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大圆满（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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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从机场搭乘计程车到位于澳门路的海边别墅酒店，出示身份证，接着在柜台服务生的带领下穿过鳞次栉比的独栋别墅和法国梧桐，抵达齐柏丽郡一区十街二号。
进门等服务生离开后，把身上早已被汗水湿透的西服和衬衫脱下来扔到沙发上。接着光溜溜的走到冰柜前取出冰镇可乐，然后打开电视机盘腿坐在那张波斯地毯上休息。
机舱特有的异味和长时间一动不动所带来的疲劳感，在接下来的时间里统统向自己袭来。
我进入浴室淋浴，接着在浴缸里看自己带来的那本卡夫卡集。似乎编辑考虑要节省纸张来着吧！总之，所有的对白都胡乱的堆积在一起，像是储物间里积满灰尘的啤酒瓶胡乱的堆积在一起，或者说像围棋比赛中把对手的白子都尽可能的换成自己的黑子那样。总之，密密麻麻，把译者苦心经营的节奏韵律以及布局都统统装进垃圾袋里出售给读者。
“8月2日，中国驻札幌总领事馆发布了题为我国公民李西美在北海道死亡事件相关情况的消息：7月31日晚，李西美家属一行抵达北海道钏路机场，随即赴钏路市警察署确认遗体。8月1日上午，李西美遗体在钏路市殡仪馆火化。8月2日早上，李西美家属一行乘飞机回国”
电视机里每隔半小时就报道一次关于西美在日本北海道失踪的进展，像是领导人在外访问那样。
我关掉电视机，从置物架上撕下包装袋换上崭新的泳衣泳帽，接着一人到庭院里的露天泳池游泳。期间把冰箱里的一包奶油面包和半听可乐咽下肚，在听披头士的挪威的森林时，突然想还是来点红酒的好，便打电话到服务台要了一瓶红酒。
送酒过来的侍者是一位白面小生，尽管看上去稚嫩青涩，但给人的感觉却是异常的职业化。总之，不管客人提什么要求，对方都会喜滋滋的一一应承下来的那种。
“过来坐坐吧。”我靠倒在白色遮阳伞下的靠椅上向他招手。
“先生，有什么吩咐。”
“请过来坐坐吧。”我说。
“好的，先生。”
“外面就是大海了吗？”我问。
“是的，是大海。”
“那么，大海有多大？”
“有多大”一丝疑云浮过侍者的面庞，似乎在想眼前的这位先生恐怕不会是从精神病院那样的地方逃出来的吧！但很快便狡猾的露出事务性的微笑，“总之，非常大，有空先生您可以亲自去体验一下。”当说出‘体验’这个词汇时，对方脸上隐隐约约的露出一丝满足感，像是默默为自己能说出如此恰到好处的词汇而感到窃喜。
“不清楚？难道你没有见过。”我问。
“见过，不过就是不清楚有多大。”
“和天空相比起来呢？”我问。
“那么，当然是天空大了，先生。”
“难道没有准确的数字吗？”
“准确的数字倒不清楚，不过，说实话和天空比较起来的话就是单纯的那种从外表来看的话，还是感觉海比较大。”侍者脸上的疑虑再次加深，但这次似乎是对问题本身的疑虑。
“噢！你常常做这样的比较？”
“喔！这个没有的，就是你提起我才在心里做的这种比较。”
“那么为什么呢？为什么你觉得和天空相比还是海大呢？”
“也不是很清楚，就是隐隐约约中这样觉得。”侍者说道。
“恐怕源自于对海的未知吧，通常深不见底的东西都让人感到恐惧，就像厄运那样。”我说，阳光倾洒在房间的落地玻璃窗和那几株棕竹上，海浪声此起彼伏。
“先生，酒需要打开吧！”
“嗯。”我凝视漂浮在水面上的蓝色救生圈，随即“嘭”的一声，瓶塞被侍者拔了出来。
“弄很大的声音干嘛，悄悄打开就行了，不是起泡酒，也没有什么声音。”脑海中毫无准备的想起白亦的话。
“自己响起来的嘛，不是故意让它这么响的。”我说，夏天的某个夜晚自己盘腿坐在白亦家的榻榻米上，眼前是种类繁多的茶具和刚刚被她端上来的可口美食。
“好久没有吃这样一本正经的菜了。”我往白亦的酒杯里倒酒，“真是辛苦你了。”我说。
“哪里的话。”白亦端起酒杯。
“干杯！”我说。
橘黄色的落地灯映射在白亦那鹅蛋形的脸上，有一刻，她像是重返十八岁那样，带着难以隐匿的稚气咯咯笑着。
不久，柴夫斯基的天鹅湖从蓝牙音响里流淌出来，白亦放下碗筷，“噔噔蹬”她一边调皮的哼着前奏，一边起身在榻榻米上舞动起来。
有一刻，她仿佛像一片旋转的鹅毛；轻盈、洁白。或者是说踮起脚尖立在酒杯上跳舞的芭蕾女孩，像是在一千零一夜那一类书籍中常常读到的奇异景象，轻盈而耀眼。
我静静凝视白亦修长的四肢和高昂自信的下颚，以及那性感白皙的颈脖和锁骨，仿佛独处卢浮宫观摩希腊雕塑那样，被一种不可名状的奇异气场感染征服。
“先生，请慢慢享用。”侍者用醒酒器把酒倒入高脚杯中。
“好。”我说，蓝色救生圈还在刚刚的位置，四周像是一幅被定格在某个时空中的静物画，“对了，你老家是在哪个省份。”我问侍者。
“山西。”
“山西？山西是不是有一个地方？叫什么来着。”
“太原？”
“不是。”我说。
“大同？”
“也不是。”
“长治？”
“也不是。”
“阳泉或吕梁？”
“对，阳泉。”我端起高脚杯慢慢摇晃，“我有一个朋友在阳泉。”我说。
“嗯。”
“你走吧，谢谢你。”我说，自己与其说是寻访故友的住址，倒不如说随便找人说说话。因为自己既没有什么朋友是山西人，也不知道有阳泉这样一块地方，无非是随便找找什么话题，看看自己是否还活着、或是说自己的身体机能什么的是否还正常运行着。
墙角的那几株棕株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着，有一刻，自己确乎像是立在荒坟前的残缺石碑，孤援无助。而寂寥心情却又是如此无法压制似的疯长来着，像坟茔四周的荒草那般。
乔治哈里森的太阳从这里升起不知何时从房间里传了出来。有人说乔的才华不会因为身在一个伟大的乐队而被忽视和埋没，但事实确乎正相反，而这句话本身就是一个明证。
我随即再次坠入记忆的河流里，在清澈透明的泳池旁想起那个夜晚白亦的舞姿。似乎她和自己一样，一样还是稚气未脱的少年，而此刻正瞒着家人和自己约会来着。
午睡后给琪打电话约定一起到浙江路一带的圣弥厄尔教堂前的广场散步。另外，把写给晓懿的信通过电子邮件寄到她手里。
“答应过要来看你的。”和琪见面时我说，我们如电话中所约定的那样行了贴面礼。
“是啊，不过在这里看到你还是很惊讶。”琪说，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漂亮。
“跟你在一起的那个胖子呢？”我问琪。
“喏！”琪回头指指站在身后不远处的男人，“就是他了。”琪说。
“看上去像个老实人，不过好像在和某人赌气来着吧。”
“人太无趣，一点都不好玩。”琪说，琪妖艳的红唇在骄阳下闪着亮灿灿的星子，像女性生殖器那样向自己投来一种强烈的性暗示。
“何以如此说？”我问，有一刻自己好想就这样吻过去，吻在她那烈焰红唇之上，最好可以狠狠的咬上一口。
“就是很无聊呀，比做题还无聊的那种。”
“比做题还无聊那究竟是怎样子的一种无聊？我得好好想想，不过老实人之所以称得上是老实人就是因为这个呀。”
当我们快爬过斜坡要拐进通往教堂的路时，那位老实的胖子还远远的跟在后边，“喂！不是说好了不跟过来的吗。”琪停下前进的步伐，回头轻声细语的对跟过来的男人说道，
男人没有作答，只是站立在山坡下原地不动。
“他怄气的样子怪像个小学生的。”我对琪说，的确从自己这个位置看过去，由于透视关系男人的体格被缩成一个球体。
“不是早已说好一起买了鱼竿去钓鱼的嘛。”男人以一种不置可否那样的神情摇晃着手里的鱼竿，似乎在表示鱼竿已经买到手了。
“你自己去吧！总之，请不要再跟过来，拜托啦！”琪边说边提着裙子往上爬，随之一咕噜便消失在山坡后。
“那我先去钓鱼，回来给你炖鱼吃。”男人沮丧的垂下头。
“随便你啦！”琪的声音从山坡后传过来。
“喂！再见了。”我对山下的男人挥手。
“再见。”山下的男人以一种机械式的语气生硬的回道。
“好美啊！”当我们踏上教堂前的那条笔直柏油路时，琪说。琪把手里的草帽高高的抛向半空，接着便小跑起来，“来追我呀！呵呵呵。”齐腰的长发跟着白色裙摆在空中飞舞着，像是一朵在风中摇曳的六月雪。
“何时变得这样爱憎分明了？”在海滨浴场的遮阳伞下我问琪。
“就在刚刚，见到你的那一刻起。”
“所以，在这之前都是浑浑噩噩那样过来的吗？”
“每一个人的生命中都有那种灵光乍现的时刻，尽管自己不是很确信这种说法是否足以成立，但或多或少我还是感觉和你在一起时，多少快乐一些。除此之外，自己是否过的浑浑噩噩，之前可能想也没有想过，起码那会儿浑浑噩噩不觉得是个问题。”
“所以现在就成了问题，是吗？”我问琪。
“就像你常对我说的那样，经过圆心能画出多少个直径，就有多少种生活方式。所以为何不能选择自己喜欢的人相处，而要一味地迁就和不喜欢的人在一起呢？”
“但是不同的人会给你带来不同的事物，有时候哪怕你选择的是同一个人，但得到手的可能是两种不同的可能;就像巧克力饼干的两面，一面涂抹着奶油，另外一面什么也没有涂抹。而如果你想拥有并吃掉它，就得接受这两种可能。”
“但事实上很少有人有那样的耐心，把整块巧克力饼干都吞掉的耐心，除非她原本就喜欢吃那种口味的饼干。”
“也就是说瑕不掩瑜对吧？”
“没错，不过似乎也很难用那样理性的分析和类比。”
“那么，你喜欢的这个人要求明天和他一道赴死呢？”我问。
“那我也愿意，和他在一起四周空气也骤然间变得芬芳甜美，更何况是一起殉情那样的事。”
“所以，死因此会变得凄美梦幻？”
“嗯，有一种不真实之感，心想自己怎么可能交到这样的好运呢？一定是转瞬即逝那样的梦境吧。”
“不可理喻。”我说。
琪呵呵的望向眼前那片蔚蓝色的海，低翔的白鸥掠过海面扑闪扑闪在天际盘旋。
“如果用最笨的方式死去，那么，你还是
会觉得很梦幻吗？比如说，用白色鹅卵石把彼此一点点埋葬起来。”
“可以看到彼此吗？”琪问。
“不仅可以看到彼此，还可以看到湛蓝的天空。如果有乌鸦什么的落到附近，那保不齐自己会从坟茔里坐起来，然后拿着树杈或石子到处追赶乌鸦，直到赶走为止。”
“为什么要赶走乌鸦呢？”
“但凡从英雄谷来的人都不喜欢乌鸦。”
“英雄谷？”
“嗯，英雄谷，那里还有一个叫遗址的地方。”
“会不会是怕被乌鸦啄了眼睛去。”
“或许吧，不管怎么样就是不喜欢乌鸦。”我说。
“那么，喜欢卡夫卡吗？”
“说不上喜欢不喜欢，不过喜欢普鲁斯特倒是真的。”
“但是为什么要用鹅卵石，而不是用沙子或泥土呢？”
“害怕弄脏了衣服。”
“可能还有害怕弄脏了身子吧！你觉得的呢？”
“一回事。”我说。
“所以，明天我们就要死在一起了吗？”琪左手支着下颚，眼睛直直的望着不远处的一只海鸥。
“死之前还有什么愿望没有。”我问琪。
“想看看鲸鱼，如果可能的话？”
“鲸鱼？为什么想看鲸鱼？”我问。
“替某人完成遗愿。”
“某人？”
“最近在北海道失踪的一个女孩，不过，她现在已经死了，所以这辈子也不可能再看到鲸鱼了。”
“你认识她？”
“认识，隔着电视屏幕那种程度上的认识。”
“喂！这个不能算作是认识吧！”我说。
“反正就是知道有这样一个人存在，而且现在已经升级为集体少男少女的偶像了。”
“集体少男少女的偶像？”我诧异。
“是啊，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平时不看看新闻吗？”
“新闻？为什么要看新闻呢？”我问。
“无聊的时候就看看新闻，不然生活多过不去呀。”琪把最后一块面包也投给了海鸥。
“那么，我们就去看鲸鱼吧。”我说，随即我望向蔚蓝色的海面，几个捕鱼的人提着蛇皮袋从远处缓缓走来，他们打算把刚捕获
来的银鱼卖给游客。
看完鲸鱼从海洋世界出来时，自己买了一只白鲸挂件，另外，给琪买了一只企鹅气球。
“我的企鹅会飞呢！”当我们离开海洋世界到中山路的九龙饭店吃饭时，琪手舞足蹈的说道。
“小时候自己也有一只企鹅气球。”我说。
“好玩吗？”
“还没怎么玩就被父亲挂在客厅里，说是那样好看，然后就再也没有玩过了。”
琪笑的前仰后翻，“你父亲太可爱了，和你一样可爱。”
“是吗？”
“嗯，是的。”琪用力点着头。
“好吧！但愿如此。”我说。
晚上回到酒店，两人光溜溜的坐在波斯地毯上听披头士的音乐，接着到露天泳池游泳。游到各自都精疲力尽，头晕脑胀，然后才依依不舍般的从泳池里爬出来到附近的躺椅上休息。接着在乔治哈里森的太阳从这里升起的爵士乐背景下，以各种动作进行交合。
“听说这首歌的灵感来自于太阳。”我抚摸着琪的那里，那里像白天在海洋世界里看到的白鲸的鳍，由于水族馆提供的环境有限，所以白鲸的鳍通常都是长歪了的。
“嗯”
“得知乐队最后要解散掉的消息后，乔治走出会议大楼，尽管内心无比的绝望，但当他抬头看见天上和煦的太阳以后，突然觉得全身舒坦开了。阳光给了他希望，让他有勇气为自己的生命开启新的篇章。于是他来到了好友埃里克的家中，在他家的后花园创作了这首太阳从这里升起。”我说。
“嗯”
“但今天自己也望了好一会儿的太阳，在没见到你之前一直在这里看太阳来着。但无论如何都无法体会那样的感觉，除了太阳光照在身上的灼热感外，就只有一种寂寥感缠绕着自己。”
“不怕，现在不是有我嘛。”琪抱住自己说道。
“希望有一束光能照进来，顺着裂缝照进黑暗的躯体之内，像黎明时站在窗明几净的房间里往外张望时有的那种心情。”
“明白那种感觉。”
“对了，我们明天就要一起去死了，你不后悔吗？”
“后悔？除非有更好玩、更吸引我的事做。”琪说。
“今天在教堂那边，突然很想和你做爱来着？”我说。
“是吗？说说看。
“就是突然很想和你做爱。”
“嗯。”
“可能说的不是很确切，简单来说就是想把你脱个尽光，然后亲吻你，最好你也相应的配合一下。”
“是吗？”琪纤细的手指把玩着自己的阳物，“这样会不会更好呢？”妖艳的红唇像水族馆里愉快游弋的白鲸，“这样会不会更好？”她问，接着把整个都吞了进去。
“嗯，那还用说嘛。”我双手不自觉的搭在琪白皙单薄的肩上，接着下意识的抚摸琪那漂亮的招风耳。
“不要停！”琪说，琪的体内发出婴儿似的喃喃声，全身神经也随之绷紧。
乔治哈里森的太阳从这里升起的爵士乐变的断断续续，像倒过来的星空；在类似水底那样的地方发着璀璨的光芒。像人拆解下来的记忆，到处都是零零碎碎的零件。
我再一次想起白天在水族馆里看到的白鲸，被厚玻璃囚禁着。但随之白鲸变成西美，或者说西美变成白鲸，被大家装在用厚玻璃围起来的巨大盒子里，看哀怨的眼神那似乎是被人囚禁起来的。但随之这一切都被琪那妖艳的红唇所替代。在圣弥厄尔教堂前的广场里，那异常惹目的红色嘴唇总是映入自己的眼帘，透着一股甜甜的香味在烈日下闪着亮晶晶的星子诱惑着自己那无助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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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进入浴室淋浴，接着在浴缸里看自己带来的那本卡夫卡集。似乎编辑考虑要节省纸张来着吧！总之，所有的对白都胡乱的堆积在一起，像是储物间里积满灰尘的啤酒瓶胡乱的堆积在一起，或者说像围棋比赛中把对手的白子都尽可能的换成自己的黑子那样。总之，密密麻麻，把译者苦心经营的节奏韵律以及布局都统统装进垃圾袋里出售给读者。
“8月2日，中国驻札幌总领事馆发布了题为我国公民李西美在北海道死亡事件相关情况的消息：7月31日晚，李西美家属一行抵达北海道钏路机场，随即赴钏路市警察署确认遗体。8月1日上午，李西美遗体在钏路市殡仪馆火化。8月2日早上，李西美家属一行乘飞机回国”
电视机里每隔半小时就报道一次关于西美在日本北海道失踪的进展，像是领导人在外访问那样。
我关掉电视机，从置物架上撕下包装袋换上崭新的泳衣泳帽，接着一人到庭院里的露天泳池游泳。期间把冰箱里的一包奶油面包和半听可乐咽下肚，在听披头士的挪威的森林时，突然想还是来点红酒的好，便打电话到服务台要了一瓶红酒。
送酒过来的侍者是一位白面小生，尽管看上去稚嫩青涩，但给人的感觉却是异常的职业化。总之，不管客人提什么要求，对方都会喜滋滋的一一应承下来的那种。
“过来坐坐吧。”我靠倒在白色遮阳伞下的靠椅上向他招手。
“先生，有什么吩咐。”
“请过来坐坐吧。”我说。
“好的，先生。”
“外面就是大海了吗？”我问。
“是的，是大海。”
“那么，大海有多大？”
“有多大”一丝疑云浮过侍者的面庞，似乎在想眼前的这位先生恐怕不会是从精神病院那样的地方逃出来的吧！但很快便狡猾的露出事务性的微笑，“总之，非常大，有空先生您可以亲自去体验一下。”当说出‘体验’这个词汇时，对方脸上隐隐约约的露出一丝满足感，像是默默为自己能说出如此恰到好处的词汇而感到窃喜。
“不清楚？难道你没有见过。”我问。
“见过，不过就是不清楚有多大。”
“和天空相比起来呢？”我问。
“那么，当然是天空大了，先生。”
“难道没有准确的数字吗？”
“准确的数字倒不清楚，不过，说实话和天空比较起来的话就是单纯的那种从外表来看的话，还是感觉海比较大。”侍者脸上的疑虑再次加深，但这次似乎是对问题本身的疑虑。
“噢！你常常做这样的比较？”
“喔！这个没有的，就是你提起我才在心里做的这种比较。”
“那么为什么呢？为什么你觉得和天空相比还是海大呢？”
“也不是很清楚，就是隐隐约约中这样觉得。”侍者说道。
“恐怕源自于对海的未知吧，通常深不见底的东西都让人感到恐惧，就像厄运那样。”我说，阳光倾洒在房间的落地玻璃窗和那几株棕竹上，海浪声此起彼伏。
“先生，酒需要打开吧！”
“嗯。”我凝视漂浮在水面上的蓝色救生圈，随即“嘭”的一声，瓶塞被侍者拔了出来。
“弄很大的声音干嘛，悄悄打开就行了，不是起泡酒，也没有什么声音。”脑海中毫无准备的想起白亦的话。
“自己响起来的嘛，不是故意让它这么响的。”我说，夏天的某个夜晚自己盘腿坐在白亦家的榻榻米上，眼前是种类繁多的茶具和刚刚被她端上来的可口美食。
“好久没有吃这样一本正经的菜了。”我往白亦的酒杯里倒酒，“真是辛苦你了。”我说。
“哪里的话。”白亦端起酒杯。
“干杯！”我说。
橘黄色的落地灯映射在白亦那鹅蛋形的脸上，有一刻，她像是重返十八岁那样，带着难以隐匿的稚气咯咯笑着。
不久，柴夫斯基的天鹅湖从蓝牙音响里流淌出来，白亦放下碗筷，“噔噔蹬”她一边调皮的哼着前奏，一边起身在榻榻米上舞动起来。
有一刻，她仿佛像一片旋转的鹅毛；轻盈、洁白。或者是说踮起脚尖立在酒杯上跳舞的芭蕾女孩，像是在一千零一夜那一类书籍中常常读到的奇异景象，轻盈而耀眼。
我静静凝视白亦修长的四肢和高昂自信的下颚，以及那性感白皙的颈脖和锁骨，仿佛独处卢浮宫观摩希腊雕塑那样，被一种不可名状的奇异气场感染征服。
“先生，请慢慢享用。”侍者用醒酒器把酒倒入高脚杯中。
“好。”我说，蓝色救生圈还在刚刚的位置，四周像是一幅被定格在某个时空中的静物画，“对了，你老家是在哪个省份。”我问侍者。
“山西。”
“山西？山西是不是有一个地方？叫什么来着。”
“太原？”
“不是。”我说。
“大同？”
“也不是。”
“长治？”
“也不是。”
“阳泉或吕梁？”
“对，阳泉。”我端起高脚杯慢慢摇晃，“我有一个朋友在阳泉。”我说。
“嗯。”
“你走吧，谢谢你。”我说，自己与其说是寻访故友的住址，倒不如说随便找人说说话。因为自己既没有什么朋友是山西人，也不知道有阳泉这样一块地方，无非是随便找找什么话题，看看自己是否还活着、或是说自己的身体机能什么的是否还正常运行着。
墙角的那几株棕株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着，有一刻，自己确乎像是立在荒坟前的残缺石碑，孤援无助。而寂寥心情却又是如此无法压制似的疯长来着，像坟茔四周的荒草那般。
乔治哈里森的太阳从这里升起不知何时从房间里传了出来。有人说乔的才华不会因为身在一个伟大的乐队而被忽视和埋没，但事实确乎正相反，而这句话本身就是一个明证。
我随即再次坠入记忆的河流里，在清澈透明的泳池旁想起那个夜晚白亦的舞姿。似乎她和自己一样，一样还是稚气未脱的少年，而此刻正瞒着家人和自己约会来着。
午睡后给琪打电话约定一起到浙江路一带的圣弥厄尔教堂前的广场散步。另外，把写给晓懿的信通过电子邮件寄到她手里。
“答应过要来看你的。”和琪见面时我说，我们如电话中所约定的那样行了贴面礼。
“是啊，不过在这里看到你还是很惊讶。”琪说，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漂亮。
“跟你在一起的那个胖子呢？”我问琪。
“喏！”琪回头指指站在身后不远处的男人，“就是他了。”琪说。
“看上去像个老实人，不过好像在和某人赌气来着吧。”
“人太无趣，一点都不好玩。”琪说，琪妖艳的红唇在骄阳下闪着亮灿灿的星子，像女性生殖器那样向自己投来一种强烈的性暗示。
“何以如此说？”我问，有一刻自己好想就这样吻过去，吻在她那烈焰红唇之上，最好可以狠狠的咬上一口。
“就是很无聊呀，比做题还无聊的那种。”
“比做题还无聊那究竟是怎样子的一种无聊？我得好好想想，不过老实人之所以称得上是老实人就是因为这个呀。”
当我们快爬过斜坡要拐进通往教堂的路时，那位老实的胖子还远远的跟在后边，“喂！不是说好了不跟过来的吗。”琪停下前进的步伐，回头轻声细语的对跟过来的男人说道，
男人没有作答，只是站立在山坡下原地不动。
“他怄气的样子怪像个小学生的。”我对琪说，的确从自己这个位置看过去，由于透视关系男人的体格被缩成一个球体。
“不是早已说好一起买了鱼竿去钓鱼的嘛。”男人以一种不置可否那样的神情摇晃着手里的鱼竿，似乎在表示鱼竿已经买到手了。
“你自己去吧！总之，请不要再跟过来，拜托啦！”琪边说边提着裙子往上爬，随之一咕噜便消失在山坡后。
“那我先去钓鱼，回来给你炖鱼吃。”男人沮丧的垂下头。
“随便你啦！”琪的声音从山坡后传过来。
“喂！再见了。”我对山下的男人挥手。
“再见。”山下的男人以一种机械式的语气生硬的回道。
“好美啊！”当我们踏上教堂前的那条笔直柏油路时，琪说。琪把手里的草帽高高的抛向半空，接着便小跑起来，“来追我呀！呵呵呵。”齐腰的长发跟着白色裙摆在空中飞舞着，像是一朵在风中摇曳的六月雪。
“何时变得这样爱憎分明了？”在海滨浴场的遮阳伞下我问琪。
“就在刚刚，见到你的那一刻起。”
“所以，在这之前都是浑浑噩噩那样过来的吗？”
“每一个人的生命中都有那种灵光乍现的时刻，尽管自己不是很确信这种说法是否足以成立，但或多或少我还是感觉和你在一起时，多少快乐一些。除此之外，自己是否过的浑浑噩噩，之前可能想也没有想过，起码那会儿浑浑噩噩不觉得是个问题。”
“所以现在就成了问题，是吗？”我问琪。
“就像你常对我说的那样，经过圆心能画出多少个直径，就有多少种生活方式。所以为何不能选择自己喜欢的人相处，而要一味地迁就和不喜欢的人在一起呢？”
“但是不同的人会给你带来不同的事物，有时候哪怕你选择的是同一个人，但得到手的可能是两种不同的可能;就像巧克力饼干的两面，一面涂抹着奶油，另外一面什么也没有涂抹。而如果你想拥有并吃掉它，就得接受这两种可能。”
“但事实上很少有人有那样的耐心，把整块巧克力饼干都吞掉的耐心，除非她原本就喜欢吃那种口味的饼干。”
“也就是说瑕不掩瑜对吧？”
“没错，不过似乎也很难用那样理性的分析和类比。”
“那么，你喜欢的这个人要求明天和他一道赴死呢？”我问。
“那我也愿意，和他在一起四周空气也骤然间变得芬芳甜美，更何况是一起殉情那样的事。”
“所以，死因此会变得凄美梦幻？”
“嗯，有一种不真实之感，心想自己怎么可能交到这样的好运呢？一定是转瞬即逝那样的梦境吧。”
“不可理喻。”我说。
琪呵呵的望向眼前那片蔚蓝色的海，低翔的白鸥掠过海面扑闪扑闪在天际盘旋。
“如果用最笨的方式死去，那么，你还是
会觉得很梦幻吗？比如说，用白色鹅卵石把彼此一点点埋葬起来。”
“可以看到彼此吗？”琪问。
“不仅可以看到彼此，还可以看到湛蓝的天空。如果有乌鸦什么的落到附近，那保不齐自己会从坟茔里坐起来，然后拿着树杈或石子到处追赶乌鸦，直到赶走为止。”
“为什么要赶走乌鸦呢？”
“但凡从英雄谷来的人都不喜欢乌鸦。”
“英雄谷？”
“嗯，英雄谷，那里还有一个叫遗址的地方。”
“会不会是怕被乌鸦啄了眼睛去。”
“或许吧，不管怎么样就是不喜欢乌鸦。”我说。
“那么，喜欢卡夫卡吗？”
“说不上喜欢不喜欢，不过喜欢普鲁斯特倒是真的。”
“但是为什么要用鹅卵石，而不是用沙子或泥土呢？”
“害怕弄脏了衣服。”
“可能还有害怕弄脏了身子吧！你觉得的呢？”
“一回事。”我说。
“所以，明天我们就要死在一起了吗？”琪左手支着下颚，眼睛直直的望着不远处的一只海鸥。
“死之前还有什么愿望没有。”我问琪。
“想看看鲸鱼，如果可能的话？”
“鲸鱼？为什么想看鲸鱼？”我问。
“替某人完成遗愿。”
“某人？”
“最近在北海道失踪的一个女孩，不过，她现在已经死了，所以这辈子也不可能再看到鲸鱼了。”
“你认识她？”
“认识，隔着电视屏幕那种程度上的认识。”
“喂！这个不能算作是认识吧！”我说。
“反正就是知道有这样一个人存在，而且现在已经升级为集体少男少女的偶像了。”
“集体少男少女的偶像？”我诧异。
“是啊，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平时不看看新闻吗？”
“新闻？为什么要看新闻呢？”我问。
“无聊的时候就看看新闻，不然生活多过不去呀。”琪把最后一块面包也投给了海鸥。
“那么，我们就去看鲸鱼吧。”我说，随即我望向蔚蓝色的海面，几个捕鱼的人提着蛇皮袋从远处缓缓走来，他们打算把刚捕获
来的银鱼卖给游客。
看完鲸鱼从海洋世界出来时，自己买了一只白鲸挂件，另外，给琪买了一只企鹅气球。
“我的企鹅会飞呢！”当我们离开海洋世界到中山路的九龙饭店吃饭时，琪手舞足蹈的说道。
“小时候自己也有一只企鹅气球。”我说。
“好玩吗？”
“还没怎么玩就被父亲挂在客厅里，说是那样好看，然后就再也没有玩过了。”
琪笑的前仰后翻，“你父亲太可爱了，和你一样可爱。”
“是吗？”
“嗯，是的。”琪用力点着头。
“好吧！但愿如此。”我说。
晚上回到酒店，两人光溜溜的坐在波斯地毯上听披头士的音乐，接着到露天泳池游泳。游到各自都精疲力尽，头晕脑胀，然后才依依不舍般的从泳池里爬出来到附近的躺椅上休息。接着在乔治哈里森的太阳从这里升起的爵士乐背景下，以各种动作进行交合。
“听说这首歌的灵感来自于太阳。”我抚摸着琪的那里，那里像白天在海洋世界里看到的白鲸的鳍，由于水族馆提供的环境有限，所以白鲸的鳍通常都是长歪了的。
“嗯”
“得知乐队最后要解散掉的消息后，乔治走出会议大楼，尽管内心无比的绝望，但当他抬头看见天上和煦的太阳以后，突然觉得全身舒坦开了。阳光给了他希望，让他有勇气为自己的生命开启新的篇章。于是他来到了好友埃里克的家中，在他家的后花园创作了这首太阳从这里升起。”我说。
“嗯”
“但今天自己也望了好一会儿的太阳，在没见到你之前一直在这里看太阳来着。但无论如何都无法体会那样的感觉，除了太阳光照在身上的灼热感外，就只有一种寂寥感缠绕着自己。”
“不怕，现在不是有我嘛。”琪抱住自己说道。
“希望有一束光能照进来，顺着裂缝照进黑暗的躯体之内，像黎明时站在窗明几净的房间里往外张望时有的那种心情。”
“明白那种感觉。”
“对了，我们明天就要一起去死了，你不后悔吗？”
“后悔？除非有更好玩、更吸引我的事做。”琪说。
“今天在教堂那边，突然很想和你做爱来着？”我说。
“是吗？说说看。
“就是突然很想和你做爱。”
“嗯。”
“可能说的不是很确切，简单来说就是想把你脱个尽光，然后亲吻你，最好你也相应的配合一下。”
“是吗？”琪纤细的手指把玩着自己的阳物，“这样会不会更好呢？”妖艳的红唇像水族馆里愉快游弋的白鲸，“这样会不会更好？”她问，接着把整个都吞了进去。
“嗯，那还用说嘛。”我双手不自觉的搭在琪白皙单薄的肩上，接着下意识的抚摸琪那漂亮的招风耳。
“不要停！”琪说，琪的体内发出婴儿似的喃喃声，全身神经也随之绷紧。
乔治哈里森的太阳从这里升起的爵士乐变的断断续续，像倒过来的星空；在类似水底那样的地方发着璀璨的光芒。像人拆解下来的记忆，到处都是零零碎碎的零件。
我再一次想起白天在水族馆里看到的白鲸，被厚玻璃囚禁着。但随之白鲸变成西美，或者说西美变成白鲸，被大家装在用厚玻璃围起来的巨大盒子里，看哀怨的眼神那似乎是被人囚禁起来的。但随之这一切都被琪那妖艳的红唇所替代。在圣弥厄尔教堂前的广场里，那异常惹目的红色嘴唇总是映入自己的眼帘，透着一股甜甜的香味在烈日下闪着亮晶晶的星子诱惑着自己那无助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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