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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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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廷要把左翼牧群的良马卖光的消息,只隔了一夜,就传遍了整个左翼牧群草原。

    首先引起惊恐的,当然是马倌们,他们是二十个马群的牧工,日夜与马群生活在一起,没有了马群,就等于砸了祖传饭碗。现在左翼牧群的一百二十名马倌中,青壮年马倌居多,他们分散在八个骒马群,九个骟马群,三个杂马群中。这些青壮年马倌,他们的父辈、祖辈甚至世世代代,都是左翼牧群的牧工,牧工跟马群的关系,就像鱼与水的关系,像农民与土地的关系,是一种互相依附的,赖以为生的,唇亡齿寒的关系,牧工一旦失掉马群,后果可想而知。

    甄飙、腾格斯、巴特尔、格日勒图、邓甲、傲腾六个人一整夜都没睡觉,全挤在宝昌沟甄飙的屋子里,盘算过来,盘算过去,思考挽救马群的办法。屋子里拢着牛粪火盆,火盆上炖着很酽的茶水。六个人中有的坐在炕上,有的倚在墙上,有的圪蹴(2)在墙角儿,有的在地上愤怒地走来走去,他们从晚上聚集起来,一直嚷嚷到东方发白。

    格日勒图与邓甲一股劲儿地抽旱烟,抽得直咳嗽。

    巴特尔眼睛里充满了血丝,脸涨得通红。

    腾格斯的头发乱蓬蓬的,袖子乱挽在胳膊上,用一只土瓷碗喝着砖茶。

    傲腾的胡子乍煞得像刺猬,沮丧地低着头,一言也不发。

    甄飙倒是冷静一些,他一会儿在地上来回踱步,一会儿跨在炕沿儿上听大家直着脖子吵嚷,乱骂,一会儿把头仰起来,靠着墙,想着什么。

    后来大家都累了,窗户纸也透进了麻麻的光亮,谁也不想说话了,一时间屋子里静了下来。

    忽然,虚掩的屋门被推开了,甄飙的父亲,六十岁的甄家胤披着上衣,走了进来。沉默中的六个人一见,都直起身子,向甄老爹问候。甄老爹答应了几句,用手示意炕上的人不要动,他站在地上,用眼睛扫视了每个人的脸,然后,用缓慢的语音说:

    “孩子们,你们的话,我听了一夜,什么都知道了。你们呀,面临着一个非常大的问题――要么乖乖地把马群送给天津的袁世凯,要么,把马群从袁大头的手里夺回来。可是,你们还是一群嘴上刚刚长毛的大孩子,这种天大的事情,你们是没有……”

    甄老爹说了一半儿,把话咽了回去。

    被甄老爹的话一激,大家纷纷开了口:

    “干爹,我们被逼上死路了,只有一拼了!”腾格斯说。

    “我,要么饿死,要么离开家乡,出去流浪。老爹,你给出个主意吧!”格日勒图说。

    “山东俺是不回去,那里什么亲人也没有了。要是没了马群,俺又不想种地,又没有本钱做买卖,真是死路一条了。”邓甲悲哀地说。

    “我们家祖辈五代放马,根本不会干别的。没了马群,就是砸了饭碗,没有活路了……”傲腾说。

    “咱们,提上预备兵的刀,反了罢!”巴特尔紧握着拳头。

    甄飙仍然沉默着,他看看老爹,看看每个人,脑子里不停地思索着。

    甄老爹用眼睛瞅了瞅儿子的面庞,叹了一口气,继续说:

    “孩子们,咱们中国,太贫太弱了。朝廷既无能又腐败,怕是走到尽头了。前年跟日本人开战,北洋水师全军覆没,中国人把面子丢尽了。咱们左翼牧群,马匹一年比一年减少,放马的人快没有活路了。朝廷本来就穷,战败后赔的银子,像淌海水一般,穷得没办法,连军马也得卖。全牧群两万多匹马,两年不到,就卖得剩下八千匹了,唉,真是逼上梁山呀……”

    “爹,”甄飙打破了沉默,“咱们要快些想办法,如果晚了,恐怕大家都要喝西北风啦。”

    “可是,你们也不能盲目行动,弄不好,要丢脑袋的呀。”甄老爹又用眼睛扫了晚辈们一遍,“现在,左翼牧群已经到了生死关头,要么眼睁睁看着袁大头把马群弄走,要么……劫下‘生辰纲’,投奔梁山!”甄家胤熟读过《水浒传》,所以引用典故很生动。

    “干爹,”腾格斯走到甄家胤跟前说,“您已经听了我们的话,不管怎么说,咱们不能束手待毙!听说袁大头那个家伙阴险毒辣,很可能――”

    “是的,危险就在眼前!我想,今天你们年轻人就说到这儿,天也亮了,大家先回去,该干什么的仍然干什么,千万不要走漏了风声,”甄家胤走在屋子中间,面色坚毅地说,“这几天,你们尽量少喝酒,不要借酒闹事,捅出了大娄子……”

    听了甄老爹的话,几个人都点了头。

    “知道啦,干爹。”腾格斯一面回答着,一面带着朋友们出了屋门。

    甄飙“噗”一口吹灭了蜡烛,也随着众人出了屋门,又出了院子,站在院门口,看着伙伴们上了马,一个一个跑远了,才回过头来,同爹爹说话。

    “阿飙,”甄老爹心疼地看着儿子说,“我站在窗外,听了你们半夜,看来,你还算有点儿头脑。我终于明白了,你是大家的主心骨……这也好,鸟儿无头不飞嘛。可是,你必须知道,你们的思想充满了危险,弄不好,连性命都难保。你们呢,还是先摸摸情况,小心为好……”

    “我知道,爹。我不是冒失鬼,我知道哪里有危险。在左翼牧群遭殃之前,必须救它一把。”

    “恐怕……你救不了它。大清朝的气数就要尽了,北洋水师惨败,就是兆头。袁世凯在小站练兵,说到底,也救不了大清。把两翼牧群的马群彻底掏空,也堵不上朝廷的亏空。”

    “爹,我是说,难道眼睁睁看着二十个马群空了不成?我们的饭碗……”

    “可是,儿子,你有没有想过――失败的后果?”

    “大不了,把我一腔子血,溅到狗杂种们身上!”

    “先不要卤莽,真要到了舍生取义的节骨眼儿上,搭上一条命,那也值得。现在,应该先斗智,后斗勇。”

    “噢,我知道了,爹。”

    “那就好,这几天,先冷静一下,观察观察动静。那达慕还没有开完,一切都不晚。记住,你们都不要离开各自的马群,更不要离开左翼牧群。”

    甄飙点点头。

    东山上冒出了红艳艳的霞光。

    站在院子门口往东望去,是一条通往二龙山、葛亭、骆驼山、闪电河的大路。往西望去,是一条纵贯南北的旅蒙商道。几百年来,许许多多的旅蒙商,大多数是从坝下的张家口出发,利用骆驼队,勒勒车队,木轮马车队,载着绸缎、布匹、药材、铜铁器皿、苇席和各般商品,顺着商道,走向北方茫茫草原上的部落、浩特、盟旗,一直走到大(2),或者再往北走,走到俄国边城恰克图。当他们把所有的商品卖掉以后,就把得来的皮张、青盐和特产,装在骆驼背上,勒勒车上,木轮马车上,沿着原路,再披星戴月赶回张家口,往返一次,往往要两至三个月。

    居住在宝昌沟里的甄老爹,三十六年来,看惯了旅蒙商道上南来北往的景象,也亲自体会到旅蒙商们的快乐与酸辛。甄老爹的院落里,经常有旅蒙商在天晚了进院借宿,所以,他对外界的情况知道得不少。

    甄飙与老爹说了一会儿话,正要返身进院的时候,只听见传来了一阵“”的马蹄声,爷儿俩回头一看,原来,是莎日娜骑着她的枣骝马,带着贴身使女金花,急匆匆赶来了。甄飙一见,急忙迎了上去。甄老爹笑了一笑,先进院儿去了。

    莎日娜翻身下马,甄飙接过了缰绳,请莎日娜进家喝茶。莎日娜是这里的常客,并不腼腆,她很大方地进了院子,又被让进了正房堂屋。

    甄飙的妈妈莫丽娟笑眯眯地迎了出来,莎日娜赶紧上前问“大娘好!”

    莫丽娟以大娘的身份,拉着莎日娜的手,进了左边的屋子,请莎日娜上炕坐。正在互相谦让,洗了一把脸的甄老爹也进来了,一家人才上炕盘腿坐下。草原上气候凉爽,大夏天也烧着火炕,坐在炕上,只觉得温暖,并不觉得热。

    莎日娜嘴很甜,左一个“大爷”,右一个“大娘”,把老两口儿哄得笑逐言开。

    莫大娘在炕桌上摆满了奶皮子、奶豆腐、炒米、手把肉、油炸食品,然后把热汽腾腾的奶茶斟到每个人的木碗里。大家一边喝茶,一边闲聊。还没有聊几句话,就说到了朝廷里要把左翼牧群的良马卖空的消息。

    莎日娜叹了口气,皱着眉头说:

    “听我妈清早说,昨晚我爸一夜没合眼。前半夜对家里的每个人发火,后半夜唉声叹气,说‘草原上没有了马群,就像人没有了灵魂,’还说他没有活路了,活着不如死。爸爸是牧群总管,他不忍心把马群卖光。昨天日头刚落,爸爸一回家,就红头胀脸训斥人,吓得我躲在屋儿里不敢见他。天刚麻麻亮,爸爸就出门了。我妈急得没了主意,进小佛堂烧香去了。我跟厨娘说了一声,就牵出马跑来了。”

    “好孩子,不要急,菩萨会保佑的,会保佑的。”莫大娘絮絮叨叨地说,“草原有保护神,什么都会逢凶化吉的,那个袁……袁什么来着?对,袁大头,让他遭个瘟,死了算了。咱们草原上呀,还会和原来一样的……”

    大家一听,都快活地笑了。

    甄老爹捋着疏朗的胡子,笑着说:

    “你爸爸着急,那是对的,马群要是空了,他那个牧群总管,也真要失业啦。我知道他的脾气,难呐,他要对付都统衙门,又想照顾贫苦牧工,还想做点儿事业。今年的那达慕,来了那么多尊贵客人,他整天去陪笑脸,也难为他了。”

    甄飙抢着说:

    “那个温都尔汗来的尼王,整天郎当着脸,好像谁该了他几担黑豆。昨天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听说他一下子发了火,一个蹶子,蹿到玛拉盖庙去了。从锡林郭勒来的那王爷,还和蔼一些。尤其那个薛福增,摆出一副都司的臭架子,恶心死了。”

    “哎呀,你什么都看不惯,就剩下你――好得不行!”莫大娘假装嗔怪地说。

    “本来嘛。我就是看不惯那些高高在上的这个爷、那个爷。”甄飙撇撇嘴。

    “小莎呀,喝你的茶,不要听阿飙瞎说。他一个大孩子,不知天高地厚。”莫大娘忙着往莎日娜的碗里斟奶茶,又用筷子把奶皮子、奶豆腐夹到莎日娜的碗里,莎日娜只好用手挡住碗,说已经喝好了,吃不下了。

    使女金花坐在炕沿角上喝奶茶,静静地听着一家人说话儿,一句话也不搭。

    “听说玛拉盖庙来了个活佛,叫洛桑莲花,能掐会算,神得不得了,”莫大娘下了炕,用围裙擦着手说,“赶明儿个,请他给咱们草原上降降神,驱驱邪,说不准,朝廷里扔奔(4)一下改了主意,那马群不卖了。”

    “你呀,真是妇人之见。这几年,朝廷里把个左翼牧群一卖再卖,两万多匹马,已经卖掉了六成……自古女人治国,乱了朝纲,西太后把个大清朝,弄得山穷水尽,民不聊生,光一个战败赔款,真要砸锅卖铁啦,唉……”甄老爹说完,重重叹了一口长气。

    “行了行了,咱们管不了朝廷的事儿。今儿个,那达慕上唱山西梆子《打金枝》,我可要去听呢。老头子,你就留在家里,看家得喽。”莫大娘笑着说。

    昨天晚上,还有一个人睡不下,那就是尼玛鄂特索尔,他在昨天傍晚,也风闻了察哈尔都统府下达的调马命令,他心头一震,赶紧打发他的眼线,连夜去左翼牧群衙门附近,找到了消息灵通的熟人,打听此事是真是假。

    当尼玛鄂特索尔从眼线口中得知,都统府的调马命令确有其事时,不由得心中一阵狂喜!他急不可耐,立即把身边的几个心腹叫到一起,关紧门窗,密商起来,还在门口放了岗哨,不让一切人靠近。

    “我说各位,这次进京陛见皇太后,路过这儿,碰上了一桩大买卖!”尼王用他那双阴鸷的眼睛,在他的心腹们脸上扫了又扫,“今天察哈尔都统府来了公文,是兵部的命令,要在五十天以后,调空左翼牧群的所有好马!”

    尼玛鄂特索尔说完,见他的心腹们没有反应,就压低了嗓音,神秘兮兮地说:

    “大清朝廷,腐败又无能,黄海战败,向日本人赔款,把家底搜空了。袁世凯搞什么新建陆军,在天津练兵,也成不了大气候。现在呐,我看正是脱离他们的大好时机!你们,明白不明白?”

    众人听了,都瞪大了眼睛。

    尼玛鄂特索尔见心腹们还不懂,就不满意地翻了翻白眼儿,继续说:

    “这几年,本王爷正跟各地有实力的王爷,筹划着建立大蒙古帝国,响应者有是有,但不多。你们也知道,本王爷广有牲畜钱财,最近又从俄国人那里,买了一批枪支弹药,藏起来了。嘿嘿,成大事的机会突然出现了,这一次,要是失掉了千载难逢的机会,那可就愧对列祖列宗啦……所以,找你们来,就是估摸一下,能不能把这一批良马――”尼玛鄂特索尔作了一个顺手牵羊的动作。

    心腹们见了,一下都明白过来,个个“嘿嘿”而笑,有的人还用甩手、跺脚的方式,表示高兴和支持。

    尼玛鄂特索尔两眼放光,手舞足蹈地说:

    “这一批好马,拢共六千匹!只要把到手的马群赶到大漠以北的草原上,那就没人能追得上,够得着!问题在于,必须有足够的力量,足够的快枪,在马群被赶往天津以前,咱们先下手,让袁世凯那小子扑个空。我算计过了,六千匹好马,最少要值八万两雪花银子!这件事要是闹成了,咱爷们也没必要进京,去向西太后那个老太婆讨封啦!”

    心腹们听了,高兴得欢呼:

    “对!”

    “对极了!”

    “没错!”

    “苍天啊――”

    尼玛鄂特索尔也被他自己描画的远景弄得眉开眼笑,脸上像绽开了一朵黑牡丹。

    等到心腹们笑够了,他继续说:

    “我的祖先,原根儿在车臣。我父亲那一辈儿,因为躲避俄罗斯人的迫害,四处迁徙,寻找栖身之地,后来在大落了脚。一直到我十三岁那年,又迁到了温都尔汗,归依了车臣汗部。说真的,咱们不是真正的蒙古人,也不过借外蒙古地盘儿,浑水摸鱼罢了。我父亲多次进京,向朝廷讨封,都没有如愿。我这次进京陛见,只想碰碰运气,趁着朝廷士气低落,看看能不能弄个真王爷的封诰。甲午以来,慈禧正丧着气呢,她要是犯个糊涂,给下个皇封,也说不定。话又说回来,那个老太婆比妖精还精明,给我下皇封的可能性很小。所以,咱们遇上这桩大买卖,也是天意。”

    “王爷,如果过些日子,袁大头派兵勇来监押马群,咱们还能――”大管家色楞问道。

    “问题就在这里!咱们一定要想办法,避开袁世凯那老小子的兵卒!避不开的话,就血洗左翼牧群,把全部马群强行赶走!”尼玛鄂特索尔说完,把拳头狠狠擂在桌子上。

    “咱们这几个人,肯定撼不动这六千匹马!那呀,去哪里找帮手呢?”一个长着山羊胡子的高参问道。

    “本王爷已想过,可以飞马回大以北,出大价钱,雇上几十个白俄、外蒙古好汉、车臣强人,他们都是国际飞人,只要给钱,杀人越货,是拿手好戏!”

    “哈哈哈……”

    “嘘――”尼王把食指放在唇边,让心腹们静下来,呷了一口浓茶,接着说:

    “诸位!大家暂时不要闹腾,透出去风声什么都完了。中国有个卧薪尝胆的故事,咱们就来它个――卧底盗马!我已经想好了,明天,先由你――”尼王用下巴指了指高鼻梁、深眼窝的保镖。

    “小的明白!”那个保镖挺腰回答。

    “好!”尼玛鄂特索尔用拇指和食指打了一个梆子,又回头朝着色楞说:

    “赶快给高加索备快马,拿盘缠,让他明早就走!”

    “得令!”外号叫高加索的保镖应声回答。

    “最近几天,咱们干啥?”山羊胡子问。

    尼玛鄂特索尔朝门口望了望,低声说:

    “先按兵不动。我联络一下那木济勒旺楚克,看看他的动静再说。那王胆儿小,对成立大蒙古帝国犹豫不决,不敢抻头儿。他的封地在苏尼特右旗,但他兼着锡林郭勒盟盟长,很有实力。锡林郭勒盟离北京近,朝廷的耳目多,那王不敢轻举妄动。以前我就向他试探过,他吞吞吐吐,让人气闷。这回碰到一起,可能是天意。他不会看不出大清朝快要咽气了,趁着机会,闹起独立,朝廷顾得了头,顾不了尾。那时候,西起天山,东到大兴安岭,北起贝加尔湖,南到察哈尔、绥远、定远营,都成了咱们大蒙古帝国的地盘啦!”

    尼玛鄂特索尔说罢,心腹们又高兴得傻笑了一阵儿,后来一直策划到大天老亮,才散了摊儿。

    牧场精舍。

    察哈尔都统府的调马命令,传到那木济勒旺楚克的耳朵里,已经是当天晚上临睡前了。郡王府总管道尔吉探听到这个消息,就赶快报告了那王。当那王得知五十天以后,袁世凯就要从左翼牧群接走六千匹良马,左翼牧群从此要陷于凋零的时候,先是长叹了一声,然后让道尔吉回去休息,在一切都安静下来的时候,那王倒身倚在枕头上,沉思起来。

    那王虽然长期居住在苏尼特右旗的郡王府中,活动范围主要在锡林郭勒盟,但是,他对察哈尔的十二旗群并不陌生。所谓“察哈尔十二旗群”,是早在康熙年间就形成的行政地域,它们是:

    左翼正蓝旗左翼镶白旗左翼正白旗左翼镶黄旗

    右翼正黄旗右翼正红旗右翼镶红旗右翼镶蓝旗

    商都牧群明安牧群太仆寺左翼牧群太仆寺右翼牧群

    十二旗群都在宣化府与大同府边外,是水草丰茂的千里牧野,尤其太仆寺左翼牧群,因为它处于锡林郭勒大草原的最南端,又有旅蒙商道(也是进京主要通道)纵贯南北,所以,那王这半辈子,记不清经过这里多少次,到玛拉盖庙进香多少次了。那王为人随和,不太爱摆王爷架子,在多伦诺尔、正白旗、镶白旗、正蓝旗都有亲戚朋友,他每次经过左翼牧群,总爱在自己的表弟却金扎布的牧场精舍里逗留几天。这一次路过左翼牧群,一是应表弟却金扎布的邀请,给却金扎布的儿子拉牧金撮合一桩婚事,二是听说洛桑活佛正在玛拉盖庙唪经说法,想请活佛给他谢世已满三年的福晋老母亲做一场大法事,三是想进京办些私事。碰得正巧,又赶上这里举行隆重的那达慕。那王只带了八个随从,轻装简从,下榻在却金扎布的牧场精舍里。。

    那达慕一天的喧闹过去了,草原又归于平静。五月十三的晚上,月亮爬上天空不久,天上繁星点点,露水很浓,空气凉爽湿润,夜风吹到脸上令人惬意。

    远处的浩特,传来零落的狗吠声。

    那王一边想心事,一边散步,离开牧场精舍很远了。仆人提醒王爷“时候不早了,该回去休息了。”那王答应了一声,就缓步往回返。

    刚挨近院子门口的时候,只见一条魁梧的身影迎了出来。还来不及问讯,就听见那个人说:

    “大伯,您还没有休息?”

    一听声音,知道是表弟却金扎布的儿子拉牧金。那王一边走近,一边反问:

    “是拉牧金啊,这么晚了跑来,有什么事吗?”

    “大伯,先进屋吧,我有话跟您说。”

    那王进了院子,又在仆人的搀扶下进了会客室,爷儿俩这才坐在茶桌两边,说起话来。又一个仆人上前给爷儿俩倒了两碗奶茶,剪了蜡烛上的积碳,躬身退了出去。

    那王一边喝茶,一边笑着问:

    “你找我,是不是提亲的事儿?”

    “也不全是……今天……”拉牧金吞吞吐吐,说不完整。

    “怎么啦?这么大的人了,还害羞吗?”那王逗趣地问。

    “大伯,是这么回事,今天一早晨,我本来想邀请莎日娜一起逛那达慕,可是,我去晚了一些,莎日娜那个小妮子已经找甄飙去了。我远远地跟了他们半天,看见她和六七个放马的小子放肆地逗哏,我心里戳火(5),赌气回了家。我老爸见了,骂我没出息。妈妈心疼我,劝了我半天,可她说的老是那一套,腻味死人了。”

    “说了半天,你是……失恋了?”

    “我才不呢,我是恨那些穷马倌,莎日娜被他们哄得颠三倒四,跟着那些臭小子疯跑。”

    “不要嘴硬,失恋了不是?那有什么了不起,你使出看家本事,把那个小妮子抻回来,不就得了!”

    “您老人家倒说得容易!我真是奇了怪,我们家有的是钱,有的是牛马羊,也不知是哪个鬼催的,她偏偏跟放马的甄飙好,她见了我,不是嘲笑,就是讽刺,弄的我爱也不是,恨也不是,一夜一夜睡不着……”

    “拉牧金呀,你小的时候,很有出息,有股子孬劲儿,花花点子多着呢。怎么,二十来岁了,却一下回宫啦?”

    “哎呀呀,您老人家可冤屈死我了!不是我无能,甄飙那小子太会溜舔莎日娜啦。甄飙仗着长得帅气,有一手射箭绝活儿,又能说会道,把个莎日娜勾引得魂也丢了。”

    “行了,我听明白了,拉牧金你小子越活越抽抽,把个心上人,愣是叫旁人抻跑了。没法子了,才搬救兵,把你大伯喊过来了。”

    “哪里的话儿呢?请您老人家来,也没有别的意思,一是来逛逛那达慕,散散心,活动活动筋骨,二是……”

    “别哄你大伯,我懂。反正你没尿儿了,才叫我给你牵线儿来了。”

    “您说啥就是啥吧。大伯,还有一件事,察哈尔都统府来了急件,说是要给袁世凯调走左翼牧群所有的好马,您听说了没有?”

    “听说了。”

    “如果真的把马群弄个鸟蛋精光(6),甄飙那帮小子,可要喝西北风啦!莎日娜不会跟一个无业游民……入洞房的!”

    “我说拉牧金呀,你小子可真‘聪明’!你就没想想,要是左翼牧群真的没了马群,衙门没了事干,阿木嘎就会带着老婆孩子去别处当官,他一拍屁股走了人,莎日娜会留在左翼牧群吗?到那时候,你可就成了剃头的挑子――一头热喽,你呀你呀。”

    “哎?这么说,我……”

    “你呀,你不是甄飙的对手!听你爸爸讲,甄飙的老子,可是有些来历的。老甄马倌的历史,说法很多,是个很大的谜团。今天的射箭比赛,甄飙得了第一,你要是把甄飙仅仅当成一个坏小子、愣小子看,那你可就看走眼啦!你爸爸请我来,就是为了撮合你跟莎日娜的婚事,一两天之内,我要找阿木嘎谈谈。谈成了,是你的造化,谈不成,也没办法。强扭下来的瓜,甜不了。”

    “可是,一想到甄飙跟莎日娜在一块儿缠着,我的气就不打一处来,真想一刀宰了那个坏小子,解解我的心头之恨!”

    “行啦行啦,不要说那些凶险话……你先回去吧,夜深了,我要休息了。明天,我还要去参拜洛桑活佛呢。提亲的事儿,你等我的消息吧。”

    拉牧金向那王道了晚安,退出客室,从拴马桩上解下马缰,牵马走出了院子,一个仆人在拉牧金背后顺手关上了院子大门。

    拉牧金上了马,狠狠抽了马屁股一鞭子,在夜空下疾驰而去。

    那王喝完早茶,正准备去参拜洛桑活佛,道尔吉进来禀报,说尼玛鄂特索尔前来拜访。那王愣了一楞,心里嘀咕:“这个自称为王的家伙,突然来访,有什么干的?夜猫子进宅,不是什么吉祥兆头。”想了想,没躲避办法,只好让道尔吉先把客人迎进来。

    那王把袍褂穿整齐,走进会客室,只见尼玛鄂特索尔正好迈进了门槛。两位一见,彼此寒暄了几句,就分宾主坐下。那王很精明,心里虽然不悦,颜面上却怕冷落了尼玛鄂特索尔,弄出不必要的是非,就陪着笑脸,说了一些久仰之类的应酬话,尼玛鄂特索尔听了,不但不感觉有假,反而听了很舒服,也回了一番恭维话,然后单刀直入,就提起了察哈尔都统府那件公文。

    “郡王兄,朝廷里要把左翼牧群掏空,恐怕其他三个牧群――右翼牧群、商都牧群、明安牧群――也在劫难逃!”尼玛鄂特索尔说。

    那王听了,微微一笑,两眼望望窗外的牧场,慢悠悠地说:

    “是啊,袁世凯大人那里,需要军马训练,为的是重振北洋威势,给日本人看看中国不是好欺负的。”

    “啥?难道用骑兵,去抵抗日本人的洋枪大炮?”尼玛鄂特索尔乜斜着眼,反问道。

    那王一听,自知不好回答,就支吾着说:

    “咳,骑兵抵抗洋枪大炮倒是没多大用,可是军事训练,总不能……没有骑兵吧?”

    “在草原上打仗,骑兵倒是离不开。袁世凯征用这么多战马,难道……是把日本人引到草原上打吗?”尼玛鄂特索尔假装着糊涂。

    那王听了,觉得好笑,知道尼王是在引诱他说心里话,于是,就和缓地说:

    “是呀,是呀,草原上如今没什么仗可打,也可能……万一……骑兵还是有用的嘛。”

    “哈哈哈……”尼玛鄂特索尔忽然大笑,后来看见那王脸上发窘,就不再兜圈子,照直说:“老郡王,你可真够忠于朝廷的。现在的形势,您比我要明白。咱们蒙古人,虽然比汉人受大清朝的恩赏多,可是,大树要是倒了,猢狲――”话刚出口,自知失言,又急忙纠正:“朝廷的颓败之势,人人都有体会,谁也没有回天之术了。袁世凯,他不会不明白独木难支的道理。说白了,袁世凯小站练兵,恐怕是另有所谋……所以,把察哈尔四大牧群的马、牛、羊都卖光了,也支撑不住大厦将倾。”

    那王听了,知道再装糊涂是不行了,就笑着反问:

    “那呀,依你的意见呢?”

    “我在温都尔汗,离京城太远,没有郡王您耳聪目明。可是,我感觉到,左翼牧群要完了!二百多年的军马场,最后要败在袁世凯的手里……袁世凯,乱世枭雄一个!弄不好,他还想弄个皇帝坐坐呢。”

    “有这么严重?”

    “完全可能!现在,满朝文武,有几个人控制得了姓袁的?过不了多少年,袁世凯一旦羽翼丰满,他耍耍手腕儿,朝廷就姓了袁啦!”

    “那该如何是好呢?”

    尼玛鄂特索尔立即用眼睛滴溜溜地扫了屋里一遍。那王会意,就叫随从们到院子里去等着,做去玛拉盖庙参拜的准备。随后,两个人把各自的坐椅移近一些,压低了语调,密谈起来。

    一夜没有合眼的,还有阿木嘎。

    阿木嘎担任太仆寺左翼牧群衙门总管已经六年了,这六年,真是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草原的灵魂是马群,马群日渐减少,就像灵魂在渐渐消逝一样,再说,马群也是牧群衙门的经济来源,马群减少,各项费用就吃紧。按照二百年前留下的规矩,牧群一直是军政合一的组织,供养着上百名预备兵。预备兵配有全套的鞍马兵器,平时寓兵于民,各自放马牧羊,一旦朝廷需要,立即就把预备兵拉上前线,形成战斗力。按照一般的规矩,朝廷对左翼牧群实行马匹增长奖励机制――每三年从三匹马中繁殖一匹,新繁殖的马匹,一半归朝廷,一半归牧群衙门作为财政收入。可是近些年朝廷穷得厉害,屡屡命令牧群变卖马匹,卖马匹的银子只给地方留一成。牧群衙门的收入大受影响,支出也就大大紧缩,维持不了经常性开支。众多的优秀牧工被解雇,上百名预备兵的供给打了折扣,就连给玛拉盖庙的常供钱,也是有前晌没后晌的,更不要说赠送过往官员的轿马钱,按节令奉送太仆寺卿和察哈尔都统的孝敬钱了。

    今年举行的那达慕大会,本来是草原上传统的全民娱乐,可阿木嘎一点儿也快乐不起来,且不说需要一大注子钱,用于那达慕和各路神仙的用度,单说察哈尔都司薛福增,他前天一来到牧群衙门,首先催逼按常例应缴纳的供奉,翼长与管账佐领的动作稍慢一点,薛福增就厉声恶气,把个衙门弄得鸡飞狗跳。好不容易安抚住薛福增,刚刚进入那达慕第一天,又传来了爆炸性消息――调走左翼牧群六千匹良马,保证袁世凯练兵,这不是活活把牧群往死里逼吗?

    天还没有放亮,阿木嘎煎熬不过,就悄悄起了炕,独身出了衙门后院的住宅,在星空下,沿着朦胧的街巷,来到了浩特西北的诸神庙前。本牧群马神庙供奉在诸神庙中,马神庙供的不是汉人的马王爷,而是蒙古人的马群保护神――阿达噶腾格里。年月一久,汉人也说蒙古人的阿达噶腾格里挺灵验,都跟着信奉起来。

    诸神庙的庙祝是个七十多岁的光棍老汉,平时很受阿木嘎的恩赏。阿木嘎扣了扣庙门,等了好久,才听到许老汉的咳嗽声和重重的脚步声。

    “谁呀?半夜五更的,也不让人……多睡会儿,真是的。”许老汉嘟囔着。

    “是我,阿木嘎,快点儿开门!”

    庙门“吱吱”响着,开了一道缝儿,许老汉探出头来,朦胧着眼又问了一遍,才弄清是总管驾到。许老汉咳嗽着,连忙打开庙门,慌慌张张把总管迎了进去。

    阿木嘎说明来意,从许老汉屋里请来香烛,又在许老汉的引领下走到马神庙前。许老汉打开庙门,点亮了马神爷塑像前的所有灯盏。阿木嘎把香点着,恭恭敬敬插到香炉中,又回过头来,让许老汉仍旧回去休息,不要跟着伺候。

    等许老汉的脚步声远了,阿木嘎才跪了下来,给阿达噶腾格里的塑像重重地

    叩了三个头,嘴里喃喃祷告:

    “阿达噶腾格里呀,你的神灵不远!你是马群的保护神,就显显灵,救救左翼牧群吧!左翼牧群二百多年了,已经养活过百万匹良马,对天神,对世上,也算有贡献了,可是,它、它很快就要彻底倒塌了。如果没有了牧群,草原就会变成尘土飞扬的耕地和沙丘,世世代代以牧为生的人,就要四处离散啦,祭祀你的享殿,也会失修坍塌……阿达噶腾格里呀,您睁睁眼吧!不要让那些坏了天良的人弄光马群,毁掉左翼牧群,毁掉草原,把老实厚道的牧工们拆散……您要是真的显了灵,保住了所有马群,保住了草原,我们这一方蒙汉百姓,就是家家出钱,给你塑个金身,也是情愿的呀……”

    阿木嘎这是第一次给马神下跪,他一边祷告,一边流泪。他虽然不是性格很懦弱的人,可是,为了马群,为了草原,在被逼得无路可走的时候,也只能求助于神灵了。他祷告完毕后,在马神塑像前跪了很久。

    当阿木嘎腰膝酸疼地站起身的时候,天已经麻麻亮了,诸神庙中各庙屋都显出了轮廓,树上的鸟儿也吱吱喳喳唱了起来。

    儿子和莎日娜双双骑马赶那达慕走了,老伴也跟邻居结伴,逛那达慕,听戏去了。甄老爹干完了家里的零星活儿,就蹒跚着,走到自家大门口,遥望着远方绿色的丘陵和晴朗的天空,长长地叹了几口气,又返身坐到一辆牛车的车辕上,低头沉思起来。

    从小时候起,甄家胤就知道母亲是察哈尔蒙古人,自己身上有蒙古人一半血统。后来有了三个孩子,每逢给孩子们讲祖上的故事时,经常把“我是半个蒙古人”自豪地挂在嘴边。所以甄飙在很小的时候跟蒙古人的小孩吵嘴打架,也有一句挂在嘴边的话:“我奶奶是蒙古人,我不怕你!”

    甄家胤从二十四岁来到左翼牧群,一晃三十六年过去了,经过岁月的淘磨,他从一个有血性的青年马倌,变成了如今干练、精明、有谋略、有胆识的老头儿。进入五十岁以后,甄家胤就不再放马了,他干起了倒腾咸盐、珍贵皮毛、铜铁器皿的活计,有时候,也偷着倒卖一些大烟土,一年下来,收入不菲。在宝昌沟以东的千金堡、骆驼山一带,是有名的罂粟种植区,那里出产的大烟土成色纯香味美,贩卖到北京、天津、归绥一带,很是赚钱。宝昌沟虽然只有二十几户人家,但傍着旅蒙商道,一年到头并不寂寞。旅蒙商赶着骆驼队,马车队,勒勒车队,往返于张家口、贝子庙、大、恰克图,经常有人借住在甄老爹的院子里,甄老爹就拿自己存下的货物向他们售卖,或以货易货,等待机会,再把换来的货物卖给下一个识货的人。有时候,零星土匪路过宝昌沟,天晚了进门借宿,甄老爹明知是土匪,为了多一路朋友,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土匪们有房住,有酒喝。所以这么多年,凭着甄老爹响当当的名声和人缘儿,各路土匪、杆子并没有下手打劫过附近十里之内的村庄。

    昨天晚上,小儿子回到家里的时候,脸色就不对,引起了甄老爹的注意。后来,儿子平时要好的朋友先后来到,一头扎到儿子的屋子里,关住门窗,不知吵嚷些什么。直到夜深了,儿子的朋友们还没有散去,说话的声音却高了起来。甄老爹纳闷儿,就披了一件褂子,站到儿子的窗外,侧耳听了起来。很快就听明白了,原来是朝廷要把左翼牧群的好马全部抽光,儿子和朋友们义愤填膺,想阻止又没有好办法。在争吵中,有人提出把所有的马群轰出外蒙古,卖给俄国人;有人说赶着马群远离草原,进东北的老林子里当杆子去;又有人说不如打起反旗,带着所有的马群到大以东当年成吉思汗号令天下的草原上,组成新部落,学梁山好汉的样子替天行道去;还有人提出,不如行刺袁世凯,让这个老坏蛋打消调马的念头。只有甄飙说话少,不时地反诘朋友们提出的办法,还提了许多问题让朋友解答,他自己却没出一种主意。

    甄老爹明白,儿子已经长大了,有他自己的硬主意了。年轻人出于愤怒,说什么话都可以理解,但是,都不是正经道儿,儿子的脑子里究竟想着什么呢?

    儿子的朋友们散了以后,甄老爹跟儿子说了一会儿话,爷儿俩的心思有了勾通。后来,把零活儿干完,甄老爹才坐到车辕上想心事。

    红红的太阳挂在东边的天上,微风吹到大门口的零星树木上,树叶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大门前不远的菜地里,各色蝴蝶飞来飞去,蜜蜂也营营嗡嗡的,在菜花上忙碌。西边的商道上,有骑马的,赶车的,互相打着招呼,向南而去,都是去参加那达慕的。

    甄老爹一只手提着旱烟袋,一只手端着旱烟锅儿,一连抽了三锅儿。他的眼睛盯着菜地里的葱垅子,眼珠儿一动也不动,早就走神儿了。要不是有人在跟前下了马,喊了他一声“家胤!”他还不会马上抬起头来。

    原来,是表哥赵英勇来了,赵英勇的捕役差事,已经让最小的儿子赵铁丁接了,他自己住到大儿子家养牛去了。甄老爹上了点岁数,平时没事也不怎么去串亲戚,今天赵英勇来宝昌沟探望,也是因为听到调马传闻,心里想不通,才来找甄家胤说话的。

    当甄老爹把知道的事情一五一十讲了,赵英勇再也按奈不住性子,头冒青筋,脖子发红,像粗人一般顿着脚乱嚷:

    “啊?什么什么?这不是拆散左翼牧群,把人往死里逼吗?兵部那些王八羔子,我日他们八辈祖宗!康熙爷办的左翼牧群,难道要完了吗?”

    “如果想不出好办法,不出五十天,可就难说了……”

    “哎呀,哎呀!那可怎么办?表弟,你一向是最有主意的,你、你为什么……咳,你就出个主意,救救左翼牧群吧!”

    “不要着急,你急头怪脸的,就能救下左翼牧群?哪个人也不可能在一晌午,就把这种大事办好的!咱哥俩先进屋,商量个东西出来。昨天晚上,阿飙和他的小哥们已经商量了一夜,还没有寻出个头绪。来来来,先进屋。你干了一辈子衙门,还不知道中国的事情?”

    赵英勇仍在红着脸出粗气,甄老爹只好拉住赵英勇的胳臂,把他拉进院子,顺手关上了大门。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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