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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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于孟婧宜的好意,宋宁瑜是不以为然的,可听着她话中有话,宋宁瑜先是一怔,随即低头看自己身上穿着这件团花金线绣的袍子,眼中闪过一抹痛楚和自愧。

    倒多亏了她提醒,不然岂不要让人诟病?

    想不到她小小年纪,心思倒是恁般多。

    宋宁瑜心里滋味很是莫名,他瞥了孟婧宜一眼,点点头,伸手摸摸她头上的小抓髻,算是感谢:他领她的情。

    宋宁瑜大步出门,叫自己的小厮去给自己取衣裳。

    他走了,孟婧宜还站在门口,看着床榻上一动不动,早就断了气的瘦弱女子。

    宋三太太年纪并不大,满打满算也才三十岁出头,她十六岁嫁进来,五年后生下宋宁瑜,如今也才三十四岁。

    若她生活幸福,夫妻情深,未尝不是一个女子最美好的年纪,可她头发枯黄,鬓边微白,离得远,也能看见她脸上的愁苦,即使因为咽了气,眉目尽舒,可仍能感觉到她的尤怨之气。

    孟婧宜呆呆的望着她,不禁想到自己。

    其实她上一世死那年才二十二岁,比三舅母还不如。她只不过是个妾

    一想到从前,孟婧宜心尖都立起来了,简直是不忍回想。

    没有男人的宠,大妇又是个善妒的,不敢和男人置气,就想方设法的折磨她们这些妾室。孟婧宜被折磨得形销骨立。

    再后来,她有了身孕,可没等生下来,就死在了大年夜。

    她孤零零的来到这世上,又孤零零的离去,甚至都不能得以长久,还真是可悲。

    不像三舅母,虽说可怜,好歹她有个儿子,且她是三舅舅的正妻,哪怕死也牌位也要入宋家祠堂,郦姨娘再得宠,她死后也得不到宋家子孙的祭祀。

    眼泪不知不觉的从脸庞滑落,孟婧宜自嘲的想:她说别人可怜,何尝不是在可怜自己?女人命贱,若无父母庇护,这一生便如漂萍,再无掌控之日,到头来不过是随波逐流,任人欺凌。

    这一回,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再重蹈覆辙。

    就算被人讥讽她年纪这么小,心机就这么深,她也认了,就算被人讽刺她不安于室,这么小就知道“勾引”男人,她也认了。

    人谁不自私?当年宋家把她送给燕王,还不是为了宋家一己之私,所以才拿她讨好燕王?

    只要她心想事成,她一定会贤良淑德,好好对待六表哥。

    青藤一回身,见孟婧宜小小的身子倚在门框,正用小手抹着眼泪。此时再没有比这份真挚的同情更让人感动得了,青藤眼窝一酸,忙用帕子拭了泪,走过来低下身道:“表姑娘,你怎么来了?奶娘呢?”

    孟婧宜指了指外头:“奶娘在外头,我想进来看看三舅母。”

    青藤忍不住抱住孟婧宜小小的身子,拿她当成了安慰,呜咽着道:“我家太太真命苦,临了反倒只有表小姐相送,多谢表姑娘的情深意重,奴婢替我家太太给你磕头了。”

    孟婧宜忙拉住她的手道:“青藤姐姐你别哭,我怕。”

    青蔓也围过来,将青藤拽起来道:“你敢是糊涂了不成?看别吓着表姑娘。”她说着劝孟婧宜:“这里人多事杂,奴婢们一时照应不到,表姑娘看过太太就回去歇着吧。”

    孟婧宜点点头,跟着她来到宋三太太榻前,她已经穿好妆裹,瞧着倒是雍容华贵,可惜一动不动,没有呼吸的人总是有几分可怖。

    孟婧宜乖乖的跪到锦垫上给她磕了三个头,又爬起来扒着床沿看了一回。宋三太太脸色焦黄,长年愁眉不展,这会格外显得老态。

    孟婧宜对青藤道:“三舅母还这么年轻啊”

    青藤、青蔓不解,只能胡乱道:“是啊,天不假年,太太还这么年轻就香销玉殒,只可怜了哥儿,这么小就没了亲娘”说时又掉下眼泪来。

    孟婧宜便指指了自己的脸,道:“三舅母的气色不太好呢。”

    青藤、青蔓都愣了。

    人都死了,气色好不好的有什么要紧?

    孟婧宜在心时轻叹了一口气,只好假做天真的道:“明儿肯定有许多人要来看三舅母,还有顾家,若是看见三舅母这般,岂不是很痛心?”

    当然痛心,当年顾氏没嫁人的时节,在家也是千娇百宠,如今英年早逝,顾老太太可还在呢,白发人送黑发人,她能和宋家善罢干休?

    得孟婧宜这一句,青藤这才恍然大悟,和青蔓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虽说还在年里,可三太太没了的事不能瞒着人,就算顾家再生气,再不愤,也得把三太太没了的信儿送过去。

    本来因为三老爷宠妾灭妻,两家就有旧怨,顾家恨宋家一味纵容庇护宋恣意,不给宋三太太撑腰提气,宋家又恨顾家不曾好生教女,送了这么个没气度没胸襟不贤不孝的媳妇进门,若再因宋三太太没了的事闹起来,可真要结死仇了。

    其实孟婧宜并不是要替宋家做门面,而是从一个女人的本心出发,即使宋三太太生前再可怜再是笑话,死后也应该有所尊严,让她一副以愁苦的面目示人,怕是宋三太太自己也不情愿,不如把她打扮得精精神神的,反倒更能让人心疼。

    也给活人留个念想。

    再不好,一死解百仇,说不定能唤回宋三老爷一点儿良知和一点儿情份呢?

    青藤既能做宋三太太的大丫鬟,就不是一般人,孟婧宜三言两语,她已经深谙其中真意,甚至比孟婧宜想得还多。

    宋三太太已然这样了,可六爷还小,需要外家做他靠山,若当真两家结怨,宋宁瑜还不是任这府里人宰割?

    要知道郦姨娘生的两个庶子可都比六爷年长,六爷除了占个嫡,没有任何优势。三老爷早晚要续弦,一旦再有嫡子出生,六爷可就成了爹不疼,娘不爱的小可怜了。

    因此青藤忙去寻宋三太太生前用的胭脂水粉。

    女为悦己者容,宋三太太失了丈夫的心,又长年病弱,已经许久未施脂粉了,青藤好不容易把梳妆匣打开,那上面都落了一层灰。

    想着自家太太的窘况,青藤忍不住又哭起来。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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