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论文发表惹事端 幺妹决心学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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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袤的大巴山，忽明忽暗的月夜，习习的夜风，简陋的茅草窝棚里，两颗滚烫的心，贴在一起了。
黑暗中，从窝棚里传出赵晓华的声音：“石岩，这是真的吗？我好像在做梦，是做梦吗？”
黑暗中，从窝棚里传出石岩气喘吁吁的声音：“晓华，这是真的，不是做梦，可跟梦一样幸福！”
赵晓华一阵阵幸福的轻吟声，从窝棚里传了出来。
夜深了，天凉了，眨了一夜眼睛的星星累了，回去休息了；给大地点了一夜灯笼的萤火虫，回去给灯笼添油了；奏了一夜小夜曲的小虫，回去睡觉了，大地静极了。
离窝棚不远的一棵大树下，华幺妹披着棉袄，任泪水悄悄地流着，想着心事：“我这是咋个了？石岩刚来，我还整过他；当我后来喜欢上他时，他就说过，他已经有了对象，叫赵晓华，是大学同学，赵晓华是他喜欢的女人，我是他喜欢的妹妹；人家现在结婚了，都进洞房了，你还胡思乱想什么？不过，石岩这个人就是有点怪，一个右派分子，一个劳改释放犯，一个瘸子，居然还有女人喜欢他？到底喜欢他什么呀？对，他有文化，懂得很多很多的东西，与他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有享不尽的快乐；还有，他有骨气，为了保护古鼎，宁愿砸断自己的腿、宁愿去坐五年牢，也要保护古鼎，与这样的男人在一起幸福！”
石岩这样的男人世上少见，华幺妹这样的农村姑娘，世上多吗？不能跟自己喜欢的男人结婚不说，还要给这个男人当证婚人，还要在这个男人的洞房外放哨，这样的女人世上有几个？
就在石岩与赵晓华进洞房的这天夜里，铁石岩还发生了一件事，青素翠生了，生了一个儿子。
天黑以后，笑和尚走小路摸进青素翠家，看见青素翠躺在床上叫肚子痛，忙问：“素翠，你咋个了？”
青素翠说：“我要生了，我”
笑和尚一听青素翠要生了，又高兴又着急：“要生了？好啊，我要当爹了！可是，我没见过生孩子，帮不上你的忙，我去把杨贵妃叫来帮你，好吗？”
青素翠说：“不要去，你三更半夜地去叫人，要是传出去，让二癞子和工作组的人知道了，你是猫儿抓糍粑，脱不了爪爪！”
笑和尚问：“那咋办？”
青素翠说：“杨贵妃生娃儿时，我去帮过忙，见过生娃儿；农村女人生娃儿，就像胡豆熟了剥胡豆米米一样，‘啪’的一下就生出来了。你去烧罐子热水，把剪刀煮一煮；我来准备娃儿的东西，去吧，我有事叫你！”
笑和尚刚把水烧开，就听见娃儿落地后的哭声：“哇、哇、哇、”
大巴山的狂风暴雨后，大树吹倒了，树枝吹折了，但风雨过后，吹倒的大树旁边，一棵小树苗茁壮成长；折断的树枝上，又发出了新芽。
阶级斗争天天讲的铁石岩，从铁石缝里蹦出了一个新生命。
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大巴山，也挡不住真正的爱情，也阻止不了新生命的诞生。
赵晓华去大巴山的第二天，西都大学保卫处与西都市公安局的几个人，来到赵承古的家。
保卫处的刘一松处长问赵承古：“赵老师，听说你们家，最近收到了外国的一笔巨款？”
赵教授说：“是的。”
刘处长问：“是什么款？有多少？”
赵教授说：“是论文稿费，五千英镑。”
刘处长问：“论文为什么不在国内发表，要拿到英国去发表？”
赵教授说：“论文的作者石岩，五七年被划为右派，现在农村劳动改造。就因为作者的右派身份，国内的报刊不愿发表，才拿到英国去发表的。”
刘处长说：“明知论文是右派写的，还要拿到英国去发表，这是为什么？”
赵教授说：“如果你看了论文的内容，就不会问这个问题了。”
刘处长生气地说：“你、你、你这是什么话？你明知我是个大老粗，看不懂你们写的洋文！你们这些知识分子，认得几个洋文就觉得了不起，尾巴翘到天上去了！”
赵教授说：“作者写的是中文，是汉字，难道刘处长连汉字也不认识吗？”
西都市公安局的一个人说：“赵老师，我是西都市公安局治安处的李处长，有群众反映你家收到国外巨款；现在阶级斗争复杂，我们是来了解情况的。请你将论文的中文底稿、英文译稿、英文刊物、稿费汇款单等东西，交给我们看一看，请你配合一下。”
赵教授说：“可以。”说完，从书房取出石岩写的论文原稿、赵晓华的英文译稿、赵教授的审校稿、英国寄来的四本刊物和五千英镑的稿费汇款单，一一交给了李处长。
李处长把凡是英文的东西，交给了同来的女公安文英，他自己翻了翻石岩的论文，问：“赵老师，古鼎是什么东西？”
赵教授说：“古鼎是两千三百多年前，晋国用铁铸的一个刑鼎，是国家一级文物，是中国的国宝。”
文英翻了翻英文翻译稿件，又对照英文刊物看了一会儿，说：“李处长，这是一篇研究文物的纯学术论文，刊登论文的世界历史研究杂志，是世界历史研究的最权威刊物；五千英镑的确是稿费，按现在的汇率，折合人民币十万元。”
刘处长失声叫道：“妈呀！十万元？老子一个月的工资还不到五十元，我不吃不喝挣两百年，才挣得起十万元呀！”
李处长把各种稿件放在一起，还给赵教授说：“赵老师，对不起，打搅了！”
李处长等人走后，赵教授把稿件放回书房，坐在椅子上，长长地叹了口气。
大巴山新的一天又来了。
太阳还是那个太阳，跟昨天一样，把大地晒得火辣辣的，包谷的叶子更卷了，沟里的裂缝更宽了，狗的舌头吐得更长了。
吃过早饭后，石岩又戴上高帽子，挂上黑牌子，告别了新婚妻子赵晓华，要去山下游乡示众。
赵晓华搂着石岩的脖子，眼泪汪汪地说：“石岩，你又要去受苦了，我又帮不上你的忙，我、我”
石岩吻吻赵晓华，说：“只要古鼎安全，只要你在我身边，让他们斗吧！晓华，我走后，这窝棚随时可能有人来。刚才我把你带来的东西全放进了洞里，还用茅草在洞里给你铺了个地铺；我走后你快进去，只有幺妹和我喊你才出来，记住了吗？”
赵晓华点点头，送走石岩后，她钻进了石洞。
华幺妹在半山腰等石岩，她见石岩来了，从树丛中钻出来，对石岩说：“哥，姐来这里不容易，你好好陪她几天，不要去惹二癞子，他是个疯子，听见了吗？”
石岩点点头，说：“我听见了！幺妹，晓华一个人在山上我不放心，你多留心一下。”
华幺妹笑着说：“哥，你晓得疼婆娘了！唉，晓华姐真有福气！石岩，唉，又忘了叫哥了！我嫂子昨晚生了个胖儿子，我刚才去看了，红嘟嘟的，乖极了！”
石岩说：“好啊，你当姑姑了！”
华幺妹说：“嫂子生了，她养的那头牛没人割草，生产队叫我割一个月草，正好照顾晓华姐，你放心去吧，听见没有，不要去惹二癞子那个疯子！”
石岩点点头下山了。
赵晓华钻进石洞后，洞里十分凉爽，也十分明亮，她躺在茅草铺上，无事可做，瞇起眼睛，回忆起昨晚的事来。
昨天晚上，她由姑娘变成了女人。她觉得变女人真好，跟自己心爱的男人在一起感觉美极了。他们*之后，又搂在一起，倾诉思念之情。
石岩说：“在监狱里，我给你写过三封信，你没收到吧！”
赵晓华问：“信寄到什么地方的？”
石岩说：“历史系办公室。”
赵晓华说：“啊，我明白了，信肯定被胡佐拆了，怪不得他来附中找我，阴阳怪气的，我才不想理他。我告诉你，任嵯搞政治运动整人有功，连升三级，现在当上市文化局长了；那个胡佐，毕业后留在历史系当辅导员，后来跟着姓任的升官，现在是西都市博物馆馆长了！”
石岩听了，嗤之以鼻，说：“哼，这真应了汉朝民谣里唱的：‘举秀才，不知书；举孝廉，父别居；寒素清白浊如泥，高第良将怯如鸡’了。”
赵晓华说：“洞房里别说这些了，你把我搂紧点，我要好好地品赏当女人的味道！”说完，两个人嘻嘻哈哈地闹了一阵，又贴在一起了。
赵晓华感觉像腾云驾雾一样，浑身舒软，不觉笑出声来：“哈哈哈，”
突然，外面传来一阵轻轻的喊声：“姐，是我！姐，我是幺妹！”
赵晓华听清是华幺妹的声音，才钻出洞来：“幺妹，你哥回来没有？”
华幺妹笑着说：“姐，哥才走一会儿，你就想他了？”
赵晓华戳了华幺妹的额头一下，说：“谁想他了？我怕他挨斗，怕喂，幺妹，给姐说，你以后有啥打算？”
华幺妹叹了一口气说：“有啥打算？我是大巴山里的一个农村姑娘，又没文化，只有放牛割草挣工分的命，将来只有老死在山里，还敢有别的想法？”
赵晓华盯着华幺妹说：“幺妹，我和你虽接触不到两天，但我看得出，你继承了你曾祖父华五岳、祖父华江河、父亲华传龙的血脉，是一个不甘被命运束缚的人。其实你脑子里有很多的想法，你不想给我说，怕我笑话你，是吗？”
华幺妹也瞪大眼睛，盯着赵晓华，心里想：“哎呀我的妈哟，她就像钻进我肚子里去过一样，把我的肠子肚子都看穿了，有文化的人真厉害。咋个办，给她说不说呢？”
赵晓华见华幺妹还在犹豫，又说：“幺妹，你现在是我和石岩的妹妹，古鼎把我们三个人的命运紧紧地连在了一起，你有什么想法给我们说，我们帮你实现，你有什么困难，我们帮你解决；我和石岩今后还有很多困难，还需要请你帮助呢！”
听了赵晓华诚恳的话，华幺妹心中的顾虑解除了，她一边煮饭，一边说：“姐，我想读书，想学文化，像你一样，”
赵晓华听了华幺妹的话，高兴地说：“幺妹，你想得对，一个女人，不管是城市的还是农村的，要想掌握自己的命运，只有学文化，学知识。有了文化知识，就能懂很多道理；懂了道理，就能做自己想做的事。”
华幺妹听了，高兴地说：“姐，你说得对。以前我恨死了我哥犟拐拐和生产队的人，是他们要砸古鼎，是他们*死了我爹。后来石岩哥给我讲，犟拐拐和生产队的人，没文化，没知识，不懂文物，不懂国宝，更不懂古鼎的价值。在他们眼里，古鼎就是一块废铁，二癞子还说，古鼎当废铁卖了，还买不回五斤包谷面；而在有文化有知识的人眼里，古鼎却是无价之宝，是咱中国人的骄傲。哥还说，犟拐拐这些人，与日本鬼子抢中国的古鼎不同，日本鬼子抢夺古鼎，是要灭亡咱中国；犟拐拐砸古鼎，是他没知识，是无知与愚昧的表现。你看，有文化知识多好，一点就通！”
赵晓华兴奋地说：“幺妹，你哥说得太好了，有了文化知识不仅讲道理一点就通，知识还能创造财富。你知道你哥的这篇论文得了多少稿费吗？”
华幺妹问：“啥子叫稿费？”
赵晓华说：“稿费就是你哥写论文的报酬。”
华幺妹天真地说：“我割草喂牛一天评八个工分，年终分六分钱；那篇论文哥写了二十天，每天十个工分，就是两百分，分一元六角钱和十多斤包谷。哎呀，写篇论文就得一元六角钱和十多斤包谷，好划得来哟！”
赵晓华听了哈哈大笑：“哈哈哈，”
华幺妹被笑懵了，瞪大眼睛问：“姐，你笑啥？我算错了？”
赵晓华收住笑，说：“幺妹，你账没算错，只是把你哥的论文价值说得太低了！”
华幺妹说：“说低了？再高也高不过笑和尚一年的分配收入吧！”
赵晓华问：“笑和尚一年最高分配是多少？”
华幺妹说：“他昨年分现金二百二十六元，白花花的票子分了一大把，把人们都眼馋死了！姐，你说哥挣的那稿费是多少？有没有笑和尚一年挣得多？”
赵晓华忍住笑，半天才说：“笑和尚那点钱算什么？你哥的稿费是十万！”
正在舀水的华幺妹，连瓢带水掉到地上，眼睛瞪得铜壳子大，嘴巴张得溜圆：“这、这是真的？我的妈哟！我们生产队一百多个人，挣十年也挣不到这么多呀！我的天啦，我哥好行啊！”
赵晓华说：“幺妹，我给你说这个的目的，就是想让你知道，学文化知识的重要。你要改变自己的命运，就要学习知识文化，懂吗？”
华幺妹点点头，说：“懂了。可是，我都二十五了，上学肯定是不行的，我咋办？”
赵晓华说：“只要你想学愿学，就能成功，我和你哥帮你。”
华幺妹握紧拳头说：“好。”
赵晓华又说：“幺妹，你哥得十万稿费的事，千万不要说出去。让那些人知道了，你哥的日子更难过了。”
华幺妹说：“我晓得。姐，哥挣了十万元的论文是个啥样，给我看看行吗？”
赵晓华从洞里拿出世界历史研究杂志，指着第一篇文章说：“这就是你哥写的论文。”
华幺妹看了看，惊奇地说：“姐，这哪是哥写的论文，这像曲蟮蚂蚁爬的脚板印！”
赵晓华刚想笑，突然闭上嘴，说：“幺妹，你哥是右派，写的论文在国内不能发表，我就把它翻译成英文，在英国的刊物上发表了。这是英国文字，不是曲蟮蚂蚁爬的脚板印。”
华幺妹一阵脸红，心里想：“天啦，哥一篇论文就那么几页纸，就值十万，姐还会写外国人的字，他俩真是城隍庙的鼓槌，天生的一对；我算什么，过去还想嫁给石岩，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从今往后，我再也不想这事了。”想到这里，她说：“姐，你真行！你和哥真是郎才女貌哟！”
当天晚上，赵晓华和石岩躺在床上，两口子给华幺妹制订了一个学习计划。
赵晓华说：“幺妹一家四代人，为保护古鼎作出了巨大牺牲，她现在又是孤苦伶仃的一个人，我们应该帮助她。如果给她拿一笔钱，只解决了眼前问题，解决不了长远问题。只有通过学文化，学知识，来改变她的命运，行吗？”
石岩说：“这办法行。幺妹有学文化的要求，加上我们帮她，她将来一定能成才。你是中学老师，制订教学计划是行家里手，这个具体计划就由你来*刀吧！”
就在石岩小两口躺在床上，给华幺妹制订学习计划的时候，华幺妹披着棉袄，坐在大树下给石岩放哨。现在，她的心结彻底解除了。她现在想的，就是学好文化。心结解除了，学文化的目标也有了，她感到很累，竟靠着大树，一觉睡到大天亮。
崔组长在公社开会，先是各工作组汇报落实大队、生产队干部“四不清”问题。
各组汇报的时候，都说开始时，群众反映的问题是天大海宽，现在一落实，都查不到实处，没有证据；干部意见大，群众情绪低落。
孙县长问崔组长：“老崔，那个吊死了的华二牯，贪污一万多斤粮食、九千多元钱，查证落实了没有？”
崔组长低着头说：“落实了。华二牯多占工分两百多分，多吃多占现金二十多元。”
孙县长瞪大眼睛问：“完了？”
崔组长说：“完了。”
孙县长从椅子上跳起来，指着崔组长：“你、你真是个吹牛大王！那次还说，华二牯贪污的钱粮都要双双过万，现在人死了，你却说只多占工分两百多分，多吃多占现金二十多元，看你怎么向上级交差？”
崔组长低头不做声。
孙县长又说：“你们看报没有？我以前叫你们仔细想想上级文件中，那句‘这次运动的重点，是整党内那些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你们想过没有，啥子叫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北京现在在批判文化部副部长齐燕铭、中央党校副校长杨献珍、北京市副市长邓拓了，这是啥意思？你们回到工作组后，按省委工作团的要求部署，尽快落实干部政策，把大队生产队的班子组建好，在八月底前结束‘四清’运动。”
崔组长回到铁石岩，正碰上二癞子押着石岩在游乡示众。
崔组长把二癞子叫到一边说：“赖排长，从明天起，不再搞游乡示众了，叫右派分子回生产队劳动去。”
二癞子不解地问：“为啥子？”
崔组长一肚子的无名火，一下冲二癞子发起来：“为啥子？就为你那张信口雌黄的嘴巴子！当初你说犟拐拐贪污了生产队多少粮食多少钱，我才把他当‘四不清’干部整，现在一查，他可以当模范生产队长了；还有，你不经请示，就擅自*犟拐拐交代问题，最后还把他关起来，是谁叫你关的？人死了，谁来负责？”
二癞子被一连串的问题问懵了，最后他说：“那次万人大会上不是说好了吗，是右派分子搞的鬼，破坏‘四清’运动嘛！”
崔组长说：“那是找的替死鬼，可这连鬼都不会相信。回去把枪交给大队民兵连长，你也回生产队劳动去！”
二癞子傻眼了，不甘心地问：“崔组长，为啥子？”
崔组长早走远了。
二癞子回到石岩那里，摘掉石岩身上的高帽子和黑牌子后，把刚才受崔组长的气，全撒到石岩身上：“你个反党反社会主义的右派分子，是他妈个混蛋，是个狗娘养的王八蛋，是个是个石岩，你走吧，明天不斗你了，回生产队劳动去！”
石岩不知发生了什么情况，转身向山顶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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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中，从窝棚里传出石岩气喘吁吁的声音：“晓华，这是真的，不是做梦，可跟梦一样幸福！”
赵晓华一阵阵幸福的轻吟声，从窝棚里传了出来。
夜深了，天凉了，眨了一夜眼睛的星星累了，回去休息了；给大地点了一夜灯笼的萤火虫，回去给灯笼添油了；奏了一夜小夜曲的小虫，回去睡觉了，大地静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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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石岩与赵晓华进洞房的这天夜里，铁石岩还发生了一件事，青素翠生了，生了一个儿子。
天黑以后，笑和尚走小路摸进青素翠家，看见青素翠躺在床上叫肚子痛，忙问：“素翠，你咋个了？”
青素翠说：“我要生了，我”
笑和尚一听青素翠要生了，又高兴又着急：“要生了？好啊，我要当爹了！可是，我没见过生孩子，帮不上你的忙，我去把杨贵妃叫来帮你，好吗？”
青素翠说：“不要去，你三更半夜地去叫人，要是传出去，让二癞子和工作组的人知道了，你是猫儿抓糍粑，脱不了爪爪！”
笑和尚问：“那咋办？”
青素翠说：“杨贵妃生娃儿时，我去帮过忙，见过生娃儿；农村女人生娃儿，就像胡豆熟了剥胡豆米米一样，‘啪’的一下就生出来了。你去烧罐子热水，把剪刀煮一煮；我来准备娃儿的东西，去吧，我有事叫你！”
笑和尚刚把水烧开，就听见娃儿落地后的哭声：“哇、哇、哇、”
大巴山的狂风暴雨后，大树吹倒了，树枝吹折了，但风雨过后，吹倒的大树旁边，一棵小树苗茁壮成长；折断的树枝上，又发出了新芽。
阶级斗争天天讲的铁石岩，从铁石缝里蹦出了一个新生命。
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大巴山，也挡不住真正的爱情，也阻止不了新生命的诞生。
赵晓华去大巴山的第二天，西都大学保卫处与西都市公安局的几个人，来到赵承古的家。
保卫处的刘一松处长问赵承古：“赵老师，听说你们家，最近收到了外国的一笔巨款？”
赵教授说：“是的。”
刘处长问：“是什么款？有多少？”
赵教授说：“是论文稿费，五千英镑。”
刘处长问：“论文为什么不在国内发表，要拿到英国去发表？”
赵教授说：“论文的作者石岩，五七年被划为右派，现在农村劳动改造。就因为作者的右派身份，国内的报刊不愿发表，才拿到英国去发表的。”
刘处长说：“明知论文是右派写的，还要拿到英国去发表，这是为什么？”
赵教授说：“如果你看了论文的内容，就不会问这个问题了。”
刘处长生气地说：“你、你、你这是什么话？你明知我是个大老粗，看不懂你们写的洋文！你们这些知识分子，认得几个洋文就觉得了不起，尾巴翘到天上去了！”
赵教授说：“作者写的是中文，是汉字，难道刘处长连汉字也不认识吗？”
西都市公安局的一个人说：“赵老师，我是西都市公安局治安处的李处长，有群众反映你家收到国外巨款；现在阶级斗争复杂，我们是来了解情况的。请你将论文的中文底稿、英文译稿、英文刊物、稿费汇款单等东西，交给我们看一看，请你配合一下。”
赵教授说：“可以。”说完，从书房取出石岩写的论文原稿、赵晓华的英文译稿、赵教授的审校稿、英国寄来的四本刊物和五千英镑的稿费汇款单，一一交给了李处长。
李处长把凡是英文的东西，交给了同来的女公安文英，他自己翻了翻石岩的论文，问：“赵老师，古鼎是什么东西？”
赵教授说：“古鼎是两千三百多年前，晋国用铁铸的一个刑鼎，是国家一级文物，是中国的国宝。”
文英翻了翻英文翻译稿件，又对照英文刊物看了一会儿，说：“李处长，这是一篇研究文物的纯学术论文，刊登论文的世界历史研究杂志，是世界历史研究的最权威刊物；五千英镑的确是稿费，按现在的汇率，折合人民币十万元。”
刘处长失声叫道：“妈呀！十万元？老子一个月的工资还不到五十元，我不吃不喝挣两百年，才挣得起十万元呀！”
李处长把各种稿件放在一起，还给赵教授说：“赵老师，对不起，打搅了！”
李处长等人走后，赵教授把稿件放回书房，坐在椅子上，长长地叹了口气。
大巴山新的一天又来了。
太阳还是那个太阳，跟昨天一样，把大地晒得火辣辣的，包谷的叶子更卷了，沟里的裂缝更宽了，狗的舌头吐得更长了。
吃过早饭后，石岩又戴上高帽子，挂上黑牌子，告别了新婚妻子赵晓华，要去山下游乡示众。
赵晓华搂着石岩的脖子，眼泪汪汪地说：“石岩，你又要去受苦了，我又帮不上你的忙，我、我”
石岩吻吻赵晓华，说：“只要古鼎安全，只要你在我身边，让他们斗吧！晓华，我走后，这窝棚随时可能有人来。刚才我把你带来的东西全放进了洞里，还用茅草在洞里给你铺了个地铺；我走后你快进去，只有幺妹和我喊你才出来，记住了吗？”
赵晓华点点头，送走石岩后，她钻进了石洞。
华幺妹在半山腰等石岩，她见石岩来了，从树丛中钻出来，对石岩说：“哥，姐来这里不容易，你好好陪她几天，不要去惹二癞子，他是个疯子，听见了吗？”
石岩点点头，说：“我听见了！幺妹，晓华一个人在山上我不放心，你多留心一下。”
华幺妹笑着说：“哥，你晓得疼婆娘了！唉，晓华姐真有福气！石岩，唉，又忘了叫哥了！我嫂子昨晚生了个胖儿子，我刚才去看了，红嘟嘟的，乖极了！”
石岩说：“好啊，你当姑姑了！”
华幺妹说：“嫂子生了，她养的那头牛没人割草，生产队叫我割一个月草，正好照顾晓华姐，你放心去吧，听见没有，不要去惹二癞子那个疯子！”
石岩点点头下山了。
赵晓华钻进石洞后，洞里十分凉爽，也十分明亮，她躺在茅草铺上，无事可做，瞇起眼睛，回忆起昨晚的事来。
昨天晚上，她由姑娘变成了女人。她觉得变女人真好，跟自己心爱的男人在一起感觉美极了。他们*之后，又搂在一起，倾诉思念之情。
石岩说：“在监狱里，我给你写过三封信，你没收到吧！”
赵晓华问：“信寄到什么地方的？”
石岩说：“历史系办公室。”
赵晓华说：“啊，我明白了，信肯定被胡佐拆了，怪不得他来附中找我，阴阳怪气的，我才不想理他。我告诉你，任嵯搞政治运动整人有功，连升三级，现在当上市文化局长了；那个胡佐，毕业后留在历史系当辅导员，后来跟着姓任的升官，现在是西都市博物馆馆长了！”
石岩听了，嗤之以鼻，说：“哼，这真应了汉朝民谣里唱的：‘举秀才，不知书；举孝廉，父别居；寒素清白浊如泥，高第良将怯如鸡’了。”
赵晓华说：“洞房里别说这些了，你把我搂紧点，我要好好地品赏当女人的味道！”说完，两个人嘻嘻哈哈地闹了一阵，又贴在一起了。
赵晓华感觉像腾云驾雾一样，浑身舒软，不觉笑出声来：“哈哈哈，”
突然，外面传来一阵轻轻的喊声：“姐，是我！姐，我是幺妹！”
赵晓华听清是华幺妹的声音，才钻出洞来：“幺妹，你哥回来没有？”
华幺妹笑着说：“姐，哥才走一会儿，你就想他了？”
赵晓华戳了华幺妹的额头一下，说：“谁想他了？我怕他挨斗，怕喂，幺妹，给姐说，你以后有啥打算？”
华幺妹叹了一口气说：“有啥打算？我是大巴山里的一个农村姑娘，又没文化，只有放牛割草挣工分的命，将来只有老死在山里，还敢有别的想法？”
赵晓华盯着华幺妹说：“幺妹，我和你虽接触不到两天，但我看得出，你继承了你曾祖父华五岳、祖父华江河、父亲华传龙的血脉，是一个不甘被命运束缚的人。其实你脑子里有很多的想法，你不想给我说，怕我笑话你，是吗？”
华幺妹也瞪大眼睛，盯着赵晓华，心里想：“哎呀我的妈哟，她就像钻进我肚子里去过一样，把我的肠子肚子都看穿了，有文化的人真厉害。咋个办，给她说不说呢？”
赵晓华见华幺妹还在犹豫，又说：“幺妹，你现在是我和石岩的妹妹，古鼎把我们三个人的命运紧紧地连在了一起，你有什么想法给我们说，我们帮你实现，你有什么困难，我们帮你解决；我和石岩今后还有很多困难，还需要请你帮助呢！”
听了赵晓华诚恳的话，华幺妹心中的顾虑解除了，她一边煮饭，一边说：“姐，我想读书，想学文化，像你一样，”
赵晓华听了华幺妹的话，高兴地说：“幺妹，你想得对，一个女人，不管是城市的还是农村的，要想掌握自己的命运，只有学文化，学知识。有了文化知识，就能懂很多道理；懂了道理，就能做自己想做的事。”
华幺妹听了，高兴地说：“姐，你说得对。以前我恨死了我哥犟拐拐和生产队的人，是他们要砸古鼎，是他们*死了我爹。后来石岩哥给我讲，犟拐拐和生产队的人，没文化，没知识，不懂文物，不懂国宝，更不懂古鼎的价值。在他们眼里，古鼎就是一块废铁，二癞子还说，古鼎当废铁卖了，还买不回五斤包谷面；而在有文化有知识的人眼里，古鼎却是无价之宝，是咱中国人的骄傲。哥还说，犟拐拐这些人，与日本鬼子抢中国的古鼎不同，日本鬼子抢夺古鼎，是要灭亡咱中国；犟拐拐砸古鼎，是他没知识，是无知与愚昧的表现。你看，有文化知识多好，一点就通！”
赵晓华兴奋地说：“幺妹，你哥说得太好了，有了文化知识不仅讲道理一点就通，知识还能创造财富。你知道你哥的这篇论文得了多少稿费吗？”
华幺妹问：“啥子叫稿费？”
赵晓华说：“稿费就是你哥写论文的报酬。”
华幺妹天真地说：“我割草喂牛一天评八个工分，年终分六分钱；那篇论文哥写了二十天，每天十个工分，就是两百分，分一元六角钱和十多斤包谷。哎呀，写篇论文就得一元六角钱和十多斤包谷，好划得来哟！”
赵晓华听了哈哈大笑：“哈哈哈，”
华幺妹被笑懵了，瞪大眼睛问：“姐，你笑啥？我算错了？”
赵晓华收住笑，说：“幺妹，你账没算错，只是把你哥的论文价值说得太低了！”
华幺妹说：“说低了？再高也高不过笑和尚一年的分配收入吧！”
赵晓华问：“笑和尚一年最高分配是多少？”
华幺妹说：“他昨年分现金二百二十六元，白花花的票子分了一大把，把人们都眼馋死了！姐，你说哥挣的那稿费是多少？有没有笑和尚一年挣得多？”
赵晓华忍住笑，半天才说：“笑和尚那点钱算什么？你哥的稿费是十万！”
正在舀水的华幺妹，连瓢带水掉到地上，眼睛瞪得铜壳子大，嘴巴张得溜圆：“这、这是真的？我的妈哟！我们生产队一百多个人，挣十年也挣不到这么多呀！我的天啦，我哥好行啊！”
赵晓华说：“幺妹，我给你说这个的目的，就是想让你知道，学文化知识的重要。你要改变自己的命运，就要学习知识文化，懂吗？”
华幺妹点点头，说：“懂了。可是，我都二十五了，上学肯定是不行的，我咋办？”
赵晓华说：“只要你想学愿学，就能成功，我和你哥帮你。”
华幺妹握紧拳头说：“好。”
赵晓华又说：“幺妹，你哥得十万稿费的事，千万不要说出去。让那些人知道了，你哥的日子更难过了。”
华幺妹说：“我晓得。姐，哥挣了十万元的论文是个啥样，给我看看行吗？”
赵晓华从洞里拿出世界历史研究杂志，指着第一篇文章说：“这就是你哥写的论文。”
华幺妹看了看，惊奇地说：“姐，这哪是哥写的论文，这像曲蟮蚂蚁爬的脚板印！”
赵晓华刚想笑，突然闭上嘴，说：“幺妹，你哥是右派，写的论文在国内不能发表，我就把它翻译成英文，在英国的刊物上发表了。这是英国文字，不是曲蟮蚂蚁爬的脚板印。”
华幺妹一阵脸红，心里想：“天啦，哥一篇论文就那么几页纸，就值十万，姐还会写外国人的字，他俩真是城隍庙的鼓槌，天生的一对；我算什么，过去还想嫁给石岩，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从今往后，我再也不想这事了。”想到这里，她说：“姐，你真行！你和哥真是郎才女貌哟！”
当天晚上，赵晓华和石岩躺在床上，两口子给华幺妹制订了一个学习计划。
赵晓华说：“幺妹一家四代人，为保护古鼎作出了巨大牺牲，她现在又是孤苦伶仃的一个人，我们应该帮助她。如果给她拿一笔钱，只解决了眼前问题，解决不了长远问题。只有通过学文化，学知识，来改变她的命运，行吗？”
石岩说：“这办法行。幺妹有学文化的要求，加上我们帮她，她将来一定能成才。你是中学老师，制订教学计划是行家里手，这个具体计划就由你来*刀吧！”
就在石岩小两口躺在床上，给华幺妹制订学习计划的时候，华幺妹披着棉袄，坐在大树下给石岩放哨。现在，她的心结彻底解除了。她现在想的，就是学好文化。心结解除了，学文化的目标也有了，她感到很累，竟靠着大树，一觉睡到大天亮。
崔组长在公社开会，先是各工作组汇报落实大队、生产队干部“四不清”问题。
各组汇报的时候，都说开始时，群众反映的问题是天大海宽，现在一落实，都查不到实处，没有证据；干部意见大，群众情绪低落。
孙县长问崔组长：“老崔，那个吊死了的华二牯，贪污一万多斤粮食、九千多元钱，查证落实了没有？”
崔组长低着头说：“落实了。华二牯多占工分两百多分，多吃多占现金二十多元。”
孙县长瞪大眼睛问：“完了？”
崔组长说：“完了。”
孙县长从椅子上跳起来，指着崔组长：“你、你真是个吹牛大王！那次还说，华二牯贪污的钱粮都要双双过万，现在人死了，你却说只多占工分两百多分，多吃多占现金二十多元，看你怎么向上级交差？”
崔组长低头不做声。
孙县长又说：“你们看报没有？我以前叫你们仔细想想上级文件中，那句‘这次运动的重点，是整党内那些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你们想过没有，啥子叫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北京现在在批判文化部副部长齐燕铭、中央党校副校长杨献珍、北京市副市长邓拓了，这是啥意思？你们回到工作组后，按省委工作团的要求部署，尽快落实干部政策，把大队生产队的班子组建好，在八月底前结束‘四清’运动。”
崔组长回到铁石岩，正碰上二癞子押着石岩在游乡示众。
崔组长把二癞子叫到一边说：“赖排长，从明天起，不再搞游乡示众了，叫右派分子回生产队劳动去。”
二癞子不解地问：“为啥子？”
崔组长一肚子的无名火，一下冲二癞子发起来：“为啥子？就为你那张信口雌黄的嘴巴子！当初你说犟拐拐贪污了生产队多少粮食多少钱，我才把他当‘四不清’干部整，现在一查，他可以当模范生产队长了；还有，你不经请示，就擅自*犟拐拐交代问题，最后还把他关起来，是谁叫你关的？人死了，谁来负责？”
二癞子被一连串的问题问懵了，最后他说：“那次万人大会上不是说好了吗，是右派分子搞的鬼，破坏‘四清’运动嘛！”
崔组长说：“那是找的替死鬼，可这连鬼都不会相信。回去把枪交给大队民兵连长，你也回生产队劳动去！”
二癞子傻眼了，不甘心地问：“崔组长，为啥子？”
崔组长早走远了。
二癞子回到石岩那里，摘掉石岩身上的高帽子和黑牌子后，把刚才受崔组长的气，全撒到石岩身上：“你个反党反社会主义的右派分子，是他妈个混蛋，是个狗娘养的王八蛋，是个是个石岩，你走吧，明天不斗你了，回生产队劳动去！”
石岩不知发生了什么情况，转身向山顶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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