烤肉一边答道：“以前在北漠行军打仗的时候，随时拔营就走，经常饥一顿饱一顿，可没有人会一日三餐的伺候着给你做饭。饿得很了总要自己找些东西吃，练着练着也就会了。”
旁边有士兵听到这番话，壮着胆子打趣道：“赵姑娘你不知道，我们将军做饭的手艺可是一等一的，那香味不仅勾人，还勾狼呢，有一回在草原上，硬是把一群野狼都给引来啦！”
周围立刻爆出一阵大笑声。
李旭被手下打趣了也不生气，道：“引来了又如何，最后还不是给你们添餐？半大小子愣头青，饭量一个赛一个，爷那是用心良苦呢！”
众人很是捧场：“对对对！将军威武英明！”
营地内的笑声回荡而起久久不绝。李旭笑着看他们闹作一团，身上因征战多年凝聚不散的杀伐戾气此刻全然收敛，气质竟是难得的温润柔和。英朗俊美的面庞在火光映照下如玉生辉，带着股摄人心魄的神采，那双含着笑意的深邃双眸转头看过来时，竟让容清的心跳险险漏了一拍。
她有些慌乱的移开视线，掩饰般看向篝火上架着的那口锅。经过大火的烘烤以及李旭不时输送过去提高温度加快烧煮的内力，锅里的水已经沸腾了。
李旭将烤得微微冒油的肉插在篝火旁，起身往锅里扔了些撕碎的菌菇和野果，然后盖上盖继续煮。
不多时，蒸腾的热气就带着浓郁的肉香和果子的甜香飘散开来。剑上的烤肉此时也被烤得金黄直往外冒油，油脂滴到火堆上发出刺啦的声响，一股股焦香的肉味便扑鼻而来。
容清情不自禁地吸了吸鼻子。李旭察觉她的动作轻笑出声，声音低沉醇厚，教容清脸上微微有些发烫：“别急，快好了。”
又过了片刻，锅上蒸腾的热气更甚，浓郁的香味四处飘散，与营地内各处的饭菜香气混在一起，着实教人心中升起几分岁月静好的满足和欢喜。
李旭终于停下翻烤手中那块焦香四溢的烤肉，撕下一小块吹了吹，递到容清嘴边：“尝尝味道怎么样。”
容清脸上有些发热，当着众人的面却也不好扭捏，微微前倾咬住那块肉吞进嘴里。烤肉的火候正好，外焦里嫩肉汁饱满，香料随着翻烤彻底融入，浓郁的肉香在舌尖炸开。容清不由赞了一声：“很好吃。”
李旭嘴角扬起，又将煮汤的锅端下来，内力催化的熬煮让整锅汤都成了浓浓的乳白色。容清接过一碗，蒸腾的鲜香气萦绕在鼻尖，轻轻喝了一口，汤汁浓稠鲜美，骨肉香软酥烂，菌菇鲜香入味，红红绿绿的果子整个炸开，漂浮在浓白色的汤汁上煞是好看，一口咬下去，香甜的果肉伴随着鲜美的肉汤，真真是妙不可言。
真要说来，李旭的手艺不见得比绿水好。但在这天晚上，不知是繁星密布的天幕，是灿烂热烈的篝火，是周围欢闹开怀的人群，还是因为其他什么缘故，容清竟前所未有的足足吃了两碗饭。
休息一夜，第二日早上，众人便要翻山越岭。而翻山越岭的唯一通路，就是栈道。
德州府内的栈道多为人工在山体上凿刻而成，将坚硬的石壁凿出约四尺的宽度，再用实木钉入山壁铺就。整条栈道曲折蜿蜒环山而上，一面紧贴石壁，另一面则是无底的悬崖深渊。
山壁陡峭，马车肯定是无法继续前行了。李旭下令将车中的药材行礼分担到士兵的马匹上，又留下几人将空马车赶回最近的驿站，剩下的队伍便开始爬山。
爬山之前，李旭走到容清身边：“你身体弱爬不了，我抱着你走。”
容清婉拒：“我有绿水就行了，无须劳烦王爷。”
李旭摇头：“她武功弱，没有我抱着你安全。”
“那我还有青山。”
李旭的视线往青山身上来回扫了几遍，再次摇头：“我信不过他。”
容清：“”
到底是谁信不过谁啊？
“此次前去宜阳治病，”李旭道：“你的作用太过重要，容不得有半分闪失。所以你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我抱着你过去，要么，你坐上马车，我派人将你送回延康。”
容清抿抿嘴唇，半晌之后，终究妥协，被李旭打横抱起来。
即使爬山之前他们就做好了路途艰难的准备，但实际情况比他们预想的还要糟糕。
栈道从山脚开始，一路蜿蜒盘旋而上，直至隐入浓厚的云雾之中。狭窄的道路只能够容一人通行，于是三百多人的队伍依附着陡峭山壁拉成长长的一条。
最开始的时候还能骑在马上，等到了半山腰由于山峰极高，这些栈道常年浸在云雾水汽之中极为湿滑，稍不注意便会滑倒，此时再要骑马，那就与自杀无异。
“啊！”
前面突然传来一声惊呼。却是一匹马蹄下打滑崴了一下。行得越高路越湿滑，连绑在马蹄上增加摩擦力的布条都不大管用了。幸亏马匹身后的士兵及时拉住缰绳让它歪倒向石壁这一面，撞落的碎石在栈道上骨碌骨碌滚了几下，然后掉入深不见底的山崖再无声息。
容清探头看了一眼悬空的峭壁又立刻缩回去：那蒸腾的云气让她有些头晕。
抱在她腰间的手臂紧了紧，李旭低沉磁性的声音自耳边传来：“别怕，我不会让你掉下去的。”
容清点点头，轻声道了句谢，再没有说话。
这段山路足足花费了众人三个多时辰，等到终于重新踏回地面时，所有人都长长松了口气。
没有马车，从这开始就只能骑马。容清原本打算等后面的绿水青山跟上来，与其中一人共乘一骑，哪知道李旭根本就没将她放下来过，直接抱着她纵身上马，扬鞭疾驰。
耳边有风呼啸而过，容清实在忍不住，转头对李旭道：“王爷，上回在王府之中，我已经坦言相告毫无隐瞒，容清的确心有所属，实在不值得王爷继续留念。”
“你说什么？风太大，我听不见！”
容清：“”
这就叫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李旭笑了笑，俯身凑到她耳边，低沉温柔的声音即使是在风中，也清晰得每个字都能听见：“我知道你喜欢白桑先生，他救你护你，教你养你，整整十三年一直陪在你身边，是你最信赖最亲近之人，你喜欢他很正常。
不仅你喜欢他，我也喜欢他：倘若不是因为他，我如何能有机会遇见你这样一个聪颖灵慧c坚定果敢的女子？倘若有机会能和他相识，我一定要好好感谢他，感谢他照顾你爱护你，将你教得这样优秀美好。
所以你尽管喜欢他，我不介意。同样的，我也会依然喜欢你，即使你介意，也改变不了这一点。”
容清不说话了。也实在不知道还能再说些什么。
李旭脸上的笑容加深，紧了紧环在她腰间的手臂心中很是得意：
邹上说得一点没错，追求容清，就该像平安那般死缠烂打才有效。
半个时辰之后，淮安郡的城门，终于遥遥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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