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危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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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马一路小跑，直到出了井口才松了口气，随即来不及歇脚，转头从运输班那要了匹驮马，便奔厂部而去。矿区经理正在办公室里优哉游哉的看报喝茶，被破门而入的基马吓了一跳：“出什么事了？看你这么慌慌张张的样子。”
“矿区漏水了，看情况不轻。”基马喘了口气道，“我出来的时候，14号矿洞已经积了两指深的水，所以赶紧来问您，这事该怎么办。”
“又漏水了？”经理摇摇头，“这种情况，我还能怎么办？常有的事，没啥。叫检修班的人赶紧下去查一查，找到口子赶紧堵上抽水，这些年咱们矿上之所以效益这么好，就是因为咱们矿上对各种灾害发现的及时，抢救的及时，可莫要因为一时疏忽让井里头出事，那样不仅要停工十天半月，还得赔一大笔抚恤烧埋的银子出去。”他翻开自己桌上的那本矿井示意图录，指着上面的图样道，“14号矿井因为和11号12号都有地方连在一起，而且地势比那俩还要高点，你先让人把那几个连接的矿洞给我堵了，免得影响那两个洞的采掘工作。”
“是，还是经理大人您高瞻远瞩。”基马恭维了一句，却把经理哄得轻笑一声，“若没有这些功力，我上哪做在这经理位子这么些年？快去吧，不要误了工作。”
基马赶回矿井，见到开采队长：“经理的话，叫人去查查，把漏洞补上，其他人照常干活，不许停下，耽误了进度可就麻烦大了，咱可担不起！”
“放心，有我在，没人敢擅自跑。”
水越级越厚，伊凡发觉情况不对，心急如焚，急匆匆的跑到最低的那条开采坑道，直接找到开采队长。
“这是要干嘛呢？”看着面前的伊凡，开采队长问道，“上头又说啥了？”
“上头倒是没说啥，”伊凡答道，“但是现在井里好像有哪个地方漏水了，所以我来通知大家赶紧上去，别再呆在这了。”
开采队长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白痴：“你逗我呢？没有上头的命令你他妈说个屁？”他摆了摆手，“行啦，赶紧滚回你的掌子干活去，想偷懒也不找个好点的借口。你这种我见得多了，别白费心思了，没有上面的命令，我是不会让人走的。”
“睁开你的眼睛好好看看地上吧！”伊凡气的直跳脚，“这地上都积了这么深的水了！”
“多大点事？”开采队长斜睨了一眼伊凡，“不就是抽水机停了么，咱这常有的事。赶紧滚蛋，不然小心我找你们队长举报你！”
伊凡再也忍不住，干脆不去理会面前这个不管工友死活的家伙，他直接就扯着嗓子喊了起来：“大家快跑！矿里漏水了！”
“我操你妈的！”开采队长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直接跳了起来，“你特么活的不耐烦了？净给老子找麻烦！没有上头的命令，谁他妈敢停工不干？老子立马开除他！”
“这都已经积了这么深的水，再不跑命都保不住了！”陆陆续续的已经有一些矿工们从掌子里跑了出来，听见开采队长这么说，忍不住都骂了起来。
“有事上头会通知的！”开采队长呵斥道，“都给老子回去，五分钟内我要是再看到谁不在岗位上，这个月全勤奖就别想要了！”
“等上头通知来了我们还能活着吗？”在死亡的威胁面前，没有人理会他，“走走走，大家都赶紧走！”
“来几个人和我一起去看下漏水是在哪里漏的！”混乱的人群中，伊凡还是忍不住高喊了一声，随即便匆匆前往下一个矿段。在井里大家干活的掌子里转了一整圈，差不多已经把最低的几个掌子的人都叫了出来，伊凡这才沿着水流的反方向跑去，七弯八绕了一大圈，很快便走到了一条原本废弃的矿道前面，已经能在这听到清晰的水声。拿矿灯往里头一照，原本在这搭的支架已经可以看见明显的弯折朽烂，水正从架子上方的缝隙里哗哗的往下流，像是在地下弄了一个水帘洞。
“卧槽，这还得了，赶紧通知大家尽快撤走！”伊凡低声骂了句队长，“基马那个混蛋就是瞎搞，这地方还能撑多长时间不塌都是个问题！”
这个矿洞已经废弃了有七八年时间了，平时根本没有人经过这里，伊凡还是早几年的时候抄近路下矿去掌子，经过几个老前辈指点才发现了这个地方。七八年过去了，这里支撑的木头早就朽烂的不成样子，又怎么能撑得住上面沉重的含水层？而且经过长年累月的采掘，这个矿洞已经非常的高大宽阔，想堵上这个洞都不是一时半会能搞定的。
想到这，伊凡匆匆忙忙的从这个废弃矿洞跑了出来。他也根本顾不得什么上头的命令了，这么大的水，他必须去通知其他那些碍于命令还没走的人。这么多年的兄弟，决不能就这么淹死在地下。
然而他并没有注意到，他背后已经和瀑布差不多的水流顶端，就在他离去后不久，就不断有大大小小的碎石被水冲了下来，砸在地上，溅起一滩滩巨大的水花。
作为矿上专门负责检修的维修员，穆索尔斯基已经在这工作了整整三个年头了。
他原本就是本地人，宗教学校毕业后去了哈尔科夫机械专科学校继续念书，后来在哈尔科夫的几个厂子里干过几年，就回来在煤矿上当个维修工。接到矿上要他们立刻下去检查漏水问题的命令后，二话不说他便收拾了工具，提着箱子去了煤矿。
14号矿井开发已经有十几年了，如今正是各种小事故频繁发生的时候。可当穆索尔斯基下到井里之后，整个人却被吓了一跳。即使是最远离掌子的矿井正下方的人员出入平台，这里的水都已经漫到了自己的脚脖子，更不用说事发地了。
“人都撤出来了吗？”穆索尔斯基忍不住问了一句。
“这个我走的时候应该还是好的。”基马擦着汗说道，“我我也没想到现在已经是这个样子了。”
穆索尔斯基只感觉一股怒气直冲头顶，他伸手指了指基马，指尖一阵颤抖。但他想了想，最终还是把手放了下来：“你做的好事！你做的好事！”
“现在撤，应该也还来得及吧？”基马小心翼翼地问道。
“来得及个屁！这里都有这么深的水了，下头还得了？”穆索尔斯基怒气冲冲的骂了一句。
基马被骂了个狗血喷头，却还不得不低着头忍了，只是在心里给穆索尔斯基记了一笔小账，“哼，有什么拽的，维修工也不过是老板手上的一条狗而已！”
伊凡只感觉背后的水越来越大了。
他能感觉得到，后面涌过来的水一波一波的冲过来，每次一波浪头都能让水面高出一截。水里时不时还能感觉到有漂过来这鱼撞击在自己的胫骨上。伊凡的心猛地沉了下来，有鱼，这就说明这一次漏下来的水是活水，而不是普通的地下岩层死水。除非是把那条地下河的水完全抽干，否则是没法止住的。假如一开始的时候基马就让大家停工赶快逃命，那还来得及。可以现在的情况，让伊凡完全没有办法。已经用不着他一个一个的去叫人逃跑，大家都已经开始往出口的方向狂奔。所有人都挤在出口那个小小的狭窄的巷道里，混乱成一团，进不来，出不去。偶尔有几个倒霉的人，被大家推倒在地上，后面的人来不及扶起他，便已经从她身上踩踏了过去。
“不要乱！不要乱！”伊凡在后面看的目呲欲裂，“排好队，排好队！咱们都是可以出去的！”
然而并没有谁听到了他的说话。拥挤的地下矿井，已经被所有人的嘈杂的声音充满了。没有人听得见，一个距离他们这么远的人的话语声。就算听的见，已经完全混乱了的人群也无法按照他说的那样恢复秩序。伊凡甚至能看到，有两个平时就比较油滑的家伙，趁着混乱在人群中偷偷的出手，偷偷的从大家的口袋里摸钱。
“放手！都不要乱！”伊凡还试图制止那几个油滑的家伙的行为，可刚走到跟前就被人一脚踹倒在地上。水花溅起来，泼了他和旁边人一脸。但是这个时候谁也顾不得追究脸上的水，大家都在全心全意的往前挤，好像往前挤一挤就能挤出一条逃生通道出来。
伊凡吃力的从泥水中爬了起来，胳膊上的伤痕让他一阵咧嘴。步履蹒跚的往前走了一段，他又一次看见了大队的往外挤的工友。不同的是，除了工友，还有出口处的光亮。然而大家都想先出去，这里已经被挤得完全不动单了。他努力的冲了上去，挥动着双手：“兄弟们，已经到出口了，不能再乱了，大家排好队，还是能走出去的！”
可他的话还没说完，后面一个浪头就打了过来，巨浪一下把他重新卷了回去，连带着也有不少工友都被卷了过去。受这个浪头的惊吓，原本还略有些秩序的出口立刻就又炸开了。漏水的口子那里崩盘了，直接的结果就是明明已经看到了出口，但大家却只能绝望的被水卷回去。有人绝望的呼救，但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这个情况下依然来救他。
正所谓，水火无情。在矿井当中，透水却是比瓦斯爆炸还要严重的事故。瓦斯爆炸不一定能炸的到你，但透水只要堵住了你逃生的通道，人就只能在绝望中等死，远远比瓦斯爆炸那一瞬间的‘痛快’要痛苦的多。此时矿井里还没逃出去的工人们，就只能绝望的在矿道中挣扎，祈祷着水不要继续上涨，将自己头顶最后这一点空气也淹没掉。
更可怕的是，因为巨浪的冲击，原本矿道里用来支撑顶部的支架也被冲倒了。矿井的上部通常都会承受岩石巨大的自重，加上汹涌的水流，伊凡甚至能够看到井壁上方不断掉下来的碎石，在水里溅起一团团的水花。
“完啦，这回真要完啦。”他苦笑着撇了撇嘴，将口中的脏水吐了出来，抹了抹眼睛，费劲的继续往前慢慢走。不是他不想跑，只是已经淹到胸腹的水，阻力太大，不容许他快跑。在厚重的阻力下，两条腿根本没法在水中快速运动，何况还有早已经透湿的衣服在碍事。他甚至走的比平常上班还要慢，只能眼睁睁看着上头不断掉下来的石块，忍受着背后不断冲过来的巨浪。头顶掉下来的石块体积越来越大，他甚至能看见那已经被巨大的压力挤出来的裂缝，水像是瀑布一样从岩缝中飞流直下。
“轰隆”！
“什么声音？”穆索尔斯基猛然抬头，看向矿井深处。很快的，一道巨浪就打了过来，随之被冲来的还有很多碎石块。
“塌了，塌了！大家快跑啊！”
穆索尔斯基跳下高台，猛地抓住一个刚跑过来的矿工的衣领：“你说什么？什么塌了？”
“井里头塌啦！”矿工惊慌失措的说道，“就在我后面，你也快跑吧！”
“妈呀！”听到这个消息的基马也从高台上跳了下来，拉了拉穆索尔斯基的衣袖，“我说，咱们先撤吧？反正里头塌了，人也救不出来了。”
“你这是设么话！”穆索尔斯基怒气冲冲，回身就狠狠给了基马一耳光，“救人！让上面把支架和镐头铁锹搬下来，得赶紧把塌方的地方挖开！快啊！”
但是，来不及了。伊凡看到的最后一眼，是浑浊的掺杂着黑色煤粉的滔天的水。
还有那隐隐约约，已经可以清晰看见的刺眼的阳光。
“孩子”他含混的话刚一开口，便被浑浊的水填充灌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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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要干嘛呢？”看着面前的伊凡，开采队长问道，“上头又说啥了？”
“上头倒是没说啥，”伊凡答道，“但是现在井里好像有哪个地方漏水了，所以我来通知大家赶紧上去，别再呆在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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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都撤出来了吗？”穆索尔斯基忍不住问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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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声音？”穆索尔斯基猛然抬头，看向矿井深处。很快的，一道巨浪就打了过来，随之被冲来的还有很多碎石块。
“塌了，塌了！大家快跑啊！”
穆索尔斯基跳下高台，猛地抓住一个刚跑过来的矿工的衣领：“你说什么？什么塌了？”
“井里头塌啦！”矿工惊慌失措的说道，“就在我后面，你也快跑吧！”
“妈呀！”听到这个消息的基马也从高台上跳了下来，拉了拉穆索尔斯基的衣袖，“我说，咱们先撤吧？反正里头塌了，人也救不出来了。”
“你这是设么话！”穆索尔斯基怒气冲冲，回身就狠狠给了基马一耳光，“救人！让上面把支架和镐头铁锹搬下来，得赶紧把塌方的地方挖开！快啊！”
但是，来不及了。伊凡看到的最后一眼，是浑浊的掺杂着黑色煤粉的滔天的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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