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一章 铸剑 （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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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钟依然侧躺在榻上，冯颐坐在一旁。都行追去已有一个时辰。
那些下人不敢进来打扰大师。
只有青柳，曾来两次。一次是为无钟端来煎好的花蕊石散，见无钟的师弟也坐在一旁，脸上没来由的染上了霞色。青柳没有服侍无钟服药，将碗盏放在榻前几上，轻声嘱无钟自服，而后垂首离去。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青柳又为无钟与冯颐送来宵食。她敲门而入的时候，不由得愣住了。无钟依然高卧，冯颐依然端坐，两人仿佛石像一般，没有移动分毫。几上的那盏花蕊石散依然端放，只是热气已经消透。
青柳轻轻叹息，将宵食放在炉火边，将一盛水铜盆置于炉上，尔后取过几上的药盏，放入盆内温热。
冯颐已经看出，这女子便是无钟师兄所言之人。荆钗素衣，仪态温柔如柳，柳却逊三分风情。见她为无钟暖药，关情透于举止之间。冯颐替师兄高兴，心中已经将此女子视作了嫂子。冯颐开口问了：“你，叫什么？”
青柳心中一惊，并不知无钟师兄弟的私下计较，也不知冯颐为何作此一问，不由得垂头道：“回大师，奴只是一个奴婢。”
冯颐也是庶人出身，心中毫无轻贱之意，见她不答，也不好强问，只好再问道：“你是哪里人氏？”
青柳叹道：“奴自幼被卖为婢。家乡，好远。”
冯颐叹了口气，叨家常般说道：“我也是寒家出身。当年大荒歉收，家里也将我姐姐卖为婢。不想当年大荒，晋侯为取粟，与齐伐燕，姐姐的家主是一军官，犯了军事被斩，家产抄没，奴婢入官发配远方，家姐死在了途中。”
青柳轻声道：“女孩儿家的命，就像花和叶一般，风一摇，就落了，雨一淋，就折了。大师是男儿，必然如那竹枝，一年高似一年。”
冯颐叹了口气：“可愿谈谈你的家乡？”
青柳摇头，声小如蚊：“君侯伐燕，我便没有了家乡。”
声音虽小，却如鼓槌击在无钟胸口。
“你是燕人！”向来寡言的无钟，突然开口了。
青柳向无钟偷偷瞄去，无钟虽无力坐起，却正睁眼看来。青柳忙垂头道：“奴已经是晋人了。”
无钟沉声道：“我祖上是燕造阳人，我的家，在方城。”
青柳情不自禁地走到榻旁：“大师是方城人！”
无钟道：“是，我是方城一个锻坊的学徒，那一年，贩器在外，听到伐燕的消息，赶回方城时，城已被围……我空有一身膂力，却混不进城，躲在城郊荒林，杀过几个散兵。怎么也想不到，两天后，就破城了！当夜，他们便屠城了。我看着夜里城内燃起大火，听着远处传来惨呼嚎叫……”
青柳清泪两行，蜷缩在榻旁。冯颐看着无钟。无钟静静地看着青柳。
“离勾，是我当年的名字。”
“我的父母妻儿，都死在城内。”
“我的妻家姓钟。”
“我的妻子叫做丹霜。”
“她有个弟弟，叫做番。”
“她还有个年幼的妹妹，叫做青柳。”
……
……
此刻山林深处。
黑影的尸首伏在地上。
都行拭剑长叹。黑影只不过是听了不该听到的话，虽然犯了江湖之忌，却并没有必死的理由。但都行不得不杀之，都行那一剑刺下的时候，仿佛炙融的剑淬入水中，或者纯驳，终已凝固成实。都行心性已坚。
都行仰面观天，见得浓云茂林，将月色与星光浓浓遮蔽，林中依然无光。偶然有风，却如夜鬼的游荡，将树叶扯得簌簌有声。都行在黑暗中在黑暗中睁眼，捕捉着微光，想要分辨来路。却依然看不到丝毫光亮，也辨不清方向，只见得到黑暗中影影绰绰的树木藤葛。如何回去呢？都行凭血气之勇，跟随黑影进了山林深处，虽然刻意记忆了来路，但杀黑影之时心旌猛然动摇，已经模糊了来路归途，此时看不到星空，更无法辨识。更何况白日的一场大雨，枝木濡湿，虽然怀有火绒，却无物点火。都行心中有一丝惧意了。在这不知是否暗含危机的山林中等待一夜，直到拂晓再寻路回去？还是先猜准方向走一步算一步？
都行心中正在思量之时，一丝阴寒的微风恍惚而突然地从身后吹来。
都行瞳孔突缩，右手疾背，挥剑护住身后，往前窜出数丈。
那风仿佛如影随行，又嗖嗖地吹向都行的耳背，都行一声大喝，躺剑平腰往身后斩去，同时也朝身旁一株大树的树影纵去。剑刃未曾触碰到什么，那冷风一瞬间也不知又往何处去了。
那风不是自然的风，都行在感受的风的一刹那便察觉，更何况还嗅到了风中所带的血腥之气。林中自然的薄风依然时时吹起，轻轻鸣动着一林的树叶。那丝冷风却似已消止。都行不敢放松，仗剑垂首，捕捉着周围的动静，直到他已确信那丝冷风已不在身旁后，他缓缓回过头去。
只那一瞥，只一刹那。
都行已经毛骨悚然。
他看到数丈远外，方才他站立的地方，黑影的尸首倒下的地方，有一片暗青色的幽光，在朦胧而流离。幽光之中，有一盏阴冷而暗红色的灯，正缓缓升起。
嗑嘣......一声响声在寂静的山林里响起。
都行紧紧地握了握掌中长剑。
嗑嘣......
又是一声！
嗑嘣...嗑嘣...
那是什么声音？都行冷汗已出。那嘣的余声，仿佛是匠锤砸碎铜器的声音。都行时常去定剑泉看无钟师兄铸剑，也常常听到类似的声音，但此时此地，阴深的山林之中，竟然有这样的声响出现，还有那片暗青色的幽光，那阴冷而暗红的灯盏……那究竟是什么！
世人常言鬼祟，可老师也说过，邪妄之物，信之则有，不信则无。都行的父亲为将，杀敌无数，并不信鬼祟，都行也是不信的。可这眼前之物，究竟是什么！刚才身后的冷风，可就是它？伴随那奇怪的声响，灯盏在轻轻摇动。
都行强忍住心中的恐惧，持剑静立。夜林之中，他不知该往哪方逃避。他也不知刚才那一声大喝，那斫去的一剑，是否已经威胁到了那物，因而那物没有继续迫他？那物，究竟是传说中的鬼祟，还是仅仅是一只奇异的凶兽？
那灯盏在幽深的林中起伏。嗑嘣的异响渐渐低沉。灯盏缓缓飘落，另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响起。
...咯...
这分明是凶兽嚼撕猎物，吸允血汁的声响！
都行探手入怀，取出一枚铜铸的蝗子。蝗子是穿封杲师兄旧年落拓江湖时学到的技艺，也传给了修习剑术的师兄弟。蝗子大如枣核，有八楞，都行膂力虽然不如师兄，但数丈内击出，也能裂石。
都行取蝗子之时，那声音突然顿住，惶惑的灯盏在摇动，又一盏一模一样阴冷而暗红的灯，在灯盏的旁边显现。双盏寒光透射如刀，相距半尺。那分明便是凶兽嗜血的双眸！
都行左手猛扬，一枚蝗子破空而去。
凶兽未曾料到这一手，虽然反应极快，也在都行扬手的瞬间躲避，但依然为蝗子击中。黑暗中并不能看清伤处如何，只见得凶兽的轮廓蜷缩而虎踞，双灯高昂，一声惊天动地的啸声脱喉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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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青柳，曾来两次。一次是为无钟端来煎好的花蕊石散，见无钟的师弟也坐在一旁，脸上没来由的染上了霞色。青柳没有服侍无钟服药，将碗盏放在榻前几上，轻声嘱无钟自服，而后垂首离去。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青柳又为无钟与冯颐送来宵食。她敲门而入的时候，不由得愣住了。无钟依然高卧，冯颐依然端坐，两人仿佛石像一般，没有移动分毫。几上的那盏花蕊石散依然端放，只是热气已经消透。
青柳轻轻叹息，将宵食放在炉火边，将一盛水铜盆置于炉上，尔后取过几上的药盏，放入盆内温热。
冯颐已经看出，这女子便是无钟师兄所言之人。荆钗素衣，仪态温柔如柳，柳却逊三分风情。见她为无钟暖药，关情透于举止之间。冯颐替师兄高兴，心中已经将此女子视作了嫂子。冯颐开口问了：“你，叫什么？”
青柳心中一惊，并不知无钟师兄弟的私下计较，也不知冯颐为何作此一问，不由得垂头道：“回大师，奴只是一个奴婢。”
冯颐也是庶人出身，心中毫无轻贱之意，见她不答，也不好强问，只好再问道：“你是哪里人氏？”
青柳叹道：“奴自幼被卖为婢。家乡，好远。”
冯颐叹了口气，叨家常般说道：“我也是寒家出身。当年大荒歉收，家里也将我姐姐卖为婢。不想当年大荒，晋侯为取粟，与齐伐燕，姐姐的家主是一军官，犯了军事被斩，家产抄没，奴婢入官发配远方，家姐死在了途中。”
青柳轻声道：“女孩儿家的命，就像花和叶一般，风一摇，就落了，雨一淋，就折了。大师是男儿，必然如那竹枝，一年高似一年。”
冯颐叹了口气：“可愿谈谈你的家乡？”
青柳摇头，声小如蚊：“君侯伐燕，我便没有了家乡。”
声音虽小，却如鼓槌击在无钟胸口。
“你是燕人！”向来寡言的无钟，突然开口了。
青柳向无钟偷偷瞄去，无钟虽无力坐起，却正睁眼看来。青柳忙垂头道：“奴已经是晋人了。”
无钟沉声道：“我祖上是燕造阳人，我的家，在方城。”
青柳情不自禁地走到榻旁：“大师是方城人！”
无钟道：“是，我是方城一个锻坊的学徒，那一年，贩器在外，听到伐燕的消息，赶回方城时，城已被围……我空有一身膂力，却混不进城，躲在城郊荒林，杀过几个散兵。怎么也想不到，两天后，就破城了！当夜，他们便屠城了。我看着夜里城内燃起大火，听着远处传来惨呼嚎叫……”
青柳清泪两行，蜷缩在榻旁。冯颐看着无钟。无钟静静地看着青柳。
“离勾，是我当年的名字。”
“我的父母妻儿，都死在城内。”
“我的妻家姓钟。”
“我的妻子叫做丹霜。”
“她有个弟弟，叫做番。”
“她还有个年幼的妹妹，叫做青柳。”
……
……
此刻山林深处。
黑影的尸首伏在地上。
都行拭剑长叹。黑影只不过是听了不该听到的话，虽然犯了江湖之忌，却并没有必死的理由。但都行不得不杀之，都行那一剑刺下的时候，仿佛炙融的剑淬入水中，或者纯驳，终已凝固成实。都行心性已坚。
都行仰面观天，见得浓云茂林，将月色与星光浓浓遮蔽，林中依然无光。偶然有风，却如夜鬼的游荡，将树叶扯得簌簌有声。都行在黑暗中在黑暗中睁眼，捕捉着微光，想要分辨来路。却依然看不到丝毫光亮，也辨不清方向，只见得到黑暗中影影绰绰的树木藤葛。如何回去呢？都行凭血气之勇，跟随黑影进了山林深处，虽然刻意记忆了来路，但杀黑影之时心旌猛然动摇，已经模糊了来路归途，此时看不到星空，更无法辨识。更何况白日的一场大雨，枝木濡湿，虽然怀有火绒，却无物点火。都行心中有一丝惧意了。在这不知是否暗含危机的山林中等待一夜，直到拂晓再寻路回去？还是先猜准方向走一步算一步？
都行心中正在思量之时，一丝阴寒的微风恍惚而突然地从身后吹来。
都行瞳孔突缩，右手疾背，挥剑护住身后，往前窜出数丈。
那风仿佛如影随行，又嗖嗖地吹向都行的耳背，都行一声大喝，躺剑平腰往身后斩去，同时也朝身旁一株大树的树影纵去。剑刃未曾触碰到什么，那冷风一瞬间也不知又往何处去了。
那风不是自然的风，都行在感受的风的一刹那便察觉，更何况还嗅到了风中所带的血腥之气。林中自然的薄风依然时时吹起，轻轻鸣动着一林的树叶。那丝冷风却似已消止。都行不敢放松，仗剑垂首，捕捉着周围的动静，直到他已确信那丝冷风已不在身旁后，他缓缓回过头去。
只那一瞥，只一刹那。
都行已经毛骨悚然。
他看到数丈远外，方才他站立的地方，黑影的尸首倒下的地方，有一片暗青色的幽光，在朦胧而流离。幽光之中，有一盏阴冷而暗红色的灯，正缓缓升起。
嗑嘣......一声响声在寂静的山林里响起。
都行紧紧地握了握掌中长剑。
嗑嘣......
又是一声！
嗑嘣...嗑嘣...
那是什么声音？都行冷汗已出。那嘣的余声，仿佛是匠锤砸碎铜器的声音。都行时常去定剑泉看无钟师兄铸剑，也常常听到类似的声音，但此时此地，阴深的山林之中，竟然有这样的声响出现，还有那片暗青色的幽光，那阴冷而暗红的灯盏……那究竟是什么！
世人常言鬼祟，可老师也说过，邪妄之物，信之则有，不信则无。都行的父亲为将，杀敌无数，并不信鬼祟，都行也是不信的。可这眼前之物，究竟是什么！刚才身后的冷风，可就是它？伴随那奇怪的声响，灯盏在轻轻摇动。
都行强忍住心中的恐惧，持剑静立。夜林之中，他不知该往哪方逃避。他也不知刚才那一声大喝，那斫去的一剑，是否已经威胁到了那物，因而那物没有继续迫他？那物，究竟是传说中的鬼祟，还是仅仅是一只奇异的凶兽？
那灯盏在幽深的林中起伏。嗑嘣的异响渐渐低沉。灯盏缓缓飘落，另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响起。
...咯...
这分明是凶兽嚼撕猎物，吸允血汁的声响！
都行探手入怀，取出一枚铜铸的蝗子。蝗子是穿封杲师兄旧年落拓江湖时学到的技艺，也传给了修习剑术的师兄弟。蝗子大如枣核，有八楞，都行膂力虽然不如师兄，但数丈内击出，也能裂石。
都行取蝗子之时，那声音突然顿住，惶惑的灯盏在摇动，又一盏一模一样阴冷而暗红的灯，在灯盏的旁边显现。双盏寒光透射如刀，相距半尺。那分明便是凶兽嗜血的双眸！
都行左手猛扬，一枚蝗子破空而去。
凶兽未曾料到这一手，虽然反应极快，也在都行扬手的瞬间躲避，但依然为蝗子击中。黑暗中并不能看清伤处如何，只见得凶兽的轮廓蜷缩而虎踞，双灯高昂，一声惊天动地的啸声脱喉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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