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一章 铸剑 （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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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中的日子对于魏伏来说，是悠闲但并不够快意的。
魏伏是中军将狐千叶彀骑营的一个队长，却是与千叶交好的左相祁歇借调而来，与手下五十彀骑屯在流铤庄。流铤庄的将军老大人早已不问军旅，更不会来搭理一个小小的队长。
悠闲。没有在营中时每日的操演，没有烈日，没有飞扬的尘土，没有辕门执戟严肃而无情的卫士，几乎没有了军令的拘束。而有的只是一年轻松的差使，只需要在流铤庄呆上一年便可。这一年里，除了随随便便在庄园内巡视一番，每夜派几个兵在墙边的矮塔里蹲一夜之外，回到茅舍后还能小酌一回，就算手下的五十个兵只有一半还醒着，也不会有千叶将军抛下的斩决军令落到头上。
但即便是悠闲的日子，也是不容易渡过的。没有事情做的时候，最难打发的是时间。没有女闾中的女人可以消遣，虽然饮酒，却不敢在左相叔父、当年的中军将的居处纵酒狂醉。有职在身，更不能随意出庄进山猎野。只有千古以来盛行不衰的一个字，可以打发这除了太阳就是月亮的日子：赌。
流铤庄外墙的一个矮塔之内。
这天的骤雨，把无所事事的人聚在了一起。
队长魏伏同几个彀骑的伍长兵丁在一个大榻上坐了一圈赌着六博。
当时天下诸侯对赌博的禁止，都比较严厉，尤其是在军旅之中。魏伏几人虽然不在营中，又是私下玩着六博，却不敢用钱币做为采头。行伍中的人，也学不来士大夫们的喻博于智文的闲情散逸。只是杀掉旁人的散子，就可以饮暖酒一盏，食肉一箸，丢掉散子的人陪饮一盏冷酒。如果杀掉了旁人的枭子，便算做大胜，所有人都要敬暖酒一盏，丢掉枭子的人罚饮冷酒三盏。便是以此来作为奖励和惩罚。
魏伏虽然是队长，但对待自己手下的兵卒，却从不以上凌下，这日运气不佳，无论如何的掳袖锤桌、瞠目飞唾、呼号连连，却总还是接连丢出让人目瞪口呆的骰数，不但自己的五枚黑色散子全被吃掉，自己未曾杀掉对手一枚博子，就连自己的枭子也已经陷入重围。愿赌服输，魏伏丢散子五枚，当罚冷酒五盏，有些凉意的天气里，空着肚腹，几盏冷酒浇下去，如烧如割，再看着旁人大肠酱蹄，就着盏盏热酒，那一份酣畅淋漓极惹人眼红。魏伏双眼已红，自己陷入孤围的枭子，就算运气大好，骰子接连几次丢出高点数，临死一搏，杀掉几枚散子，终究也脱不了枭子被杀的命运。
一个伍长看出了魏伏的不快，堆着笑脸奉承道：“没有我们这些小卒，队长神勇，也能够一匹马一杆戟踏翻敌营。你们说，是不是？”周围几个兵卒一起附和。
魏伏眉一翻，将手中的六枚骰子嘭地拍在铜盘中央，重重地哼了一声：“哼！马屁精。一盘博局，老子还输得起！”说罢从斟酒的兵手里扯过酒斗，也不用盏，直接往口中浇下了一大斗冷酒。酒虽是冷的，冷酒入腑肠，那脸却突地更加的红了。
提溜的骰子，在铜盘内停定，矮塔半掩的门外却传来三声抚掌之声，一个身披灰色大氅的瘦峭男人在众人的注视下坦然走了进来，也不嫌弃兵士所食的酒肉脏陋，取过酒斗自斟一盏暖酒，向魏伏一举，僵着脸孔笑道：“愿赌服输，豪士慷慨，斗酒而饮，实在令人钦佩啊！在下敬队长一盏。”说罢也不等魏伏答话，将一盏酒一饮而下。
魏伏的红脸仿佛有笑容要堆了起来，抱拳客套道：“足下言过了，言过了。足下看来也是豪杰中人，不敢请教……”魏伏的话未曾说完，灰氅瘦子阴阴地笑了一声：“嘿。”这一声冷嘿，声音虽不大，魏伏却已经言不下去。
客套只是戏耍，灰氅瘦子话锋一转，讽道：“不必请教，我既不是裙下的高手，也不是酒中的豪杰，”灰氅瘦子慢慢抽出配挂的短刀，扎在盘中猪肘之上，眼中的精光却投向了魏伏，“当然我更不是一头毫无用处，一匹马、一杆戟，却连一个铸剑师也抵不过、只能任人蒙头戏耍的猪。”
“啊！”魏伏一声吼叫，扑到大榻边，抓起自己的剑，挺剑朝灰氅瘦子刺去。
一个醉步踉跄的队长，怎会在此人眼中，灰氅瘦子一声冷嘿，侧身趋避，躲过魏伏刺来的一剑，尔后重重的一拳，砸在魏伏后腰。魏伏野兽般一声长号，瘫倒在地。
周围的兵卒自然看得出灰氅瘦子的来头甚大，但和队长食的是一灶的饭，更是同里同乡一营之中互相扶持的人，此刻在两个伍长的领头下，一起抓起自己的武器。两个伍长持刀和灰氅瘦子对峙，几个兵在门外堵了一圈。
灰氅瘦子不等这些兵卒扑来，冷冷说道：“造反么？够格么？”
两个伍长听出了话语中的傲然，不禁一滞，更不敢就此扑击过去。
一块铜牌亮在两人眼前，金银错字，鸟篆书文：“祁氏上客”
两个伍长并不识字，但金银错字的铜牌却也是见过的，持这样铜牌的，都是卿大夫府上的门客。他们虽然不知道这座庄园是祁氏的封地，但却是知道他们这一队彀骑，是奉调给左相驱使的。持门客铜牌找上门来的，想必便是左相府中之人。两个伍长犹豫了一下，看了看不知是醉倒，还是受伤倒在地上的队长，终于倒持长刀抱拳躬身，向灰氅瘦子行了一礼。门外围堵的兵卒见状，也放下兵刃，垂下头颅。
一桶冷水浇在魏伏身上，魏伏一个哆嗦，撑开刺痛的眼皮，朝上看去。那灰氅瘦子坐在大榻之上，两个伍长恭谨地站在自己身边。魏伏一阵头痛，明白自己惹到的，是一个大人物。魏伏挣扎着站起，垂头躬身。
一个伍长躬身对他说道：“这位是左相府的上客。”
灰氅瘦子眼中流出一丝掺着轻蔑的同情：“左相命你将无钟大师悄悄送到此处？”
“是的，大人。”
“你却让无钟的师兄弟找到了这里？”
魏伏的头垂得更低：“小人一路疾行，毫不停留……”
灰氅瘦子没有等他说完：“多话？”
魏伏噤若寒蝉。
半晌无声之后，灰氅瘦子两眼无光自言自语地叹道：“祁大人太过大意，若让我领你们送无钟来此，岂能让人觉察。消息泄露，只怕……”他没有说出下面的话来：“只怕消息泄露，不用等别国征伐，晋国一国之内，便要生起变故了。”
灰氅瘦子瞄向魏伏：“求天保佑，若消息被无钟的师兄弟泄露出去，你就把头直接挂到狐大人的辕门之前罢。”
魏伏跪倒，额头触地。
六博的局盘仍然静静地躺在大榻之上，一枚黑色枭子仍然遗留在五枚白色散子和一枚白色枭子的重围中，孤傲而昂首。
‘梦游先生和无钟的师兄弟离开流铤庄之前，我们还能否有办法让这秘密噤口一年之久呢？祈狐二位大人，倘若消息真正泄露到了与你二位不合的其他上卿那里，你们虽然奉有君侯的密令，然而重围之中，你们锋利的剑锷能不能展现出无所匹敌的凌厉呢？’灰氅瘦子陷入了沉思。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魏伏是中军将狐千叶彀骑营的一个队长，却是与千叶交好的左相祁歇借调而来，与手下五十彀骑屯在流铤庄。流铤庄的将军老大人早已不问军旅，更不会来搭理一个小小的队长。
悠闲。没有在营中时每日的操演，没有烈日，没有飞扬的尘土，没有辕门执戟严肃而无情的卫士，几乎没有了军令的拘束。而有的只是一年轻松的差使，只需要在流铤庄呆上一年便可。这一年里，除了随随便便在庄园内巡视一番，每夜派几个兵在墙边的矮塔里蹲一夜之外，回到茅舍后还能小酌一回，就算手下的五十个兵只有一半还醒着，也不会有千叶将军抛下的斩决军令落到头上。
但即便是悠闲的日子，也是不容易渡过的。没有事情做的时候，最难打发的是时间。没有女闾中的女人可以消遣，虽然饮酒，却不敢在左相叔父、当年的中军将的居处纵酒狂醉。有职在身，更不能随意出庄进山猎野。只有千古以来盛行不衰的一个字，可以打发这除了太阳就是月亮的日子：赌。
流铤庄外墙的一个矮塔之内。
这天的骤雨，把无所事事的人聚在了一起。
队长魏伏同几个彀骑的伍长兵丁在一个大榻上坐了一圈赌着六博。
当时天下诸侯对赌博的禁止，都比较严厉，尤其是在军旅之中。魏伏几人虽然不在营中，又是私下玩着六博，却不敢用钱币做为采头。行伍中的人，也学不来士大夫们的喻博于智文的闲情散逸。只是杀掉旁人的散子，就可以饮暖酒一盏，食肉一箸，丢掉散子的人陪饮一盏冷酒。如果杀掉了旁人的枭子，便算做大胜，所有人都要敬暖酒一盏，丢掉枭子的人罚饮冷酒三盏。便是以此来作为奖励和惩罚。
魏伏虽然是队长，但对待自己手下的兵卒，却从不以上凌下，这日运气不佳，无论如何的掳袖锤桌、瞠目飞唾、呼号连连，却总还是接连丢出让人目瞪口呆的骰数，不但自己的五枚黑色散子全被吃掉，自己未曾杀掉对手一枚博子，就连自己的枭子也已经陷入重围。愿赌服输，魏伏丢散子五枚，当罚冷酒五盏，有些凉意的天气里，空着肚腹，几盏冷酒浇下去，如烧如割，再看着旁人大肠酱蹄，就着盏盏热酒，那一份酣畅淋漓极惹人眼红。魏伏双眼已红，自己陷入孤围的枭子，就算运气大好，骰子接连几次丢出高点数，临死一搏，杀掉几枚散子，终究也脱不了枭子被杀的命运。
一个伍长看出了魏伏的不快，堆着笑脸奉承道：“没有我们这些小卒，队长神勇，也能够一匹马一杆戟踏翻敌营。你们说，是不是？”周围几个兵卒一起附和。
魏伏眉一翻，将手中的六枚骰子嘭地拍在铜盘中央，重重地哼了一声：“哼！马屁精。一盘博局，老子还输得起！”说罢从斟酒的兵手里扯过酒斗，也不用盏，直接往口中浇下了一大斗冷酒。酒虽是冷的，冷酒入腑肠，那脸却突地更加的红了。
提溜的骰子，在铜盘内停定，矮塔半掩的门外却传来三声抚掌之声，一个身披灰色大氅的瘦峭男人在众人的注视下坦然走了进来，也不嫌弃兵士所食的酒肉脏陋，取过酒斗自斟一盏暖酒，向魏伏一举，僵着脸孔笑道：“愿赌服输，豪士慷慨，斗酒而饮，实在令人钦佩啊！在下敬队长一盏。”说罢也不等魏伏答话，将一盏酒一饮而下。
魏伏的红脸仿佛有笑容要堆了起来，抱拳客套道：“足下言过了，言过了。足下看来也是豪杰中人，不敢请教……”魏伏的话未曾说完，灰氅瘦子阴阴地笑了一声：“嘿。”这一声冷嘿，声音虽不大，魏伏却已经言不下去。
客套只是戏耍，灰氅瘦子话锋一转，讽道：“不必请教，我既不是裙下的高手，也不是酒中的豪杰，”灰氅瘦子慢慢抽出配挂的短刀，扎在盘中猪肘之上，眼中的精光却投向了魏伏，“当然我更不是一头毫无用处，一匹马、一杆戟，却连一个铸剑师也抵不过、只能任人蒙头戏耍的猪。”
“啊！”魏伏一声吼叫，扑到大榻边，抓起自己的剑，挺剑朝灰氅瘦子刺去。
一个醉步踉跄的队长，怎会在此人眼中，灰氅瘦子一声冷嘿，侧身趋避，躲过魏伏刺来的一剑，尔后重重的一拳，砸在魏伏后腰。魏伏野兽般一声长号，瘫倒在地。
周围的兵卒自然看得出灰氅瘦子的来头甚大，但和队长食的是一灶的饭，更是同里同乡一营之中互相扶持的人，此刻在两个伍长的领头下，一起抓起自己的武器。两个伍长持刀和灰氅瘦子对峙，几个兵在门外堵了一圈。
灰氅瘦子不等这些兵卒扑来，冷冷说道：“造反么？够格么？”
两个伍长听出了话语中的傲然，不禁一滞，更不敢就此扑击过去。
一块铜牌亮在两人眼前，金银错字，鸟篆书文：“祁氏上客”
两个伍长并不识字，但金银错字的铜牌却也是见过的，持这样铜牌的，都是卿大夫府上的门客。他们虽然不知道这座庄园是祁氏的封地，但却是知道他们这一队彀骑，是奉调给左相驱使的。持门客铜牌找上门来的，想必便是左相府中之人。两个伍长犹豫了一下，看了看不知是醉倒，还是受伤倒在地上的队长，终于倒持长刀抱拳躬身，向灰氅瘦子行了一礼。门外围堵的兵卒见状，也放下兵刃，垂下头颅。
一桶冷水浇在魏伏身上，魏伏一个哆嗦，撑开刺痛的眼皮，朝上看去。那灰氅瘦子坐在大榻之上，两个伍长恭谨地站在自己身边。魏伏一阵头痛，明白自己惹到的，是一个大人物。魏伏挣扎着站起，垂头躬身。
一个伍长躬身对他说道：“这位是左相府的上客。”
灰氅瘦子眼中流出一丝掺着轻蔑的同情：“左相命你将无钟大师悄悄送到此处？”
“是的，大人。”
“你却让无钟的师兄弟找到了这里？”
魏伏的头垂得更低：“小人一路疾行，毫不停留……”
灰氅瘦子没有等他说完：“多话？”
魏伏噤若寒蝉。
半晌无声之后，灰氅瘦子两眼无光自言自语地叹道：“祁大人太过大意，若让我领你们送无钟来此，岂能让人觉察。消息泄露，只怕……”他没有说出下面的话来：“只怕消息泄露，不用等别国征伐，晋国一国之内，便要生起变故了。”
灰氅瘦子瞄向魏伏：“求天保佑，若消息被无钟的师兄弟泄露出去，你就把头直接挂到狐大人的辕门之前罢。”
魏伏跪倒，额头触地。
六博的局盘仍然静静地躺在大榻之上，一枚黑色枭子仍然遗留在五枚白色散子和一枚白色枭子的重围中，孤傲而昂首。
‘梦游先生和无钟的师兄弟离开流铤庄之前，我们还能否有办法让这秘密噤口一年之久呢？祈狐二位大人，倘若消息真正泄露到了与你二位不合的其他上卿那里，你们虽然奉有君侯的密令，然而重围之中，你们锋利的剑锷能不能展现出无所匹敌的凌厉呢？’灰氅瘦子陷入了沉思。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