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遇到挪威的森林（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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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去灌水的间隙我环顾房间内的陈设，她是那种不需要太多钱也可以活的有滋有味的那一号人物。也就是说单从这一类型人的外表和气质来判断很难把这种逼仄的房间和她们产生关联性，不管是从气质还是着装，她们所过的生活似乎都是那种逍遥自在，不需要为了一日三餐埋头苦干，或即便为了生计做着某种妥协也是从事着那种毫不费力的工作。总之，就是轻而易举就能获取到自己所需的物质生活，比如；去固定的饭店或咖啡馆喝咖啡，然后和固定的什么人讨论着固定范围内的事情。接着每周一次找固定的理发师做头发，然后回家上网买固定款式和颜色的衣服和洗发水。还有吃固定口味的冰淇淋，在固定的时间出门约会总之，有着一整套缜密的行程表，像联合国主席那样，每天指着行程表过活。但也似乎就是在这样繁琐的日常中她们就已经神不知鬼不觉的猎取到了丰厚的回报，如此便能日复一日继续下去。
尽管瑛子缺乏艺术家的性格和气质，但如果有人质问自己，喂，我们艺术家该过怎样的一种生活呢？那么，我能想到就是瑛子的这种方式。不卑不亢，一切都那么的恰如其分，甚至轻而易举。
我望向她的背影，荧光灯那愁云惨淡式的光晕笼罩住房间内，有一刹那，我怀疑是自己情绪的外化，是自己内心的沮丧和失意偷偷从眼睛里溢了出来，然后粉饰住了这间屋子。瑛子拿起水壶到洗漱池前接水，那里有一面半身镜挂在墙上，似乎被哪个男人用锤子那样的东西把水泥钉钉到白色瓷砖的缝隙中，然后把镜子挂了上去，并用透明胶带把四周封住。
“呃，冬天这里不会冷吗！”我坐到房间中仅有的那把木椅子上，对面洗漱室里散发出的黄色光晕和荧光灯那惨淡的如同葬礼氛围的东西交织在一起，并最终一起消失在瑛子简易双人床上那条摊开的红色毯子中。
“还好。”她关上身后的门，把水壶放到托盘上，接着按下按钮。
“还在生我的气？”我目不转定的凝视她那略显疲倦的眼神，那颗西瓜籽那样的痣被眼球的阴影所埋没。
“不会。”她说，她的嘴角有细微的抽搐，我明白那是一种生气的前兆，或者起码是和生气同时产生的某种无可名状的克制。她惯来如此。先是克制，然后开始发作，或者是正相反，先发作，然后克制。总之，情绪模式无外乎这两种，所以眼下这种并行的场面实属罕见，“现在哪里轮得到我呢，是吧！”随着这最后一句话的结束，她嘴角上扬，随之露出一丝牵强的笑意。但在自己看来那是一种慈母对儿子的神情，带有些许欣慰和失落。
我环视四周，如果自己没有目测错误的话，房间面积不足十平方米，陈设除了一张双人床和一张书案外，就剩那台几年前我们一起合买来的电冰箱。我想起村上春树的我的呈奶酪蛋糕形状的贫穷一文，尽管这里并非是那种呈三十度角的三角形地带，但比喻做一块放在碗碟里的小状蛋糕似乎一点也不为过——那种四周被切的又齐又整的小状蛋糕。我想起我们的过往，想起记忆中那些如同星辰与暖阳一样璀璨的过往。
瑛子坐在床沿上，后背挺的直直的，这使我想起‘郑重其事’这一成语来，真是惭愧，自己这种人怎么承受得住这样的重视呢？不过，对于她而言恐怕只是一种习惯也不一定，习惯对于一切都这样的郑重其事。因此她身上才自始至终透露着十分的庄重，像被黄金矫饰过的佛陀像，即便众人皆知那不过是烂泥所塑，但一样的不失为金贵，甚而透着难掩的庄重，使贪婪的人每一次得见都想占为己有。因此，自己总想揭开瑛子的外表去探寻这无形无色的庄重来自何处。
等水烧开后瑛子起身为自己倒水，“请喝水。”她说。
“好。”我从她手里接过水杯，等喝完这杯自己就得离开了，我如此悲伤的想。杯子里的水冒着白腾腾的热气，像火山喷涌那样往我脸颊扑面而来，我继续凝视杯口，此刻，除了这样凝视自己手中的杯子外还有什么可干呢？
空气静止，除了一丝寒意从窗户玻璃缝隙流进来外，万籁俱寂。
“可有什么心事？”瑛子问。
“没有。”我说，手中热气腾腾的水杯像某种计时器，以一种更隐晦的方式提醒着主人该送客了。
“那就好。”瑛子再次露出那种慈母式的微笑，说实话有关母亲的记忆早已被她侵入，甚至是替代。
“这个就是狗尾巴草？”许久之后，我问瑛子。
“雏菊。”瑛子答道，接着像是刚刚想起来那样用手去触摸陶罐里的干花，那个陶罐是几年前和自己从学校画室里偷偷带出来的。
“我指的是用来陪衬的那部分。”
“呃，这个不知道”她说着停顿了一下，“是去爬山的时候从山里带回来的。不过，不是狗尾巴草。”说着她从什么地方拿出一盒女士香烟，随即从兜里掏出打火机熟练的点燃。
“什么时候学会吸烟了？还这么熟练。”
“没和你一起那会儿就在吸烟，只是后来不吸罢了。”
“所以说最近又开始吸烟了。”
“正是。”
“那么，自己怎么不知道你从前会抽烟这事。”
“因为你从来就没有真正了解过我。”
“我以为你今天打定主意只说一些短句。”我说。
“比如？”
“比如：你好！请坐，喝水，好的之类的。”
“嗯，这个倒不错，留着以后试一试。”她说着口中吐出长长的烟圈，像是在特意给自己展示她内心不为人知的秘密。
“感觉一切都像是一场梦，荒诞可笑却又是如此真实的存在着，如同生活在一座坚不可摧的堡垒中，无论如何也走不出去，而走不出去就得与人为伍，与各式各样，奇奇怪怪的人为伍。”
瑛子默不作声，良久，她才缓过神似的缓缓抬起头来看自己，“嗯，知道。”她说，她把烟头丢进一只透明的空罐头内，接着往里面倒了一点水进去。
“离开这里之后，恐怕再也不会回来了。”我说。
“逃避不能解决问题。”
“所以，你听到了什么？有关于我？”
“那个男孩打电话过来，说是你现在的女友爱他而不爱你，口气是那种炫耀的口气。”
“奇怪的人，他为什么要打电话给你？电话号码又是怎么得知的”我脑袋开始混乱，似乎一下子自己又回到了原先那个糟糕透顶的世界之中。
“简直是胡言乱语。”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像陀螺那样在空气中持续响着，“简直是胡言乱语”
那个叫阿毛的男孩开始浮现在眼前，像幽灵那样无处不在，甚至每一次视线的转移和启合，他都心知肚明，总是早早的等在那里让自己猝不及防。
“不知何时起自己成了一间空房间，冬天有寒风吹进来发出无休止的悲鸣声，而春天和夏天，当气温回暖、窗外开起娇艳的花朵之时，便有不同的人轮番住进来。但无一例外，等窗外的鲜花再次萎谢而严冬眼看着就要来临之际，这些人便丢开自己四处逃散而去。如此，在漫漫冬日里，自己把希望寄托于窗外早已枯败的花朵，希望它早一天的**绽放，如此自己才可能早一点的制止这无穷无尽的孤独。年复一年，直到我遇到你，然后把自己全部的奉献于你。你赋予了我存在下去的意义，因而我千方百计的接近你，并试图和你融为一体，成为你身体的一部分。但这样的努力恰恰使自己失去了你，你越来越感到压抑，甚至觉得马上、下一秒钟就要窒息而死，因此你选择离开自己，去呼吸和拥抱外面的世界。但你的气味还在，它留在我的体内，促使自己勇敢的活下去，甚至填补、或是说成为另一个自己。但最近有坏人闯了进来，这迫使自己去反抗他，但可怕的事是有越来越多的坏人闯进来，迫使自己成为他们的傀儡。其实，当傀儡也不要紧，但当傀儡之后就无法像从前那样的爱你、想你。”我说，那个叫阿毛的男孩已经闯入到了自己的体内，甚至做着进一步侵占的准备和打算，“我害怕自己成为坏人，即使外表做了坏事，也不希望自己成为那种彻头彻尾的坏蛋。”我哭着站了起来，在那间不足十平方米的屋子里站了起来，荧光灯似乎就在我的肩头。
“对不起，瑛子，对不起。”我无助的哭的像个泪人，像迷路的小学生那样使人感到怜悯。
“阿仁，不要哭，阿仁”瑛子踮起脚尖试图把我搂在怀里，“不要哭。”她说，她笨拙的用手掌擦拭我的眼泪，但泪水再次从她的指缝中掉落。有一刻，她显得比我还无措和可怜。
“对不起，对不起。”我把瑛子紧紧的抱住，连同她那件黑色的羽绒服一起抱在怀里，她的头发是那样的使我陶醉，芬芳的使自己想起春天里的花朵。
“哇！”瑛子哇的一声哭了起来，眼泪在那盏荧光灯下像脱粒的麦粒那样，一颗颗从那张白皙的脸庞上滚落下来。
我上前去亲吻她的面颊，把那些夺眶而出的眼泪统统吞进肚子里，“不要哭了，瑛。”她温暖的身体使我想起自己的母亲，想起母亲十八岁那年的模样。
“等到来年就有酒喝了，又甜又香的青稞酒。”那天我和母亲来到河边，并用锄头凿开结在河面上的冰块。
“有多甜啊，比得过在商店里兜售的糖果吗？”记忆当中被糯米纸包裹的糖果是世界上最甜的一种食物。
“呃，差不多一样的甜吧。”母亲说。
“一样的甜？好吧，记住这个味道了，就像糖果一样甜的青稞酒。”我说，从河岛上传来各类的鸟叫声；有愉快的鸣叫声，也有急躁的鸣叫声，另外，还有扑哧高飞的声音。总之，整座河岛仿佛像一座巨大的八音盒，在那个阴冷的早晨忽远忽近的向我和只有十八岁的母亲发出清脆愉耳的声音。
“妈妈那里怎么了？怎么会有一个大窟窿呀！”我问母亲。
“那里掉了个人下去，是扎西老头的女儿掉下去啦。”
“没有人打算去救那个人上来吗？”
“救不上来啦！”母亲挥舞着手里的锄头。
“好吧！”我用手挡住飞溅过来的冰屑，太阳被一片乌云遮住。
“妈妈，你害怕眯拉孜孜吗？”我问母亲。
“眯拉孜孜吗？害怕呀。”母亲继续挥舞着手里的锄头。
“听说那也是个女孩，长着又白又长的头发，眼睛大大的，而且听说最近还涂抹了口红。”
“涂抹口红？哈哈哈。”母亲停下手头上的活，扶腰大笑起来，“那是鬼神的一种，鬼神怎么会干世俗人的那一套把戏呢。”
“那么，永远长不大这事是不是真的？”
“的确是这样，每一位亲眼见过她的人回来都说那是一个孩子，不管，哪个时代和年龄层次的人都这样说。不过，以概率那样的东西来计算，似乎大家在孩提时代见到的最为密集和频繁，等长大了就很难再看到她了。”
“那么，你有见过她吗？”我问母亲。
“没有，都是听人家说的，听说那个孩子长的极其乖巧漂亮，眼睛也大，像眼下女孩子爱玩的橡皮娃娃那样，长着又长又密的头发，听说马上就要长到脚跟了。”
“真的吗？”
“千真万确，我妈妈小时候就见过那个孩子，总是喜欢找同龄的孩子玩，尽管她的实际年龄可能有上千岁，但由于什么特殊原因，看上去大概只有七八岁的样子。那会儿总是喜欢找母亲玩，每天天一亮就在门外喊，小卓玛，小卓玛，咱门去山里玩吧。母亲叫她进门吃点东西再走，她也不进来，是那种极其容易害羞的女孩子。”
“后来呢？”
“后来，母亲就和她去山里玩，她的家就在山谷里，听说家里应有尽有，什么锅碗瓢盆呀总之，世间人家有的一应俱全。但尽管如此，做饭什么的从来不需要自己亲手下厨，只要说肚子饿想吃饭，饭便从空中变出来，什么羊肉牛肉啦，什么炒鸡蛋、包子饺子啦，真是丰盛的很。”
“哇！”我说。
“所以，每次去那孩子家里，母亲只管放心的和她玩耍就好了。每日每夜的玩耍，有时不知不觉当中好几个日夜就那样过去了。但母亲一想到自家的羊还没赶回到羊圈里，便心急如焚，怕回去之后被自己父亲暴打一顿。而一道同去的女孩子也因此就决定再也不回去了，就在女孩家里呆下去。但母亲放不下自家的羊，便在一个傍晚回了家。”
“一同去的女孩再也没有回来过吗？”
“再也没有回来过。”母亲回答道。
“好吧。”
“如果有天你遇到米拉孜孜，米拉孜孜会对你说；再陪我玩一会儿吧！再陪我玩一会儿吧！就这样不知不觉当中白了头发都不自知呢。”
“这样我就见不了妈妈啦。”我说。
“可不是。”
“而且晚上也回不了家。”
“对啊。”
“那这样不好。”我懊恼的说道，接着从母亲手里接过一块冰块，咔哧咔哧的嚼了起来。
但第二天，母亲就死了。
母亲把自己吊死在朝北的那间小屋里，接着便被众人抬出家门，安置在河谷一侧的滩地上。（那里夏天用来做打谷场）一个人孤零零的躺在那里，直到有一天夜晚，附近的女孩成群结队的打算逃离这里去城市为止。
我无法得知那天夜里河谷中发生了什么，等第二天早晨，当镇上的人们对此议论纷纷之时，自己才明白那天夜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一群人的叛变。
叛逃的女孩们像牲口那样被自己的父兄捆在打谷场外围的白杨树干上，接着在男人们的皮鞭下，涕泗交颐。
“好！该抽。”前来看热闹的人群中有人叫嚷道。
我离开那里回到母亲的遗体前，把口袋里的半块方便面放到母亲头顶的那只瓷碗中，母亲被毡子包裹的严严实实，像汉人做的粽子那样被绳子五花大绑来着。
“妈妈，她们要叛逃，所以现在被她们的父兄拿鞭子抽呢！”我靠在麦秸垛里，太阳被厚厚的乌云遮盖着。
两天后的黎明，母亲的遗体被镇上的男人抬到那轰隆隆奔流不息的河流里，然后悄无声息的放逐到远方。最终，穿过透明的墙体离开了这个世界。至此，有关于母亲的一切都被河流吞没，泥沙俱下的卷到世界的尽头。
我把瑛子抱到那张简易的双人床上，接着贪婪的解开她的衣服纽扣，白皙丰满的肌肤像果冻那样从衣服里弹了出来。
我第一次如此热切而饥渴，像久旱逢甘雨那样把她的身体亲吻个遍。想说自己都这样的卑微了，那么，就请你留下自己吧。只消说一句：阿仁，请留下来陪陪我之类的话。自己便会乖乖的留下来，或者是说自己会十二分高兴的答应下来，并为此欢呼雀跃，在这间不足十平方米的房间里疯狂庆贺这转折性的一天。
但瑛子没有这样说，任凭自己的内心痛苦挣扎下去，她只管视而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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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去灌水的间隙我环顾房间内的陈设，她是那种不需要太多钱也可以活的有滋有味的那一号人物。也就是说单从这一类型人的外表和气质来判断很难把这种逼仄的房间和她们产生关联性，不管是从气质还是着装，她们所过的生活似乎都是那种逍遥自在，不需要为了一日三餐埋头苦干，或即便为了生计做着某种妥协也是从事着那种毫不费力的工作。总之，就是轻而易举就能获取到自己所需的物质生活，比如；去固定的饭店或咖啡馆喝咖啡，然后和固定的什么人讨论着固定范围内的事情。接着每周一次找固定的理发师做头发，然后回家上网买固定款式和颜色的衣服和洗发水。还有吃固定口味的冰淇淋，在固定的时间出门约会总之，有着一整套缜密的行程表，像联合国主席那样，每天指着行程表过活。但也似乎就是在这样繁琐的日常中她们就已经神不知鬼不觉的猎取到了丰厚的回报，如此便能日复一日继续下去。
尽管瑛子缺乏艺术家的性格和气质，但如果有人质问自己，喂，我们艺术家该过怎样的一种生活呢？那么，我能想到就是瑛子的这种方式。不卑不亢，一切都那么的恰如其分，甚至轻而易举。
我望向她的背影，荧光灯那愁云惨淡式的光晕笼罩住房间内，有一刹那，我怀疑是自己情绪的外化，是自己内心的沮丧和失意偷偷从眼睛里溢了出来，然后粉饰住了这间屋子。瑛子拿起水壶到洗漱池前接水，那里有一面半身镜挂在墙上，似乎被哪个男人用锤子那样的东西把水泥钉钉到白色瓷砖的缝隙中，然后把镜子挂了上去，并用透明胶带把四周封住。
“呃，冬天这里不会冷吗！”我坐到房间中仅有的那把木椅子上，对面洗漱室里散发出的黄色光晕和荧光灯那惨淡的如同葬礼氛围的东西交织在一起，并最终一起消失在瑛子简易双人床上那条摊开的红色毯子中。
“还好。”她关上身后的门，把水壶放到托盘上，接着按下按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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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她说，她的嘴角有细微的抽搐，我明白那是一种生气的前兆，或者起码是和生气同时产生的某种无可名状的克制。她惯来如此。先是克制，然后开始发作，或者是正相反，先发作，然后克制。总之，情绪模式无外乎这两种，所以眼下这种并行的场面实属罕见，“现在哪里轮得到我呢，是吧！”随着这最后一句话的结束，她嘴角上扬，随之露出一丝牵强的笑意。但在自己看来那是一种慈母对儿子的神情，带有些许欣慰和失落。
我环视四周，如果自己没有目测错误的话，房间面积不足十平方米，陈设除了一张双人床和一张书案外，就剩那台几年前我们一起合买来的电冰箱。我想起村上春树的我的呈奶酪蛋糕形状的贫穷一文，尽管这里并非是那种呈三十度角的三角形地带，但比喻做一块放在碗碟里的小状蛋糕似乎一点也不为过——那种四周被切的又齐又整的小状蛋糕。我想起我们的过往，想起记忆中那些如同星辰与暖阳一样璀璨的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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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我从她手里接过水杯，等喝完这杯自己就得离开了，我如此悲伤的想。杯子里的水冒着白腾腾的热气，像火山喷涌那样往我脸颊扑面而来，我继续凝视杯口，此刻，除了这样凝视自己手中的杯子外还有什么可干呢？
空气静止，除了一丝寒意从窗户玻璃缝隙流进来外，万籁俱寂。
“可有什么心事？”瑛子问。
“没有。”我说，手中热气腾腾的水杯像某种计时器，以一种更隐晦的方式提醒着主人该送客了。
“那就好。”瑛子再次露出那种慈母式的微笑，说实话有关母亲的记忆早已被她侵入，甚至是替代。
“这个就是狗尾巴草？”许久之后，我问瑛子。
“雏菊。”瑛子答道，接着像是刚刚想起来那样用手去触摸陶罐里的干花，那个陶罐是几年前和自己从学校画室里偷偷带出来的。
“我指的是用来陪衬的那部分。”
“呃，这个不知道”她说着停顿了一下，“是去爬山的时候从山里带回来的。不过，不是狗尾巴草。”说着她从什么地方拿出一盒女士香烟，随即从兜里掏出打火机熟练的点燃。
“什么时候学会吸烟了？还这么熟练。”
“没和你一起那会儿就在吸烟，只是后来不吸罢了。”
“所以说最近又开始吸烟了。”
“正是。”
“那么，自己怎么不知道你从前会抽烟这事。”
“因为你从来就没有真正了解过我。”
“我以为你今天打定主意只说一些短句。”我说。
“比如？”
“比如：你好！请坐，喝水，好的之类的。”
“嗯，这个倒不错，留着以后试一试。”她说着口中吐出长长的烟圈，像是在特意给自己展示她内心不为人知的秘密。
“感觉一切都像是一场梦，荒诞可笑却又是如此真实的存在着，如同生活在一座坚不可摧的堡垒中，无论如何也走不出去，而走不出去就得与人为伍，与各式各样，奇奇怪怪的人为伍。”
瑛子默不作声，良久，她才缓过神似的缓缓抬起头来看自己，“嗯，知道。”她说，她把烟头丢进一只透明的空罐头内，接着往里面倒了一点水进去。
“离开这里之后，恐怕再也不会回来了。”我说。
“逃避不能解决问题。”
“所以，你听到了什么？有关于我？”
“那个男孩打电话过来，说是你现在的女友爱他而不爱你，口气是那种炫耀的口气。”
“奇怪的人，他为什么要打电话给你？电话号码又是怎么得知的”我脑袋开始混乱，似乎一下子自己又回到了原先那个糟糕透顶的世界之中。
“简直是胡言乱语。”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像陀螺那样在空气中持续响着，“简直是胡言乱语”
那个叫阿毛的男孩开始浮现在眼前，像幽灵那样无处不在，甚至每一次视线的转移和启合，他都心知肚明，总是早早的等在那里让自己猝不及防。
“不知何时起自己成了一间空房间，冬天有寒风吹进来发出无休止的悲鸣声，而春天和夏天，当气温回暖、窗外开起娇艳的花朵之时，便有不同的人轮番住进来。但无一例外，等窗外的鲜花再次萎谢而严冬眼看着就要来临之际，这些人便丢开自己四处逃散而去。如此，在漫漫冬日里，自己把希望寄托于窗外早已枯败的花朵，希望它早一天的**绽放，如此自己才可能早一点的制止这无穷无尽的孤独。年复一年，直到我遇到你，然后把自己全部的奉献于你。你赋予了我存在下去的意义，因而我千方百计的接近你，并试图和你融为一体，成为你身体的一部分。但这样的努力恰恰使自己失去了你，你越来越感到压抑，甚至觉得马上、下一秒钟就要窒息而死，因此你选择离开自己，去呼吸和拥抱外面的世界。但你的气味还在，它留在我的体内，促使自己勇敢的活下去，甚至填补、或是说成为另一个自己。但最近有坏人闯了进来，这迫使自己去反抗他，但可怕的事是有越来越多的坏人闯进来，迫使自己成为他们的傀儡。其实，当傀儡也不要紧，但当傀儡之后就无法像从前那样的爱你、想你。”我说，那个叫阿毛的男孩已经闯入到了自己的体内，甚至做着进一步侵占的准备和打算，“我害怕自己成为坏人，即使外表做了坏事，也不希望自己成为那种彻头彻尾的坏蛋。”我哭着站了起来，在那间不足十平方米的屋子里站了起来，荧光灯似乎就在我的肩头。
“对不起，瑛子，对不起。”我无助的哭的像个泪人，像迷路的小学生那样使人感到怜悯。
“阿仁，不要哭，阿仁”瑛子踮起脚尖试图把我搂在怀里，“不要哭。”她说，她笨拙的用手掌擦拭我的眼泪，但泪水再次从她的指缝中掉落。有一刻，她显得比我还无措和可怜。
“对不起，对不起。”我把瑛子紧紧的抱住，连同她那件黑色的羽绒服一起抱在怀里，她的头发是那样的使我陶醉，芬芳的使自己想起春天里的花朵。
“哇！”瑛子哇的一声哭了起来，眼泪在那盏荧光灯下像脱粒的麦粒那样，一颗颗从那张白皙的脸庞上滚落下来。
我上前去亲吻她的面颊，把那些夺眶而出的眼泪统统吞进肚子里，“不要哭了，瑛。”她温暖的身体使我想起自己的母亲，想起母亲十八岁那年的模样。
“等到来年就有酒喝了，又甜又香的青稞酒。”那天我和母亲来到河边，并用锄头凿开结在河面上的冰块。
“有多甜啊，比得过在商店里兜售的糖果吗？”记忆当中被糯米纸包裹的糖果是世界上最甜的一种食物。
“呃，差不多一样的甜吧。”母亲说。
“一样的甜？好吧，记住这个味道了，就像糖果一样甜的青稞酒。”我说，从河岛上传来各类的鸟叫声；有愉快的鸣叫声，也有急躁的鸣叫声，另外，还有扑哧高飞的声音。总之，整座河岛仿佛像一座巨大的八音盒，在那个阴冷的早晨忽远忽近的向我和只有十八岁的母亲发出清脆愉耳的声音。
“妈妈那里怎么了？怎么会有一个大窟窿呀！”我问母亲。
“那里掉了个人下去，是扎西老头的女儿掉下去啦。”
“没有人打算去救那个人上来吗？”
“救不上来啦！”母亲挥舞着手里的锄头。
“好吧！”我用手挡住飞溅过来的冰屑，太阳被一片乌云遮住。
“妈妈，你害怕眯拉孜孜吗？”我问母亲。
“眯拉孜孜吗？害怕呀。”母亲继续挥舞着手里的锄头。
“听说那也是个女孩，长着又白又长的头发，眼睛大大的，而且听说最近还涂抹了口红。”
“涂抹口红？哈哈哈。”母亲停下手头上的活，扶腰大笑起来，“那是鬼神的一种，鬼神怎么会干世俗人的那一套把戏呢。”
“那么，永远长不大这事是不是真的？”
“的确是这样，每一位亲眼见过她的人回来都说那是一个孩子，不管，哪个时代和年龄层次的人都这样说。不过，以概率那样的东西来计算，似乎大家在孩提时代见到的最为密集和频繁，等长大了就很难再看到她了。”
“那么，你有见过她吗？”我问母亲。
“没有，都是听人家说的，听说那个孩子长的极其乖巧漂亮，眼睛也大，像眼下女孩子爱玩的橡皮娃娃那样，长着又长又密的头发，听说马上就要长到脚跟了。”
“真的吗？”
“千真万确，我妈妈小时候就见过那个孩子，总是喜欢找同龄的孩子玩，尽管她的实际年龄可能有上千岁，但由于什么特殊原因，看上去大概只有七八岁的样子。那会儿总是喜欢找母亲玩，每天天一亮就在门外喊，小卓玛，小卓玛，咱门去山里玩吧。母亲叫她进门吃点东西再走，她也不进来，是那种极其容易害羞的女孩子。”
“后来呢？”
“后来，母亲就和她去山里玩，她的家就在山谷里，听说家里应有尽有，什么锅碗瓢盆呀总之，世间人家有的一应俱全。但尽管如此，做饭什么的从来不需要自己亲手下厨，只要说肚子饿想吃饭，饭便从空中变出来，什么羊肉牛肉啦，什么炒鸡蛋、包子饺子啦，真是丰盛的很。”
“哇！”我说。
“所以，每次去那孩子家里，母亲只管放心的和她玩耍就好了。每日每夜的玩耍，有时不知不觉当中好几个日夜就那样过去了。但母亲一想到自家的羊还没赶回到羊圈里，便心急如焚，怕回去之后被自己父亲暴打一顿。而一道同去的女孩子也因此就决定再也不回去了，就在女孩家里呆下去。但母亲放不下自家的羊，便在一个傍晚回了家。”
“一同去的女孩再也没有回来过吗？”
“再也没有回来过。”母亲回答道。
“好吧。”
“如果有天你遇到米拉孜孜，米拉孜孜会对你说；再陪我玩一会儿吧！再陪我玩一会儿吧！就这样不知不觉当中白了头发都不自知呢。”
“这样我就见不了妈妈啦。”我说。
“可不是。”
“而且晚上也回不了家。”
“对啊。”
“那这样不好。”我懊恼的说道，接着从母亲手里接过一块冰块，咔哧咔哧的嚼了起来。
但第二天，母亲就死了。
母亲把自己吊死在朝北的那间小屋里，接着便被众人抬出家门，安置在河谷一侧的滩地上。（那里夏天用来做打谷场）一个人孤零零的躺在那里，直到有一天夜晚，附近的女孩成群结队的打算逃离这里去城市为止。
我无法得知那天夜里河谷中发生了什么，等第二天早晨，当镇上的人们对此议论纷纷之时，自己才明白那天夜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一群人的叛变。
叛逃的女孩们像牲口那样被自己的父兄捆在打谷场外围的白杨树干上，接着在男人们的皮鞭下，涕泗交颐。
“好！该抽。”前来看热闹的人群中有人叫嚷道。
我离开那里回到母亲的遗体前，把口袋里的半块方便面放到母亲头顶的那只瓷碗中，母亲被毡子包裹的严严实实，像汉人做的粽子那样被绳子五花大绑来着。
“妈妈，她们要叛逃，所以现在被她们的父兄拿鞭子抽呢！”我靠在麦秸垛里，太阳被厚厚的乌云遮盖着。
两天后的黎明，母亲的遗体被镇上的男人抬到那轰隆隆奔流不息的河流里，然后悄无声息的放逐到远方。最终，穿过透明的墙体离开了这个世界。至此，有关于母亲的一切都被河流吞没，泥沙俱下的卷到世界的尽头。
我把瑛子抱到那张简易的双人床上，接着贪婪的解开她的衣服纽扣，白皙丰满的肌肤像果冻那样从衣服里弹了出来。
我第一次如此热切而饥渴，像久旱逢甘雨那样把她的身体亲吻个遍。想说自己都这样的卑微了，那么，就请你留下自己吧。只消说一句：阿仁，请留下来陪陪我之类的话。自己便会乖乖的留下来，或者是说自己会十二分高兴的答应下来，并为此欢呼雀跃，在这间不足十平方米的房间里疯狂庆贺这转折性的一天。
但瑛子没有这样说，任凭自己的内心痛苦挣扎下去，她只管视而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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