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赴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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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有八街九陌之名的长安城交通便利，街衢洞达，衢路平正，正相经纬。从城门通往城内的每条大街皆“披三条之广路”，可同时并行十二辆马车。两边商铺鳞次栉比，沿街摊贩星罗棋布，中间一条御道自长安城门直通各条大街，绵长威严，象征着天子的威慑和皇权的至高无上。
容玉看着那条一眼望不到头的御道陷入了沉思眼前的一切仿佛是一场梦，明明前一刻还吊着威亚在浪漫巴黎的天空飞来飞去，下一刻便成了两千年前一个产妇肚子里的幼小生命。直到自己拼尽全力挣出产道，伴随着与那妇人牵连的脐带的剪断和一个本该不属于自己却从自己口中发出的陌生的婴儿啼哭声，容玉才知道自己竟是转世重生了，而且还是重生在了两千一百多年前的汉武帝时代。不知道这是不是宿命论里讲到的轮回，轮回的流转和时空的交错是否意味着轮回的甬道并不是一味的向前？而自己带着前世的记忆重生，亦或许只是宿命轮回中的某一个遗漏瞬间的沧海一粟？而今的自己到底是容蓉还是容玉？
漫长的十一年对于容玉来说，这十一年的确是漫长的。一个承载了现代文明的灵魂在这个悠远而漫长的历史漫道里缓缓地成长，慢慢地变化，耳濡目染的都是皇权至上c尊卑有序c人命末微c女子如尘。做不到接受，于是学会了伪装，按照这个时代对女子的要求伪装着真实的自我，只求安稳度日，岁月无澜，却偏偏因为一纸婚约被推向了风口浪尖。
或许，别的什么还可以安然接受，偏生这婚姻，与自己携手白头那人却容不得任何人摆布。这个时代的女子，尤其是世家女子，婚姻是无法自主的。但若是要忍受那三妻四妾c宅院之斗，容玉倒是宁愿孤老终老，这也是为何当初她在未央宫大殿上断然说出“断青丝c绝尘缘”之语。直到此刻，容玉仍然在怀疑这是不是一场梦，是不是梦醒之后，自己仍然还是那个呼吸着现代文明的影后容蓉，身边有美人娘，四哥，还有楚离
一想到楚离，那个如父如兄c爱重如山的男子，容玉只觉心头一紧。在现代的世界里，容蓉是否早已香消玉殒？那楚离他可好？奇怪，为何隔了千年，自己心里对现代唯一的记挂竟然是他？他那样的男子，身边美人如云，又怎会寂寞？
就在容玉思绪纷乱间，突然听见“咯噔”一声，紧接着自己靠着马车壁的身子一震，马车剧烈地摇晃起来，又听见外面马嘶的声音和“哐啷”重物相撞的声音同时传来。容玉和子衿因为马车剧烈地摇晃“碰”的一声闷响撞到了一起，撞得二人皆是眼冒金星。片刻，几声长长地嘶鸣之声过后，马车突然稳稳地停住了。
容玉一边神色稍定地揉了揉额头，一边安抚地拍了拍子衿的手背，之后，一把掀开了马车帘子，沉声问道：“出了何事？”
驾车的男子身材健硕脸严肃，正是容云鹤的贴身侍从无忧。只见无忧眉头一拧回道：“回禀姑娘，适才有人一路打马直冲过来，前面一辆马车躲避之间挡住了我们的道，属下避之不及，与之撞上了！”无忧说得简单，容玉却看得明白。按照目前两车相撞的情形来看，刚才若不是无忧反应及时c驯马有术，恐怕此刻两辆马车都会散了架不说，还会伤了人，如今看来倒是有惊无险。
已经从惊吓中回神的子衿适时上前卷起了马车帘子，看了一眼前面的马车，然后附在容玉耳边轻声说了句什么，容玉微抿着的嘴唇一弯，眼神也沉了两分。
正在此时，一个年轻奴儿打扮的男子赶了过来，开口就是来者不善的语气：“你们是怎么赶车的？惊了我家女公子你们担待得起吗！”
“哦？”容玉嘴角微微扬起，冷冷一笑：“你倒是说说我们怎么个担待不起？”
年轻奴儿被容玉不怒自威的样子吓了一跳，这才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这个十一二岁的姑娘。在皇城根儿下混饭吃的人怎么着都还是有几分眼色的，一见容玉的穿着打扮和那一身连自家姑娘都望尘莫及的尊贵之气，还有马车前的无忧长剑随身，一脸肃穆，让人生畏，一时之间竟傻了眼，好半晌才强作镇定道：“你可知我家女公子是谁？你们这一撞，误了我家女公子赴长公主的宴，岂能轻易饶了你们？”
这厢子衿火了，冷笑着冲那奴儿劈头盖脸就是一阵数落：“你倒是说说你家女公子是何方神圣？怎就这般金贵了？莫不是未央宫里的哪位公主殿下不成？凭你一个奴儿竟这般无理取闹，我家女公子还没有说话，何时轮到你嚷嚷了？整个长安城难道就你家女公子是去赴长公主的宴？哪里来的魑魅魍魉？”
子衿这一阵数落听得一旁的无忧嘴角一抽，那奴儿面上却是一阵红一阵白，“你你你”的支支吾吾半晌说不出话来，容玉唇边的笑容越发深了
“我家姑娘可是南宫府的大女公子！”那奴儿终于不服气地扬了扬眉，自报了家门，得意之色尽显。
这厢容玉眉眼一挑：“哦？敢问是哪个南宫府的大女公子？”
奴儿以为对方是怕了，马上挺了挺胸脯，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京城还有几个南宫府？当然是南宫大将军府上！”
容玉面上仍然是得体的浅笑，只是那笑意不达眼底。
子衿愤愤地冷哼了一声用不高不低却又意味深长的声音对容玉说：“姑娘，我怎就不知道南宫府何时竟多了个大女公子？我记得南宫夫人尚在楚地，莫不是南宫将军的哪房小妾生的？不过我可是记得南宫世家的子嗣历来嫡庶有别，庶子庶女是不序齿的，这车里坐的又是哪个劳什子的大女公子？”
子衿的话终于让无忧那张寒冰脸上出现了一丝裂缝，心中不禁对这个平日有些聒噪的小丫头有了新的认识。
此时再看那奴儿脸上已是一阵青白交加，正待争辩，忽闻一声沉着之声传来：“大胆刁奴！竟是如此不知天高地厚，还不速速退下！”话音落，便见一位青衣老者步履稳健地向这边走来，虽是仆人的打扮，却丝毫不显卑微，见了容玉，先是微微一怔，随即恭恭敬敬的右手握拳，左手成掌包住右拳，深深一揖：“老奴见过姑娘！”
一声“姑娘”让旁边的奴儿如遭雷击般楞在当场，待再看清楚那辆檀木马车上的标志，电光火石间顿悟，容家女公子那岂不是南宫家的正牌大女公子？最近南宫老爷子成天挂在嘴边的那一位？心下刚一想到此处，身子便是一软，恭敬地匍匐在地上一个劲儿地磕头：“姑娘饶命，小的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姑娘姑娘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小的，小的再不敢了！
子衿微微扬了扬头冷哼道“我家姑娘姓容，是你们哪门子的姑娘？”
那奴儿听得冷汗涔涔，之前那青衣老奴也还保持着作揖的姿势。容玉给了子衿一个退下的眼神，子衿心有不甘地住了口。
“万俟管家有礼了！”容玉清冷的眼神从青衣老奴身上扫过，默了默才淡淡开了口。
这万俟能乃是南宫府的管家，却又不是单纯的管家。万俟家百年前也曾是北方贵族，万俟能是北方万俟氏的一个分支，因为战乱失了家园，后机缘巧合追随了南宫家的先祖。于是百年来，万俟氏这一支一直依附于南宫世家而存，是南宫世家资历最深的家臣之一。而眼前这位万俟能是一直跟在南宫震天身边堪称左膀右臂的人物，南宫齐婴出仕之后便以副将兼管家的身份一直跟在南宫齐婴身边，由于他特殊的家臣身份，虽然有朝廷官职在身，也未曾单独建府。但是南宫山以及南宫府内均有万俟氏的单独院落，万俟氏在南宫世家的地位几乎可算半个主人，可即便如此，万俟氏百年来一直是恪守为臣之本分，谦恭守礼，颇得南宫世代家主看中。
现下在此地遇见万俟能，容玉多少是有些意外的。至少在容玉的记忆中，万俟能除了南宫震天之外，唯一追随左右的便只有南宫齐婴了。如今前面那辆马车中之人显然并不是南宫震天或者南宫齐婴，不过，容玉大抵也猜出马车中坐着何人了。想到此处，嘴角越发弯了，那抹未达眼底的笑意让万俟能只觉心头一跳，俯首道：“今日冲撞了姑娘，实在是老奴治下不严所致，只是现下老奴奉了老主人之命送林姑娘赴长公主之宴，只能请姑娘先且记下老奴这犯上之罪，改日必亲自到容府请罪！”三言两语既全了容玉的面子，又道清了前面车内之人的身份以及自己此行的目的。容玉就算再是愚笨，也能听得出这老管家的弦外之音，既然是奉了爷爷之命，自然不可能为了一个不明不白的林姑娘，那只有一个原因容玉眼神陡然一亮，心中却是冷哼：好一个会算计的南宫老头子，知道自己也要去长公主府，不能明着派人跟在容家人身后，倒是想了这么个迂回的法子，就这般不信任自己的孙女？
容玉瞥了一眼前面马车微动的窗帘子，秀眉一簇：“不过是奴儿无心之失，万俟管家不必放在心上！既然误会已解，就请万俟管家先行！”
万俟能看不出这位姑娘心中到底是个什么想法，便也不过多停留，正待转身，却突然瞥见容家马车一个前轮的轴断了，眉心一拢，试探问道：“姑娘的马车坏了，估摸着一时半刻也难修好，耽搁下去恐误了长公主的宴会，不如不如请姑娘移步前面的马车！”虽然觉得这个法子有些不妥，不过现下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于是万俟能便如此说了。
容玉嘴角一扬，正待说话，突然听得一阵马嘶声由远及近，片刻一辆通体墨色的马车便在眼前了。不知为何，容玉总觉的这马车似有几分熟悉，却一时记不起是在哪里见过了。赶车的车夫是一位侍卫模样的年轻男子，沉稳有度，不苟言笑，一看便是训练有素之人，绝不是一个简单的车夫。
“可是容家女公子？”容玉思忖间，那年轻车夫已经抱拳施礼问道。
“正是！“
“受容大公子之托，送容家女公子去长公主府！”
容玉秀眉一挑，心下疑惑，自己的马车刚刚出事，大哥便派了马车来，这速度也太快了，就像是他时刻跟在自己左右似的，如此一想，容玉猛然抬头，四下一望，目及之处，店铺酒楼，丝毫看不出什么异样来。于是眸光一转，看向那年轻车夫：“家兄何在？”
那年轻车夫似是早就料到容玉会有此一问，不紧不慢地施礼回道：“回容家女公子，容大公子正与我家主人商谈要事，不便前来。这四周的店铺十有乃姬家产业，于是便请我家主人就近派了马车来！”两句话便交代清楚了为何马车会来得如此之快，又为何容云鹤未能亲自前来。
闻言容玉眸子一沉：“你家主人是姬蕴？”似乎觉得自己的称呼有些不妥，复又轻咳了一声补充道：“嗯姬相？”
年轻车夫眉头一紧，面上有几分不虞，似乎对于眼前这个小丫头如此直呼自家主人名讳极为不满。不过，这种不满情绪也只是一闪而过，随即俯首道：“正是！”
容玉粉唇轻抿，蹙着的眉头久未散开，一旁尚未离开的万俟能正欲开口说什么，一直保持沉默的无忧突然压低了声音朝容玉道：“姑娘，姬家与容家素无往来，大公子怎会托姬家来送姑娘？且闻姬相此人冷冽莫测，怎会如此好心？仅凭这车夫的几句话，如何可信？此番赴宴，大公子对属下诸多交代，姑娘还是谨慎为好！离此地不远也有容家的铺子，姑娘在此稍等片刻，属下这就去安排马车，必不会误了长公主的宴会！”
闻言，容玉眸光几变地看向那辆宽大奢华的墨色马车，不知为何，竟堪堪觉出一股阴冷肃杀之气自那帘络之后射出，瞳孔微缩，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
这厢容玉凝眸间，那年轻车夫已经冷冷地开了口：“若不是容大公子相托，诸位以为在下为何平白到此来遭一顿猜忌？这皇城根儿，天子脚下，容家女公子莫不是怕我家君侯还有什么图谋不成？坊间传言，容家女公子孤身入匈奴，智斗左谷蠡王，本以为是巾帼英雄，今日一见，却不知这坊间传言也不可尽信！”
“有无图谋，你家君侯心中清楚，我家姑娘巾帼之风，岂是你一个下人能明白的？”子衿倒是先沉不住气了，对着那年轻车夫也没有一分好颜色。
容玉却是不急不愠，意味深长地看了那年轻车夫一瞬，这才轻启朱唇，缓缓道出八个字：“坊间传言，岂可尽信？”
万俟能这时面露微光，适时上前道：“姑娘不如”谁知话才说了一半，便见容玉一边缓缓起身，扶着子衿的手下了马车，一边朝那年轻车夫颔首道：“今日事出仓促，便有劳你家君侯了！”说话间，莲步轻移，竟是向那墨色马车走去。万俟能眉头一皱，子衿和无忧却是不敢有丝毫懈怠地紧随其后。
可谁知，就在容玉一只脚刚踏上马车前那同样通体墨色的上马凳之时，一只手生生地横在了容玉身后，继而便听见那年轻车夫桀骜的话音：“二位请留步，我家君侯吩咐了，只姑娘一人乘此马车，二位稍等片刻，一会儿还有一辆马车自会前来载二位前去长公主府。”
那年轻车夫话音未落，无忧只觉一阵冷风袭来，面前人影一晃，还未看清是怎么一回事，容玉人便已经消失在了那帘络之后，只有那刚刚落下的仍在晃动的帘络一角昭示着容玉刚刚确确实实在自己眼前。然而不等无忧和子衿回神，那年轻车夫已经利落得收了上马凳，紧接着在一声长长的骏马嘶鸣声中，眼前的马车已经如那离弦的箭一般疾驰而去，只余下那一连串急促的马蹄声和那渐渐远离最终定格在视线里的一个小黑点。
“不好！”无忧突然叫了一声：“那车内有人！”说着不等子衿明白出了何事，便快速奔至自家马车前，将腰间长剑一抽，利落地砍断了车辕，然后翻身上马，直向着刚才马车消失的方向疾驰而去，留下子衿一脸焦急却又无计可施。
万俟能眸子沉了几沉，最终也只是一脸沉吟地上了自家的马车一时间，刚刚还堵在一处的一群人瞬间各自散了去，只留下子衿一人守着自家残败的马车
这厢墨色的马车内，容玉一脸寒霜地看着面前一袭黑袍，慵懒半倚的姬蕴：“倒不知堂堂南越左相，竟然有着信口雌黄c当街掳人的习惯？”一想到自己方才被眼前之人一把拽上马车疾驰而去的情形，容玉只觉胸口一口浊气难平。
姬蕴却只是半狭了眸，好整以暇地打量了眼前少女一瞬，才不急不慢地说了一句：“本相以为女公子是自愿上的本相的马车！”
容玉只觉胸口堵得慌：“若不是你们冒了家兄之名，本姑娘又岂会中了你们的圈套！”说到此处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又补充了一句：“还有你那个车夫，一看就是黑心肚肠c巧言令色之徒，本姑娘一时大意，才让你们寻了间隙！”
“黑心肚肠c巧言令色”八个字让正在赶车的车夫嘴角一搐，顿了一下，手上的马鞭不觉狠狠地抽在了马背上，车厢内的两人明显感觉身子一晃，马车的速度快了许多。
姬蕴几不可见地蹙眉，凤眸轻狭，薄唇微抿，默了默终才颇玩味地勾起了唇角，状似回味地一字一字缓缓道：“黑心肚肠c巧言令色倒是贴切！”
容玉不曾想他竟会如此说，面上一愣。隔着帘络的车夫却是脊背一僵，生生地觉出一股子森然之气，不知不觉便放慢了车速，不敢再造次。
这厢容玉仍然瞪着姬蕴：“你不要转移话题！当街劫持于我到底有何图谋？”
宽敞的马车内，光线昏暗，隐隐间有淡淡沉香萦于鼻尖，隔着一张墨黑的长桌，姬蕴眸光深邃地打量着眼前的女子：一身香妃色缠枝菊莲纹暗花芙蓉锦曲裾深衣，赤金镶红宝石腰带，领口袖口都用上等金线绣有繁复的菊莲纹饰，外披一件墨绿色云纹牡丹锦绣缎面斗篷，领口一圈和前襟两边均有纯白如雪c蓬蓬如云的极品白狐毛装饰，本就细如白瓷的小脸在一圈白狐毛的环绕下更显得精致如玉。头顶凌虚髻上白玉簪c莲花钿，红宝石珞额饰本就风华无双的人儿在这件件均非俗物的珠玉锦绣的陪衬下更是熠熠生辉，如今虽稚气尚存，却早已掩不住那一身从容风华。饶是姬蕴这般心思深沉之人也不觉眸光一闪，默了默才薄唇轻勾，意味深长道：“女公子觉得本相有何图谋？”
被那狐狸一般的目光瞧得浑身一紧，容玉眸光一沉：“若是生意上的事，恐怕要让姬相失望了！”见姬蕴并未有反驳之意，容玉抿了抿唇继续道：“容家上下皆是兄长在打理，虽不知姬相为何如此执着，但闲暇之时也曾在兄长处偶有闻之，西蜀之地，沃野千里，地灵人杰，然巴山蜀水，天然屏障，却是不好前往的”
容玉句句在说巴蜀风土，却字字关乎玄机。姬蕴眸底波澜，却是一瞬，面上沉静，状似思考。良久，才抬眸倾身，隔着长桌看向眼前的少女，一只手轻轻置于桌上，骨节分明的大手缓缓扣着桌面，黑色的桌面，苍白的大手，两相辉映下竟有一种近乎诡异的融合之感，指尖轻叩桌面发出的“噔噔”之声在寂静的马车厢内尤为清晰。蓦地，那苍白的大手猛然停下，姬蕴抬眸间，薄唇开合，声音本是如三月春风般和煦却不知为何又带了两分春寒料峭的阴冷：“原来女公子只是‘偶有闻之‘，不过本相倒是有一事不明，还望女公子可以解惑！”
见容玉面露疑色，姬蕴莫测一笑：“女公子觉得本相比之那南楚王，如何？”
容玉心中一顿，猛然抬眸，惊疑不定的眼神望进眼前那如一汪深潭的幽暗眸底，那里明明无波无澜，无风无浪，却是隐有一股无法抗拒之力，要将人吸附进去似的，容玉心下一凛，蓦地回神，开口时已是神思清明：“楚王其人，大才，楚地百姓皆有此感！至于姬相，年纪轻轻便官拜丞相c能居庙堂，据闻姬相十五岁便执掌姬家百年基业，可见姬相堪称经天纬地之才，腹有乾坤锦绣之人！”
容玉轻软甜糯的声音刚落，便听见一阵低低的嗤笑声。姬蕴落在容玉身上的目光带着一股子灼灼之气，状似慵懒的语气中似有暗流涌动：“呵经天纬地乾坤锦绣想不到女公子是如此看待本相的！”目光顿了顿又接着道：“楚王大才楚地百姓还真是心系朝堂，心系社稷！“特地咬重了“楚地百姓”四个字。
容玉只觉心头一跳，紧接着便又听见姬蕴话音儿一转，意味深长地说：“听闻西蜀之地生的一种花，名曰木芙蓉，艳似菡萏展瓣，皎若芙蓉出水，颜色一日三变。西蜀卓家的芙蓉锦便是由此而得名，只是不知做那冷硬凶杀之器的卓家竟也织得一手好锦绣“说着眼神若有似无地停留在容玉的芙蓉锦衣上一瞬，又道：“听说这芙蓉锦乃卓家七娘独门织绣，一年只织一匹，万金难求，楚王为求一匹芙蓉锦曾不辞劳苦，亲历巴山蜀水，在卓家求了一月方得偿所愿从前倒不知楚王那样的大才之人竟也能如此折腰为红颜！”
容玉眸间一冷：“姬相既然对楚王如此感兴趣，何不亲临楚地以探究竟？如此这般与小女说，又是何意？小女虽曾身在楚地，对楚王的了解却远不及姬相！”
“哦？”姬蕴微微起身靠向身后的椅背，嘴角勾出一丝玩味：“如此倒是本相唐突了！”
容玉心中恼恨眼前之人的无礼，却又摸不清他意欲何为？他提到楚地楚王是无意之间还是有意为之？若是有意为之，他又有何目的？对于楚王之事，他又知道了多少？心下正在烦闷，忽听得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传来，转眼间似乎已在耳边，紧接着便听见帘络之外车夫的声音：“主人，是霍小爷！”
话音未落，容玉只觉一股劲风飞掠而过，借着被风刮起的帘络的一角，只见一位身着黛色锦袍的少年骑着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踏着御道一路狂奔而去，虽然仅是一个背影，容玉却仍感觉到那通身的贵胄张狂之气，所过之处，行人皆侧目相议。似乎是感觉到了某种注视，锦袍少年猛然回头，却是在他回头的一瞬，容玉面前的马车帘络无声落下，恰好阻挡了外面射来的那抹犀利中带着杀伐的视线。
于此同时，外面响起了纷繁不一的议论之声
“这是哪家的小公子，竟敢打马踏御道？”御道即为皇帝专用的驰道，禁令极严，任何人都不能在驰道上行走或逾越，即使皇太子也不能例外。即使得到特许可以使用驰道的诸侯，也只允许在驰道边沿行车，“无得行中央三丈”。
“还能有谁？普天之下唯那混世魔王敢如此耳！”
“你是说那霍小爷回京了？不是随长平侯出征了吗？”
“匈奴人被打跑了，长平侯自然是要回京受封的！”
“早先不是传闻霍小爷要留在朔方城修复秦时长城，还要加固沿河的防御工事吗？怎生这么快便回京了？”
“这我哪儿知道啊？大抵是边塞不好玩儿，这小魔王找不到乐子便回京来祸害了！”
“祖宗咯！”有人叫苦不迭：“一个平阳侯，一个修成少君已经够受的了，又回来个小祖宗，可叫人怎得安生啊！”
“小声点！莫要让人听了去！如今卫皇后宠冠六宫，长平侯战功赫赫”
后面的话听不真切，但容玉还是能从百姓的忌惮中听出卫氏一族的盛宠。再想到那个风华绝艳的少年，容玉不觉轻轻蹙起了眉头却突然听见外面车夫凝重的声音再次传来：“君侯，那无忧追了来！”
随着另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姬蕴轻笑一声：“去长公主府！”
不等容玉反应过来，只听外头“驾！”一声，车厢却未有明显的晃动，马车却已快了起来，直直地朝着长公主府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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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长的十一年对于容玉来说，这十一年的确是漫长的。一个承载了现代文明的灵魂在这个悠远而漫长的历史漫道里缓缓地成长，慢慢地变化，耳濡目染的都是皇权至上c尊卑有序c人命末微c女子如尘。做不到接受，于是学会了伪装，按照这个时代对女子的要求伪装着真实的自我，只求安稳度日，岁月无澜，却偏偏因为一纸婚约被推向了风口浪尖。
或许，别的什么还可以安然接受，偏生这婚姻，与自己携手白头那人却容不得任何人摆布。这个时代的女子，尤其是世家女子，婚姻是无法自主的。但若是要忍受那三妻四妾c宅院之斗，容玉倒是宁愿孤老终老，这也是为何当初她在未央宫大殿上断然说出“断青丝c绝尘缘”之语。直到此刻，容玉仍然在怀疑这是不是一场梦，是不是梦醒之后，自己仍然还是那个呼吸着现代文明的影后容蓉，身边有美人娘，四哥，还有楚离
一想到楚离，那个如父如兄c爱重如山的男子，容玉只觉心头一紧。在现代的世界里，容蓉是否早已香消玉殒？那楚离他可好？奇怪，为何隔了千年，自己心里对现代唯一的记挂竟然是他？他那样的男子，身边美人如云，又怎会寂寞？
就在容玉思绪纷乱间，突然听见“咯噔”一声，紧接着自己靠着马车壁的身子一震，马车剧烈地摇晃起来，又听见外面马嘶的声音和“哐啷”重物相撞的声音同时传来。容玉和子衿因为马车剧烈地摇晃“碰”的一声闷响撞到了一起，撞得二人皆是眼冒金星。片刻，几声长长地嘶鸣之声过后，马车突然稳稳地停住了。
容玉一边神色稍定地揉了揉额头，一边安抚地拍了拍子衿的手背，之后，一把掀开了马车帘子，沉声问道：“出了何事？”
驾车的男子身材健硕脸严肃，正是容云鹤的贴身侍从无忧。只见无忧眉头一拧回道：“回禀姑娘，适才有人一路打马直冲过来，前面一辆马车躲避之间挡住了我们的道，属下避之不及，与之撞上了！”无忧说得简单，容玉却看得明白。按照目前两车相撞的情形来看，刚才若不是无忧反应及时c驯马有术，恐怕此刻两辆马车都会散了架不说，还会伤了人，如今看来倒是有惊无险。
已经从惊吓中回神的子衿适时上前卷起了马车帘子，看了一眼前面的马车，然后附在容玉耳边轻声说了句什么，容玉微抿着的嘴唇一弯，眼神也沉了两分。
正在此时，一个年轻奴儿打扮的男子赶了过来，开口就是来者不善的语气：“你们是怎么赶车的？惊了我家女公子你们担待得起吗！”
“哦？”容玉嘴角微微扬起，冷冷一笑：“你倒是说说我们怎么个担待不起？”
年轻奴儿被容玉不怒自威的样子吓了一跳，这才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这个十一二岁的姑娘。在皇城根儿下混饭吃的人怎么着都还是有几分眼色的，一见容玉的穿着打扮和那一身连自家姑娘都望尘莫及的尊贵之气，还有马车前的无忧长剑随身，一脸肃穆，让人生畏，一时之间竟傻了眼，好半晌才强作镇定道：“你可知我家女公子是谁？你们这一撞，误了我家女公子赴长公主的宴，岂能轻易饶了你们？”
这厢子衿火了，冷笑着冲那奴儿劈头盖脸就是一阵数落：“你倒是说说你家女公子是何方神圣？怎就这般金贵了？莫不是未央宫里的哪位公主殿下不成？凭你一个奴儿竟这般无理取闹，我家女公子还没有说话，何时轮到你嚷嚷了？整个长安城难道就你家女公子是去赴长公主的宴？哪里来的魑魅魍魉？”
子衿这一阵数落听得一旁的无忧嘴角一抽，那奴儿面上却是一阵红一阵白，“你你你”的支支吾吾半晌说不出话来，容玉唇边的笑容越发深了
“我家姑娘可是南宫府的大女公子！”那奴儿终于不服气地扬了扬眉，自报了家门，得意之色尽显。
这厢容玉眉眼一挑：“哦？敢问是哪个南宫府的大女公子？”
奴儿以为对方是怕了，马上挺了挺胸脯，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京城还有几个南宫府？当然是南宫大将军府上！”
容玉面上仍然是得体的浅笑，只是那笑意不达眼底。
子衿愤愤地冷哼了一声用不高不低却又意味深长的声音对容玉说：“姑娘，我怎就不知道南宫府何时竟多了个大女公子？我记得南宫夫人尚在楚地，莫不是南宫将军的哪房小妾生的？不过我可是记得南宫世家的子嗣历来嫡庶有别，庶子庶女是不序齿的，这车里坐的又是哪个劳什子的大女公子？”
子衿的话终于让无忧那张寒冰脸上出现了一丝裂缝，心中不禁对这个平日有些聒噪的小丫头有了新的认识。
此时再看那奴儿脸上已是一阵青白交加，正待争辩，忽闻一声沉着之声传来：“大胆刁奴！竟是如此不知天高地厚，还不速速退下！”话音落，便见一位青衣老者步履稳健地向这边走来，虽是仆人的打扮，却丝毫不显卑微，见了容玉，先是微微一怔，随即恭恭敬敬的右手握拳，左手成掌包住右拳，深深一揖：“老奴见过姑娘！”
一声“姑娘”让旁边的奴儿如遭雷击般楞在当场，待再看清楚那辆檀木马车上的标志，电光火石间顿悟，容家女公子那岂不是南宫家的正牌大女公子？最近南宫老爷子成天挂在嘴边的那一位？心下刚一想到此处，身子便是一软，恭敬地匍匐在地上一个劲儿地磕头：“姑娘饶命，小的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姑娘姑娘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小的，小的再不敢了！
子衿微微扬了扬头冷哼道“我家姑娘姓容，是你们哪门子的姑娘？”
那奴儿听得冷汗涔涔，之前那青衣老奴也还保持着作揖的姿势。容玉给了子衿一个退下的眼神，子衿心有不甘地住了口。
“万俟管家有礼了！”容玉清冷的眼神从青衣老奴身上扫过，默了默才淡淡开了口。
这万俟能乃是南宫府的管家，却又不是单纯的管家。万俟家百年前也曾是北方贵族，万俟能是北方万俟氏的一个分支，因为战乱失了家园，后机缘巧合追随了南宫家的先祖。于是百年来，万俟氏这一支一直依附于南宫世家而存，是南宫世家资历最深的家臣之一。而眼前这位万俟能是一直跟在南宫震天身边堪称左膀右臂的人物，南宫齐婴出仕之后便以副将兼管家的身份一直跟在南宫齐婴身边，由于他特殊的家臣身份，虽然有朝廷官职在身，也未曾单独建府。但是南宫山以及南宫府内均有万俟氏的单独院落，万俟氏在南宫世家的地位几乎可算半个主人，可即便如此，万俟氏百年来一直是恪守为臣之本分，谦恭守礼，颇得南宫世代家主看中。
现下在此地遇见万俟能，容玉多少是有些意外的。至少在容玉的记忆中，万俟能除了南宫震天之外，唯一追随左右的便只有南宫齐婴了。如今前面那辆马车中之人显然并不是南宫震天或者南宫齐婴，不过，容玉大抵也猜出马车中坐着何人了。想到此处，嘴角越发弯了，那抹未达眼底的笑意让万俟能只觉心头一跳，俯首道：“今日冲撞了姑娘，实在是老奴治下不严所致，只是现下老奴奉了老主人之命送林姑娘赴长公主之宴，只能请姑娘先且记下老奴这犯上之罪，改日必亲自到容府请罪！”三言两语既全了容玉的面子，又道清了前面车内之人的身份以及自己此行的目的。容玉就算再是愚笨，也能听得出这老管家的弦外之音，既然是奉了爷爷之命，自然不可能为了一个不明不白的林姑娘，那只有一个原因容玉眼神陡然一亮，心中却是冷哼：好一个会算计的南宫老头子，知道自己也要去长公主府，不能明着派人跟在容家人身后，倒是想了这么个迂回的法子，就这般不信任自己的孙女？
容玉瞥了一眼前面马车微动的窗帘子，秀眉一簇：“不过是奴儿无心之失，万俟管家不必放在心上！既然误会已解，就请万俟管家先行！”
万俟能看不出这位姑娘心中到底是个什么想法，便也不过多停留，正待转身，却突然瞥见容家马车一个前轮的轴断了，眉心一拢，试探问道：“姑娘的马车坏了，估摸着一时半刻也难修好，耽搁下去恐误了长公主的宴会，不如不如请姑娘移步前面的马车！”虽然觉得这个法子有些不妥，不过现下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于是万俟能便如此说了。
容玉嘴角一扬，正待说话，突然听得一阵马嘶声由远及近，片刻一辆通体墨色的马车便在眼前了。不知为何，容玉总觉的这马车似有几分熟悉，却一时记不起是在哪里见过了。赶车的车夫是一位侍卫模样的年轻男子，沉稳有度，不苟言笑，一看便是训练有素之人，绝不是一个简单的车夫。
“可是容家女公子？”容玉思忖间，那年轻车夫已经抱拳施礼问道。
“正是！“
“受容大公子之托，送容家女公子去长公主府！”
容玉秀眉一挑，心下疑惑，自己的马车刚刚出事，大哥便派了马车来，这速度也太快了，就像是他时刻跟在自己左右似的，如此一想，容玉猛然抬头，四下一望，目及之处，店铺酒楼，丝毫看不出什么异样来。于是眸光一转，看向那年轻车夫：“家兄何在？”
那年轻车夫似是早就料到容玉会有此一问，不紧不慢地施礼回道：“回容家女公子，容大公子正与我家主人商谈要事，不便前来。这四周的店铺十有乃姬家产业，于是便请我家主人就近派了马车来！”两句话便交代清楚了为何马车会来得如此之快，又为何容云鹤未能亲自前来。
闻言容玉眸子一沉：“你家主人是姬蕴？”似乎觉得自己的称呼有些不妥，复又轻咳了一声补充道：“嗯姬相？”
年轻车夫眉头一紧，面上有几分不虞，似乎对于眼前这个小丫头如此直呼自家主人名讳极为不满。不过，这种不满情绪也只是一闪而过，随即俯首道：“正是！”
容玉粉唇轻抿，蹙着的眉头久未散开，一旁尚未离开的万俟能正欲开口说什么，一直保持沉默的无忧突然压低了声音朝容玉道：“姑娘，姬家与容家素无往来，大公子怎会托姬家来送姑娘？且闻姬相此人冷冽莫测，怎会如此好心？仅凭这车夫的几句话，如何可信？此番赴宴，大公子对属下诸多交代，姑娘还是谨慎为好！离此地不远也有容家的铺子，姑娘在此稍等片刻，属下这就去安排马车，必不会误了长公主的宴会！”
闻言，容玉眸光几变地看向那辆宽大奢华的墨色马车，不知为何，竟堪堪觉出一股阴冷肃杀之气自那帘络之后射出，瞳孔微缩，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
这厢容玉凝眸间，那年轻车夫已经冷冷地开了口：“若不是容大公子相托，诸位以为在下为何平白到此来遭一顿猜忌？这皇城根儿，天子脚下，容家女公子莫不是怕我家君侯还有什么图谋不成？坊间传言，容家女公子孤身入匈奴，智斗左谷蠡王，本以为是巾帼英雄，今日一见，却不知这坊间传言也不可尽信！”
“有无图谋，你家君侯心中清楚，我家姑娘巾帼之风，岂是你一个下人能明白的？”子衿倒是先沉不住气了，对着那年轻车夫也没有一分好颜色。
容玉却是不急不愠，意味深长地看了那年轻车夫一瞬，这才轻启朱唇，缓缓道出八个字：“坊间传言，岂可尽信？”
万俟能这时面露微光，适时上前道：“姑娘不如”谁知话才说了一半，便见容玉一边缓缓起身，扶着子衿的手下了马车，一边朝那年轻车夫颔首道：“今日事出仓促，便有劳你家君侯了！”说话间，莲步轻移，竟是向那墨色马车走去。万俟能眉头一皱，子衿和无忧却是不敢有丝毫懈怠地紧随其后。
可谁知，就在容玉一只脚刚踏上马车前那同样通体墨色的上马凳之时，一只手生生地横在了容玉身后，继而便听见那年轻车夫桀骜的话音：“二位请留步，我家君侯吩咐了，只姑娘一人乘此马车，二位稍等片刻，一会儿还有一辆马车自会前来载二位前去长公主府。”
那年轻车夫话音未落，无忧只觉一阵冷风袭来，面前人影一晃，还未看清是怎么一回事，容玉人便已经消失在了那帘络之后，只有那刚刚落下的仍在晃动的帘络一角昭示着容玉刚刚确确实实在自己眼前。然而不等无忧和子衿回神，那年轻车夫已经利落得收了上马凳，紧接着在一声长长的骏马嘶鸣声中，眼前的马车已经如那离弦的箭一般疾驰而去，只余下那一连串急促的马蹄声和那渐渐远离最终定格在视线里的一个小黑点。
“不好！”无忧突然叫了一声：“那车内有人！”说着不等子衿明白出了何事，便快速奔至自家马车前，将腰间长剑一抽，利落地砍断了车辕，然后翻身上马，直向着刚才马车消失的方向疾驰而去，留下子衿一脸焦急却又无计可施。
万俟能眸子沉了几沉，最终也只是一脸沉吟地上了自家的马车一时间，刚刚还堵在一处的一群人瞬间各自散了去，只留下子衿一人守着自家残败的马车
这厢墨色的马车内，容玉一脸寒霜地看着面前一袭黑袍，慵懒半倚的姬蕴：“倒不知堂堂南越左相，竟然有着信口雌黄c当街掳人的习惯？”一想到自己方才被眼前之人一把拽上马车疾驰而去的情形，容玉只觉胸口一口浊气难平。
姬蕴却只是半狭了眸，好整以暇地打量了眼前少女一瞬，才不急不慢地说了一句：“本相以为女公子是自愿上的本相的马车！”
容玉只觉胸口堵得慌：“若不是你们冒了家兄之名，本姑娘又岂会中了你们的圈套！”说到此处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又补充了一句：“还有你那个车夫，一看就是黑心肚肠c巧言令色之徒，本姑娘一时大意，才让你们寻了间隙！”
“黑心肚肠c巧言令色”八个字让正在赶车的车夫嘴角一搐，顿了一下，手上的马鞭不觉狠狠地抽在了马背上，车厢内的两人明显感觉身子一晃，马车的速度快了许多。
姬蕴几不可见地蹙眉，凤眸轻狭，薄唇微抿，默了默终才颇玩味地勾起了唇角，状似回味地一字一字缓缓道：“黑心肚肠c巧言令色倒是贴切！”
容玉不曾想他竟会如此说，面上一愣。隔着帘络的车夫却是脊背一僵，生生地觉出一股子森然之气，不知不觉便放慢了车速，不敢再造次。
这厢容玉仍然瞪着姬蕴：“你不要转移话题！当街劫持于我到底有何图谋？”
宽敞的马车内，光线昏暗，隐隐间有淡淡沉香萦于鼻尖，隔着一张墨黑的长桌，姬蕴眸光深邃地打量着眼前的女子：一身香妃色缠枝菊莲纹暗花芙蓉锦曲裾深衣，赤金镶红宝石腰带，领口袖口都用上等金线绣有繁复的菊莲纹饰，外披一件墨绿色云纹牡丹锦绣缎面斗篷，领口一圈和前襟两边均有纯白如雪c蓬蓬如云的极品白狐毛装饰，本就细如白瓷的小脸在一圈白狐毛的环绕下更显得精致如玉。头顶凌虚髻上白玉簪c莲花钿，红宝石珞额饰本就风华无双的人儿在这件件均非俗物的珠玉锦绣的陪衬下更是熠熠生辉，如今虽稚气尚存，却早已掩不住那一身从容风华。饶是姬蕴这般心思深沉之人也不觉眸光一闪，默了默才薄唇轻勾，意味深长道：“女公子觉得本相有何图谋？”
被那狐狸一般的目光瞧得浑身一紧，容玉眸光一沉：“若是生意上的事，恐怕要让姬相失望了！”见姬蕴并未有反驳之意，容玉抿了抿唇继续道：“容家上下皆是兄长在打理，虽不知姬相为何如此执着，但闲暇之时也曾在兄长处偶有闻之，西蜀之地，沃野千里，地灵人杰，然巴山蜀水，天然屏障，却是不好前往的”
容玉句句在说巴蜀风土，却字字关乎玄机。姬蕴眸底波澜，却是一瞬，面上沉静，状似思考。良久，才抬眸倾身，隔着长桌看向眼前的少女，一只手轻轻置于桌上，骨节分明的大手缓缓扣着桌面，黑色的桌面，苍白的大手，两相辉映下竟有一种近乎诡异的融合之感，指尖轻叩桌面发出的“噔噔”之声在寂静的马车厢内尤为清晰。蓦地，那苍白的大手猛然停下，姬蕴抬眸间，薄唇开合，声音本是如三月春风般和煦却不知为何又带了两分春寒料峭的阴冷：“原来女公子只是‘偶有闻之‘，不过本相倒是有一事不明，还望女公子可以解惑！”
见容玉面露疑色，姬蕴莫测一笑：“女公子觉得本相比之那南楚王，如何？”
容玉心中一顿，猛然抬眸，惊疑不定的眼神望进眼前那如一汪深潭的幽暗眸底，那里明明无波无澜，无风无浪，却是隐有一股无法抗拒之力，要将人吸附进去似的，容玉心下一凛，蓦地回神，开口时已是神思清明：“楚王其人，大才，楚地百姓皆有此感！至于姬相，年纪轻轻便官拜丞相c能居庙堂，据闻姬相十五岁便执掌姬家百年基业，可见姬相堪称经天纬地之才，腹有乾坤锦绣之人！”
容玉轻软甜糯的声音刚落，便听见一阵低低的嗤笑声。姬蕴落在容玉身上的目光带着一股子灼灼之气，状似慵懒的语气中似有暗流涌动：“呵经天纬地乾坤锦绣想不到女公子是如此看待本相的！”目光顿了顿又接着道：“楚王大才楚地百姓还真是心系朝堂，心系社稷！“特地咬重了“楚地百姓”四个字。
容玉只觉心头一跳，紧接着便又听见姬蕴话音儿一转，意味深长地说：“听闻西蜀之地生的一种花，名曰木芙蓉，艳似菡萏展瓣，皎若芙蓉出水，颜色一日三变。西蜀卓家的芙蓉锦便是由此而得名，只是不知做那冷硬凶杀之器的卓家竟也织得一手好锦绣“说着眼神若有似无地停留在容玉的芙蓉锦衣上一瞬，又道：“听说这芙蓉锦乃卓家七娘独门织绣，一年只织一匹，万金难求，楚王为求一匹芙蓉锦曾不辞劳苦，亲历巴山蜀水，在卓家求了一月方得偿所愿从前倒不知楚王那样的大才之人竟也能如此折腰为红颜！”
容玉眸间一冷：“姬相既然对楚王如此感兴趣，何不亲临楚地以探究竟？如此这般与小女说，又是何意？小女虽曾身在楚地，对楚王的了解却远不及姬相！”
“哦？”姬蕴微微起身靠向身后的椅背，嘴角勾出一丝玩味：“如此倒是本相唐突了！”
容玉心中恼恨眼前之人的无礼，却又摸不清他意欲何为？他提到楚地楚王是无意之间还是有意为之？若是有意为之，他又有何目的？对于楚王之事，他又知道了多少？心下正在烦闷，忽听得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传来，转眼间似乎已在耳边，紧接着便听见帘络之外车夫的声音：“主人，是霍小爷！”
话音未落，容玉只觉一股劲风飞掠而过，借着被风刮起的帘络的一角，只见一位身着黛色锦袍的少年骑着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踏着御道一路狂奔而去，虽然仅是一个背影，容玉却仍感觉到那通身的贵胄张狂之气，所过之处，行人皆侧目相议。似乎是感觉到了某种注视，锦袍少年猛然回头，却是在他回头的一瞬，容玉面前的马车帘络无声落下，恰好阻挡了外面射来的那抹犀利中带着杀伐的视线。
于此同时，外面响起了纷繁不一的议论之声
“这是哪家的小公子，竟敢打马踏御道？”御道即为皇帝专用的驰道，禁令极严，任何人都不能在驰道上行走或逾越，即使皇太子也不能例外。即使得到特许可以使用驰道的诸侯，也只允许在驰道边沿行车，“无得行中央三丈”。
“还能有谁？普天之下唯那混世魔王敢如此耳！”
“你是说那霍小爷回京了？不是随长平侯出征了吗？”
“匈奴人被打跑了，长平侯自然是要回京受封的！”
“早先不是传闻霍小爷要留在朔方城修复秦时长城，还要加固沿河的防御工事吗？怎生这么快便回京了？”
“这我哪儿知道啊？大抵是边塞不好玩儿，这小魔王找不到乐子便回京来祸害了！”
“祖宗咯！”有人叫苦不迭：“一个平阳侯，一个修成少君已经够受的了，又回来个小祖宗，可叫人怎得安生啊！”
“小声点！莫要让人听了去！如今卫皇后宠冠六宫，长平侯战功赫赫”
后面的话听不真切，但容玉还是能从百姓的忌惮中听出卫氏一族的盛宠。再想到那个风华绝艳的少年，容玉不觉轻轻蹙起了眉头却突然听见外面车夫凝重的声音再次传来：“君侯，那无忧追了来！”
随着另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姬蕴轻笑一声：“去长公主府！”
不等容玉反应过来，只听外头“驾！”一声，车厢却未有明显的晃动，马车却已快了起来，直直地朝着长公主府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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