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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遇到挪威的森林(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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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

    大概在我上一年级时,我就偷偷为自己埋下了人生的理想,我想自己这辈子无论如何也要拥有一本书,像教室课堂里别的同学拿着的那种像磁带盒一样的书籍。而问磁带盒这种东西自己是如何得知的,答案很简单,因为双亲都是那种爱好歌唱的人,因此家里免不了歌曲磁带。而自己记忆最为深刻的却是气功磁带,封面上一个三头六臂的人从空中一跃而起,似乎在跳一种很诡异的舞蹈那样。总之,有段时间父亲半夜起床,然后一个人在屋外的庭院里放着气功磁带做着模样诡异的舞蹈。母亲后来因为父亲中止了这种舞蹈而闷闷不乐,她似乎觉得自己的丈夫在事业那样的方面缺乏耐心和持久力。

    而另外一个理想就是去看一眼“城市”这个怪物到底是怎么一副模样,为此哪怕耗费余生所有的精力和积蓄,当然如果有积蓄的话。

    自己做好破釜沉舟的准备,在七岁那年的某个课间休息时望着窗外那副篮球架和篮球架下运球的男人们暗自下定决心。男人们赤裸着上身在烈日下激烈的对抗着......不知他们来自何处,也不知他们姓甚名谁。总之,有那么一段时间原本属于我们的乐园被这样一群莫名其妙的人占有着。

    寂静的校园在这样的贫瘠之地成了引人入胜的好去处,因此自己总能够看到形形色色的人出没在那里,使原本属于我们的世界被一群毫不相干的人侵占。

    不过,自己无论如何也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也可以去侵占他人的领地,甚至,如此毫不费力的完成了原本拟定一生去拼搏奋斗来完成的计划。尽管这个计划在现在或在大部分人看来显得滑稽可笑,甚至是微不足道,但在当时那确实是一件伟大而沉重、乃至可以说是难以实现的一个计划。

    而何以得出这样的论断呢?关于这点我想自己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因为以经验主义或者理性主义那样的认识论,十二岁前的自己对周遭的环境和人物做了比较和进一步细对,发现同时拥有书籍与洞察城市者近乎于无。他们要么啃着难懂的经文然后一辈子都禁锢在同一块土地上,要么就是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朝圣和玩弄妓女上面,因此城市对于他们而言就是有妓女的所在,对此他们津津乐道。

    由此可知,当我和表哥从那家书店出来,然后顺着书店一侧的爬梯爬上二楼时的心情,像纳粹的领袖希特勒站在炮台上接受万众膜拜那样,我们如沐春风,甚至感慨万千,觉得城市终于不再是属于心里的那个彼岸。

    汽车录音机里播放着白亦的拉萨的孩子,街边是贩卖橘子和皮鞋的小贩,他们穿着蓝色的工作服无所事事的把双手揣在口袋里,唯有眼神紧随着红色桑塔纳,在午后倾斜的阳光下一眨不眨的投来惊羡的目光。

    为了迎合那油光锃亮的大背头姑父穿了一件黑色带条纹的西服,或倒过来说,为了搭配黑色带条纹的西服姑父特意梳了一个大背头。总之,姑父那时的形象和在政府部门供职的官员差别不大,不过这极可能是他自己一手经营的,故意抹除那种界线和差别,使自己看上去更像一名政府官员。不过说来奇怪,这座小镇上的人们活得像个美国佬,像希区柯克电影中西装革履的美国佬那样,在盛夏时分摘掉礼帽露出漂亮的中分头和灰色坎肩在凉棚下喝啤酒打扑克来消遣时光。

    红色桑塔纳驶出拥挤的人群,接着驶向寄宿制学校的方向,学校坐落在附近苯教徒聚集的村庄里,而它之所以闻名不仅是因为修建了第一所藏文中学,还有一种罕见的怪病的流行,总之,从父辈口中听说生活在那座村庄里的人都长着两个头。

    我一路上目不转定的望着汽车窗外一闪而过的行人,想看看一个人长了两个头会是怎样一副情形,会不会像唐卡师绘制出来的护法神那样庄严威武。姑父每隔一段时间摇下车窗玻璃向外吐痰,带着鄙夷和厌恶的神情,‘哼哧’一声吐向柏油路中央,接着扬长而去消失在笔直的道路尽头。

    瑛子不知何时站了起来,手里握着一长串钥匙,“我刚好也出门去办点事,就和你一道下楼好了。”她说。

    我从时间的漩涡里被人打捞起来,被一种冷冰冰不含有任何感情的声音噗地从记忆的腹地那样的地方拖出来。

    “那就一起下楼吧。”我说,我凝视房间四周,唯有冰箱是自己用过的。

    在两人下楼的时间里,我再次想起小镇书店和那位花白头发的修表匠,修表匠常年戴着寸镜坐在那盏刺眼的台灯下,手里是客人留下来的石英表。他若有所思的凝视着手表零部件,似乎正在勘察着什么重要的作案现场似的。书店书柜里终年摆放着一台12英寸的电视机和一本名叫西藏佛像绘制度量经的画册,那是自己少年时期梦寐以求的两样东西。我每天都幻想着自己有足够的钱把那台12英寸的电视机购买下来,然后摆放在寝室床尾的木箱上,木箱是祖母结婚时的随嫁品,上面画着花卉,另外,用工整的隶书写着“牡丹花”三个汉字。尽管画师做了这样详尽的说明,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始终没有人知道这些汉字意味着什么,因为没有人认得汉字。

    我们从之字形楼梯走到楼下的庭院里,围墙藤蔓上积着厚厚的白雪,那确乎和一只病恹恹的猫很近似。我推开那扇刷着浅蓝色油漆的铁门,接着径自走向光秃秃的小径。城市还沉浸在破晓之后久久无法消除的蓝色雾霭中,空气异常的冷冽,我走到昨夜停放轿车的空地。把钥匙插入钥匙孔,接着左脚踩离合,等引擎发动后再配合手刹一点一点松开。

    一个小时后我驾驶着那辆白色马自达来到学校,向有关部门提交了辞职申请,接着到附近常去的那家饭店吃午饭喝饮品,顺带找人打听西美的下落。

    “昨天上晚自习时我还看到了呢。”翻墙来这里吃午饭的男生说道。

    “是吗?后来呢。”我啜饮着瓶里的果汁,假装心不在焉的问道。

    “后来就走了呀!”男生说。

    “哦”我放下手中的饮品,接着拿筷子鼓捣盘子里的木须肉,“最讨厌吃鸡蛋了。”我说着便装模作样的把盘子里的鸡蛋夹到摊平的餐纸上。

    “老师,你不喜欢鸡蛋可以让老板不放的呀!”梳着马尾辫的女孩说。

    “下次吧。”我说。

    “西美好像不读咯,可能要去美国留学。”梳马尾辫的女孩站在货柜前,手里拿着一包板栗。

    “是吗?”我再一次举起瓶子。

    “嗯,昨天她家人把寝室里的东西都统统打包带走了。”

    “好吧。”我说。

    当我把那辆白色马自达再次驶进学校院墙外的公路上时,预备铃正从校园内传来,我最后一次通过车窗凝视那粉刷一新的教学楼和探出院墙的银杏树,尽管已经做了告别,但等真正要离开时,心里多少还是觉得有些凄凉。

    我从驾驶学校前的路牌下驶过,接着拐进金永高速,以每小时一百一十公里的时速行进着。四十分钟后我如约抵达龙翔桥一带的二手车交易市场,以非常低廉的价格把白色马自达转让给在此等待多时的朋友f,并做了过户手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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